夜已深,初虧的圓月懸掛在夜空中十點鐘的方向。小提琴工作室中飯廳的桌上,擺著吃剩的三片披薩、一個空空如也的炸雞桶與喝到見底的兩大瓶可樂。
「啊~吃得好飽唷!還讓白峰先生破費,真的很不好意思捏。」
麻生惠坐在餐桌前摸著飽足的肚子,看著坐在隔壁已經脫去純白斗篷,只穿著半身戰鬥服的白峰天斗微笑道。
「呵呵,小事一樁而已,惠小姐。」
白峰天斗正低頭用濕紙巾清潔自己油膩的手指,然後用另一隻手把他搧乾,並從口袋中拿出一把新的指甲銼刀,開始打理自己的手指甲。
而紅渡則是靜靜地坐在他們的對面,正從麻生惠給她的急救箱中拿出一小罐氧化鋅藥膏,不熟練地塗在雙腿結痂的傷口處,同時思考著等等該如何對大家表明自己的身分。
這時名護啟介頂著一頭包著毛巾的頭髮,換上了居家服,從白霧繚繞的浴室中走了出來,坐在紅渡的身邊。
「呼……小渡家的浴缸,泡起來也太舒服了吧。」
「我的父親很喜歡泡澡,所以有刻意做大一點,名護先生也喜歡泡澡嗎?」
「嗯,泡澡能將一整天的疲勞一掃而空,是最適合戰士的紓壓方式了。」
名護啟介說道,白峰天斗見四人都到齊,而且心情都還不錯的樣子,於是對紅渡使了個眼色,提示現在正是跟大家說明一切的絕佳機會。
「啊……那個…老實說…我真的不知從何說起…白峰先生…還是請你替我說明吧……。」
紅渡將用過的氧化鋅軟膏密封起來放回桌子上的醫護箱,小聲地說道。
「嗯……。」
白峰天斗放下了指甲刀,靜靜地看著紅渡,一來一往的沉默,空氣彷彿凝結了下來,而名護啟介與麻生惠彷彿被排除在外。
「我想,還是紅渡小姐開口比較恰當吧,畢竟他們是妳的夥伴。」
「呼……好吧…。」
紅渡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說道。
「我其實……有一半的吸血鬼血統…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什麼……?!」
名護啟介與麻生惠不可置信地同時大聲問道。
「但…但是我從來沒有想攻擊人類的衝動,聖修院系統的魔族追蹤器對我也沒有任何反應,於是我以為可以這樣一直隱藏下去。可是當我今天得知,我是美好藍天會的調查對象,加上那時候與我死鬥的聖修院戰士是名護先生時,我……我才會不知所措地跑了出去……讓大家擔心了…真的很抱歉……我那時並不是故意要把名護先生打成重傷的,真的很對不起。」
紅渡轉頭向著名護啟介支支吾吾地說著,只見她的眼眶中有淚水在打轉。
「事情都過去了,別介意,我們可是夥伴啊!」
果然如白峰天斗所說,名護啟介一點也不介意,並用手肘頂了一下她的手臂並說道。
「但為什麼小渡可以化身成新月女爵呢?」
麻生惠不解地問,而紅渡只是微微地搖頭。
「這……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由我來解釋吧。」
白峰天斗再度從背包中拿出先前於瑪露達姆向眾人展示過的、記載著古代魔族資料的暗紅色書籍,並翻到預先插好書籤的一頁。
「紅渡小姐之所以能化身成新月女爵的關係,是因為她擁有名為新月的魔力,這書上面寫到,新月之子只會於混沌的時期現身,會協助弱勢的一方抵抗最強大的邪惡,而這曾經消失許久的新月之力如今又降臨到紅渡小姐的身上,我嚴重懷疑,這可能跟深潛者一族的滅亡有很大的關係。」
「深潛者?那不是一種會魅惑人類,既像魚又像人類的兩棲生物嗎?我聽說美好藍天會於二十年前已經把他們都全數消滅了……這又和小渡的新月之力有什麼關聯?」
名護啟介不解地問道。
「這就是你們美好藍天會最致命的弱點,一個毫無根據的認知作戰就將你們徹底洗腦了?在過去數百年來,統治著海底世界的深潛者是人類最強大的靠山之一,他們與魔族獵人裡應外合,從以前就開始不停地削弱Checkmate Four的戰力,再加上紅音也先生拼死斬殺了吸血鬼之王,我們才得以過上稍微安穩的生活……。」
還沒講完,白峰天斗的電話突然震動了起來,立即拿起來一看,是白峰昂海打來的電話。
「不好意思,我父親打來的,我先接一下。」
只見白峰天斗拿著手機沿著螺旋梯走到二樓,留下了表情複雜的紅渡、一臉嚴肅的名護啟介與慌慌張張的麻生惠。
「怎麼會……我們組織居然做出那麼過分的事…。」
「小惠,那時候我們都還年幼,而且後來找到了罪魁禍首,早已被妳的母親擊倒了,妳就別放在心上了。」
名護啟介微微撐住下巴說道,事已至此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了,而白峰天斗的情蒐能力與那面不改色的冷淡情緒,比吸血鬼更令他畏懼。
名護啟介又不禁懷疑,嶋護一定還有許多事隱瞞著他與麻生惠,而知道這些答案並能回答他們兩人的,只剩下理花了。
「……我已經和美好藍天會的成員以及紅渡接觸了,還經歷與兩個高階吸血鬼的戰鬥…嗯…我沒事…而她現在狀況也比較穩定了……雖然力量尚未完全覺醒的樣子,但我確定她就是新月之子……好…我會盡力保證她的人身安全……謝謝,晚安。」
白峰天斗用流利的英式英語,向自己的父親報備著今天一整天的行蹤,但絕口不提在墓園悼念故人的事,就快速地掛斷電話並走下樓去,發現三個人死氣沉沉地趴在桌上,一臉呆滯地看著桌上吃剩的披薩。
「怎麼……大家都愁眉苦臉的,畢竟事情也都過去了,現在要想的是如何阻止悲劇發生不是嗎?紅渡小姐看起來也累了,可以麻煩你們今晚留下來照顧她嗎?我想起我今天的調查報告還沒做,恕我先回去一趟了。」
白峰天斗整理好自己的包袱便走到門邊穿上了鞋子,似乎又是想到了什麼事因而停下了腳步。
「……如果有什麼急事,請打我名片上留的那一支電話,但請別用『半夜提醒我起床上廁所』等奇怪理由打電話騷擾我就好。」
「嗯,我知道了,請小心慢走。」
紅渡看著白峰天斗揮手轉身離開的身影,又不經意地將他與登太牙聯想在一起,而麻生惠立刻發現了紅渡的視線一直都在白峰天斗的身上,直到大門關上,她才轉過頭來看著餐桌上的雜物。
「吶……小渡,妳跟白峰先生是不是早就認識了啊?妳早上突然跑出去的時候,他就跟我們說會把妳找回來,但聽見你們之間的對話,又像是剛認識的人一樣拘謹,所以我很好奇呢。」
麻生惠嘟著嘴問道,而紅渡想了想,用手指繞著頭髮回答道:
「咦……我跟白峰先生確實是第一次見面,可是他總讓我想起我一位很久沒見面的老朋友,我在想,他成年之後,是不是也長得跟白峰先生很像呢?」
「哇……那妳那個舊相識,會不會就是他啊?」
「不,他的名字是登太牙,眼睛和頭髮都是黑色的,而且左手因為受傷的關係,總是帶著黑色的皮手套。」
紅渡小聲地說道,而名護啟介則是皺了一下眉頭。
(登太牙?等等…我感覺這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
名護啟介想到了什麼一般,立刻從口袋中拿出智慧型手機,打開網站搜尋登太牙三個字後,立刻跑出了相關多筆資料,其中一個新聞網站上寫著這樣的標題:
『獨家!新創公司D&P控股的年輕社長.登太牙個人專訪。』
點進新聞網站一看,內容僅有付費會員才看得到,但照片中帶著颯爽笑容的西裝男子跟紅渡形容的相去不遠,撇開髮型與瞳色,五官輪廓都跟白峰天斗相似度非常高,甚至說白峰天斗只是戴了假髮跟變色片的登太牙也不為過,不過因為照片只有上半身,並不知道是否戴著黑色的手套。
「吶……小渡,登太牙三個字,是不是登高的登,太陽的太,牙齒的牙?」
名護啟介注視著手機螢幕後轉頭看著紅渡問道。
「咦……是啊,名護先生怎麼會知道呢?」
本來正在揉眼睛打呵欠的紅渡,聽到名護啟介的問題後立刻恢復了精神。
「是不是這一位,他是D&P控股的現任社長,而且符合妳所說的,他真的長得跟白峰很像,如果他就是小渡的舊相識的話……。」
名護啟介將手機遞給紅渡看,紅渡一看到照片中的男子,和夢境中的登太牙一模一樣,讓少女過於震驚以至於手機從手中滑落,還好名護啟介反應夠快,立刻接住了電話。
(等等……D&P控股……不就是零錄取業務助理的那間公司嗎……?)
「……被銀月騎士擄走的零,就是在D&P任職的……然後太牙是社長……我看我們……明天去D&P問一下他有沒有去上班好了……。」
「我不准!白峰已經說過鈴木零是Checkmate Four,所以才會被銀月騎士抓走,要是身為社長的登太牙也是個隱藏於人類社會之中的吸血鬼呢?這風險真的太大了,得先通報美好藍天會總部才行。」
「名護先生!拜託不要!太牙是我的老朋友,他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而零,我相信他不會襲擊人類的。」
名護啟介作勢要打電話給總部,卻被紅渡奮力地搶走了電話。
「小渡…難道妳…想跟Checkmate Four狼狽為奸嗎?」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我只是想跟大家和平共處,不管是魔族抑或是人類,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
聽到紅渡的答案,名護啟介忽然沉默了下來。
自從加入了美好藍天會,成為聖修院戰士以來,他一直都被『只要是吸血鬼都該將命還給神,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想法給束縛,從來就沒有和平共存這個選項,不過看著眼前這位苦苦央求自己的少女,名護啟介的內心仍沒有動搖的跡象。
「名護先生……?」
「小渡…身為吸血鬼與人類的混血兒也好…什麼新月之子也好…千萬別忘記自己的立場,如果妳失控的話,我將會毫不猶豫的打倒妳……。小惠,小渡看起來是沒事了,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吧。」
名護啟介說完話之後,拉住麻生惠的衣角把她拽了過來,留下了在原位呆愣住的紅渡。
「等等…名護哥!你怎麼能那樣對小渡說話!小渡明明也拼了命跟吸血鬼戰鬥,還幫了我們很多忙,你並不是不知道啊!!」
名護啟介沒有理會麻生惠所說的話,逕自拖行她走到了門口,麻生惠穿的室內拖鞋在木頭地板上磨擦發出了嘰~的尖銳聲響,聽著讓人難受。
「對不起…小渡,我之後會再來看妳的…!」
麻生惠轉頭對紅渡說完話之後,厚重的大門旋即被關上,僅剩紅渡一人呆坐在椅子上,名護啟介的憤怒表情與那等同死亡審判的話語於腦中揮之不去。
果然就算有白峰天斗在,還是沒辦法說服名護啟介接受自己的吧。紅渡心想,這次是真的再也沒資格回去美好藍天會了。
「名護先生……小惠……對不起……可是我不論如何都要去救他才行。」
紅渡看著關上的門,嘴裡喃喃地說道,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擺放著Bloody Rose的玻璃櫃前,想起了這是父母那份跨越種族之愛的證明,更是母親對她的種種期許。
「爸爸……媽媽……請給我力量與勇氣吧……。」
紅渡閉上眼對著Bloody Rose虔誠地祈求著,而Bloody Rose似乎是聽見了紅渡的請求,琴弦開始發出微弱的光。
此時紅渡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影像,於一片鬱鬱蔥蔥,種滿了松樹的森林中,有一棟木屋與一條清澈的溪流。
木屋內的老舊壁爐旁,坐著一位穿著破舊的黑色長袍、雙眼被染血的繃帶纏繞、微微啜泣的長髮女子。
「……小渡……小渡……。」
紅渡聽見女子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她嚇得立即張開雙眼,緊緊撫著胸口,感受到自己心臟正劇烈的跳動著。
「呼……為什麼最近我常看到幻覺……?」
受到驚嚇的紅渡趕緊將房內所有的燈都打開,將黑暗全數驅散之後才總算緩和下來,她轉身去整理散亂的餐桌,將桌上的垃圾都打包起來並丟到後院。
紅渡看看時鐘,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少女打算先睡一覺回復精神,隔天一大早再起床沐浴,順便思考今後的行動。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