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賽菲爾莊園的中庭佇立著一座宏偉的鐘樓,由於莊園年久失修且無人居住,儼然已成廢墟,這座樓的外牆也被深綠色的爬藤植物佔領,唯能透過一些細碎的縫隙看出底下的牆面是淡淡的灰白色。
沿著鐘樓內部的樓梯向上走到最頂端,能看見斜屋頂的內部掛著一只巨大的銅鐘,掛鐘的下方則是一個大約能容納數人的平台,中央有一個火盆,零戰戰兢兢地站在平台上,手上拿著一本王族的系譜以及一張沾有自己的血液的符咒,面向點了火的火盆,準備進行慰靈儀式。
「只要把這個投進去就可以了嗎?」
零握著符咒的手微微顫抖著,聲音聽得出他有些不安,因為被人類養大的零,他信仰著傳統的神道教,平常只會去神社或寺廟拿香祭拜,或是用雙手簡單祈禱,頂多敲幾下鐘。
對於這種需要用到血的慰靈儀式,令少年感到莫名地毛骨悚然,但是既然身為賽菲爾家的二王子,也決定認祖歸宗了,那就必須一肩承擔起父王當年犯下的滔天大罪,為了讓未來的道路能夠獲得光明,少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姑且一試了。
「是,放心吧,這是賽菲爾家的傳統儀式。」
依舊是大人模樣的綾站在零的身邊,手中捧著一束黑玫瑰,不疾不徐地點頭回答道。
既然綾都這麼說了,少年毫無猶豫地將手中的符咒丟入面前的炭盆,炭盆中的火焰一接觸到符咒上的血隨即變成藍色,並有一股幽幽的聲音從炭盆之中,順著燃起的藍色火焰飄散出來,那是賽菲爾家眾多先人的靈魂所匯聚而成的低語:
「年輕的賽菲爾王子啊…你擁有蔚藍色的善良靈魂,是純血者與深潛者相愛的結晶…我們知道你的心意了…基於你的無邊善良,我們將會獻上無盡的祝福…以深邃的黑暗擁抱你前方的道路…還有…。」
先人的聲音繼續從炭盆之中緩緩流出:
「如今寶座上那孤高的王啊…他是狡黠的蛇…千萬不可相信…他會將純血者一族導向無可逆轉的毀滅之途…。」
話音落下,蒼焰燃盡,留下在原地無所適從的少年與面目冷靜的女子,彷彿她已預知到這一切。
「不可相信那孤高的王…狡黠的蛇…是嗎?」
少年空虛地看著剩下灰燼的炭盆,撩起亞麻色的頭髮,懊惱地自言自語。
城市的另一邊,渡一行人來到美好藍天會總部的特殊病房,短暫探視完重傷的嶋護後,個個面有難色地坐在小型的會議室之中等待調查的結果,其中又以名護啟介與麻生惠的心情是最沉重的,擺在他們面前的瓶裝水一點兒被飲用的跡象也沒有,便能看出他們此刻的心境有多煎熬。
「小惠,妳還好嗎…?」
紅渡發現坐在自己身旁的麻生惠不停吸著鼻子,眼眶有些發紅,自己也忍不住被她的情緒所渲染,但是她不好意思在大家的面前掉淚,於是只有輕輕地拍著她的肩。
名護啟介見狀也想說些什麼來安慰她,但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什麼妥當的理由,所以乾脆閉嘴不說。
「全身都受到那樣嚴重的燒傷…嶋先生雖然眼睛閉著,但是他一定很痛苦…。」
小惠傷心地一邊搖著頭,一邊說道,紅渡怕她太難過,又伸出手來輕輕地抱抱她。
「醫生甚至說能不能撐過這幾天還很難判斷,得謹慎地密切觀察…那個主教既是登太牙的手下,她的話也不全然可信,小渡,妳似乎太相信她了。」
就連平時見到大量鮮血也毫不畏懼的名護啟介,見到會長渾身一片鮮紅的樣子也不禁打了寒顫。
在收集到確實的證據之前,名護啟介打死都不相信他所敬重的嶋護會與登太牙聯手,因為和純血者的王合作,分明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與虎謀皮的不智舉動,而且來通風報信的是清水綾,她可是惡名昭彰的主教、登太牙的親信,誰又能保證她是不是來探查敵情回去匯報的?
不管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名護寧可先相信自己人。
他們目前只能把一切的希望賭在車內的一台外觀幾乎全毀的行車紀錄器,並將之交給藍天會的情報部門去修復,看能不能收集到珍貴的影像或音檔。
「是這樣嗎…?可是名護哥不覺得車禍出得蹊蹺…?車子好端端的怎麼會無緣無故撞飛起火,而且…嶋先生與其他車禍的相關人士都沒有酒後駕車,不是嗎?」
紅渡的質問並非沒有道理,這場車禍的確疑點重重,對於少女條理清晰,名護啟介意識到她不再是一位當初被自己救下的那位女孩,已經脫胎換骨成一名合格的戰士。
這時會議室的門外響起數下敲門聲,名護立刻不疑有他地回應:
「請進。」
那扇門隨著吱嘎的聲響應聲開啟,但速度非常慢…就像有隻巨獸在門上拴著繩一般,非常吊人胃口。
門開了,一位穿著藍天會制服的男性探員只露出一顆頭,聲音還微微發顫,只見他緊張地說道:
「世界白翼聯合會的白…白峰昂海指揮官來拜訪了…。」
白峰天斗聽到探員的話之後一雙碧藍色的眼睛睜得老大,在場的人除了紅渡以外都紛紛露出與之相同的驚訝。
「我父親怎麼會特地來這裡?他不是去醫院探望理…?」
正當白峰想提出質問時,卻猛然發現小渡也在場,要是讓她知道父親殺了長谷川真澄,光是想要和平地解釋事發經過就非常地頭疼,所以他和小惠約定好絕對不能在小渡的面前說起這件事,免得對事情的發展造成不利。
或許只是自己多慮了,父親只不過是湊巧來探望嶋護的也說不定,但如果是父親,說不定會知道嶋護會長的心思。
「白…白峰指揮官來了!?」
名護啟介忽然從鎮靜轉為驚慌,現在他正在腦中擬定一百種逃跑的方法,這時探員又開口說話了:
「是的,還請紅渡小姐與白峰先生移駕到另一間會客室,白峰指揮官說是有事情想與您二位商量。」
「知道了,走吧,紅渡小姐。」
白峰天斗嘆了口氣,在心底祈禱父親別說什麼會刺激到少女心靈的事,名護啟介則是如釋重負,至於紅渡對於白峰昂海的事蹟,也僅是數個月前剛與白峰天斗相識的時候,從他的口中略知一二。
除了他是世界白翼聯合會的指揮官,以及白峰天斗的養父以外其餘一概不知。更遑論他持有修羅刃,和自己父親並肩作戰過的事。
他們沿著外部的走道走到轉角的另一間會議室,兩人開門進到會議室中,白峰昂海已坐在裡頭等候了。
白峰昂海身上穿的是平時那一襲貼身的白色長袍,配合著他金髮碧眼的模樣,讓紅渡聯想起童話故事中的白馬王子。
「初…初次見面。」
「新月之子,長得挺標緻的,與真夜還有音也都有幾分神似呢…。(Child of Crescent…you looks pretty and bright…similar with Maya and Otoya.)」
昂海不是第一次見到紅渡的長相,但他發現本人比起照片中散發出的氣質又更加特別,於是隨口誇了兩句,不過紅渡的反應十分平淡,應該是聽不太懂英文,白峰天斗在旁趕緊翻譯:
「…父親是在說妳的外表長得像真夜小姐和音也先生。」
「是…是這樣呀…謝…謝謝。(Thank you.)」
紅渡有些害羞,肢體動作顯然僵硬不自在。
昂海見她如此怕生,將此歸咎於自己無意間表現出來的氣場太強,於是他從自己的口袋內拿出一個從家鄉帶來的紀念品遞給紅渡,是一對有品牌的十字架耳環。
在白峰父子的面前紅渡也不好意思拒絕,她勉勉強強地收下那對十字架耳環,並體面地即刻將它戴上。
說也奇怪,戴上耳環的那個瞬間,紅渡覺得身體漸漸變得溫暖,就像是被一件毛毯包著一樣,她默默地望向昂海,只見昂海也凝視著自己,從容地喝一口咖啡後,輕輕地將視線移向別處。
「紅渡小姐,妳太拘謹了,我父親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
白峰天斗利用場面話希望紅渡能放下心防,但是真正讓紅渡感到不安的,並非白峰昂海散發出來的強者氣魄,而是他將白夜寄宿在白峰天斗體內的事,還有她害怕自己升變成Checkmate Four的事情曝光。
「天斗,」
白峰昂海對此一點兒也不在乎的樣子,僅是呼喚一下兒子的姓名,喝了一口咖啡後才緩緩說道:
「跟新月之子商量過那件事了嗎?」
「抱歉,父親,因為登太牙想搶奪闇月之鎧的事發生得太突然,所以還來不及提,真夜小姐也因此受了很嚴重的傷。」
聽到這個壞消息,昂海不禁深嘆了一口氣。
「…那條蛇也領悟了自己的天命,準備要開始行動了是嗎…?也罷,就由我親自說明吧。」
正當昂海準備要切入正題之前,他見紅渡跟白峰天斗依然直挺挺地站著,於是用眼神示意他們坐下。
確認兩人都坐定之後,昂海才繼續說話,並由白峰天斗翻譯給紅渡聽:
「登太牙那孩子之所以這麼憎恨人類,對暗黑的力量如此執著,其實都要怪我跟嶋護當初的決策…包括將你們分開這件事。」
「……我不懂。」
紅渡整張臉立刻沉了下來:
「…你們是怕我們兄妹相戀…還是另有打算?」
「不可否認,這也是我們考量的因素之一…但這並不是把你們分開的主要原因,是因為…。」
「…新月之子與初代王姊弟相殘的悲劇,是吧?」
紅渡早在昂海之前就將答案托出,語氣也平平淡淡的,白峰父子因此感到相當震驚。
「所以妳都知道了?」
白峰天斗面有難色地問。
「嗯…我曾經做過那個夢,關於安傑羅大人…與露希雅大人之間的夢,事發經過大概是…。」
為了讓白峰天斗能清楚地翻譯給白峰昂海聽,紅渡以簡單的用詞輕描淡寫。
雖只是草率帶過,但那些情節彷彿就在白峰父子的面前上演,紅渡的眼眶也受情緒影響而忍不住泛了紅。
「…大致就是這樣,我說完了。」
白峰昂海聽完之後只是點點頭,感嘆道:
「姊弟倆在死前還唱了那樣的歌曲嗎…?Fly me to the Moon…那是魔族唱給自己鍾愛之人的曲調,世上沒有比這個更悲傷的故事了…。」
他接著又拿起咖啡杯,輕輕啜飲半口後放回,才又繼續說道:
「原以為讓你們兩個分開就能夠阻止悲劇的發生、抑制天命的覺醒,但事實證明我們錯了,且錯得離譜…那孩子終究是找回了自己的天命…。」
「...太牙以前過得非常辛苦,他的養父母對他非常苛刻且長期虐待他,這件事,昂海先生你們不知道嗎?」
「妳說什麼…?」
昂海的表情都透露出他對此事完全不知情的態度,紅渡見狀於是繼續說下去,在一旁的白峰天斗聽完後感到五味雜陳。
(我是因為這樣…才會被分離出來的嗎…?)
「我還想說那孩子平時在我們面前表現得也十分乖巧…怎麼會毫無預警地變成耶夢加德…?原來這都是我們自作孽啊…嶋他一定是對那孩子產生了愧疚之情…才會無法明辨是非…。」
紅渡聽完昂海的話之後,將臉別向一側開始啜泣。
此刻她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太牙是無辜的,縱使他有錯,但這錯可能也不是他的本意。
因為人類的生活讓他感到絕望,使他轉而想當一個孤高的王,一個不會背叛自己的王。
看見紅渡默默哭泣的樣子,白峰天斗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對登太牙的愛是無法被時間抹滅的,就像那時在平交道前與吸血鬼戰鬥過後,少女把自己誤認是登太牙的樣子,寧可承受中毒的痛苦也要堅持撫摸自己的臉頰、說上幾句話才肯罷休。
(彼此那份最真摯的愛最終將會毀滅對方,沒有比這個還要深的罪孽了,上帝啊…您要折磨這對年輕人到什麼時候呢?)
昂海閉上眼睛,在心底深嘆一口氣,但他馬上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畢竟在這個關係到人類的存亡時刻,私情只能放在最後,還是必須以大局為重。
「如果可以…與其制裁…我希望能夠拯救太牙。」
白峰昂海見少女心意已決、無可動搖,便將放在桌下許久的那套白斗篷與戰鬥服取出,遞至少女的面前。
「我以世界白翼聯合會指揮官的身分,誠摯邀請妳的加入。」
突如其來的邀請使少女感到納悶與詫異,但是旁邊傳來一陣非常熟悉的聲音,手背上也有一股溫暖,原來是白峰天斗握住她的手,藉此強化她的信念。
「我…真的可以嗎?以世界白翼聯合會的成員身分…。」
「別怕,有我在呢。」
白峰天斗溫柔地說道,少女即刻從昂海的手上接過白袍,那內斂之中隱藏著雀躍的模樣讓他想起逝去的戀人。
而此時,野村靜希與鈴木修也走進會議室之中,兩人臉上均掛著笑容,本是沉重的氣氛被兩個人弄得沒那麼嚴肅。
「靜希…還有修叔叔…你們怎麼來了?」
紅渡看到靜希也穿著世界白翼聯合會的白色斗篷,不禁尷尬又納悶地問道。
「當然是來見證阿渡穿上白斗篷的樣子啊。」
「除了這長得像音也的小子能強勢回歸我們永恆三重冕,你竟然還把新月之子邀進我們組織…希兒(Shel),這下可得意了啊?」
修對昂海拋媚眼、叫他本名的模樣惹得昂海不禁小聲地嘟噥:
「死變態。(Silly Bro)」
紅渡望著白峰與靜希,三人相視而笑,正當少女準備去試穿新的雪白戰袍時,麻生惠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不好了!不好了!」
「小惠…什麼不好了!?」
看著麻生惠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眾人都跟著緊張起來。
「太牙…太牙他…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病房裡!名護哥與探員們都正在與他對峙著!情況危急!」
「這怎麼可能!?快點過去!」
會議室的眾人見狀每個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在走廊上往病房狂奔著,要搶在登太牙之前救下嶋護與名護啟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