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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騎兵 <1>

山容 | 2018-11-18 12:47:19 | 巴幣 6 | 人氣 218

紅騎兵
資料夾簡介
最新進度 紅騎兵 - 17



1.

爬類的生活其實不如外界想像,拘限於狹小的廢墟或地洞之中。相反的,其實不少年輕的爬類嚮往開闊的場域,比如草原或沙洲等等開放環境。迅速演化帶來的好處之一就是體型增大,爬類在自然環境中的天敵並不多。比起天敵,受汙染的食物和飲水,以及基因疾病才是致死的主因。

雖然身體兼具變溫與恆溫兩種溫控機制,但多數權威學者皆贊成爬類正如他們的外型,在血統上更接近冷血動物。當然這一點對政府來說並不是多重要的事,以當權者的角度來說可以呼吸,那爬類當然與人類無異,同樣有繳稅的義務。
《我的爬類朋友》撒利夫‧妥也,2136




玲瓏拿起右手檢查,在露營燈下皺了皺眉頭。
她不太滿意這支新的右手,關節耗損太快了,照這個速度推算,她很快就要把舊的肘關節拿出來換。這些舊式的器械做工粗糙,塵粒很容易附著,影響肢體動作。但在另一隻手維修好之前,只能先拿備用暫代了。

玲瓏把右手接上,神經喀滋一聲,麻痛從肩窩往外蔓延。這會痛上一陣子,運氣好在吃完早餐後就會變成一股穩定的沉重感,踏實地壓在肩膀上。她把手腕舉到眼前,想像自己在彈鋼琴一樣讓手指輪替伸縮。確認五指運轉如常,手腕、手肘、肩膀都沒問題之後,她找出校準用的螺絲鎖緊關節,完成安裝。

雙腳她這幾天都是使用粗壯的工程版,方便她在探險的路上穿越各種地形。奔跑版太輕了,也沒有辦法攜帶額外的工具箱,只好暫時收在她帳篷一般大的背包裡。玲瓏把校準用的工具一一放回腿裡,收起工具箱扣上鎖扣以免遺失。她孤身一人,荒野上可沒有善心的老媽子幫你收拾床鋪。

關掉露營燈走出帳篷,淺藍色的大海在黑沙灘上拍出一道道白沫,稀疏的闊葉木從礁岩縫裡鑽出頭挺立著。玲瓏扭扭肩窩,義肢在早晨總是需要一點調適期,才能運作順暢。在電氣藍的天空下,她舉高手臂向上伸展,雙手握著手腕慢慢放低,折起肘部壓到胸前、腹部,拱起背一路向下降到膝蓋,最後彎曲雙腿縮成一團。這是她的晨間體操,通常會在換上新手腳的日子操作,好確認身體各部位協調一致。她打直身體,讓背部的肌肉充分獲得伸展,肩腰腿腳也都確認沒問題。

收拾好昨夜露營工具,玲瓏扛起大背包,把帳篷摺疊好一起綁上拓荒車後座。這輛寶貝跟著她渡海而來,面對陌生的環境一點也沒有適應不良的問題。堅強的好女孩,回頭她得謝謝阿墨斯的好手藝。

前提是她得先找到他們完成任務。


確認塑料繩緊緊捆住行李,玲瓏跨上駕駛座,踏下踏板啟動車輛。電磁引擎嘎擦嘎擦幾聲之後,風門吸入電氧開始運轉。玲瓏解除煞車,將車檔推到定位,踩下踏板開動拓荒車,沿著海岸往前衝。

巨大的車輪在沙灘浪留下兩行深色的溝,濺起的砂礫打在玲瓏的防風鏡上。她的短髮在風中張揚,臉上沒有面罩和防風鏡遮掩的皮膚,被刮出些微的紅。她應該戴上頭盔,可是她的行李太重了,那怕是一頂輕型的頭盔,都有可能壓過拓荒車載重的極限。她不喜歡束縛,負重卻老是減輕不了。

她找阿墨斯領車的時候,告訴蘇天刺她要去苯島。

「這樣的話,順便去一趟鯢島,幫我帶個口信給赫凱瑟。」蘇天刺交給她一張紙。
「我能看嗎?」玲瓏手中的紙只折了一折,想不看到內容都難。
「無所謂。」蘇天刺說:「反正只要你親自把消息傳到就好。」
他交給玲瓏的紙上,隨手畫了一個扁扁長長的矩形,看上去有點熟悉。
「為什麼要我去?」玲瓏問:「還要親自給赫凱瑟?我又不知道食蟲市在哪裡。」
「這個嘛……」蘇天刺對玲瓏微笑。「身為一個專業的除蟲人,這一點問題難得倒你嗎?」
「你以前沒派過任務給我。」
「凡事總有第一次。」
媽的,混帳。

向他報備是個天大的錯誤,她想必是被那種所謂的懷舊氣氛弄昏頭,才會不小心脫口而出。嘴巴上說是傳口信,但事實上光要找到赫凱瑟居住的食蟲市,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公民國出動特工在全世界搜了這麼多年,也沒聽他們真的找出顆蛋來。玲瓏把所有有交情的線人都聯絡了一遍,好不容易才說服史梅莉出點力,幫忙指引食蟲市的方位。

他們約好在鯢島碰頭,只不過玲瓏得先把他們找出來。拓荒車加速向前奔馳,海風吹來有股鹽味,在皮膚上凝成惱人的薄膜。
太陽都還沒完全探出頭呢!玲瓏忍不住在心中自我調侃。鯢島的好天氣果如傳說,二十年如一日。陽光從遠端的地平線射出光芒,照亮了灰敗的海灘,怪模怪樣的水泥岩塊堆疊蔓延,像一道奇怪的堤防盤踞在玲瓏左手邊。

那不是海岸。
從出海口整齊劃一的形狀判斷,那不是真正的岩石海岸,而是人類堆疊出來,又放棄的塑料海灣新生地。戰前的人類專做匪夷所思的事。

彎彎曲曲的溪水在這裡突然變了樣貌,成了寬闊筆直的河道,不自然到了極點。遠離人工海岸,藍色的天空慢慢清澈,不過周圍的地貌還罩在沉悶的灰色調裡,厚重的濕氣壓在周遭的景物上。道路兩旁的長草上開著厚重的白色穗花,一把一把到處傾倒。

面罩下的玲瓏暫時停止呼吸,踩緊油門加快速度,花叢脫離視野才放心深呼吸。她的面罩上有兩列排線接著肩膀後方,隨著吸氣吐氣的動作,短暫的活力刺激注入她的雙臂。還好這附近的電氧量很足,看來能讓拓荒車再加快一些,她也可以藉機幫手腳多補充能量。
她的速度愈來愈快,這是好兆頭。愈早找到他們,玲瓏就能愈快折返港口,張羅下一段旅程。這裡只是中繼站,不是她預期的終點。
她的目標在別的地方。

風門吸氣的聲音呼呼響,在無人的荒野中格外清晰,也格外嚇人。玲瓏看到一條平坦的黑色道路,不假思索將拓荒車騎上去,加足馬力往前衝。這段鋪著黑色砂石的道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中斷,今天她很幸運能遇上這段還沒崩毀的舊時代柏油路,把旅程縮短一點。

視野中半毀的建築廢墟慢慢增加,看來這過去曾是某座城市的郊區。廢墟尺寸不大,形貌完整的多半不超過五層樓,證明玲瓏的方向沒錯。她已經離開荒野進入市郊,接下來只要找到正確的區域,就能找到他們了。

當然,這是期望。鯢島過去有很多海岸城市,他們又為了躲避人類東奔西跑,她的追尋只換來失望是正常的。

該死!她可不想再失望一次。
玲瓏的忍不住感到一絲厭煩。要不是史梅莉信誓旦旦,告訴她鯢島南方確實可以找到他們居住的食蟲市,玲瓏也不會在這浪費時間。她當初就該堅持立場,要這大眼睛的怪物直接帶她前往食蟲市。

「不。你,獨自,去。」史梅莉如此堅持。「我,帶,沒用。管石頭的,拒絕,理會。」
史梅莉愛莫能助,玲瓏也只好客隨主便,依照指示獨自上路尋找食蟲市。史梅莉偷偷暗示玲瓏,她會隨後出發跟在後面。如果玲瓏真的找不到食蟲市,她會找機會給她暗示。
還真是謝了。

這段旅程稱不上愉快,雖然空氣中的電氧非常充足,可是鯢島的風景令人鬱悶。
升空大戰之後,東半球大部分的地方慢慢恢復和平,主要的大都市逐步重建,五十年來多少也看出一些成績。雖然升空大戰號稱毀滅人類的最後一場戰爭,但事實上人類遠比自己所想的更有韌性。憑著電氧提供的豐沛能量,戰前的舊科技經過一番大改造,積極投入重建文明的工作。五十年的時間雖然短了一點,但像鯢島這樣幾近停擺的樣子,算是少之又少的特例。公民國的行政首長以為萬港行政區重建之後,繁華應該像過去一樣迅速入駐鯢島的港口。誰知道這個隔海與萬港遙望的小島像是忘了時間一樣,硬是賴在原地踏步。
玲瓏很好奇原因是什麼,可惜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查。

她用力吸氣,感覺電流通過線路儲進電池中,肩窩和大腿傳來些微的麻痛。她的新電池是最新的長效型,很適合這次的任務,唯一的缺點是她得記得多深呼吸幾次,才能儲滿這些隨身型的能量罐。

如果把身上每段排線都拆開來算,玲瓏身上總共有三百零六段線路,比骨頭還多了一倍。灰綠色的纏帶背心裹著她嬌小的身體,從鼠蹊部一路包上她的脖子,將纏繞的線路牢牢固定,貼著身體像是第二層皮一樣。她臉上戴著面罩,藉此吸進鼓動生命的能量。延伸到後腦勺和背部的排線,代替神經構成軀幹和人造四肢的橋樑。幫她操刀的醫生還特別在她的指尖放上人工皮軟墊,好製造指尖的觸感。

「雖然很難理解,但這是真的。」那個醫生告訴她:「研究發現,帶點神經功能的手腳被打斷時,和毫無觸感的手腳相較之下,對使用者造成的心理創傷比較小。」
玲瓏問為什麼。
「心理作用。毫無感覺就只能靠腦子去想像傷勢,想像力有時候比什麼武器都可怕。我看過太多只斷一條電線,腦筋也跟著斷光的案例了。」

玲瓏沒問醫生去哪裡看這些案例,她和這個醫生並不熟,小心一點不是壞事。果這個醫生曾經是個屠夫,玲瓏也不意外。蘇天刺的手下什麼人都有,裏頭甚至還有兼差的詩人理髮師呢!玲瓏的刺蝟頭就是拜她所賜,張揚的短髮彷彿能感應空氣中的電子,在風中微微顫動。
她的頭髮也知道環境變了。

玲瓏放慢車速,四周的廢墟在不知不覺間膨脹,向路面壓近。她腳下的道路慢慢變窄,路旁東倒西歪的鐵皮車變多了。參差不齊的樓房緊緊依偎在一起,靠著彼此支撐,才不至於癱倒在地。破損的玻璃窗掛在高空中,偶然掠過的鳥影倒映在上面,隨著雲裡偶然露面的陽光一同飛逝。玲瓏聽到哀傷的弦樂聲,大概是某個老機器意外得到電氧的資助,在看不見的暗處唱起沒人記得的老歌。

又一座傾頹的小城市,又一個食蟲市的候選人。
平坦的道路結束了,玲瓏停下拓荒車,從包裹裡抽出雙膛槍捧在手上。在她前面是個巨大的土坑,不是什麼無底深淵,但是尷尬的廣度和深度,也夠拓荒車陷在裡面,進退兩難。玲瓏向左右看望,除了她進入的路徑之外,還有另外兩條大路也都指向這個地方。她不覺得這是巧合,有人在監視這裡。

她沿著土坑邊緣走,提高警戒用眼角餘光掃視四周。如果有人在監視,你不會想要慌慌張張示弱。玲瓏的視線可以越過殘破的建築物,看見城市另外一邊的荒野。這只是座很小的城市,是過去人稱衛星都市那種大小。時間磨去了城市邊緣,留下這一小片水泥核心供人檢視。
如果有,玲瓏會很好奇是怎樣的人會選擇住在這裡,而不是到熱鬧的港口去和人群共處。
如果是他們呢?
也許,可能。

玲瓏繞著土坑往前走,目光搜尋可供藏身的陰影。如果真的是他們,會找的地方是陰影和陽光的交界處,既有陽光能提供他們溫度,又有陰影可以錯亂窺探者的視線。玲瓏往前踏出一步,再踏出第二步,陰影中沒有任何騷動,不論左右都沒有。她誤判了嗎?
玲瓏慢慢蹲下檢查土坑邊緣,膝關節壓縮,為突發狀況準備反撲的力道。從邊緣崩落的土石來看,雖然試圖掩飾過,但看得出土坑並不是天然耗損造成的。有人用化學藥品破壞原先的路面,再等一場不經意的風雨飄過事情就成了。這一點可以從狀似自然的陷落,和酸蝕留下的痕跡推理出來。她沒看錯,只是還有些環節對不上。

用似是而非的手法掩蓋是爬類一貫的作風,但這座廢墟卻不符合他們的需求。

所以只剩一個解釋。
玲瓏迅速起身連開兩槍,一片人影立刻竄入暗處。玲瓏持槍跑了起來,機械關節感應到瞬間加速,切到動態模式將能量從電池中解放。玲瓏感覺到大量的熱與力量,從大腿根部燃起,迅速燒至腳踝,轉換成驚人的速度帶動她的身體向前飛奔!

這雙腿只是工程版,如果是奔跑版還能更快。不過沒關係,現在是機械的時代,只有肉身的人絕對贏不過她。她對眼力有自信,憑那個笨拙的閃躲動作,還有抽搐般的逃跑姿勢,她有把握對方一定是個手無寸鐵的人類。

為什麼一個人類會和爬類做的坑扯在一起?事情有那裡不對。意會到這一節的玲瓏在建築物前停住腳步,舉高手上的槍。

「我沒有惡意!」她喊道:「我只是想知道是誰在偷看。如果你也是爬類的朋友,我不會開第三槍。」
她的聲音在開放的空間裡迴盪,在水泥牆之間激起回音。
「是史梅莉指引我來這裡。」她繼續喊道:「如果你也是她的朋友,也許我們可以處得來。」
喊完後,緊接而來的是沉默。看來玲瓏是會錯意了,對方並不是爬類的朋友,也沒有和她會面的意思。她的行為太粗魯了嗎?還是對方的防衛心太重?
「我想你不歡迎我。」她喊說:「我會離開,打擾了。」

雖然這麼說,但玲瓏並沒有放鬆警戒。她小心倒退到安全距離,才轉身往拓荒車的方向走。她走得不快,卻沒把雙腿的模式切回靜態模式。撤退時最容易擦槍走火,動靜轉換之間的一點時間差,很有可能就是生死關鍵。她深呼吸補充電氧,以備不時之需。

她聽見身後有動靜。有個無聲的腳步踩著她留下的腳印,跟著她一點一點接近拓荒車。玲瓏沒有出聲喝止,也沒有加緊腳步,只是抓牢手上的槍,把一對新的子彈無聲推進槍膛。她的腳步停在拓荒車前,正好是一片高樓陰影的邊緣。在監視中走進光亮處,無異於自殺。

「你是朋友嗎?」玲瓏問。
「你、你是——」她背後的聲音說:「誰?」
聽這聲音,事情妙了。玲瓏轉過身,看到一個陌生的老男人瑟縮一下,好像差點忍不住鑽洞逃跑的鼬鼠。他半白的雜亂長髮和鬍鬚參差不及,活像動物的毛皮,彎腰駝背的姿勢更助長了這個形象。

「我叫玲瓏,是史梅莉要我來的。你又是誰?」玲瓏問。
「我、我、我是蛇男。」蛇男張開嘴巴說話,畸形的舌頭和牙口倒是說明了很多事。「請請、跟我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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