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隨著時間過去，天譴軍的戰線也逐漸往前推進，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背水戰鬥的血色十字軍很快不敵對手，如今只能死守著最後的堡壘及海灣，好讓人民撤離，但這也給了天譴軍一舉進攻的好時機。
寇爾提拉等人參與完進攻前的最後會議並聽取報告，下次的行動開始時，他就要成為指揮者的一份子，前往前線帶領作戰了。這讓他感到有些緊張，但有著更多的興奮情緒，那甚至讓他懷疑起自己根本就是為了戰鬥而存在的（雖然也確實是如此）。
席厄克希被分派在黯黑堡內，進行內勤和行政的工作，而他們三人則被派上前線，以血色十字軍的教堂為目標，準備第一次的進攻。薩沙里安在被指派完任務後，便隨著其他士兵離開了議會室，寇爾提拉望著他的背影，並看向旁邊幾乎要打起嗑睡的頌貝爾，他悄悄站起了身子，準備跟在薩沙里安的身後。
「寇爾提拉、頌貝爾，過來一下。」就在寇爾提拉即將離開會議室時，前線指揮官瘟疫之拳低聲喚住了他，寇爾提拉走到他面前站挺了身子，而不久後頌貝爾也走到他的身旁，揉著惺忪睡眼，一絲緊張都沒有。
「讓我們問些小問題就好，就當作是……就職面試之類的？你們大可放輕鬆點，誠實回答我即可。」瘟疫之拳以低沉冷漠的聲音說著，頌貝爾感到無趣似的聳聳肩，當作是同意的回答，瘟疫之拳先是微慍的瞪著他，然後轉而望向寇爾提拉。「首先，亡織者，你還記得你的家族成員嗎？」
「記得。」寇爾提拉僅僅遲疑了會兒，便馬上堅定回答。此時房間只剩下他們三人，使得氣氛有些尷尬，「我的父親、我的兄弟，我全部都記得。」
「那麼，他們死了沒？又是怎麼死的？還有活下來的那些。」瘟疫之拳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詳細的告訴我，那些活著的親人可能有誰……以及那些死去的人又是如何死的。」
那瞬間寇爾提拉確實有些驚異，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很久沒有去想了。他不明白瘟疫之拳的目的為何，但那使他感到很不舒服，此時瘟疫之拳的神情彷彿一個病態的傾聽者，像是期待著殘酷與痛苦的模樣，甚至當寇爾提拉表現出抗拒時，他就像是更被激起興趣似的不停挖著瘡疤。尤其在他說出兄弟是如何在自己眼前戰死時，瘟疫之拳的眼神彷彿露出久違的光芒，追問著詳細的戰鬥過程──這使寇爾提拉感到想吐。
這對成為指揮官到底有什麼意義？寇爾提拉在心中吼著，當再也沒有值得關注的話題後，瘟疫之拳像是終於滿足似的吐了口氣，露出難得的微笑，就是嘴角看似上揚般的那種奇異笑容。
「這樣就夠了，你做的很好，寇爾提拉。」他突然拍著寇爾提拉的肩膀，縱使這個動作差點讓寇爾提拉想要閃躲。「你在訴說這些事時表現得很冷靜，你面對了最親密的人的死亡，那是勇氣的象徵，更證實了你我的無情。這是身為死亡騎士最需要的。」
寇爾提拉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傢伙在說什麼？
「聽好了──天譴軍團終有一天會擴展領土到更遙遠的地方，在那裡，我們隨時都會面對自己的族人、親人及愛人……我要你們拋棄生前那些空洞的關係，即使到了那一步，你們也必須忠誠於巫妖王，並且為他而戰。」瘟疫之拳的語氣突然變得鏗鏘有力，卻又充滿威嚇──寇爾提拉終於明白了，這是個小小的試探，如果自己因為那些過往而猶豫、或是為此痛苦軟弱的話，瘟疫之拳或許會當場痛宰他們……不，絕對的。他不會猶豫。
「所有人都回答過這些問題了嗎？」突然頌貝爾插著話，在聽完寇爾提拉的故事之後，他臉上絲毫沒有產生變化，這使寇爾提拉有些鬆了口氣。如果今天是薩沙里安站在身旁，他可能就沒辦法泰若自然的陳述這些事了。
「是的，基本上，大家都算是合格了……你們這一批的騎士素質都很不錯。」瘟疫之拳頓時冷了音調，但卻又馬上轉為猙獰的笑容。「不過，你們或許沒問題，你們的朋友我便無法保證了，只要一絲猶豫，我馬上能斬下他的人頭。」
「您是指薩沙里安──」寇爾提拉失去冷靜的拉高音量，使瘟疫之拳的笑聲更加開懷。
「這個嘛……若是沒有意外的話，他妹妹現在活得好好的。而且，北裂境，似乎離我們並不遠？」
寇爾提拉頓時感到有些錯愕，那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好。他應該表現得若無其事的，但更本能的反應卻是使他睜大了眼，問了十分突兀的問題，若這是個輕鬆的場合，所有人都會為這荒謬的問題笑出聲來。
「他──開心嗎？」
「如果是那樣最好，我會當場砍了他的頭。」瘟疫之拳皺起了眉，但似乎有些期待。「幸好薩沙里安沒有，但當下那副表情已說明了他的軟弱……所以，你們最好替我多注意他，以免在戰場中做出會使他後悔的決定。」
寇爾提拉輕輕點了頭，腦中卻亂轟轟的思索這些資訊。薩沙里安當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那麼當他和其他士兵離開，甚至站在寇爾提拉身旁聽取報告時，他其實正在思索著家人的事情，而自己毫不知情？
思及此，一絲冰冷的情緒溜進他的胸口，那是比寒冰還要來得刺骨、深遂、就像是從內心黑暗深出被翻嘔出來的酸楚，讓他幾乎失去了冷靜和理智。
「換你，頌貝爾。」瘟疫之拳微抬下巴，望向眼神飄忽的被遺忘者。
「我沒有任何親戚，長官，我的父母和親人老早就被巫妖王所殺，有幾個變成了食屍鬼後，是我在成為被遺忘者後親自解決的。我也沒有任何朋友，在成為被遺忘者後所認識的那些人全都戰死了，剩下的不是成為死亡騎士，就是被我變成了食屍鬼。」頌貝爾以平淡的口吻敘述著，像是這發生的一切稀鬆平常。
「我們都承認你的實力，最有潛力的新人，這難道不是嗎？」瘟疫之拳這次真的笑了，至少他的嘴角上揚得更加歪扭，讓人確信他是真的想要擺出笑容。「但你很快就不會是新人了，頌貝爾，你將會在前線擁有突出的戰果，請繼續保持你的狠心──啊，我這可是由衷的讚賞。」
頌貝爾聳聳肩，與寇爾提拉鞠躬向瘟疫之拳告別，而當他們走在迴廊上時，寇爾提拉終於忍不朝他開口。
「你剛才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寇爾提拉微微挑眉。
「管他呢，這不就是他們要的答案嗎？對我來說，只要能爬到更高的位置就好了。」他咯咯笑著。
「爬到更高的位置之後，就是你要的了嗎？」寇爾提拉壓低了音量，像是喃喃自語，卻又清楚的讓頌貝爾聽見。
「我們每個人都必須去做他們不想做的事，縱使成為了死亡騎士也無法避免……但這不就是這個世界的原則嗎？」頌貝爾的眼神恍惚起來，像是眺望著遠方。
「那些事都是真的，對吧。」寇爾提拉閉上了眼，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他還是決定選擇沉默。而頌貝爾在看見之後輕快的笑出聲了，意外地，他的表情再次爽朗起來。
「與其交給別人去做，親自下手能使事情簡單很多，不是嗎？」他走向與寇爾提拉不同的分岔路，留下一抹腳步輕鬆的背影。「你不需要安慰我，繼續保持你的冷漠吧，朋友。同情在這世上已經太氾濫了，那些只會使人更痛苦。」
他的咯咯笑聲在長廊迴盪，縱使身影已經消失在一端，寇爾提拉仍站在原地望他離去的方向，臉上的表情帶著被說破的尷尬，而同時頌貝爾最後那句話，竟深深觸動了他的靈魂。
是想要反駁，還是與之共鳴呢？一時間，寇爾提拉竟也答不出來。
他一邊沉思一邊繼續前進，下意識的，他來到薩沙里安最常出現的其中一片露臺，只見薩沙里安正和其他士兵談著天，明天就是任職典禮，在頒發勳章和職位後，他們很快就要出兵準備攻下血色壁壘了，對他們而言，今天將會是最後能夠放鬆的日子。
「寇爾提拉，你來的正好！」薩沙里安望見他的身影，立刻大聲招呼著。「我今天才發現這傢伙待過和我同樣的部隊！這真是奇遇，不是嗎？來這裡聊吧，我突然想起我剛當兵時的糗事……」薩沙里安熱情的抓起他的手，而他卻在腦裡勾勒著薩沙里安家人的臉孔。寇爾提拉扯起尷尬的笑容，另一隻手輕推著薩沙里安，抗拒著。
「抱歉，不了，我只是剛好經過而已。」
「你看起來很疲倦。」薩沙里安停住了動作，以關切的眼神望著他。「剛才的議會讓你累到了？你應該去跟屍蟲大廚要杯提神飲料……」薩沙里安的音調頓時停下，他錯愕的望著寇爾提拉蒼白的臉龐──是他的錯覺嗎？此刻的寇爾提拉竟露出他從未看過的怨懟神情，而且比往常來得冷酷無情，像是嚴厲的苛責──
「我確實有些累了。」寇爾提拉垂下頭，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那副冰冷的面容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優雅微笑。「我覺得我應該回去打個盹……嗯……沒錯，就是這樣。」
「抱歉，我不是故意丟下你們先走的。但我們只有約好在餐廳吃飯，所以才……」薩沙里安有些尷尬的說著，但寇爾提拉只是輕輕搖頭，笑著轉身離去。
他竟然連解釋的心情也沒有，甚至對薩沙里安錯愕的表情感到有些滿意。
畢竟他說的那些從來不是問題。
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問題……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