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以為每次求救別人都會幫你？小不點，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艾斯你幹嘛——」蓋娜芙想要從艾斯腳底下掙脫，但力量上的差距卻讓她毫無反擊之力。
「你不會以為只要有正當理由，別人就理所當然地會幫你吧？別把所有人都當成照規則運作地機械了啊！」
「你們的法律……不也是規則嗎？你身為巴爾克的信徒，怎麼會……討厭它——？」
蓋娜芙用盡全力翻身，終於從艾斯的腳下逃脫，與他面對面對峙。
她從艾斯的眼中看到了某種異樣的情緒。她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這種扭曲的情感，一時之間卻說不上來。
「討厭？我怎麼會討厭呢？那些誓約可是我讓能偽裝成正常人的工具。」艾斯再度踩住蓋娜芙的手臂，沒有打算讓她就這樣站起來的意思。「只要照著規則走，就不會有人對我們說三道四。」
「你的照規則走也包含欺負人嗎——？」蓋娜芙掙扎著，「你會有報應的——」
「嗯？是啊，『報應』，這就是菲亞爾的極限了吧？要是我對其他小女孩出手，會受法律審判而拖累到姊姊，但就算再怎麼蹂躪你這個菲亞爾的信徒，頂多也就我一人要承受報應。」
「你寧願自取滅亡也要驅逐菲亞爾？我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蓋娜芙質疑，但她心中隱約覺得艾斯不是為了信仰而做出這些事情。
「不……我只是為了你好。」艾斯扭曲地笑著，「你也是祭司，所以你應該懂，要是有個迷途羔羊倒在你面前，你不會想把他拉上正道嗎？我也一樣——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潛力啊，小不點。」
「瞧你身上這袍子，這是大人的款式吧？」艾斯蹲下，用膝蓋壓著蓋娜芙的肚子，抓起她的袖口。「領口過寬、袖口過長……更別提你那嬌小的體形跟細嫩的聲音了——你知道嗎？你就是個傾全身之力向我大喊著『快來幫助我呀』的小女孩喔。」
艾斯吸吮了她的手指。
「你——」蓋娜芙嚇到抽回了手，感到一陣反胃。
她看著艾斯的笑容，終於想起自己究竟在哪裡看到過那種異樣的微笑了——那是艾姆的眼神，是她把自己綁在櫥櫃時所流露的情感，是一種雖然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卻又無法壓抑住衝動的痛苦與歡愉。
情慾——她知道那個詞的意涵。
「你明明能變得更可愛的，蓋娜芙。」艾斯舔過了嘴唇，「就像個可愛的嬰兒一樣在絕望中哭泣吧。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打斷你的呼救。我不會讓你變得精明能幹，不會讓你變得能言善道——那種事情交給我們這些大人來做就可以了。」
「那種事——呃呃！」
艾斯加重了膝蓋下壓的力道，享受著蓋娜芙的脫口而出的呻吟，享受著凌虐弱小的愉悅。
「呵呵，你掌握到精隨了。沒錯，可愛的重點就是你這份無能為力。來吧！讓外面的人聽聽你的求救聲吧！讓他們知道你是個無能的主教，讓他們接受你的可愛吧！」
「我才不會……讓你得逞——」
蓋娜芙用牙齒咬向艾斯抓住她的那隻手，並在艾斯甩開的同時掙脫壓制，從後門逃跑了。
「切……居然用咬的……果然是小孩子。」艾斯看著蓋娜芙消失的方向聳了聳肩。
蓋娜芙跑呀跑地，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在冒險者公會的廣場。
「蓋娜芙主教在那裡！快追！」一個聲音從公會的方向傳了過來，原來是不久前還門外排隊的信眾之一。蓋娜芙只顧著逃離艾斯，卻忘了火氣上頭的信徒們可是比艾斯更需要防範的對象。
她再度逃跑，後方的農民也追了上來。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抓到時，一旁的巷子裡有人伸出手把她抓了進去。
「小姑娘，待好。」她聽見一個年邁的聲音這麼說著，隨後就發現自己就被一塊布蓋住，看不見外面的世界。
她先是慌張了一陣，隨後她才發現那塊布只是一件破舊的斗篷而已。她掀開之後，發現原來抓住她的人是之前遇過的老魔法師，薩亞卡。
「謝……謝謝。」蓋娜芙驚魂未定地道了謝。薩亞卡則沉著地點頭回應。「小姑娘，你遇到什麼問題了嗎？為什麼他們會想抓你？有老朽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那種事情交給我們這些大人來做就可以了。
蓋娜芙腦海中閃過艾斯的聲音，與眼前的影像重疊。
……她記得薩亞卡說過，找年輕可愛的女孩來唱歌會比較好聽。
「不要靠近我！」蓋娜芙拍掉了薩亞卡的手。「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不要用那種噁心的眼神看我！」
「別這麼說，老朽只是想幫忙……」
「你們都一樣！只是想保護可愛的人，而不是想幫助我！」
蓋娜芙歇斯底里地吼著，隨後逃進了小巷內，直到從薩亞卡眼中消失為止。
「噁心……令人想吐……」蓋娜芙扶著牆壁走著。「艾斯也好……薩亞卡也罷……男人只會對可愛的女孩感興趣，才不會真心幫忙。」
蓋娜芙從小巷中走出，再次回到公會廣場，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還披著薩亞卡的斗篷。
「真不舒服……」她嫌棄著，卻又因為不能露出臉而沒辦法把斗篷丟掉。「果然還是要先找個藏身處……」
「蓋娜芙？」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原來是找人找到廣場來的艾姆。「你還好嗎？先回家休息吧？」
回家。聽到這個詞彙，蓋娜芙反射性地向後一縮。「我不要跟艾斯待在一起……也不想看見你的顧客。」
「沒關係。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會從我弟弟手中保護你的。」艾姆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如果是一直在幫助我的艾姆……總不會跟那些人一樣，露出覬覦的眼神吧？蓋娜芙點了點頭。
「謝謝，麻煩你了。」
身心俱疲的蓋娜芙身子一軟，倒在艾姆的懷中。
「老師，你不是已經救了很多人、累積無數功德了嗎？為什麼還要繼續幫助人啊？」蓋娜芙帶著好奇的眼光，問著眼前身穿祭司服的青年，「是不是老師想要的獎勵太大了？不要太貪心比較好喔。」
「哈哈。我可不是為了功德才救人。」青年蹲了下來，與蓋娜芙平視。「蓋娜芙，你一個人待著會寂寞，對不對？」
蓋娜芙點了點頭。「一個人很無聊，跟別人講話他們又會欺負我。」
「你知道嗎？他們會欺負你，是因為你們之間缺乏聯繫。」祭司微笑著，「人們總是渴望歸宿的。而血緣、家鄉、種族等天生具備的羈絆正是聯繫的起點。你是外地來的精靈，與其他人缺乏先天的羈絆，因此大家才會排擠你。」
「可是老師你就沒有討厭我……沒有吧？」蓋娜芙用忐忑不安地看著祭司，後者趕緊否認。
「當然沒有。因為除了那些先天因素之外，還有一些羈絆是後天努力得來的。例如說信仰。」
青年蹲了下來，用清澈的眼睛注視著蓋娜芙。
「信仰？」
「是啊。就算一群人來自不同地區、屬於不同種族，只要擁有相同的信念並進行相同的儀式，就可以互相產生聯繫，進而成為命運共同體、成為朋友。老師我就是為此而傳教的。」
「朋友有這麼重要嗎？比功德還重要？」蓋娜芙不解地問。
「功德只能讓你免於苦難，朋友才能為你帶來幸福。」祭司說。「你是善於獨居的精靈，可能暫時還無法理解，朋友對我們人類來說是多麼不可或缺的東西。但你一定要記得，有的時候比起教義，找到能理解自己的人才是更重要的。」
祭司摸了摸蓋娜芙的頭，將陽光的溫暖傳給她。
在夜晚的蟬鳴中，蓋娜芙從艾姆的背上醒來。
由於夜色昏暗，蓋娜芙一時間沒有認出她們兩人現在究竟身處什麼地方，只能從兩旁的建築推敲出這裡應該是貧民區的某條暗巷。
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蹲踞在巷口，與發著濃厚惡臭的垃圾稱兄道弟。這種髒亂不堪的地點肯定在巴爾克神殿管轄範圍之外，也就是所謂的無法地帶。
蓋娜芙可以感受到黑暗中傳來許多不懷好意的視線。她似乎是被艾姆一路背來這裡的，既然一路上艾姆都沒遇到什麼阻礙，看起來她對這裡也是熟門熟路。
蓋娜芙想起艾姆平常就有做善事的習慣，難不成這裡的人都接受過她的幫助嗎？這或許是一路上都沒有人找她們麻煩的原因？
「蓋娜芙？你醒了嗎？」
察覺到背後的動靜，艾姆確認著蓋娜芙的狀況。她的語氣十分平穩，似乎走在這種街道上對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飯，一點都不需要緊張。
「這裡是？」蓋娜芙問，「我們要去哪裡？」
「只是去找一下我朋友。」艾姆回了一個微笑，「別怕，大家都是好人。」
艾姆說完繼續前進，看起來沒有把蓋娜芙放下來的意思；恰好蓋娜芙也不怎麼想走在這種黑暗的巷弄，便任由他去。
兩人拐進了另一個巷口，然而，周圍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彷彿有什麼人正潛伏在這裡，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蓋娜芙定睛一看，才發現在陰影處似乎藏著不少身型壯碩的大漢，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兩個弱女子瞧。
「艾姆——」蓋娜芙驚覺不妙，想提醒艾姆趕快逃跑，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早已被艾姆緊緊抓住。
「蓋娜芙，放心，不會痛的。」艾姆抓住蓋娜芙，將她輕輕放到地上，隨後向那些陰影中的人說道：「各位，這邊這位就是菲亞爾的祭司。這孩子跟我一樣以捨己助人為樂，只要你們給得出報酬，這孩子什麼事情都願意做。」
艾姆依然微笑著，看起來愉悅至極。
大漢們走出陰影處，紛紛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呼呼呼，既然是艾姆的請求，那我們鐵定是要好好關照一下這位小女孩了。」為首的大漢說道，「放心，不管是金錢還是情感上的援助，大叔我們都有辦法幫忙。只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們這個地方有點缺乏樂子，還需要你們好好幹活啊。」
他招呼了旁人，左右便拿了不少器具走出陰影處。
蓋娜芙認得那些東西，繩子、刑架、繩具、蠟燭……，全都是艾姆倉庫裡會有的「儀式用品」。
「不要……你們要幹嘛？走開！」蓋娜芙掙扎著，但艾姆卻從背後緊緊抱著她，讓她無法逃跑。
「自從我看見你開心地吃著垃圾桶的麵包時，我就知道我們是同一類人。」艾姆放低了聲音，在蓋娜芙耳邊吐著氣，「我們是同伴啊，蓋娜芙。我們都願意承受痛苦，轉化為自己的快樂……你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
艾姆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快樂、那麼幸福，讓蓋娜芙一瞬間也以為自己應該接受她的好意。
「菲亞爾的報應才不是這種東西！」
蓋娜芙像對付艾斯一樣，咬向艾姆。誰知這點痛楚對她來說只像是搔癢，一點用都沒有。
「呵呵，你只是還沒習慣才會感到恐懼。放心，我平時都是來這邊紓解壓力的。別看他們像個全身肌肉的大老粗，手法可都是很靈活的喔。」
被艾姆點名到的大漢們紛紛點了點頭，露出自豪的表情。「咱們都聽說了，你們是叫那什麼菲亞爾的教會吧？你們想要受苦來幫助別人，而我們需要你們的『這種幫助』，咱們可說是互助互惠的一家人啊！」為首的大漢輕浮地笑著，繼續朝蓋娜芙逼近。
蓋娜芙握緊了拳頭。她不想接觸艾姆那種奇怪僻好，不想讓自己心中那崇高的捨己救人被汙衊成墮落的慾望發洩。同樣都是捨身，但她知道自己與艾姆的做為並不相同——它們必須不同才行。
「放開我！」蓋娜芙朝艾姆用力一推，同時解開了斗篷的扣子，讓自己從艾姆懷中落下，翻滾掙脫。「我傳教是為了拯救別人，才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慾！」
蓋娜芙辯解，但那些大漢並不會因此卻步。他們彼此打了幾個暗號，打算一擁而上。
「通通住手——！」一個渾厚的聲音阻止了大漢們的行動。「誰都不准動那小姑娘！」
蓋娜芙往聲音來向看去，看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正緩緩走來。那人正是吟遊詩人薩亞卡——那名以前自稱當過魔法師的老人。
「薩亞卡先生？你怎麼會——」蓋娜芙驚訝道。
「我那件從不離身的斗篷，你就這麼把它帶走了。」薩亞卡走向蓋娜芙，同時從艾姆手中抽回了斗篷。「小姑娘，出去之後你不介意跟我講些故事吧？就當作我救你的回報。」
「薩亞卡……『迷霧法師』阿祈秘．薩亞卡？」大漢之中似乎有人認得薩亞卡的身分。
魔法師——操縱元素，引發神秘現象的人。蓋娜芙從來沒見過那些人，也看不出薩亞卡是不是那種尊貴的存在。但從大漢們的反應看來，薩亞卡這個名字確實很有影響力。
「正是老夫。你們不會想憑凡人之力捕捉雲霧吧？這小姑娘我就帶走了。」
薩亞卡不疾不徐地說著，隨後牽起蓋娜芙的手，把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
薩亞卡送蓋娜芙回到艾姆的店門口，但兩人都知道，蓋娜芙不可能再回到店裡了。
「謝謝你……薩亞卡先生。」
蓋娜芙先道了謝，同時抽回被他牽住的手，完全不想被他多摸一分一秒。
「小姑娘，像老夫這種魔法師是不信神的，菲亞爾的並存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所以就算你用這種冰冷的態度對待我，我也不會對你冰冷回去。」薩亞卡拍了拍衣服，看了看天空中的藍天白雲。雖然他並沒有講明，但看起來內心似乎有點受傷。「老夫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麼事情，才會不想接受別人的幫助。但老夫身為長輩，保護你們這些孩子們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算你不情願也阻止不了我。」
「對……對不起……」蓋娜芙察覺自己的行為很失禮，但身體卻依然僵在原地。
「罷了。不過小姑娘，你之前是借住在艾姆那女孩家吧？雖然老夫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欺負你，但你今晚不可能再回去了吧？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薩亞卡關心地問。
蓋娜芙先是沉默了許久，隨後慢慢在眼中燃起憤怒。
「菲亞爾守護著報應的權能——凡是傷害他人者，必須受到命運的制裁。因此必須有人為那些信徒，還有艾斯與艾姆他們降下神罰，將他們拉回正道……那是我身為祭司的責任。」
薩亞卡看著逐漸往復仇沉淪的蓋娜芙，嘆了口氣。「如果這是你的決定，老夫不會攔你。但老夫不希望你成為你討厭的那種壞人……如果有需要，老夫可以替你動手。」
「您是否……後悔來救我了呢？薩亞卡先生。」蓋娜芙看著毫無理由支持著她的老者，不自覺地溼了眼眶。「為什麼您不惜闖入貧民區，也要拯救我這個與你無關的陌生人呢？」
「保護小孩子是老夫這一輩的責任，沒有什麼好不惜的。以前我的祖父也保護過我。」薩亞卡笑著，看起來無怨無悔。
這……就是老師所說過的博愛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連別人的惻隱之心都要懷疑了呢？
蓋娜芙從老人的身上看到了過往之人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悸動了起來。
「真的……很感謝您。」蓋娜芙擦乾了眼淚。「不瞞您說，我打算製作含有菲亞爾力量的聖餐，並且再次向大家傳教。現在小麥我已經有了，但是我沒辦法請艾姆幫忙製作麵包……您會知道有誰可以幫我嗎？」
蓋娜芙打開了倉庫的門，將裡面滿滿的小麥展示給薩亞卡看。
「聖餐……老夫不是很懂神學。這跟你說的神罰有關嗎？」薩亞卡疑惑著。
「……關於這點，還請您先不要過問。」蓋娜芙撇開了視線，看起來不想回答。「就算只能製作麵餅也好，城裡有願意臨時趕工的麵包師嗎？」
「嗯，如果只是要把小麥變成食物，或許讓老夫來就可以了。」薩亞卡摸著鬍子思考，「別忘了，老夫可是魔法師。」
「魔法……那種像是奇蹟的東西真的存在嗎？」蓋娜芙驚訝地問。「我不是不相信您……但我真的以為您的冒險故事是虛構的故事……」
「放心吧，小姑娘。」薩亞卡走向倉庫，隨手抓起了一株小麥。「奇蹟與魔法，都是存在的。」
薩亞卡在地上畫起了繁複而精細的圖案。起初是兩個圓，一大一小，然後是各種多邊形與星月的符號，最後還在外面加了一圈難懂的文字。
「幸好，小麥與麵包本質上並沒有差太多。」只見薩亞卡將小麥放到了圓圈的中央，隨後雙手合十，往地上一拍，那個像是魔法陣的圖騰便放出了金色的光芒，冒出陣陣白煙。而當所有的光芒與霧氣都散去後，原本放在法陣上的小麥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沒什麼香味的麵包。
「這就是改變物體外形的法術——鍊金術。以前艾姆那女孩總是求老夫幫她磨胡椒，現在只不過改成磨麵粉而已。」薩亞卡看著蓋娜芙，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那神情顯然十分自豪。
「改變外形……所以麵包裡面依然是原本的小麥，而不是憑空製造……」
蓋娜芙思索著計畫的可行性，隨後點了點頭。「那麼薩亞卡先生，剩下的份也要拜託您了。」
於是她走進倉庫，開始挑選製作麵包所需的小麥。
「菲亞爾神看見了城市的危機，決定向所有人發送限量免費的麵包」的消息很快就在大街小巷傳開了。蓋娜芙這次說得光明正大，很快就引起包含錫維卡在內所有人的注意。
雖然蓋娜芙之前食言沒有買下所有小麥的事情讓不少人耿耿於懷，但畢竟免費的麵包擺在眼前，不吃白不吃，因此廣場再次湧入了人潮——其中當然也包含了錫維卡在內的異端審訊官。
只要發完這些麵包，蓋娜芙就會被抓走，推上絞刑架。錫維卡的意圖很明顯，然而蓋娜芙卻沒有害怕的意思。
「既然我知道我在做著正確的事情……我就不需要在意損失，對吧？」蓋娜芙不斷整理著呼吸，說服著自己。
蓋娜芙看著一袋又一袋的麵包們發送到在場眾人的手中，終於安下心來。錫維卡雖然派人偷拿了不少麵包，但蓋娜芙早有準備備用的數量，並沒有讓他得逞，所有店裡的熟客以及艾姆與艾斯都拿到了麵包。
按照蓋娜芙公告的流程，大家可以先吃完麵包再聽她說話。於是半小時過去，眼看眾人都吃完了「聖餐」，蓋娜芙才走上講台，開始她的演說。
「各位——請容我再次提醒，旋渦是菲亞爾的象徵……我的演講到此結束。」
蓋娜芙草率地結束了演講，就好像她的目的已經完成了一樣。她異樣的行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而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之下，她在講台上緩緩跪下，開始對著天空祈禱。
不對勁。錫維卡察覺蓋娜芙似乎有什麼計謀，決定不再等待，打算先發制人。「快！拿下那個邪教徒！」
「菲亞爾啊……請保佑我。」
蓋娜芙呢喃著，打開了雙手——
旋風吹起，時間的流逝也跟著慢了下來。吃飽喝足的民眾想要讓道給神官們，然而才剛站起，卻又一個個坐到了地上去；神官高舉著釘頭鎚，一步一步地朝講台奔跑，但很快就重心不穩，趴倒在地；艾姆用力抓著自己的手臂，用意志力讓自己不要倒下，在原地顫抖著，享受冷汗直流的興奮。
「旋渦！天空出現了旋渦！」
究竟是誰喊出了這句話呢？現在已經不再重要了。
從第一個跪下的人開始，民眾一個接一個朝著天空五彩的旋渦膜拜。不，那旋渦似乎不只出現在天空中，還出現在地面、在牆壁、在每個人的臉孔上——
「呵呵……這就是菲亞爾降下的報應……」艾姆抱著頭，揚起了失常的笑容。
喘不過氣——
好暈——
有奇怪的力量滲了進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跟我一樣的罪人啊……」
在不斷扭曲的世界中，艾姆看見遠方的蓋娜芙站了起來。
「各位，旋渦就是菲亞爾的象徵。祂的力量與你們同在，只要你們接受，它就會讓你們幸福！」蓋娜芙朝眾人說道。雖然話語看似真誠，但她身邊籠罩的卻不是聖潔的光芒，而是復仇的火焰。
「你瘋了！蓋娜芙！」人群之中，步履蹣跚地走出了一位青年。蓋娜芙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那個艾斯——那個最該被懲罰的人。
「你給大家吃了什麼？你對姊姊做了什麼？」艾斯沙啞地嘶吼著，但隨即就像個壞掉的布娃娃一樣，趴倒在蓋娜芙的腳跟前。
「不過就是麥角而已，不會死的。」蓋娜芙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的男子，只差沒有一腳踩在他的頭上。「明天你還會跪著求我再給你一塊麵包呢。」
「你……用精靈的天賦，把有毒的小麥挑了出來……想讓大家上癮……」
艾斯瞪視著蓋娜芙，從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他的憤怒與痛苦——與蓋娜芙被他踩在腳下時的心情一模一樣。
「是又怎樣？你們都是壞人，我只是代替菲亞爾給你們應有的報應！」蓋娜芙緊抱著自己的手臂大喊，「惡有惡報！這都是你們應得的！」
「所以……你就選擇用麥角來迷惑信徒？」艾斯悽慘地乾笑了起來，「呵——你這個……咳咳……邪教……教主……」
邪教——會使用催眠或藥劑來控制信徒的組織，也是蓋娜芙曾極力否認的指控。
「這不一樣……」蓋娜芙倒退了幾步，沉重地喘息著。「我才不是邪教徒……菲亞爾也跟那些壞人不一樣……」
「那你倒是說說，你給我們吃的是什麼東西？呵……呵呵……咳……咳……」艾斯掏出那塊吃了一半的麵包，搖搖晃晃地舉在蓋娜芙眼前。
「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蓋娜芙倚著講台滑坐在地。「我不是邪教……我不是……不該是這樣啊……」
淚水模糊了艾斯的身影，模糊了蓋娜芙的世界。
——最後，她搶走了艾斯手中的麵包，一口咬下。
如蓋娜芙所料，體會過一次麥角迷幻的信徒們，再也忘不了那令人上癮的感覺，一個個都加入了菲亞爾教會，成為了忠實的信徒。當天晚上，在大批民眾與巴爾克審訊官們的擁戴之下，菲亞爾教會就成為了奧爾薩王城的第二個合法宗教，與巴爾克教會分庭抗禮。
傳教成功本身就是好事一件，保護人民不被巴爾克教會迫害更是莫大功德，這種種的事蹟累積成龐大的善果，抵掉了她對信徒下毒的罪過。最後她不僅沒有遭到報應，她的名字甚至還開始被民眾傳頌，可說是善有善報的最佳例證。
看著自己的計畫逐一實現，蓋娜芙本應感到高興。然而她所沒有料到的是，那些來自民眾的讚揚，如今對她而言卻成了撕心般的痛。
「我明明是個壞人……卻躲過了應有的責罰……」
她呢喃著，走向了那名總是坐臥在廣場的老人。
「所以——你想讓老夫成為處罰你的那個人。」薩亞卡站了起來，看著神情脆弱的蓋娜芙，搖了搖頭。「這不可能。老夫的職責是保護你們這些小孩子，不會反過來斥責你們。」
「拜託您了……我只能拜託您了啊……」蓋娜芙拉著薩亞卡的斗篷，在他跟前跪了下來。
「再怎麼說老夫也有魔法師的堅持，不可能幫你降下神罰。」薩亞卡抽回了斗篷，轉身離去。「不過……」
臨行之際，他回頭看了蓋娜芙一眼，「如果你想為人民做點什麼事情來贖罪，那老夫依然可以成為你的鍊金術師。」
薩亞卡離開了廣場。蓋娜芙只能眼睜睜地目送自己的希望離去。
「主教大人，您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一個女聲從背後傳來，蓋娜芙回過頭，發現原來是眼神有點迷離的艾姆。
「來，我們回家吧。」她溫柔地牽起蓋娜芙的手，將她帶回他們剛落成的新神殿。
「艾姆……戒掉那些麵包，好不好？」蓋娜芙勾住了她的手臂，擔心著她的狀態。
「你在說什麼？那可是菲亞爾賜給我們的聖餐，不是嗎？」艾姆用渙散的眼神看著蓋娜芙，斂起了微笑。「就算你是主教，也不可以說這種任性的話。知道嗎？」
「抱歉，我明白了……」蓋娜芙不再堅持，任由艾姆抓著自己回到那陌生的神殿，軟禁在他們慾望的牢籠中。
老師……我是不是，沒有成為您的好學生呢？
沒有讓信徒們走上正道，沒有給予朋友幸福……這樣的我，一定被您討厭了吧？
因為我破壞了您最珍惜的羈絆，破壞了您成為祭司的理由。
是啊——功與過從來就不能相抵，就像那旋渦中並存的油與水，永遠不會互融。
而那些犯下的過錯，就算出發點是良善的，也不可能因此消失。
但是，我是知道的……
即使面對我這樣的壞孩子，你依然會牽起我的手，將我拉出這深不見底的黑暗吧？
可是，可是啊……您已經不在了，再也沒有人……會願意拯救這樣的我了。
我想這就是菲亞爾的報應，而我正身處祂的旋渦之中。
是啊……身處旋渦，就算再怎麼努力向上游，最終還是要下沉的……
（旋渦麥種 全文完）
後記
大家好，我是亞加。
感謝各位觀看《席萊維爾 旋渦麥種：精靈少女不是邪教徒》。這篇故事是席萊維爾系列的一部分，因為世界觀龐大，所以有些沒說明的細節可能後續故事的伏筆，有興趣的話歡迎期待其它系列作。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寫短篇小說。雖然我已有幾次撰寫長篇小說的經驗，但對於短篇小說要求的節奏控制可說是一點概念都沒有。所以這是我的第一次挑戰，如果各位喜歡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說到這篇故事的主軸，其實就是我們的小蓋娜芙帶著自己的信仰與價值觀，到處跟別人碰撞交流的故事。
報應是一個宗教常見的概念，我們生活中或許也時常用這個詞來安慰自己。不過如果真的精算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情呢？這篇故事就是抱持這樣的疑惑開始撰寫的。蓋娜芙認為有報應，因此只要幫助別人就會有好事發生；錫維卡不信這套，他們巴爾克的人認為只有訂下明確的法律，才能達到更好的未來；艾斯則不懼怕報應，認為只要承擔報應就能滿足自己的慾望，那與犯法相比真是太划算了。
最後來說說艾姆，她可說是親身嘗試報應理論的人。她身為教徒之一，自然是相信著報應的。不過對她而言，受到折磨是取得功德的手段，卻也是期盼的好報。當壞事與好事是相同之時，報應理論又該如何運作呢？
在艾姆心中，承受折磨這件事本身就是在幫助人；因此當蓋娜芙被信徒追討時，她也希望蓋娜芙可以透過受苦來還清業障。這件對蓋娜芙而言算是背叛的壞事，在艾姆心中的出發點卻是良善的，那麼她是不是應該也要受到好報呢？
或許，這些事情在菲亞爾眼中都不成問題。然而無論戲裡戲外，對於菲亞爾這個未曾顯靈的神，又有誰知道祂是否真實存在？
許多的巧合都可以被解釋為神蹟，好比許多的幸運都能被解釋為報應。雖然如此，若是沒有菲亞爾這個信仰存在，蓋娜芙或許早在孤兒院付之一炬時就已經失去活下去的動力，也就無法在幾十年後與狄絲（下一篇故事的主角）他們相遇了。
世事難料，凡人如我等也只能祈禱——
願，每次受挫時都能獲得新的成長；願，遭遇困境時總會想到對的解方。
我是亞加，我們下次再見。
亞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