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皮…」
「我說老皮欸…快起床啦…我餓了。」
「別睡了老皮，該吃晚餐了。」
迷迷糊糊中鼻子被輕輕捏了一下，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發現一張白淨可愛的小臉出現在視線中。
遲鈍的腦袋還沒開機完成，還認不出對方是誰的我感到有點驚訝，心想這是哪來的美少女叫人起床，我是不是在做夢？
大概過了幾秒，我才想起她是我那得了性轉病而變成女孩子的室友阿傑。剛剛那綺麗的想法頓時變成尷尬的原爆點，差點就要忍不住羞愧到大叫。
慶幸的是這副剛醒的身體沒辦法跟上思考，來得及抑制心裡衝動的我半晌後才坐起身，緊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醒了嗎？」阿傑微微歪頭看著我。
「嗯。」怕被發現自己亂想的我不敢轉頭看他。「幾點啦？」
「六點半囉。」
「要出去吃嗎？」我揉了揉有點酸的眉心。
「好啊，要吃啥？」
「那去巷口的麵攤。」
「今天有開？」
「應該有吧，可能要找一下。」
我講的巷口麵攤是一間會到處亂跑的麵攤車，大四時我常跟阿傑在那邊吃宵夜。麵攤老闆是說因為怕警察來抓所以只能一直換地方，但我總覺得這個人就是想看客人追著他的麵攤跑的樣子他才到處跑。
不過他的擔擔麵真的很好吃，所以也的確常常看他車子一推要走，後面就跟上幾個想吃麵的客人緊追不捨。
「哎呀，要追那台車很麻煩欸。」
「那改去廟口那家滷肉飯攤位？」
「那家太油了，那個米飯比麥當勞的炸薯條還油欸。」
「廟口夜市的麵線攤呢？這家也不行那廟口沒東西能吃了。」
雖然還有其他攤位，但那些就是賣觀光客的。貴就算了還難吃，在附近住久的都不會去。要是阿傑連這家也不想吃，我只能換遠一點的地方了。
「好吧。」
「那你換個衣服，我們好出門去。」
「不能就穿這樣出門？」
「你認真的？」我看著他那鬆垮垮的短衫，沒好氣地說：「還是穿回原本的連衣裙吧。」
「好啦好啦…」
對我的勸告有點不耐煩的室友毫不遲疑地抓著短衫底邊往上一拉，露出隱約可見肋骨的平坦胸部，驚得我趕忙轉開頭看向別處。
本來想講點甚麼，但一想到阿傑原本就是男的，衝到嘴邊的話語便塞住了。還好以前在家裡跟妹妹一起生活時也常遇到這種尷尬畫面，心裡的起伏不大。
「穿好了！」
確認阿傑真的換好衣服，我才站起身子，說：
「那我們走吧。」
因為廟口離宿舍還蠻遠的，加上那地方根本沒辦法停車，我們是騎電動機車代步。大學時期我就常常騎電動機車去上學，偶爾也會載連腳踏車都不會騎的室友一起去。
打開電動機車的後座拿出兩頂安全帽，我把其中一頂給阿傑戴好。然後騎上機車，回頭道：
「上車。」
他看了看機車後座，又看著自己的連衣裙，說：
「這裙子很麻煩。」
阿傑是男的，他從未穿著裙子跨坐過。我也不知道女生穿裙子怎麼跨坐，搔了搔臉頰尷尬地問：
「不然你側坐？」
「我男的欸！」
「你現在是女的。」我忍不住提醒他。
「就算是這樣，側坐也是違規的，你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我騎機車又沒載過女生。」
會建議側坐也是因為以前看過幾部老動畫，女生就是這樣坐後座給男生載的，哪知道這樣違規？
「我是載過前女友才知道，側坐會被開罰單。」
「唉…好吧，你坐。」
結果兩人在那喬半天，最後是我先把機車中柱立好下來，讓阿傑先坐上後座並把裙子調整好後，才換我上前座。
「真麻煩，下次不穿裙子了。」室友在我背後碎碎唸道：「果然還是穿褲子比較自在。」
「抓好了，小心別摔下去。」我按下開關發動機車，稍微催幾下油門。
「嗯。」
阿傑習慣性地抓住後面的把手，沒把身子往我身上靠。我踢開中柱往前騎去，一路上也沒騎多快，安全駕駛一向是我的第一原則。
沒辦法，良好的駕駛習慣才能避免意外。畢竟這都市有很多不會開車的傢伙，不小心點就會出事。果然才騎沒多久，一台車就從小巷口衝出來，嚇得我緊急煞車。
「呀！」
背後傳來一聲聲調頗高的驚叫，因為不可抗力的慣性，阿傑整個人都貼了過來。
撞到的那一瞬間，我原本以為會有甚麼柔軟的感覺。但可惜的是實在太平了，平到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真有甚麼感覺反而會尷尬。
「媽的！」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在後座的室友忍不住向前面已經駛遠的混蛋大喊。「會不會開車啊！？」
「算了，人都跑遠了。」我趕忙安撫衝動的阿傑。「沒事就好。」
「真是的…」
阿傑重新抓好後面的把手，恢復原來的姿勢。看他好像對剛剛的意外沒甚麼特別的反應，我心裡偷偷鬆了口氣。
數分鐘後我們到達廟口，這裡還是一如以往的人聲鼎沸。我稍微繞一下路，在附近隨便找個空位準備停車。
要停車前得讓穿裙子的室友先下來，自然又費好一番功夫。這一折騰原本還不餓的肚子，現在也開始咕嚕咕嚕叫。
「好久沒來了。」阿傑看向廟口裡的人群。「怎麼覺得這裡比以前還熱鬧。」
「因為公園跟堤防兩處的夜市也收了，現在剩碼頭跟這裡有夜市。」
「欸？怎麼那邊也收了？」
「堤防那邊是淹水，公園是因為疫情關係被勒令停業。」
我們倆一邊閒聊一邊來到麵線攤，那邊也有幾個人在排隊。我看攤位後面還有位置，便跟室友說：
「你先去佔位置吧，要吃啥跟我說我來點。」
「小碗麵線跟臭豆腐，還有炸雞捲。」
「點太多了吧？而你能吃臭豆腐嗎？」
「我很久沒吃了，醫生也沒說不能吃。」他沒好氣地說：「而且是要跟你一起吃，難道你就只吃一碗麵線？」
「也是啦，那就這樣吧。」
接著阿傑就過去找個位置坐著，而我則是排了幾分鐘才被輪到。點完餐後我走回剛才佔好的位置，卻發現室友有點畏畏縮縮的，便問：
「怎啦？」
「老皮……」他對我招招手要我湊過去，然後在我耳邊小聲地問：「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有不少人在偷看我。」
「呃……」
我抬起頭環顧四周，果然發現有幾個人看向這邊。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們趕忙回頭，裝作沒事那樣地吃飯。
我稍微想一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便坐到阿傑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
「應該是髮色的關係，所以才多看幾眼。」
雖說是後天的，但白子在這依然是很稀有的存在。何況我那室友性轉後的確變得很可愛，自然就吸引到不少目光。但我可不想跟他說他很可愛，總覺得這樣講氣氛又會變得有點尷尬。
「是這樣嗎？」他嘀咕著。「我從沒被人這樣看過。」
我坐在阿傑旁邊，心想這不是當然的嗎？你以前可是個邊緣矮肥宅，哪會被人這樣注視？但這話可不能說出口，我只能反問他：
「難道你以前在路上看到甚麼白髮妹子，就不會想多看幾眼？」
「呃…是會啊，但就覺得…」
好友支支吾吾了半天，悶得我忍不住出聲追問。
「覺得怎樣？」
「就覺得他們一直看……是不是在懷疑我的性別？」
看著好友說這話時臉上露出的擔憂，我才想起在他一直擔心自己被別人發現是性轉病患者的事。也難怪他不想講清楚，畢竟越講
雖然知道這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能消除的煩惱，但現在也不能隨便敷衍過去。
「……」沉默半晌後，我才說：「如果只是懷疑而已，那也沒甚麼。」
阿傑眨了眨他那對漂亮的紅色眼睛，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就算他們跑來問你，只要你不承認他們也看不出破綻。」
「真的看不出來嗎？」他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量問著。
「你就算不相信我的判斷，也該相信楊醫生的技術吧？」我沒好氣地小聲回應道：「所以別畏首畏尾的，這樣反而會露餡。」
聽我這麼說，阿傑並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在仔細思考一段時間後，才認真地說：
「好，我知道了。」
果然搬出楊醫生果然有用多了，他已不再擔心他人的視線，能跟我有說有笑。之後大概又閒聊幾分鐘的，才等到麵線攤老闆叫號。
因為這家出餐速度雖快但內用取餐也是自助式的，我只好來回幾趟把餐點端到桌上。阿傑等我回來坐好後，才拿起免洗筷跟湯匙開動。不過他才剛把第一口麵線送進嘴裡，就突然吐出來。
「好燙！」他半張著嘴呼氣，看起來很不舒服。
「很燙？」我舀起一小口麵線送進嘴裡，說：「還好啊。」
「真的燙啊。」阿傑從他碗裡舀一匙遞到我面前。「不信你試試看。」
「嗯…」我也沒多想，嘗了一口後便說：「不燙，你這碗跟我這碗差不多。」
「真的假的？」
「不信你試試看？」
我舀了一匙自己碗裡的麵線給阿傑，沒想到他的反應跟剛剛差不多。
「好燙！」這次他連舌頭都伸出來。
「……」看樣子答案很明顯了，我有點無奈地問：「貓舌頭？」
「欸？不會吧？」
我看著室友一邊吹氣一邊嘀咕著「怎麼可能」、「只是比較敏感」、「這樣我以後要怎麼吃麻辣鍋」之類的喃喃自語。
「嘛……你慢慢吃，不急。」
說完，我便低頭專心享用自己的大碗蚵仔麵線，偶爾夾一塊臭豆腐或雞捲到自己碗裡。因為現在肚子很餓，沒甚麼事比吃飯重要。而且阿傑忙著對付自己的貓舌頭，也沒空說話，不如不聊。
我是很早就吃完了自己的份，但他光是那碗小碗麵線就折騰很久。半小時後他總算把那碗麵線給吃完，並從桌上的衛生紙包中抽出一張擦了擦嘴。
「還行嗎？」
「嗯？」
「我說舌頭。」
「雖然還是覺得很燙，但應該沒問題，不信你看。」
阿潔張嘴把小巧的舌頭伸出，想讓我看得清楚點。這動作弄得我心裡不知怎地莫名衝動，趕忙有點慌張地說：
「好了可以了，快閉上。」
阿傑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問：
「怎了啊？難道是臭豆腐味道太臭？」
「對啦，連你牙縫裡的香菜渣我都看到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思，我只能順著他的話嗆回去。被我這麼一提醒他也不舒服了，紅著臉訕訕道：
「就…就算是這樣也別說出來啊！」
吃完飯後，也沒甚麼餐後散步逛逛夜市的想法。畢竟兩人對這裏早就熟到不能再熟，加上阿傑看起來好像有點累，我決定還是早點回去。
回到宿舍房裡，我突然想起楊醫生說要監督阿傑吃藥這件事，便問：
「阿傑，你的藥呢？」
「甚麼藥？」
「你在出院前領的那些，楊醫生說飯後一定要吃。」
「那些藥有很多呢，可以不吃嗎？」
「不行。」我板起臉。「想要快點恢復，就要按醫囑吃藥。」
看我這麼堅持，他也只好把藥從包包裡拿出來。這一看還真不少，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十幾種。
「這些全都要吃？」
「當然。」
我的左邊眉頭微微抖一下，憋了半天才說句：「我去廚房幫你倒水，加油。」
接著我就走出房間，到宿舍的廚房飲水機去裝水。看著在水瓶裡翻騰的水花，我開始胡思亂想。
原本以為是幾顆藥就能解決，沒想到要吃十幾顆。阿傑的身體真得沒問題嗎？會不會太急著出院了？是不是要再請幾天假多陪陪他，免得他出問題時找不到人幫忙？
微溫的水滿出瓶口沾到了手，把我紛亂的思緒給拉回來。搖搖頭並把瓶中的水倒掉一些，我心裡已經做好決定。
我實在不想再遇到回家後卻發現室友倒在地上，甚麼都來不及做的情況。少賺幾天薪水也沒差，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為了賺錢維生才去上班工作。
「喏，水來了。」
「謝謝。」
在我去裝水的時候，阿傑已經脫掉那身連衣裙，換上寬鬆的短衫。他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抓住水瓶，然後一顆藥一口水地吞下去。
這個過程很緩慢，但我還是認真地看著他完成一切。有些藥其實蠻大顆的，看得我不禁擔心他是否吞得下。但他依然做到了，從頭到尾都沒停下來。
「好了。」
「嗯，很乖很乖。」
「當我小孩子啊？不過是吃藥而已。」
「是誰剛剛還在問藥很多可不可以不吃的？」
「我只是懶得吃，才不是討厭。」阿傑辯解的時候臉都紅了，應該是因為膚色的關係，紅得很明顯。
「知道了知道了，只是懶而已。」我咧著嘴笑了笑，沒多說甚麼。
「真是的……不理你了，我要去洗澡。」
覺得自己很羞恥的室友邊說邊站起身，拿起裝著盥洗用具的小澡盆走出房間。看著他的背影時我好像想到甚麼很重要的事沒講，卻又想不起是甚麼事。
過沒多久，我就聽到阿傑的聲音從走廊傳來。
「老皮！老皮！不好了！」
「甚麼事？」
我看向房門，心裡還在想著到底是甚麼事很重要卻沒講的，因此反應慢了半拍。然後我就看到一個嬌小的白髮美少女裸著身子打開房門，大聲說：
「宿舍停水了！」
有一瞬間我還以為時間停止了，但其實只是錯覺。那應該是看到某種具衝擊性的影像而產生的意識中斷，實際上只是經過數秒的時間。
我心想真的大意了，這時才想起該講的是甚麼，就是宿舍停水的事。剛剛要是講了，現在也不會那麼尷尬。話說回來果然他那裡……啊不行別亂想，阿傑可是我的摯友。
我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慌張。只是看到裸體而已，這沒甚麼，小時候我家老妹也常這樣脫光光跑來跑去。
「對，我知道。」我努力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強作淡定地說：「你先去把內褲穿上。」
「啊，抱歉。」這傢伙也不做甚麼遮掩，大辣辣地關上房門。
要不是現在宿舍因為暑假沒人在，只剩我跟他兩人，現在肯定會引來一陣騷亂。我嘆了口氣，心裡不自由主地想到楊醫生說的會很辛苦，該不會就是這個意思？
對於該把阿傑當成男生還是女生這件事，我心裡其實也沒底。照理說他不想被人發現自己是性轉病患者，我應該把他當成女生看。但如果這麼做，似乎又很難回到以前那樣隨意且熟悉的同居日子。
難道說這樣接他回來，真得不好嗎？我搖搖頭直接否定這個想法，不想再深入去思考。
「回來了！」
阿傑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等房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我看他已經穿上短衫。
「現在怎辦？都沒水了。」
「我們去澡堂洗吧。」
「欸？可以嗎？」
「為什麼不行？」
「呃……你知道的，我這個……」
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道他在擔心甚麼。但人總得洗澡，這波停水我看少說一個月跑不掉，難道要這樣放一個月？
「還是你要洗冷水？庭院裡那口井還是有水的。」
限水措施不限於地下水，有些地方還是有地下水能用。只是不一定乾淨到能喝，用來洗澡洗臉刷牙倒是沒差。但宿舍裡為了避免滋生蟑鼠，連能燒水的鍋子都沒準備，更不用說爐子。
「我不要。」阿傑搖了搖頭。
「那只能去澡堂了。」
「呃，不能不洗嗎？」
「現在是夏天，不用幾天你就會變得超臭。」
「可是……」
看室友那猶豫不決的態度，我想還是推他一把吧，不然受苦的可是我的鼻子。
我清了清喉嚨，斟酌一會後才說：
「你想想看，如果去澡堂的話，你一定是進女池洗對吧？」
阿傑愣了幾秒鐘，臉上慢慢露出詭異的笑容。果然提了這個他就有興趣了，真是單純。
「那還等甚麼，我們快出發吧！」
我趕忙拉住已經一頭熱要往外衝的室友，心裡突然有點後悔剛剛的決定。總覺得自己好像放出了甚麼奇怪的野獸，現在要關上籠子已來不及。
「好歹把換洗衣服帶上，不然你等等洗完要穿甚麼？」
「呃…可是我身上只有這件欸。」
「那你那一大包行李是裝啥？」
「之前拜託你帶去院裡的動漫小說啊。」
「我去……」我低頭單手扶額，沒想到會是那些東西。
「而且我櫥櫃裡的衣服好像都清掉了，連我的抱枕都……」
「對…那是衛生局請人來清的，因為怕會傳染。」
「那現在怎辦？」
「明天我們就去鬧區商店街買你的衣服，至於現在……」
我轉身跑去翻自己的壁櫥，翻找好一陣子後才取出一件男性浴衣。那是幾年前跟阿傑一起去泡溫泉時，在當地溫泉街商家買的。
「你就先穿這件吧。」我把浴衣拋給室友。
「浴衣？」
「對啊，反正這東西男生女生穿都差不多，而且尺寸差別不大。」
這浴衣要我穿，下擺只到膝蓋。但給阿傑穿的話，下擺就快到腳踝了。腰的部分是看腰帶綁在哪，所以違和感不會太重。
重點是我平常也不穿這件去澡堂，那時是阿傑起鬨要一起買的，現在給他穿也剛好。
「嗯……也行。」猶豫片刻，室友很快就點頭答應。
於是我們用小澡盆裝著盥洗用具出門，往澡堂的方向前進。那兒離宿舍不算遠，畢竟這附近曾是上個世紀日本人定居的處所。
後來日本人遷走了留下這些建築設施，又被當地居民收購。雖然大多建築年歲不小，但幾乎都有在定期地修繕加固。除了我住的宿舍外，澡堂也是當時留下來的。即使日本人已經離開了，澡堂的煙囪依然每日飄盪著白煙。
其實就連我跟阿傑讀的大學也很多日式老建築在內就是，不過新校區的建築就都是現代西洋建築為主。
到澡堂的路途中還要經過一個公園，那裡照明很好，晚上常會有老先生老太太在這邊跳健康舞之類的很熱鬧。從公園中間直接走過去不用擔心有甚麼危險，就是吵了點。
過去後就是一段上坡路，上去到盡頭就是澡堂了。聽說上個世紀初這裡還有溫泉，後來似乎因為大地震的關係還是怎樣溫泉突然就沒了，澡堂也因此而關閉。
原本澡堂要轉型成博物館，但政府最終決定駁回原案。實在是內部的管線與相關硬體設施都很完善，就此廢棄太可惜了。再加上當地居民的堅持，相關單位才從善如流，保住了過往的光景。
在政府根據節能水法案重啟後，現在都是用鍋爐煮水，加熱方式改以電熱為主，所以沒有廢氣需要從煙囪排出。不過晚上澡堂開啟時，煙囪上的照明燈會亮起，告知鄰近的用戶可以來泡澡。
「好久沒來了。」阿傑抬頭看著那高聳的煙囪。
「你等等可別跑錯地方。」我指著大門右側的女字門簾。「那邊才是你等等該去的地方。」
「我知道，就是傳說中的那個聖地對吧？」
「……」我轉頭看向發出可疑宣言的室友。
「幹嘛這樣看我啊？」
「你好歹把下流的眼神收起來，就算是女的也是會被女的告性騷擾的。」
雖然阿傑沒有把腦中的妄想說出來，但我認識他那麼久了，怎麼可能猜不到？雖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但我可不想看到好友被送進警局。
「總之，不想被人覺得怪怪的就安分點，知道嗎？」
「知道了啦。」
就這樣聊著聊著，我們已經來到澡堂門口。走進玄關後可以看到前方分兩個入口，男左女右。正中間則是櫃台，上面坐著一個看起來很慈祥和藹的老爺爺，負責收費跟監視。
老爺爺頭上掛著一個白板，寫著今天男生跟女生進入澡堂的費用。我看了一眼，一次一百五十元，似乎又漲了。
「上次來才一百元……」
我一邊碎碎念一邊用手機掃描櫃台上的QR碼並支付三百元，然後抬頭跟顧澡堂的長眉老爺爺說：
「兩個人，錢都我付。」
這邊有不少是媽媽帶女兒或爸爸帶兒子來洗澡，所以也接受幫人付錢。只見老爺爺微微抬起他那長長的眉毛，就點頭示意我們入場。
回頭看向阿傑，此時的他好像沒甚麼要往女澡池走的意思。我等了半晌，才悶悶地說：
「別想太多，這就跟以前一樣，只是場所換成女澡堂而已。」
「我知道啦。」有點不安的室友深吸一口氣，才說：「我只是在醞釀心情而已。」
又過了幾秒鐘，阿傑才邁開步伐，往女池的方向走去。在目送他進去後，我才放心走進男浴池。接著在更衣室把衣服脫下，把衣物放進置物櫃裡再用毛巾遮住重要部位後。接著我拿著小臉盆進入浴場，撲面而來的是澡堂裡的熱氣與水蒸氣。
浴池內部就很日式的那種設計，白磁磚大浴池。有很多老人坐在鏡子前洗頭，偶爾有一兩個小孩在浴場裡亂跑。
年輕人也不多就是，畢竟這區本來就人口結構老齡化的很嚴重。
我走到一個鏡子前坐下開始洗身體，先洗頭再洗身體然後用水沖掉肥皂泡。不這樣做就會被不知哪來的老頭子瞪眼，因為要是甚麼都沒洗就跳進浴池裡很沒公德心。
其實將心比心，我也希望別人是洗乾淨才進浴池。所以那些老頭子們的堅持我也能理解，自然也願意遵守。
梳洗完後我才踏入浴池，浸泡在熱水中。雖然在宿舍只能淋浴，總覺得少了點甚麼。不過要不是限水，其實我也很懶得爬這個長坡來泡澡。
抬頭一看掛在牆上的機械時鐘，在心裡估計一下泡澡時間。大概十分鐘後我才起身，回到換衣間擦乾身體後穿好換洗的短衫短褲才離開男浴池。
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快出來了，卻看到穿著寬大浴衣的阿傑早就坐在澡堂外的木椅上，抬頭看著夜空發呆。
不知道他是在想甚麼，我走到他身邊問：
「洗那麼快幹嘛？」
「老皮……」我的室友雙眼無神，似乎受到很大的刺激。「我原本以為女浴池是天堂呢，為什麼只看到一堆歐巴桑啊？」
我彷彿看到剛剛被我放出的野獸自己默默爬回了籠子，不禁莞爾。但看他那樣子又覺得很可憐，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說：
「抱歉。」
「那些歐巴桑看到我就全湊過來，問我那麼可愛怎麼以前沒看過甚麼的……」阿傑羞到低頭把臉埋進雙手中。「你說得對，女生也是會性騷擾女生的。」
「真得很抱歉。」嘴上這麼說，但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來。「我也沒想到會變這樣，還以為會反過來……噗。」
「笑屁啊你。」
「抱歉抱歉。」我臉上的笑意未減。「別著涼了，我們先回去吧。」
回宿舍的路上阿傑一直都悶悶的沒說話，我才覺得剛剛那樣幸災樂禍是有點過分了。於是在中途經過超商時便帶他進去買些點心當作補償，才總算哄得他心情好一點。
進房間後，這個隨便的室友又無視旁邊有人在的情況，直接鬆開腰帶把浴衣脫掉丟給我。然後抓起剛剛丟在一旁的短衫套上，撲向自己的床墊直接躺平。
「累了嗎？想睡了嗎？」我一邊問一邊把浴衣掛在牆上。
「還沒。」阿傑撐起上半身，隨手抄起一本小說。「我想再看一下。｣
只見他搖晃著那對可愛的小腳丫子，一邊懶懶地翻開書一邊享用剛剛買回來的點心。沒事可做的我則是拿出手機，查找最近有甚麼好玩的動漫新聞。
「面具騎士一百週年紀念影片開拍中……原來有這麼老的特攝片嗎？」
「這系列作的電視版記得二十幾年前就停拍囉，後來都是電影劇場版。」
「難怪我沒看過，找時間來看看。」
「那我推薦你直接從五十年前的新系列開始看，之前的風格太老你可能看不下去。」
「竟然沒有直接推初代嗎？」
「那是某些極端愛好者才會看啊，想入門的大多看不下去。」
「第六十屆魔王爭霸國際盃競賽，等等這遊戲不是六十年前的老玩意兒嗎？」
「還蠻好玩的欸，只是要找舊的作業系統模擬器，現在的電腦沒辦法直接玩了。」
「你玩過嗎？」
「沒玩過啦，只是之前學校的懷舊電子遊戲社辦過比賽，那時有去旁觀。」
「GAO十週年慶，將邀請國際巨星尤麗洱主持線上聚會，是說我們好久沒玩GAO了。」
「對壓，畢業後就沒玩了吧？」
「沒想這遊戲能撐那麼久，找時間再上去看看？」
「楊醫師說在淨化措施完結以前，盡量不要碰虛擬頭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跟信號傳播有關。」
「那就算了。」
我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不知不覺中已近午夜。注意到手機螢幕裡時間的我抬頭看向趴在床墊上的阿傑，說：
「我們該睡了，明天還得出門買東西對吧？」
「嗯。」他把書放到一旁。「等我一下。」
說完，他起身往壁櫥走去。在翻找一陣後，他從裡面拿出一個用塑膠套層層包住的抱枕芯跟抱枕套。
「太好了，沒被收走。」像是找到甚麼寶藏的室友開心地笑著。
只見阿傑熟練地把塑膠套拆掉，將抱枕套套上抱枕芯，枕套上的圖案是某個魔法少女動畫裡的女配角之一。
這時我才想到他以前沒有抱枕會睡不著這件事，但這只是個人興趣，我也從未對此跟自己的室友說過甚麼。
「等等，要睡前還得去刷個牙啊。」
「呼哈……」阿傑打了個呵欠。「可是我好想睡了。」
「不行啦，會蛀牙的。」我也起身走去打開房門。「我也不想拖太晚，一起去吧。」
「好啦。」
抓著想偷懶的室友一起去宿舍的浴室刷牙，也沒花多少時間。刷完牙後他又看向我，說：
「幫我看一下還有沒有香菜卡在牙縫裡。」
說完他就張開小嘴，裡面很乾淨，粉嫩的小舌頭讓我看得有點心亂。
「沒問題了，很乾淨。」我故作鎮定地移開眼睛。「走吧。」
回到房間，阿傑撲上床墊抱住抱枕滾了滾。然後他就這樣躺在床上，說：
「晚安啦，老皮。」
「晚安。」
我坐在床上看著背對著我的室友好一會兒，回想著今天經歷過的種種。總覺得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但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緊張與焦慮的情緒。
無聲地笑了笑，我的心裡十分平靜且放鬆。或許今晚很快就能睡著了吧？抱持這樣的想法躺下來閉上眼睛，果然沒多久就進入夢鄉了。
「老皮…」
「我說老皮欸…快起床啦…我餓了。」
「別睡了老皮，該吃晚餐了。」
迷迷糊糊中鼻子被輕輕捏了一下，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發現一張白淨可愛的小臉出現在視線中。
遲鈍的腦袋還沒開機完成，還認不出對方是誰的我感到有點驚訝，心想這是哪來的美少女叫人起床，我是不是在做夢？
大概過了幾秒，我才想起她是我那得了性轉病而變成女孩子的室友阿傑。剛剛那綺麗的想法頓時變成尷尬的原爆點，差點就要忍不住羞愧到大叫。
慶幸的是這副剛醒的身體沒辦法跟上思考，來得及抑制心裡衝動的我半晌後才坐起身，緊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醒了嗎？」阿傑微微歪頭看著我。
「嗯。」怕被發現自己亂想的我不敢轉頭看他。「幾點啦？」
「六點半囉。」
「要出去吃嗎？」我揉了揉有點酸的眉心。
「好啊，要吃啥？」
「那去巷口的麵攤。」
「今天有開？」
「應該有吧，可能要找一下。」
我講的巷口麵攤是一間會到處亂跑的麵攤車，大四時我常跟阿傑在那邊吃宵夜。麵攤老闆是說因為怕警察來抓所以只能一直換地方，但我總覺得這個人就是想看客人追著他的麵攤跑的樣子他才到處跑。
不過他的擔擔麵真的很好吃，所以也的確常常看他車子一推要走，後面就跟上幾個想吃麵的客人緊追不捨。
「哎呀，要追那台車很麻煩欸。」
「那改去廟口那家滷肉飯攤位？」
「那家太油了，那個米飯比麥當勞的炸薯條還油欸。」
「廟口夜市的麵線攤呢？這家也不行那廟口沒東西能吃了。」
雖然還有其他攤位，但那些就是賣觀光客的。貴就算了還難吃，在附近住久的都不會去。要是阿傑連這家也不想吃，我只能換遠一點的地方了。
「好吧。」
「那你換個衣服，我們好出門去。」
「不能就穿這樣出門？」
「你認真的？」我看著他那鬆垮垮的短衫，沒好氣地說：「還是穿回原本的連衣裙吧。」
「好啦好啦…」
對我的勸告有點不耐煩的室友毫不遲疑地抓著短衫底邊往上一拉，露出隱約可見肋骨的平坦胸部，驚得我趕忙轉開頭看向別處。
本來想講點甚麼，但一想到阿傑原本就是男的，衝到嘴邊的話語便塞住了。還好以前在家裡跟妹妹一起生活時也常遇到這種尷尬畫面，心裡的起伏不大。
「穿好了！」
確認阿傑真的換好衣服，我才站起身子，說：
「那我們走吧。」
因為廟口離宿舍還蠻遠的，加上那地方根本沒辦法停車，我們是騎電動機車代步。大學時期我就常常騎電動機車去上學，偶爾也會載連腳踏車都不會騎的室友一起去。
打開電動機車的後座拿出兩頂安全帽，我把其中一頂給阿傑戴好。然後騎上機車，回頭道：
「上車。」
他看了看機車後座，又看著自己的連衣裙，說：
「這裙子很麻煩。」
阿傑是男的，他從未穿著裙子跨坐過。我也不知道女生穿裙子怎麼跨坐，搔了搔臉頰尷尬地問：
「不然你側坐？」
「我男的欸！」
「你現在是女的。」我忍不住提醒他。
「就算是這樣，側坐也是違規的，你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我騎機車又沒載過女生。」
會建議側坐也是因為以前看過幾部老動畫，女生就是這樣坐後座給男生載的，哪知道這樣違規？
「我是載過前女友才知道，側坐會被開罰單。」
「唉…好吧，你坐。」
結果兩人在那喬半天，最後是我先把機車中柱立好下來，讓阿傑先坐上後座並把裙子調整好後，才換我上前座。
「真麻煩，下次不穿裙子了。」室友在我背後碎碎唸道：「果然還是穿褲子比較自在。」
「抓好了，小心別摔下去。」我按下開關發動機車，稍微催幾下油門。
「嗯。」
阿傑習慣性地抓住後面的把手，沒把身子往我身上靠。我踢開中柱往前騎去，一路上也沒騎多快，安全駕駛一向是我的第一原則。
沒辦法，良好的駕駛習慣才能避免意外。畢竟這都市有很多不會開車的傢伙，不小心點就會出事。果然才騎沒多久，一台車就從小巷口衝出來，嚇得我緊急煞車。
「呀！」
背後傳來一聲聲調頗高的驚叫，因為不可抗力的慣性，阿傑整個人都貼了過來。
撞到的那一瞬間，我原本以為會有甚麼柔軟的感覺。但可惜的是實在太平了，平到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真有甚麼感覺反而會尷尬。
「媽的！」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在後座的室友忍不住向前面已經駛遠的混蛋大喊。「會不會開車啊！？」
「算了，人都跑遠了。」我趕忙安撫衝動的阿傑。「沒事就好。」
「真是的…」
阿傑重新抓好後面的把手，恢復原來的姿勢。看他好像對剛剛的意外沒甚麼特別的反應，我心裡偷偷鬆了口氣。
數分鐘後我們到達廟口，這裡還是一如以往的人聲鼎沸。我稍微繞一下路，在附近隨便找個空位準備停車。
要停車前得讓穿裙子的室友先下來，自然又費好一番功夫。這一折騰原本還不餓的肚子，現在也開始咕嚕咕嚕叫。
「好久沒來了。」阿傑看向廟口裡的人群。「怎麼覺得這裡比以前還熱鬧。」
「因為公園跟堤防兩處的夜市也收了，現在剩碼頭跟這裡有夜市。」
「欸？怎麼那邊也收了？」
「堤防那邊是淹水，公園是因為疫情關係被勒令停業。」
我們倆一邊閒聊一邊來到麵線攤，那邊也有幾個人在排隊。我看攤位後面還有位置，便跟室友說：
「你先去佔位置吧，要吃啥跟我說我來點。」
「小碗麵線跟臭豆腐，還有炸雞捲。」
「點太多了吧？而你能吃臭豆腐嗎？」
「我很久沒吃了，醫生也沒說不能吃。」他沒好氣地說：「而且是要跟你一起吃，難道你就只吃一碗麵線？」
「也是啦，那就這樣吧。」
接著阿傑就過去找個位置坐著，而我則是排了幾分鐘才被輪到。點完餐後我走回剛才佔好的位置，卻發現室友有點畏畏縮縮的，便問：
「怎啦？」
「老皮……」他對我招招手要我湊過去，然後在我耳邊小聲地問：「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有不少人在偷看我。」
「呃……」
我抬起頭環顧四周，果然發現有幾個人看向這邊。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他們趕忙回頭，裝作沒事那樣地吃飯。
我稍微想一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便坐到阿傑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
「應該是髮色的關係，所以才多看幾眼。」
雖說是後天的，但白子在這依然是很稀有的存在。何況我那室友性轉後的確變得很可愛，自然就吸引到不少目光。但我可不想跟他說他很可愛，總覺得這樣講氣氛又會變得有點尷尬。
「是這樣嗎？」他嘀咕著。「我從沒被人這樣看過。」
我坐在阿傑旁邊，心想這不是當然的嗎？你以前可是個邊緣矮肥宅，哪會被人這樣注視？但這話可不能說出口，我只能反問他：
「難道你以前在路上看到甚麼白髮妹子，就不會想多看幾眼？」
「呃…是會啊，但就覺得…」
好友支支吾吾了半天，悶得我忍不住出聲追問。
「覺得怎樣？」
「就覺得他們一直看……是不是在懷疑我的性別？」
看著好友說這話時臉上露出的擔憂，我才想起在他一直擔心自己被別人發現是性轉病患者的事。也難怪他不想講清楚，畢竟越講
雖然知道這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能消除的煩惱，但現在也不能隨便敷衍過去。
「……」沉默半晌後，我才說：「如果只是懷疑而已，那也沒甚麼。」
阿傑眨了眨他那對漂亮的紅色眼睛，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就算他們跑來問你，只要你不承認他們也看不出破綻。」
「真的看不出來嗎？」他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量問著。
「你就算不相信我的判斷，也該相信楊醫生的技術吧？」我沒好氣地小聲回應道：「所以別畏首畏尾的，這樣反而會露餡。」
聽我這麼說，阿傑並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在仔細思考一段時間後，才認真地說：
「好，我知道了。」
果然搬出楊醫生果然有用多了，他已不再擔心他人的視線，能跟我有說有笑。之後大概又閒聊幾分鐘的，才等到麵線攤老闆叫號。
因為這家出餐速度雖快但內用取餐也是自助式的，我只好來回幾趟把餐點端到桌上。阿傑等我回來坐好後，才拿起免洗筷跟湯匙開動。不過他才剛把第一口麵線送進嘴裡，就突然吐出來。
「好燙！」他半張著嘴呼氣，看起來很不舒服。
「很燙？」我舀起一小口麵線送進嘴裡，說：「還好啊。」
「真的燙啊。」阿傑從他碗裡舀一匙遞到我面前。「不信你試試看。」
「嗯…」我也沒多想，嘗了一口後便說：「不燙，你這碗跟我這碗差不多。」
「真的假的？」
「不信你試試看？」
我舀了一匙自己碗裡的麵線給阿傑，沒想到他的反應跟剛剛差不多。
「好燙！」這次他連舌頭都伸出來。
「……」看樣子答案很明顯了，我有點無奈地問：「貓舌頭？」
「欸？不會吧？」
我看著室友一邊吹氣一邊嘀咕著「怎麼可能」、「只是比較敏感」、「這樣我以後要怎麼吃麻辣鍋」之類的喃喃自語。
「嘛……你慢慢吃，不急。」
說完，我便低頭專心享用自己的大碗蚵仔麵線，偶爾夾一塊臭豆腐或雞捲到自己碗裡。因為現在肚子很餓，沒甚麼事比吃飯重要。而且阿傑忙著對付自己的貓舌頭，也沒空說話，不如不聊。
我是很早就吃完了自己的份，但他光是那碗小碗麵線就折騰很久。半小時後他總算把那碗麵線給吃完，並從桌上的衛生紙包中抽出一張擦了擦嘴。
「還行嗎？」
「嗯？」
「我說舌頭。」
「雖然還是覺得很燙，但應該沒問題，不信你看。」
阿潔張嘴把小巧的舌頭伸出，想讓我看得清楚點。這動作弄得我心裡不知怎地莫名衝動，趕忙有點慌張地說：
「好了可以了，快閉上。」
阿傑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問：
「怎了啊？難道是臭豆腐味道太臭？」
「對啦，連你牙縫裡的香菜渣我都看到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思，我只能順著他的話嗆回去。被我這麼一提醒他也不舒服了，紅著臉訕訕道：
「就…就算是這樣也別說出來啊！」
吃完飯後，也沒甚麼餐後散步逛逛夜市的想法。畢竟兩人對這裏早就熟到不能再熟，加上阿傑看起來好像有點累，我決定還是早點回去。
回到宿舍房裡，我突然想起楊醫生說要監督阿傑吃藥這件事，便問：
「阿傑，你的藥呢？」
「甚麼藥？」
「你在出院前領的那些，楊醫生說飯後一定要吃。」
「那些藥有很多呢，可以不吃嗎？」
「不行。」我板起臉。「想要快點恢復，就要按醫囑吃藥。」
看我這麼堅持，他也只好把藥從包包裡拿出來。這一看還真不少，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十幾種。
「這些全都要吃？」
「當然。」
我的左邊眉頭微微抖一下，憋了半天才說句：「我去廚房幫你倒水，加油。」
接著我就走出房間，到宿舍的廚房飲水機去裝水。看著在水瓶裡翻騰的水花，我開始胡思亂想。
原本以為是幾顆藥就能解決，沒想到要吃十幾顆。阿傑的身體真得沒問題嗎？會不會太急著出院了？是不是要再請幾天假多陪陪他，免得他出問題時找不到人幫忙？
微溫的水滿出瓶口沾到了手，把我紛亂的思緒給拉回來。搖搖頭並把瓶中的水倒掉一些，我心裡已經做好決定。
我實在不想再遇到回家後卻發現室友倒在地上，甚麼都來不及做的情況。少賺幾天薪水也沒差，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為了賺錢維生才去上班工作。
「喏，水來了。」
「謝謝。」
在我去裝水的時候，阿傑已經脫掉那身連衣裙，換上寬鬆的短衫。他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抓住水瓶，然後一顆藥一口水地吞下去。
這個過程很緩慢，但我還是認真地看著他完成一切。有些藥其實蠻大顆的，看得我不禁擔心他是否吞得下。但他依然做到了，從頭到尾都沒停下來。
「好了。」
「嗯，很乖很乖。」
「當我小孩子啊？不過是吃藥而已。」
「是誰剛剛還在問藥很多可不可以不吃的？」
「我只是懶得吃，才不是討厭。」阿傑辯解的時候臉都紅了，應該是因為膚色的關係，紅得很明顯。
「知道了知道了，只是懶而已。」我咧著嘴笑了笑，沒多說甚麼。
「真是的……不理你了，我要去洗澡。」
覺得自己很羞恥的室友邊說邊站起身，拿起裝著盥洗用具的小澡盆走出房間。看著他的背影時我好像想到甚麼很重要的事沒講，卻又想不起是甚麼事。
過沒多久，我就聽到阿傑的聲音從走廊傳來。
「老皮！老皮！不好了！」
「甚麼事？」
我看向房門，心裡還在想著到底是甚麼事很重要卻沒講的，因此反應慢了半拍。然後我就看到一個嬌小的白髮美少女裸著身子打開房門，大聲說：
「宿舍停水了！」
有一瞬間我還以為時間停止了，但其實只是錯覺。那應該是看到某種具衝擊性的影像而產生的意識中斷，實際上只是經過數秒的時間。
我心想真的大意了，這時才想起該講的是甚麼，就是宿舍停水的事。剛剛要是講了，現在也不會那麼尷尬。話說回來果然他那裡……啊不行別亂想，阿傑可是我的摯友。
我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慌張。只是看到裸體而已，這沒甚麼，小時候我家老妹也常這樣脫光光跑來跑去。
「對，我知道。」我努力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強作淡定地說：「你先去把內褲穿上。」
「啊，抱歉。」這傢伙也不做甚麼遮掩，大辣辣地關上房門。
要不是現在宿舍因為暑假沒人在，只剩我跟他兩人，現在肯定會引來一陣騷亂。我嘆了口氣，心裡不自由主地想到楊醫生說的會很辛苦，該不會就是這個意思？
對於該把阿傑當成男生還是女生這件事，我心裡其實也沒底。照理說他不想被人發現自己是性轉病患者，我應該把他當成女生看。但如果這麼做，似乎又很難回到以前那樣隨意且熟悉的同居日子。
難道說這樣接他回來，真得不好嗎？我搖搖頭直接否定這個想法，不想再深入去思考。
「回來了！」
阿傑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等房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我看他已經穿上短衫。
「現在怎辦？都沒水了。」
「我們去澡堂洗吧。」
「欸？可以嗎？」
「為什麼不行？」
「呃……你知道的，我這個……」
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道他在擔心甚麼。但人總得洗澡，這波停水我看少說一個月跑不掉，難道要這樣放一個月？
「還是你要洗冷水？庭院裡那口井還是有水的。」
限水措施不限於地下水，有些地方還是有地下水能用。只是不一定乾淨到能喝，用來洗澡洗臉刷牙倒是沒差。但宿舍裡為了避免滋生蟑鼠，連能燒水的鍋子都沒準備，更不用說爐子。
「我不要。」阿傑搖了搖頭。
「那只能去澡堂了。」
「呃，不能不洗嗎？」
「現在是夏天，不用幾天你就會變得超臭。」
「可是……」
看室友那猶豫不決的態度，我想還是推他一把吧，不然受苦的可是我的鼻子。
我清了清喉嚨，斟酌一會後才說：
「你想想看，如果去澡堂的話，你一定是進女池洗對吧？」
阿傑愣了幾秒鐘，臉上慢慢露出詭異的笑容。果然提了這個他就有興趣了，真是單純。
「那還等甚麼，我們快出發吧！」
我趕忙拉住已經一頭熱要往外衝的室友，心裡突然有點後悔剛剛的決定。總覺得自己好像放出了甚麼奇怪的野獸，現在要關上籠子已來不及。
「好歹把換洗衣服帶上，不然你等等洗完要穿甚麼？」
「呃…可是我身上只有這件欸。」
「那你那一大包行李是裝啥？」
「之前拜託你帶去院裡的動漫小說啊。」
「我去……」我低頭單手扶額，沒想到會是那些東西。
「而且我櫥櫃裡的衣服好像都清掉了，連我的抱枕都……」
「對…那是衛生局請人來清的，因為怕會傳染。」
「那現在怎辦？」
「明天我們就去鬧區商店街買你的衣服，至於現在……」
我轉身跑去翻自己的壁櫥，翻找好一陣子後才取出一件男性浴衣。那是幾年前跟阿傑一起去泡溫泉時，在當地溫泉街商家買的。
「你就先穿這件吧。」我把浴衣拋給室友。
「浴衣？」
「對啊，反正這東西男生女生穿都差不多，而且尺寸差別不大。」
這浴衣要我穿，下擺只到膝蓋。但給阿傑穿的話，下擺就快到腳踝了。腰的部分是看腰帶綁在哪，所以違和感不會太重。
重點是我平常也不穿這件去澡堂，那時是阿傑起鬨要一起買的，現在給他穿也剛好。
「嗯……也行。」猶豫片刻，室友很快就點頭答應。
於是我們用小澡盆裝著盥洗用具出門，往澡堂的方向前進。那兒離宿舍不算遠，畢竟這附近曾是上個世紀日本人定居的處所。
後來日本人遷走了留下這些建築設施，又被當地居民收購。雖然大多建築年歲不小，但幾乎都有在定期地修繕加固。除了我住的宿舍外，澡堂也是當時留下來的。即使日本人已經離開了，澡堂的煙囪依然每日飄盪著白煙。
其實就連我跟阿傑讀的大學也很多日式老建築在內就是，不過新校區的建築就都是現代西洋建築為主。
到澡堂的路途中還要經過一個公園，那裡照明很好，晚上常會有老先生老太太在這邊跳健康舞之類的很熱鬧。從公園中間直接走過去不用擔心有甚麼危險，就是吵了點。
過去後就是一段上坡路，上去到盡頭就是澡堂了。聽說上個世紀初這裡還有溫泉，後來似乎因為大地震的關係還是怎樣溫泉突然就沒了，澡堂也因此而關閉。
原本澡堂要轉型成博物館，但政府最終決定駁回原案。實在是內部的管線與相關硬體設施都很完善，就此廢棄太可惜了。再加上當地居民的堅持，相關單位才從善如流，保住了過往的光景。
在政府根據節能水法案重啟後，現在都是用鍋爐煮水，加熱方式改以電熱為主，所以沒有廢氣需要從煙囪排出。不過晚上澡堂開啟時，煙囪上的照明燈會亮起，告知鄰近的用戶可以來泡澡。
「好久沒來了。」阿傑抬頭看著那高聳的煙囪。
「你等等可別跑錯地方。」我指著大門右側的女字門簾。「那邊才是你等等該去的地方。」
「我知道，就是傳說中的那個聖地對吧？」
「……」我轉頭看向發出可疑宣言的室友。
「幹嘛這樣看我啊？」
「你好歹把下流的眼神收起來，就算是女的也是會被女的告性騷擾的。」
雖然阿傑沒有把腦中的妄想說出來，但我認識他那麼久了，怎麼可能猜不到？雖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但我可不想看到好友被送進警局。
「總之，不想被人覺得怪怪的就安分點，知道嗎？」
「知道了啦。」
就這樣聊著聊著，我們已經來到澡堂門口。走進玄關後可以看到前方分兩個入口，男左女右。正中間則是櫃台，上面坐著一個看起來很慈祥和藹的老爺爺，負責收費跟監視。
老爺爺頭上掛著一個白板，寫著今天男生跟女生進入澡堂的費用。我看了一眼，一次一百五十元，似乎又漲了。
「上次來才一百元……」
我一邊碎碎念一邊用手機掃描櫃台上的QR碼並支付三百元，然後抬頭跟顧澡堂的長眉老爺爺說：
「兩個人，錢都我付。」
這邊有不少是媽媽帶女兒或爸爸帶兒子來洗澡，所以也接受幫人付錢。只見老爺爺微微抬起他那長長的眉毛，就點頭示意我們入場。
回頭看向阿傑，此時的他好像沒甚麼要往女澡池走的意思。我等了半晌，才悶悶地說：
「別想太多，這就跟以前一樣，只是場所換成女澡堂而已。」
「我知道啦。」有點不安的室友深吸一口氣，才說：「我只是在醞釀心情而已。」
又過了幾秒鐘，阿傑才邁開步伐，往女池的方向走去。在目送他進去後，我才放心走進男浴池。接著在更衣室把衣服脫下，把衣物放進置物櫃裡再用毛巾遮住重要部位後。接著我拿著小臉盆進入浴場，撲面而來的是澡堂裡的熱氣與水蒸氣。
浴池內部就很日式的那種設計，白磁磚大浴池。有很多老人坐在鏡子前洗頭，偶爾有一兩個小孩在浴場裡亂跑。
年輕人也不多就是，畢竟這區本來就人口結構老齡化的很嚴重。
我走到一個鏡子前坐下開始洗身體，先洗頭再洗身體然後用水沖掉肥皂泡。不這樣做就會被不知哪來的老頭子瞪眼，因為要是甚麼都沒洗就跳進浴池裡很沒公德心。
其實將心比心，我也希望別人是洗乾淨才進浴池。所以那些老頭子們的堅持我也能理解，自然也願意遵守。
梳洗完後我才踏入浴池，浸泡在熱水中。雖然在宿舍只能淋浴，總覺得少了點甚麼。不過要不是限水，其實我也很懶得爬這個長坡來泡澡。
抬頭一看掛在牆上的機械時鐘，在心裡估計一下泡澡時間。大概十分鐘後我才起身，回到換衣間擦乾身體後穿好換洗的短衫短褲才離開男浴池。
我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快出來了，卻看到穿著寬大浴衣的阿傑早就坐在澡堂外的木椅上，抬頭看著夜空發呆。
不知道他是在想甚麼，我走到他身邊問：
「洗那麼快幹嘛？」
「老皮……」我的室友雙眼無神，似乎受到很大的刺激。「我原本以為女浴池是天堂呢，為什麼只看到一堆歐巴桑啊？」
我彷彿看到剛剛被我放出的野獸自己默默爬回了籠子，不禁莞爾。但看他那樣子又覺得很可憐，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說：
「抱歉。」
「那些歐巴桑看到我就全湊過來，問我那麼可愛怎麼以前沒看過甚麼的……」阿傑羞到低頭把臉埋進雙手中。「你說得對，女生也是會性騷擾女生的。」
「真得很抱歉。」嘴上這麼說，但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來。「我也沒想到會變這樣，還以為會反過來……噗。」
「笑屁啊你。」
「抱歉抱歉。」我臉上的笑意未減。「別著涼了，我們先回去吧。」
回宿舍的路上阿傑一直都悶悶的沒說話，我才覺得剛剛那樣幸災樂禍是有點過分了。於是在中途經過超商時便帶他進去買些點心當作補償，才總算哄得他心情好一點。
進房間後，這個隨便的室友又無視旁邊有人在的情況，直接鬆開腰帶把浴衣脫掉丟給我。然後抓起剛剛丟在一旁的短衫套上，撲向自己的床墊直接躺平。
「累了嗎？想睡了嗎？」我一邊問一邊把浴衣掛在牆上。
「還沒。」阿傑撐起上半身，隨手抄起一本小說。「我想再看一下。｣
只見他搖晃著那對可愛的小腳丫子，一邊懶懶地翻開書一邊享用剛剛買回來的點心。沒事可做的我則是拿出手機，查找最近有甚麼好玩的動漫新聞。
「面具騎士一百週年紀念影片開拍中……原來有這麼老的特攝片嗎？」
「這系列作的電視版記得二十幾年前就停拍囉，後來都是電影劇場版。」
「難怪我沒看過，找時間來看看。」
「那我推薦你直接從五十年前的新系列開始看，之前的風格太老你可能看不下去。」
「竟然沒有直接推初代嗎？」
「那是某些極端愛好者才會看啊，想入門的大多看不下去。」
「第六十屆魔王爭霸國際盃競賽，等等這遊戲不是六十年前的老玩意兒嗎？」
「還蠻好玩的欸，只是要找舊的作業系統模擬器，現在的電腦沒辦法直接玩了。」
「你玩過嗎？」
「沒玩過啦，只是之前學校的懷舊電子遊戲社辦過比賽，那時有去旁觀。」
「GAO十週年慶，將邀請國際巨星尤麗洱主持線上聚會，是說我們好久沒玩GAO了。」
「對壓，畢業後就沒玩了吧？」
「沒想這遊戲能撐那麼久，找時間再上去看看？」
「楊醫師說在淨化措施完結以前，盡量不要碰虛擬頭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跟信號傳播有關。」
「那就算了。」
我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不知不覺中已近午夜。注意到手機螢幕裡時間的我抬頭看向趴在床墊上的阿傑，說：
「我們該睡了，明天還得出門買東西對吧？」
「嗯。」他把書放到一旁。「等我一下。」
說完，他起身往壁櫥走去。在翻找一陣後，他從裡面拿出一個用塑膠套層層包住的抱枕芯跟抱枕套。
「太好了，沒被收走。」像是找到甚麼寶藏的室友開心地笑著。
只見阿傑熟練地把塑膠套拆掉，將抱枕套套上抱枕芯，枕套上的圖案是某個魔法少女動畫裡的女配角之一。
這時我才想到他以前沒有抱枕會睡不著這件事，但這只是個人興趣，我也從未對此跟自己的室友說過甚麼。
「等等，要睡前還得去刷個牙啊。」
「呼哈……」阿傑打了個呵欠。「可是我好想睡了。」
「不行啦，會蛀牙的。」我也起身走去打開房門。「我也不想拖太晚，一起去吧。」
「好啦。」
抓著想偷懶的室友一起去宿舍的浴室刷牙，也沒花多少時間。刷完牙後他又看向我，說：
「幫我看一下還有沒有香菜卡在牙縫裡。」
說完他就張開小嘴，裡面很乾淨，粉嫩的小舌頭讓我看得有點心亂。
「沒問題了，很乾淨。」我故作鎮定地移開眼睛。「走吧。」
回到房間，阿傑撲上床墊抱住抱枕滾了滾。然後他就這樣躺在床上，說：
「晚安啦，老皮。」
「晚安。」
我坐在床上看著背對著我的室友好一會兒，回想著今天經歷過的種種。總覺得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但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緊張與焦慮的情緒。
無聲地笑了笑，我的心裡十分平靜且放鬆。或許今晚很快就能睡著了吧？抱持這樣的想法躺下來閉上眼睛，果然沒多久就進入夢鄉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