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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界誕生之日――西方奇幻文學簡論

大獵蜥 | 2023-05-27 00:36:54 | 巴幣 110 | 人氣 372

這篇原文刊載於《印刻文學生活誌》 第211期。當時因故參與了一個奇幻企劃案。我也不知道怎麼混進去的,更不知道是怎麼會選這個題目。總之,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只知道當初花了很多時間找資料書寫。現在回頭看,感覺還是有覺得寫不太好的地方(甚至擔心有搞錯什麼),不過也算是個紀念吧。所以我問編輯可不可以放在網路上,他說沒問題,所以我就放了。不過雜誌內容編排得比較好,還有其他很讚的論述,有機會大家還是看實體雜誌更棒。
雖然有四千多字,但仍覺得很多事情都沒談到,不過現在回頭看,有幾部傳說書當年台灣沒有的現在居然出版了,這真的是太美好了。
【《印刻文學生活誌》 第211期】

-----以下為正文------

幻想是文學的起源,從原始社會開始,人們就使用天馬行空的幻想去解釋自然變遷與民族起源。這些故事中有神祇,有英雄,有超自然角色,有非人怪物,也有刺激的冒險之旅,像是希臘神話或是歐洲中古世紀的亞瑟王傳說等。但它們並不會直接被定義成所謂的「奇幻文學」,而是被歸類於神話傳說或民間故事之下。直到二十世紀時,文學家開始討論起何謂「幻想」時,奇幻文學才在各家討論聲中逐漸被確立。不過,奇幻文學並非橫空出世,它的發展跟社會脈動息息相關。這些看似天馬行空的幻想,都是基於最現實的理由而形成。
 
科技與反思築出的架空世界
當代奇幻文學的發展,必須從十八世紀中葉的工業革命開始說起。其中影響最劇烈,莫過於英國工程師瓦特(James Watt)發明蒸汽機,蒸汽機使工業生產效率大幅提升,包含造紙業與印刷業。

工業革命後,英國各城市經濟起飛,中產階級獲得更好的生活,有餘裕從事學習與休閒活動,造就歐洲人口識字率逐步提升。在十九世紀初,閱讀逐漸成為這些中產階層的消費娛樂之一,在人們對於消遣型讀物的需求日益增加後,印刷物成為能賺錢的商品,出版業開始大量生產各種迎合大眾口味小說。此時,低廉的報刊成為受歡迎的娛樂讀物,裡頭除新聞時事外,也蒐羅各種通俗故事,甚至有連載小說,作者可以藉此營生。原本只服務少數人的出版業也開始越來越有規模,並更加商業化。

除了出版經濟外,奇幻文學能持續萌芽,也是基於人們對理性的反動。在十九世紀時,歐洲雖然充斥著理性主義精神,科技發展使人們物質生活獲得明顯改善,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環境汙染、貧富差距增加、勞工剝削等問題。尤其是最早走入現代化的英國人,明顯感受到「過往美好的逝去」。

當時一些人認為,過分的理性,使得人們忽略固有的情感與良善。因此心向過往,推崇古老的神話故事與騎士精神。擁有相同價值觀的作者,他們也藉由創作追逐過往,表達對現世的不滿。一部部富有神話幻想及浪漫色彩的「當代奇幻文學」,就在作者與讀者的創作跟需求之下,逐漸浮上檯面。

這些「現代奇幻文學」剛開始是以兒童故事作為包裝,像是查爾斯.金斯萊(Charles Kingsley)的《水孩子》(The Water-Babies, A Fairy Tale for a Land Baby,1863),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的《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sAdventures in Wonderland,1865),以及喬治.麥克唐納(George MacDonald)的《北風之後》(At the Back of the North Wind,1871)等。這些幻想故事,通常是利用夢境、遠洋或是某種象徵式的「死亡」,讓主角跳脫原本的現世,來到另一處非現實的世界之中。

【《愛麗絲夢遊仙境》初版封面】

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的《世界盡頭之井》(The Well at the World’s End: A Tale,1896),被譽為是幻想書寫的里程碑,主要是因為莫里斯在作品中出現往後奇幻文學的重要特色——某處不用夢境、海洋或死亡等要素來轉換,且擁有獨特地理環境與專屬歷史的架空世界,也就是往後在奇幻文學中一個很重要的要素:第二世界[1]。

另外一位使用「第二世界」來創作的則是鄧薩尼男爵(Lord Dunsany),他所創作的奇幻短篇故事集《The Gods of Pegāna》(1905)即是建立在一個名為Pegana的架空世界中,這個世界有自己的眾神、歷史、地理以及風土民情。而之後的艾立克·洛克·艾丁生(E.R. Eddison)的《The Worm Ouroboros》(1922)其設定背景就是在架空世界裡的兩國戰爭。

雖然在這時候「第二世界」的理論尚未成型,但也因藉這些作品當作基礎,使「架空世界」的書寫方式,成為之後現代奇幻文學重要的創作概念之一。而麥克唐納、莫里斯、鄧薩尼與艾丁生這幾位作家,亦被後世的研究認為是現代奇幻文學的奠基者。

【《The Worm Ouroboros》封面】
 
戰爭與不安造就想像蔓延
進入二十世紀,世界的變化快速且劇烈,不只是科技發展,還有各式的戰爭衝突。人們對現實世界有多失落,對心靈世界就有多渴求,這也使得奇幻文學進入了下一個階段,從原本「給兒童的幻想故事」逐漸轉成「成人對現世不安時的寄託」。

二次戰爭對英國帶來極大的傷害,儘管沒有戰敗,但對被侵略的恐懼以及政府投入大量資源,導致國家整體經濟衰敗,使得人們感受到極大威脅。而戰爭也撼動英國原本的上流階層,雖然不至於摧毀,但不再完全位於主導的地位。政府權力在戰爭期間擴張,知識分子對政府日益強大於權力憂心忡忡。然而,最黑暗的年代也是最光明的年代,創作往往都與危機感並存。在各種恐懼壟罩下,創作者藉由故事尋求心靈寄託,透過筆下「第二世界」,營造出善惡清晰,在黑暗中仍帶有希望的幻想國度。

【蘭登書屋的《魔戒》封面】

親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托爾金,於戰壕中思構出他心中「第二世界」。一戰結束後,托爾金回英國繼續語言學研究,並藉由創作奇幻小說,讓他創造出的語言有發揮的舞台。不過,托爾金創作出的「中土大陸」不單是為語言而創作,從較童趣的《哈比人歷險記》(The Hobbit,1937)到史詩般的《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1954),都可以看得出來,托爾金企圖創造一部當代英國神話,呈現對過去英國傳統的緬懷,表達出戰爭的殘酷面。除了創作奇幻小說外,托爾金還在牛津大學成立的「吉光片羽社」(The Inklings,1933),當時有許多重要的英國奇幻作家都是當中的成員。像是與托爾金同為社團成員的奇幻小說家C·S·路易斯(C.S. Lewis),路易斯,篤信基督教的他,藉由《納尼亞傳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1950),闡述自身對基督教教義的看法。路易斯亦讓創造出來的角色能從現實穿越到奇幻的「納尼亞王國」,這也啟發後來許多奇幻文學在創作上,會讓「第二世界」與現世有所連結的概念設定。

【《納尼亞傳奇》的世界地圖】

幻想故事撫慰著現世的人心,尤其在二次大戰時期,就算戰時物資短缺,書籍仍是前線士兵及於家鄉避戰平民的休閒娛樂,在戰後的復甦時期,人們也透過閱讀幻想作品,填補在戰爭中消失的榮光與失落的民族自信。就某方面來說,戰爭產生奇幻小說家,也產生大量的奇幻小說閱讀者。

美國的奇幻文學亦是受到戰爭影響。雖然美國國際地位於二戰中崛起,經濟上因戰爭而富裕。但接踵而來的問題,如美蘇冷戰、越戰等,使得當時美國青年人對於社會既有價值觀出現質疑。因為這些青年多受過良好教育,在思想、喜好與政治觀念上,都有相當有主見,他們反對當時的主流價值觀,像是服從權威、追求成功、消費主義等。他們重視精神生活、充滿理想,可是同時對現實環境感到無力。因此當時的奇幻小說,就提供了這些青年們一個可以逃離現世的庇護所。

像是1960年代,托爾金的《魔戒》在的美國校園掀起一股熱潮,讀者們狂熱地投入這個善惡分明,英雄抵抗強權的中土世界,他們甚至將故事中的角色、故事橋段化為象徵,運用在各種具政治立場的宣傳與標語上。
這種對於自身環境與文化的反叛與質疑,也呈現在美國本土的奇幻小說中。出身於學術世家,亦在大學教書的美國奇科幻作家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roeber Le Guin),她所創作的《地海巫師》(A Wizard of Earthsea,1968),其設定出一個有特殊的海島地形,其民族的主要是以黑髮深膚為主的「地海」世界。她的作品蘊含東方哲學思想,甚至刻意去西方中心,為奇幻文學提供截然不同的視野。

由此可以看出,知識分子們透過這些「第二世界」,表達他們對現世的批判與關懷;讀者則在從奇思幻想的世界裡尋找共鳴,並將故事象徵融入現實生活,這些奇幻文學儼然成為了一種「浪漫式反抗」。

【台灣木馬出版的《地海巫師》】
 
以幻想作為載體的文學
除了學者們用龐大的知識體系構築出「第二世界」外,作為通俗的大眾娛樂作品,奇幻小說並非是高塔文學。在娛樂需求日益增高的情況下,出版社不斷地尋找符合大眾口味通俗作品,使得各式作者投入奇幻文學創作,進而影響到大眾文化。像是英年早逝的美國作家羅柏特.霍華(Robert Ervin Howard)亦是現代奇幻文學的重要推手。他的奇幻小說《蠻王科南》(Conan the Barbarian,1932),用一個力大無窮、勇敢過人的壯漢英雄,帶出「劍與魔法」的奇幻世界,影響到後來許多著名的奇幻創作。而在霍華逝世後,仍有作家繼續撰寫《蠻王科南》的新故事。

【台灣蓋亞文化出版的《蠻王科南》系列】

這也呈現出一個有趣現象,在奇幻文學創作中,作品並非出自於單一作者之手,只要文字裡的「第二世界」存在,故事就能持續,甚至被賦予新生命。像是羅伯特.喬丹(Robert Jordan)至逝世前仍未完成的史詩級作品《時光之輪》系列(The Wheel of Time,1990),其後續作品則由另一名奇幻小說家布蘭登.山德森(Brandon Sanderson)繼續完成。或是李曼.法蘭克.鮑姆(Lyman Frank Baum)《綠野仙蹤》系列(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1900),其中的反派「西方魔女」,亦被另一位作者格萊葛利.馬奎爾(Gregory Maguire)重新詮釋,作者以西方魔女的視角來敘述故事,撰寫成《女巫前傳》(Wicked: The Life and Times of the Wicked Witch of the West,1995)。
【逗點最近出版《綠野仙蹤》整套電子書。「無刪減」十四集。】

【晨星出版的《女巫前傳》。必須說,這本超傳說的。當初要不是有朋友願意借我看,可能我沒機會看】

在這以幻想為核心的文學中,奇幻文學也常跟不同種類的領域結合。像是1980年代盛行的桌上角色扮演遊戲《龍與地下城》(Dungeons & Dragons),其廠商為增加銷售,委託作家們以遊戲規則做基礎,創作一系列的奇幻小說,其中以瑪格莉特.魏絲(Margaret Weis)和崔西.西克曼(Tracy Hickman)合著的《龍槍》系列(Dragonlance,1984)蔚為經典。

影視與電子娛樂的興起,更是豐富了奇幻文學的風貌,像《魔戒》、《蠻王科南》等都曾改編動畫。英國作家菲力普.普曼(Philip Pullman)的《黑暗元素三部曲》(His Dark Materials,1995)也不斷被重新改成編影視作品。

還有一些則是被改編成電子遊戲,像是雷蒙.費斯特(Raymond E. Feist)《大魔法師》系列(The Riftwar Saga,1982),其世界觀被製成電子遊戲《叛變克朗多》,以及將電子遊戲內容發展成文字故事,如詹姆士.伍德(James Ward)與珍妮.庫珀.康(Jane Cooper Hong)合著的《光芒之池》(Pool of Radiance,1989)即是依照同名電子遊戲而發展出來的文字小說。
透過大量的出版品、各式載體製作的娛樂產品,「奇幻」逐漸融入各種作品中。此時的奇幻包含多種面向,像是文字、影視、遊戲、音樂、美術風格等,而奇幻愛好者也形成獨特的文化社群,在網絡興起後,這些愛好者會透過網際網路進行交流,超越語言隔閡,形成跨國的同好會。

【《龍槍》系列插畫。我超愛這種風格的。《龍槍》系列奇幻基地有出版。】

奇幻文學多以通俗娛樂的姿態呈現,在文學討論上,常被視為「難登大雅」之作。就連《魔戒》在初版時,也受到諸多負面批評,但反過來說,奇幻文學的讀者為普羅大眾,以商業市場為主要導向。
於二十一世紀初,J·K·羅琳(J. K. Rowling)的《哈利波特》(Harry Potter,1997)在全球暢銷,之後又因《魔戒》三部曲電影大賣,使奇幻文學從原本小眾娛樂走向流行文化,再加上資訊傳播便利,現在世界各地都有專屬的奇幻團體,並各自發展出獨特的社群文化。

有一些原本非英美語系的奇幻小說,亦被翻譯成英文版,並改編成影視或遊戲,在英美都有相當高的知名度,例如波蘭奇幻小說家安傑·薩普科夫斯基(Andrzej Sapkowski)的《獵魔士》系列(The Witcher,1993,2007年出版英文版),以及俄羅斯奇幻小說家謝爾蓋·盧基揚年科(Sergey Lukyanenko)的《夜巡者》系列(Night Watch,1998,2006年出版英文版)。這顯示,當代奇幻文學雖然始於英美,而如今無論是作品還是讀者,都已在過程中開枝散葉,生長出截然不同的風貌。

但不管怎麼變化,奇幻不變的核心即是充滿迷人想像的「第二世界」。因此無論使用何種載體,只要能帶領這些奇幻愛好者進入「第二世界」,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縱身跳躍,投入無邊無際的幻想世界中。
 
【最後附上一支用AI畫的龍】

參考資料
茉莉‧戈波提爾‧曼寧(Molly Guptill Manning) 《書本也參戰:看一億四千萬本平裝書如何戰勝炮火,引起世界第一波平民閱讀風潮》臺北市:時報文化,2015年
馬立軒 《台灣奇幻小說之探源與發展研究》台北:中國文化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論文,2012年
江沛文 《二次戰後奇幻文學的重現:以《魔戒》為例》台北:政治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論文,2004年
朱學恆〈路西法地獄〉上網日期:2020年12月9日
〈奇幻修士會〉上網日期:2020年12月5日
 


[1] 「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這個概念來自托爾金(J.R.R. Tolkien)於1938年的演講中所提出的觀點。托爾金認為,有別於現實的「第一世界」,「第二世界」是說故事的人利用自身的幻想,賦予該世界內在的法則並造就真實感,使讀者身歷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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