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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傷害,我們知道得太少---簡感張耀升《彼岸的女人》中的雕刻家、雕刻家妻

大獵蜥 | 2023-12-10 10:45:50 | 巴幣 10 | 人氣 61

最近在整理自己過去寫的書心得,發現這篇《彼岸的女人》心得居然沒有搬到巴哈小屋。
這本書心得寫法算是剛學文本分析訓練時候所寫的,看起來很拘謹,有點像文學評論。
老實說,現在大概也已經沒辦法這樣寫東西了。
在此貼出來,當作一個紀念。
我覺得張要生的小說真的很好看,雖然據我所知,他好像轉為影視創作,不再寫文字小說了。
雖然覺得蠻可惜的,但老實說,文字市場就是很辛苦,要是能到更好的地方,真的就要過去。
希望他能夠在創作市場有超好成績跟生活,創造更多更棒的作品。

在《彼岸的女人》中,作者透過雕刻家與女孩的多重交纏(生活、性愛、部分的秘密),揭露雕刻家童年與婚姻裡不堪回首的所在。故事一開始,雕刻家居住在象山上,遠離塵囂,雕刻著一尊尊的神似妻子的觀音像,贖著自己上段婚姻所犯下的罪過。原本雕刻家以為藉由這樣的贖罪方式,就可以平靜過完一生的雕刻家,卻因一個女孩的出現,產生戲劇性的變化。
    關於《彼岸的女人》,可以討論的部份相當多,我相信不同的人,或是不同時間閱讀,所獲得的想法都會有差異。而這邊我想以人物的部份來做個簡易感想。
     其實我在剛看完小說時,不能諒解裡面人物的行為,甚至很正向的覺得那些傷害都是可以避免的。然而經過深思與重複閱讀後,我逐漸了解小說中的傷害,其實就是人物們對於過往無力反抗的呈現。小說中每個人物,在童年時候都遭受傷害,在傷害過程裡,他們內心某種安全感崩解,成為一種無法填補的空洞,他們這些空洞帶入成人後的自己,並持續傷害與他人與自我。
     有趣的是,這些人物在不斷重複傷害與被傷害的動作時,卻又持續的吶喊救贖。因對於母親的傷害,雕刻家娶了與自己母親外貌相仿的妻子。但因無法突破過往的陰影,又傷害到妻子與女兒,妻女過世後,他就雕刻著有妻子外貌的觀音來贖罪。妻子則是因為童年時寄人籬下,導致內心不安全感,她藉由沒主見的溫柔與極度病態的佔有來愛人,她的愛卻間接造成了雕刻家的不斷外遇和女兒的死亡。女孩則是小說中最神秘人物,她的身世應為雕刻家外遇對象的女兒,小說裡她曾分享了幾個她過去的故事,雖然她以不同的角色作為敘述掩護,不過可以推算她所敘述的,應該都是自身所經歷的傷害。成長後的女孩從被傷害者轉為傷害者,她藉由揭發他人的傷害填補內心空缺,而對象為任何與她親近的人。
     《彼岸的女人》裡人物,都在相互傷害中擁有與失去,並在過程中讓人物的性格、過往、恐懼、追求等逐一呈現,既殘忍而又冷酷。這些傷害不是一時的,是時間而累積出來,並且相互交織、無可排解。
     我非常喜歡小說說裡的一段文字「虐待的精隨在於累積對方的壓力,而不是讓壓力爆發。」作者耗費了許多段落陳鋪每個人物的困境,一步步揭露人物們內心陰暗的那面,也向他們一步步推向最黑暗的所在。
     以下我將簡易的將小說的三個角色,雕刻家、雕刻家妻子、女孩三人的傷害做一個歸納與聯想。
 
關於雕刻家——戀母失敗的陰影
 
     雕刻家傷害的初始,應是來自於童年對於母親。他的母親從事性工作,並且獨自帶大了他。這樣看起來他的母親應該是一個既偉大又勇敢的女性。然事實上,他的母親情緒不穩定,並對自己的職業感到自卑。更不幸是,童年的雕刻家的性情是屬於敏感型的,他感受到母親為照顧他的犧牲,卻也不斷受到情緒不穩與自卑的影響,童年的雕刻家對於母親是迷戀的,但在他成長過程所觸及到母親的面向,卻都是充滿難堪與陰暗。且在敘多方面,身為男性的他,是永遠無法走入的(包括對情緒理解,工作內容,藝術的認知,習佛的心境等)。他離母親越來越遠,母親最後不告而別,毫無預警的消失在他生命中。
     這樣的缺口,使他在往後人生中尋找母親的影子。他娶了與母親外貌相仿的妻子,卻又發現妻子雖外貌與母親相仿,但在於性方面卻是截然不同(妻子為性冷感,缺少母親從事性行為時散發的氣味)。他的嫖妓,與其說是婚姻性生活的不滿足,倒不如說是在這些從事與母親相似職業的女性中,去尋找母親的某個部份。只是這樣的追尋,導致對於妻女的傷害,產生無可挽回的悲劇。
       作者在小說開始描寫了雕刻家經歷婚姻失敗後的所形成的性格,可以看到他沉默、不願與人交流、迅速剖析人性(一眼就看出與女孩同行攝影師居心何在與發現女孩刻意的誘惑),就像是個經歷大風浪後而自我隱匿跟放逐的修行者,更像雕刻刀下去除雜質的木雕觀音。然這樣一尊木雕觀音卻在女孩面前崩解,很快的就陷入了誘惑與性愛的情境中。其實這不純粹是女孩使用肉體誘惑,而是雕刻家在女孩身上聞嗅到母親的氣味。小說裡雕刻家與女孩的多次性愛場面,常常出現氣味的描寫,且在一女孩性高潮的瞬間,雕刻家將嗅聞到氣味與母親做結合。
     他第一次發現這種味道屬於性也是因為母親[2]。
     女孩的外貌領令他聯想到早夭的女兒[3],女孩又會穿著雕刻家妻子的衣物與之性愛,而性愛時的氣味又使他回想到他意識中不斷追尋的母親形象。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名女性(亦是令他傷害與被傷害的三人),同時在女孩身上呈現。也因此,雕刻家敞自己的部份,接受了女孩,也敞開了自己傷害與被傷害的過往記憶。
     殊不知道,這也是女孩報仇的方式…
 
關於妻子——渴望被愛之人
     雕刻家的妻子,除了她溫柔的接納他外,我認為她仍是雕刻家追尋母親影子的犧牲品。不過除了外貌外,妻子與母親並不相像,妻子的性冷感、任何事都壓抑的性格都與母親形象相去甚遠,也許這是雕刻家開始疏離的因素之一。
     但我認為除了母親形象落差外,妻子陰暗的佔有與不安定感,也是導致婚姻問題的緣故。妻子因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在需要看人臉色環境的她無法表現出自身的渴望,長期的壓抑與恐懼下,使她的感情出現某種病態。她怕寄居蟹跑掉,將盒子封死,為表達對雕刻家嫖妓的不滿,將蝨子弄入車內。她與雕刻家爭吵,注重自己所受到的傷害上,卻也造成了對於他人的傷害。雖然這過程中,她也不斷向雕刻家道歉,卻無法停止傷害,最後還用癌症來綑綁他。我甚至認為,作者沒有描寫妻子與女兒的互動,是因妻子其實與女兒的關係是極疏離的,妻子的佔有慾與對於自身傷害的重視,忽略了女兒。癌症的發作與延誤治療,其實是妻子身體本能的最後手段,可以視為一種及壓抑下產生的病症,亦可視為傷害自己而使之能傷害他人的表現。這樣的一個壓抑與自我傷害反應,也可以在雕刻家女兒身上看到。小說中,女兒尿失禁的診斷,是因心底想引起父母注意,因此身體產生反應。妻子的疾病,就像女兒尿失禁般,因為內心渴望重新佔有雕刻家注意與時間,身體也順應內心的需求產生疾病。但其實寬容一些看,這些傷害的產生,源自於心中對於「被愛」的空洞無法填補的一種恐慌。這種恐慌,很明顯的來自於妻子成長背景,缺少長輩的關心與照顧,這樣的她被迫過早成熟,要像個大人般的洞察與壓抑自我,但妻子心中孩子渴望被愛的部份並沒有消失,反而是沉到內心底層,用另一種陰暗的方式呈現出來。
     但妻子是真心深愛雕刻家的。在雕刻家在妻女過世後,仍會看到妻女就像鬼魅般的潛伏於雕刻家身邊。要是小說裡的鬼魂真的存在,那麼應為妻子的鬼,妻子正試圖用各種方式阻止悲劇的發生。像是雕刻家偷偷讓女孩喝下符水後,女孩似乎癲癇發作,還有第一次雕刻家和女孩爭吵後,在半睡半醒下以為女孩搭計程車離開而追車所遭遇到車禍,甚至日期寫錯的日記,就像是避免雕刻家與女孩進一步的關係,然雕刻家並沒有感受到妻子魂魄帶來的警告,終將無法阻止悲劇得產生。
關於女孩——拋棄與背叛產生的惡意
     女孩可說是整部小說中最神秘的的人物,她的出現與心理,作者似乎刻意留了一手,她的每一個段落都充滿了暗示性卻又曖昧不明。她初兩次的豋場都下著豪雨,似乎預言這名女孩為雕刻家所帶來的,即是一場狂風暴雨,就在這場狂風暴雨的性愛中,雕刻家在女孩的引導下,逐漸暴露他過往的傷害與所傷害的人。
     關於女孩的秘密與故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給予一些線索和極大的想像空間,也許在其中有被掩飾的真相,但我願意相信,女孩所述說的秘密都為真實。
     女孩應為雕刻家其一外遇對象所養的女兒,患有癲癇症。從女孩的童年遭遇與分享的秘密中,可以猜測女孩造成傷害,應該是「拋棄(亦可以解釋為背叛式的拋棄)」這項行動導致的。雕刻家初期外遇與她母親外遇時,關係合諧,甚至像一個「美滿健全」的家庭,年幼的女孩,應是對未來的生活與雙親是期待的。然而雕刻家在與她母親多次性愛時,為了增加刺激感,就會用言語要脅她要拋棄女孩,在某次她母親於性愛中,順應雕刻家的威脅時,年幼的女孩聽到。過不久雕刻家帶年幼女孩去遊樂園玩時,因為精神壓力下,將女孩拋棄在遊樂園。女孩徹底體驗到了被拋棄的滋味,並在女孩之後的成長過程裡,經歷各種不同親近之人的拋棄(弟弟的離家,學校同儕的疏離)。
     這樣的傷害下,女孩也學習到如何傷害與之親近的人,她開始試圖傷害他人,作為過去她所受傷害的一種填補。只是不斷的傷害其他人,是無法真正填補女孩內心空缺的部份。也許女孩心底深知這點,所以她回溯到所有傷害的最原初,曾經給予她幸福期待卻又破壞一切的雕刻家。
     女孩帶來的傷害,可說是《彼岸的女人》驚悚的部份之一。就像前段的引言提到「虐待的精隨在於累積對方的壓力,而不是讓壓力爆發。」女孩熟知如何傷害一個人。
     我認為,女孩是個稱職的雕刻家,小說裡曾有段寫到雕刻師應具備的才能:雕刻師必須看見一塊木材,並看出埋藏其中的佛像面貌,其餘部位都如同人的七情六慾,是本性外的雜質,是人體上的息肉,需要被捨棄。
     女孩則是從早已心如止水的雕刻家中,看出了他內心最陰暗也最渴望的情感,她用性逐一剝除了他的理性與平靜,給予了他救贖假象,讓木觀音剝除佛性,重新顯露出他人性的部份,最後重重擊碎他,完成復仇的雕刻。
     在閱讀的時候我也不禁疑惑,女孩在復仇的過程中,有猶豫過嗎?我相信是有的,在雕刻家在女孩第一次爭吵和解後,女孩講述了關於她一個羊癲癇的朋友,女孩暗示了她的過往,並向雕刻家說:
「愛我好嗎?」女孩說:「然後我也試著愛你,然後我們相愛,也許就可以解救彼此。」
     女孩等待的應該就是道歉與誓言實行,去完成雕刻家在她幼年時,所給予但卻違背的誓言。可惜雕刻家沒有回答女孩的話語,錯過了唯一一次可以解救彼此的機會。
     關於傷害這件事情,我們知道的太少。
     在《彼岸的女人》裡,作者塑造出這些受到傷害,卻也不斷傷害他人的畸零人們,他們生命裡無可排解的傷,讓他們的靈魂衰亡,但肉體卻被迫行走於人間,宛如行屍走肉。
     這讓我想起書中,一段關於「黃泉歸來之香」的記載:
  戰國時期有一種召喚死者的焚香稱為「黃泉歸來」,是由彼岸花、六畜蹄與遺族的髮甲調製而成,若是在新葬的墓地前焚燒,最先升起的彼岸花香會擾亂亡魂的方向,接著六種畜生的蹄甲融入彼岸花香中,由於畜生的腳幾乎無時無刻接觸土地,是動物身上土味最濃的部位,蹄甲的氣味會引領死者返回忘川,最後,遺族的體味將牽引死者走向生者,返回陽間。回到人間的死者由於曾渡過忘川,失卻部分人性,性格將變得冷酷殘忍,且曾經行走於彼岸花畔,身上將縈繞一股具有毒性的彼岸花香。
要是將「黃泉歸來之香」看成一種喚魂,也許可以看成宗教儀式中,鬼魂喚回後的狀況,更可以譬喻為受傷者行走於人間的,宛如空殼狀態的生命。小說中的人物們無論是生者還是死者,都是相互糾葛,相互傷害,就像那些渡過忘川的魂魄般,就算追尋著人間的愛,卻也無法擺脫縈繞在身上,彼岸花的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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