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西元1991年，正值秋收的十月。
自兩年前開始，現任五條家主為了照顧年幼的兒子，無論是辦公或是休息幾乎都在這座被扭曲了空間的小院裡完成。
正如圈出這片『神域』的大人所言，除了他及六眼，再也無人能發覺這裡竟是一座交疊的空間，其他人無論是目視或是走動，都不會意識到此處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也不會察覺到在這重疊的空間之中藏著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六眼神子。
這不僅大大地減輕了五條家守衛的負擔，還能分出足夠的精力在那些被針對的外部產業上。
入侵者或是詛咒師就算想找到六眼、對年幼的五條悟下手，在這片『神域』之中，就是翻遍了整個小院也絕對找不到他們的目標。
基於這點，就算是必須要放下家主的臉面做那些褓姆們的工作，五條徹也覺得可以忍受，畢竟五條家的家業及六眼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而這個擴張術式是如此的複雜與精妙，每當五條徹跨越『現世』與『神域』的界線時，即使在這兩年間已經走過了無數次，也還是會忍不住讚嘆竟有擴張術式不僅能完美地切割出兩個空間還互不干擾，彷彿像是開啟了傳說中的狐狸之窗，與其他人所目視到的景象不同，五條徹眼中所見的小院始終有著一棵四季常開的八重櫻生長著。
只要八重櫻還在，那對六眼就是絕對的保護。
如果不是知道八重櫻的由來，他都要忍不住將這棵巨木奉為五條家的神木了。
「鏡御前大人。」
五條徹在進入小院後，先是來到八重櫻底下問候一聲。
這是在兩年間培養出來的習慣，即使未必能得到那位的回應，還是會忍不住站在八重櫻底下仰望那位隱於繁花間的身影。
不得不說，作為一名咒術師，那位比起人，更近似於傳說中的『神明』。
張開『神域』後，雖然偶有不在的時候，但多數情況下那位都是倚在八重櫻的樹杈間懷抱著神器八咫鏡小憩，既不需要進食、也不作任何活動，就像是鎮守在此間的守護神，安靜地支撐這片『神域』，不讓任何『異物』侵入。
就算那位是被咒術界通緝的大罪人，也不妨礙五條家主對其能力心服口服。
要是能為五條家所用就好了。
五條家主總是會如此感嘆。
正因為能目視詛咒，五條徹自然也能看清那位身上不合常理的潔淨，幾乎到了怪異的程度，他甚至曾經懷疑過對方並不是人類。
而今日，八重櫻上的『神明』睜開了那雙薄煙色的雙目，遙望著應是神宮所在之處的遠方，由於隔著一段距離還有櫻花的遮蔽，五條徹看不清那位的神色。
不過稍微細想一下，他就大概猜出了或許是因為這幾日是神宮進行神嚐祭的日子的緣故，畢竟這位當年在神宮也是盛名一時的鏡巫女姬，對於神宮一年一度的盛大神事必定是再熟悉不過了。
——千年前的神嚐祭會是什麼模樣呢？
現任的五條家主順著腦中的思緒暢想了起來。
「父親。」
剛從午睡中醒來的五條悟拉開了房間的障子門，早在五條徹進到『神域』的時候他就驚醒了。
小小一團的六眼神子，由於剛從被窩裡爬出來，銀白色的短髮亂作一團，一雙比水晶更加精瑩剔透的蒼空之瞳不悅地注視著自己的父親。
即使是面對生父，也絲毫沒有掩飾地直接將心情呈現在表情上。
然而就算那張精緻的臉上寫滿了不愉快，那孩子也只是一邊生著氣然後止步於靠近院子的緣廊邊，就不再動作。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
自他能行走起，明明哪裡都阻擋不了他、明明誰也不會拒絕他，卻唯有那個長著巨大樹木的院子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再向前一步，看著父親五條徹毫無阻礙地站在大樹底下，五條悟感覺更加不爽了。
「啊，悟，吵醒你了嗎？」
看著兒子的那副模樣，五條徹早就習以為常，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在敏感的六眼眼中，剛從『外界』進來『神域』的五條徹身上就是一個沾滿了無數的咒力情報的模樣，而五條悟正處於大腦還無法處理大量信息的年紀，即使已經被『神域』過濾掉了一部分的咒力情報，那個孩子依舊還是會覺得不舒服和煩躁。
也是這個緣故，除非是像健康檢查這類必要的活動，年幼的六眼是死活都不想踏出『神域』一步，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總是吵的他不只眼睛痛、頭也痛，偶爾還會因為無法控制六眼處理過量的情報導致發燒不斷，只有在無比潔淨的『神域』中才能獲得喘息的時間。
理解六眼是什麼樣的存在的五條徹當然不會責怪五條悟的態度，反正那孩子現在也就只是這樣生悶氣的程度，過一會拿些甜食哄一下就好了。
六眼就是有這樣任性的資格。
「唔嗯，看來妾身該放寬『神域』的隔絕作用了，那孩子總該要適應的。」
『樹』說話了。
映在六眼中的就是這樣的光景。
五條悟看不見隱藏了自身咒力又藏在花影間隙的明空姬。
「⋯⋯啊，確實。」
另外將『神域』當作一些別的用途的五條徹先是沈默了一瞬，才便附和了聲。
隨著成長，五條悟還是必須要學著去適應那些他不願意接收的情報——那孩子終究要習慣的。
在五條徹與明空姬對談的當口，年幼的五條悟也不甘示弱地探著頭想看看為什麼『那棵樹』會說話，沒道理他父親可以知道是什麼東西在說話而他不能。
他不自覺地運轉起那雙六眼，並無意識地燃燒著大腦能量，試圖要穿透花團錦簇的八重櫻看清那裡面究竟藏了些什麼。
當然六眼的能力及天賦是無庸置疑的。
即使看不見明空姬，仍捕捉到了那位守護神器的巫女手裡的東西是什麼樣的一個狀態。
漆黑至極、凶惡至極，那裡有——
「不可以呢，這不是六眼可以直視的東西吶！」
在那棵『樹』如此說完之後，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掩蓋住，五條悟再也無法從中看到些什麼。
明空姬用寬大的袖擺覆於八咫鏡之上，那雙薄煙色的狐狸眼微微地彎起，攏於袖中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八咫鏡，將鏡中因為被六眼刺激到的躁動氣息安撫下來。
對八咫鏡中暗潮洶湧的詛咒一無所知的五條徹有些不明所以地來回看了看一臉不滿的兒子五條悟和樹上依舊是那副銜著微妙笑意的明空姬，卻什麼也沒發現。
過了千年，已經沒有多少人知曉八咫鏡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明空姬也沒有要向五條徹解釋的意思，只是在接下來說出了讓五條徹大驚失色的決定：
「說起來，妾身也該離開了，僅僅剩餘一年的時間，這片『神域』不再需要妾身留在此處維持完整，失去作用的過程裡，『神域』所產生的裂縫會流入外來的咒力情報，正好能夠讓六眼學著習慣外面的環境。」
話音剛落，五條徹就立刻急匆匆地搶道：
「這怎麼可以？！！」
隨後又像是注意到自己太過沈不住氣，尷尬地乾咳了一聲緩住自己因為激動而劇烈跳動的心臟，五條家主將手揣在袖中，努力繃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準備好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在組織完腦中的腹稿後開口：
「鏡御前大人，這樣不妥，我們之間的約定是要保護六眼三年，即使『神域』能在沒有您的情況下維持一年，但若萬一呢？現在外面有太多人盯著五條家，六眼還未長成，要是發生任何意外，五條家都承擔不起！」
這話說得倒像是明空姬該多為五條家的立場著想，事實上也不過就是想要把這個強大的千年前咒術師多留在五條家一段時間，當然，最好是永遠留下去。
聽著五條徹的解釋，明空姬只是『注視』著對方，接著神情戲謔地以那寬大的袖子遮掩住半張面容道：
「呼嗚，道真公的血脈、六眼之子的父親，汝未免過於輕視六眼的能力，就算汝未能偏移原本的『命線』，六眼也能安然無恙地度過幼年，而如今——」
「汝等之『命』也已然變化⋯⋯要想令『命線』再次偏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呀！因此——」
「太好了呢，道真公的血脈，往後，汝能活著看見六眼的成長了。」
即使過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明空姬對於五條家主的稱呼仍是『道真公的血脈』這樣純粹只是為了定義身份的代稱，不需要任何解釋都能看出這位千年前的巫女姬對這位御三家之一的五條家主沒有半分興趣，更別說是為了對方長期留在五條家。
如果不是因為八重的遺物，就算御三家在如今的咒術界中地位崇高，於曾經的鏡御前眼中也是半分都不值得一提。
聽完了明空姬所說的話後，五條徹頓時語塞，不知道該為自己不會在六眼長成之前死去慶幸，還是該為自己留不住一個實力強大的千年前咒術師而感到遺憾。
他不會去質疑這位巫女姬所述的『命運』是假，畢竟在這兩年間，偶有因對方心情好回應自己的『請求』時候，當時提到的幾句『預言』皆一一應驗，為五條家避過了不少麻煩。
完全能夠想像，千年前擁有這位巫女的神宮當時是何等的空前盛況。
雖然對方從未跟他提及過任何自身術式的情報，但這並不妨礙五條徹猜想這位巫女姬可能不只擁有一種術式。
這在千年後的咒術界是無法想像的事，現代的咒術師光是刻有一個生得術式都極為難得，更別說具備實用性的生得術式了，也只有像他們這樣的御三家血脈才能一直保留著珍貴又強大的家傳術式而不被世代淘汰。
擁有這樣堪稱逆天的術式的咒術師，千年前的神宮不可能沒想過讓對方作為母體留下刻有同樣生得術式的血脈。
如果可以，連他都想讓這位巫女姬在五條家留下血脈了！
無論是能預知未來，或是那正體不明完全不講道理的術式，任取其一都能讓五條家變得更加強大。
心中的貪婪幾乎就要膨漲到一發不可收拾，但很快地，五條徹就在那雙『注視』著自己的薄煙色瞳眸中冷靜下來——
「⋯⋯哈哈，一切都要多虧了您的幫助，如果您有任何需要，五條家永遠都歡迎您的到來！」
五條家主撐起了一個虛假的笑臉，他知道自己是無法留下對方了，但還是想要盡可能地讓那位巫女姬留下對五條家的好印象，這也是從兩年前開始他就一直敬稱對方為『鏡御前』的原因之一。
至於是大罪人又如何，他就不信當年通緝這位大人的那些人沒有什麼別的心思，從千年前就一直玩弄權術的咒術界誰還不了解誰呢？
「唔，論審時度勢——御三家中，五條真是能拔得頭籌呢。」
語氣上說不出究竟是褒是貶，那位巫女姬如此感嘆。
這讓五條徹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又乾笑了幾聲，藉此來掩蓋被看透的尷尬。
——他的心思顯然早已在明空姬的眼中暴露得一乾二凈。
於人間行走過千年的巫女姬又有什麼未曾見過，只是懶得計較而已。
漫過整個天際的八重櫻在秋風裡搖曳，即使是只在另一重空間裡生長的花樹，仍能隨著風起似真似幻地落了滿地殘櫻，於小院中心鋪出一片花色絨毯，然而那樹上團團簇擁的八重櫻就算落花也依舊像是開不盡般，沒有產生半點變化，枝枒間，那位從兩年前起樣貌與年齡同樣不變的巫女姬懷抱著銅鏡循著視野中各種『命』的軌跡轉動那薄煙色的眼珠，纖長的眼睫隨著視線的移動微微地顫動著，她正透過五條家的『命』跨越無數有關或無關的聯繫追蹤並解讀她所需要的情報。
——沒想到過了兩年，那孩子最後依舊選擇要繼續深入真相。
這讓明空姬感到有些訝異。
『命線』又發生偏移了。
原本會在『天』的推力下回歸既定軌跡的『命』，竟然又在此世之物的主動下發生扭曲，本來不該知曉她的存在的孩子，究竟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才能像這樣接二連三的跳脫『天』的安排，作出未知前方的決定呢？
明空姬突然就對那個孩子產生了興趣與好奇。
「這棵八重櫻將會隨著時間凋零，當它完全枯萎時，這片神域便會徹底破碎，唔——最後的花期約莫會到六眼三歲生辰的兩週之後吧？」
幼女樣貌的巫女姬伸手接起下落的櫻花瓣，又任其自手中被風吹散，隨後她抬起衣袖遮掩住半張面容，僅僅露出那雙勾起的狐狸眼，對著佇立在樹底下的五條家主說道：
「珍惜吧，汝最後的安寧。」
一年說長也並不長，重新正式回到咒術界眾人面前的六眼，必然會掀起另一波的騷動，但已經在這兩年間重新穩定下來的五條家不會再輕易地被撼動，要在『神域』消失後同時保護即將顯現生得術式的六眼及家業並不是問題。
等六眼顯現了生得術式之後，五條家又會再更輕鬆一些。
「您現在就要離開嗎？莫非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如果有任何用得到五條家的地方，在能力範圍內五條家都很樂意為您提供協助！」
雖然不捨得對方帶來的便利，五條徹也沒有任何阻止明空姬離開的辦法，只能像這樣用似是關心的語調來探聽對方的去向。
但他又哪裡是發自內心地關心對方，無非是想要獲取更多關於這位巫女姬的情報罷了。
要不然，一旦對方徹底離去，他又該如何去找尋這位巫女姬的蹤跡？
「陰陽師⋯⋯不，咒術界真是——」
瞇了瞇眼，明空姬接著感嘆：
「真是，始終如一呀。」
他們彼此之間可不是親密到可以說幫忙就幫忙，而無需付出代價的關係。
就連這片『神域』的建成都僅是因為對明空姬而言，八重的遺物有著這樣的價值。
一切都只是無比現實的交易。
明明是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還不如就直接了當一些地把話都說明白。
要是五條徹能乾脆地開誠布公將他『眼饞鏡御前的術式』這樣的野心說出來，或許明空姬會高看這位現任的五條家主一些，這樣遮遮掩掩的反而令人感到既無趣又作嘔。
「唔嗯，算啦——想來妾身與你這孩子也不會再次相見，那點心思妾身就當作不知道吧！」
從八重櫻的枝幹間站起，踩著濃紫色的長袴立於分岔處較為平緩的部位，那些層層疊疊的重瓣櫻花遮掩了巫女姬的面容，讓五條徹看不清對方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表情。
剛想開口說些什麼，腦海中的腹稿都來不及打好，五條徹只是視線有過一瞬的偏移，重新回過神來的時候，那棵巨木之上已是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那位巫女姬的身影。
甚至連一聲正式的告別都沒有，是相當地不把身為御三家家主之一的五條徹放在眼裡了。
儘管內心有種被低看的不滿，但五條徹也無可奈何。
就如他之前所想的，他沒有任何辦法去搜尋到那位巫女姬的蹤跡，這個同時被皇室及咒術界通緝的『大罪人』一直以來都將自己的咒力殘穢掩蓋得乾乾淨淨，或許只有六眼才有辦法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到這個實力與術式情報都不詳的千年前咒術師，但現在——
「父親。」
不知從何時起，離開緣廊首次步入中庭來到八重櫻下的五條悟喚了聲。
在明空姬離開『神域』的瞬間，擁有六眼的五條悟就發現到一直以來不讓他進入院子的阻礙突然間就消失了，他這才興沖沖地來到樹下想看看父親究竟是在跟『什麼東西』對話。
但很快地，他就失望了。
因為就跟他從六眼中獲得的情報一樣，那棵櫻花樹上什麼也沒有，尚且幼小的六眼神子也還不能理解為什麼剛剛還在的某種『至黑至惡』之物也跟著消失了。
「啊，悟啊。」
注意到正努力抬著頭想看清八重櫻樹頂有些什麼的五條悟眼裡的失望，五條徹沒有多說什麼地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便要拉起五條悟的手將他帶回房間。
現在的六眼還太小了，並不能指望年幼的六眼能從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的『神域』裡找到可以追蹤到明空姬行蹤的線索。
或許他該找找別的辦法。
「父親，是在跟誰說話？」
向來多數需求都能被滿足的六眼神子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好不容易終於能到庭院中一探究竟，他才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五條悟甩開了自家父親的手，像是幾乎要黏到八重櫻樹幹上似的向上看。
說起來這棵樹在他眼中的模樣也很奇怪，確實就是一棵大樹好好地生長在庭院中，但又莫名地讓他覺得這裡不該有這棵樹。
由於這整個小院裡所有被帶進來的咒力殘穢都會隨著時間被抹除得乾乾淨淨，對咒力及咒術還不夠熟悉也沒有機會大量接觸外界的六眼神子並不能很明確地分辨這片『神域』究竟是哪裡有問題，倒不如說他已經習慣了這座小院就該是如此『乾淨』的模樣。
「悟，別看了，那裡什麼也沒有。」
除了因為有束縛的緣故，五條徹無法將明空姬的存在告訴五條悟，他也有自己的另一番思量。
縱使他個人對鏡御前的術式有極大的興趣，但同樣的事情他可不希望發生在五條家的希望、擁有六眼的五條悟身上。
身為六眼神子的五條悟只需要將目光放在五條家上，為五條家在咒術界殺出立於頂點的路，其餘那些無關緊要的興趣、對五條家沒有任何幫助的東西完全不需要浪費時間在上面。
五條家將會傾盡全族之力將五條悟打磨成咒術界的最強，讓神子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貢物，任何與咒術相關的資料對有著千年歷史的五條家來說，更是幾乎不存在五條家沒有收集的藏本，這些都將會屬於五條悟，但相對地，作為家主之子、下一任家主繼承人的五條悟也要為五條家的霸業奉上一切。
——這就是，生在咒術界御三家之中的宿命。
「哈？」
從趴著的樹幹上抬起頭來，五條悟睜著那雙蒼藍色的眼瞳執拗又不滿地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這種明顯就是敷衍的話對即將兩歲的六眼神子是半點都不管用。
生來擁有咒術師資質的孩子一向早慧，更別說是像五條悟這樣從出生起就因為擁有六眼而被動地一直被灌輸大量情報的孩子，要分辨一個大人的情緒或謊言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
碰觸到這棵八重櫻之後，他就確信了這裡『曾經』有過什麼。
只是他當時『沒看見』而已。
但現在他也沒『看』出來這裡到底之前有什麼。
就像是遇到了破不了關的遊戲，明明知道前方有破關獎勵，卻不知從何下手，原本能給五條悟『攻略』的六眼，此刻什麼也沒發現，更別說告訴五條悟答案了。
「待會會有醫生來給你做檢查，要是你好好聽話的話，上次你說想吃的那個鴨川附近的巧克力蛋糕，我就讓人幫你買回來，也特別允許你將整個蛋糕帶回房間裡吃。」
為了轉移五條悟的注意力，五條徹連平時都盡量限制兒子攝取的甜食都拿出來當作談判的籌碼，還加上了一條不必規規矩矩地在餐廳裡用餐。
果然，即使是六眼，對一個孩子而言，一個破不了關的遊戲哪裡有平時吃不到的甜食來得吸引人，將要滿兩歲的五條悟立刻就不再關注那棵他現在也看不出什麼的八重櫻。
光是不用非得待在餐廳裡乖乖吃完蛋糕這點，就大大地滿足了五條悟那顆對小院之外的空間無比抗拒的心，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留下各式各樣的痕跡，特別是像五條家這樣聚集了大量咒術師的環境，更是不停地刺激著五條悟因為被迫接收大量情報而敏感的神經，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是好好地享用甜食了，沒吐出來就已經不錯了。
六眼對年幼的孩子而言負擔極大，五條悟無時無刻都在忍受著被大腦奪取能量的飢餓感，但又因為大腦過度運轉而頭痛噁心甚至發高燒，如此反覆，讓這個年幼的孩子變得比普通的孩子性情更加陰晴不定。
而五條家主最常做的就是將能在小院中用餐這件事情當作獎勵來讓這個孩子乖乖聽話，這就是對五條徹來說的『神域』的另一種用途。
說難聽一點就像是在馴養野獸，但卻極為有用。
這不，在說完之後，那個孩子就自己乖乖地回到了房間，等著接下來要與醫生會面的檢查行程。
五條徹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在內心遺憾著這個獎勵的有效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
真的是，很可惜啊⋯⋯
——
自兩年前湯屋的調查任務之後，雖然被那個奇怪的孩子告誡過讓他想清楚是否要深入那個他不應該知曉的領域，但夜蛾正道在糾結過後還是選擇請身為輔助監督的梶田先生想辦法多幫他爭取一些會需要到伊勢市附近完成的任務。
夜蛾正道決定親自去調查有關那個自稱是『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又或者是不知道該被稱之為『明姬』還是『鏡姬』的咒術師的情報。
也許是被三年前的詛咒給影響了吧？
他無法停止內心對那個孩子所提到的『命』的探求。
他更無法想像要是世界上所有一切都有著既定的結局，那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成為準一級咒術師有段時間的夜蛾正道覺得一定有什麼是他能做的，就像當初梶田先生所提到的那樣——
他想讓咒術師的命運不再需要與死亡及遺憾相伴，而他也確信自己有著相對應的實力。
況且伴隨著成長，他也開始有了一些咒術師的後輩，他希望自己能為這些本就十分稀少的咒術師們做些什麼，而去探尋『命』的真義這件事，夜蛾正道隱約地感覺到了，這會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夜蛾同學，辛苦了。」
剛剛將帳消除的梶田有沖，一手拿著手帕擦汗，一手將在夜蛾正道祓除咒靈期間買好的冰礦泉水遞給對方。
伊勢市連日的高溫讓梶田有沖都有些擔心起了夜蛾正道的狀況。
苦夏苦夏，說得便是在這樣的炎熱之下，人心壓抑而煩躁，連帶著的就是生出更加猖獗的咒靈。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夜蛾正道會特別要求希望能有更多來自伊勢市的任務，但梶田有沖並沒有多問。
幾乎可以說是陪著夜蛾正道成長的梶田有沖看得出來，這個樣貌看似粗獷兇狠、事實上有顆溫柔細膩的心的孩子從某個時期開始似乎就下定了什麼決心，並且為了那個目標不停地努力著。
既然自己負責的孩子都如此有幹勁了，他作為這孩子的輔助監督自然也是要盡最大的心力幫助他才行。
由於地緣上的關係，伊勢這邊的任務大多是由京都的咒術名門一系負責，他為了從京都總監部的人手裡搶走任務也費了不少功夫，京都的咒術師對東京的咒術師慣來鮮少有什麼好臉色，名門與平民術師的派系之爭在總監部同樣存在，名門之上還有御三家之爭，咒術界從來都不是什麼清澈的水，更不是單純為普通人而設的慈善組織。
「謝謝。」
接過了梶田先生送來的水，在烈日的曝曬下祓除咒靈的夜蛾正道顧不得自己現在滿頭大汗的模樣，一拿到水就立刻擰開了瓶蓋大灌了一口，才總算是讓乾涸的喉嚨舒緩了一些。
這兩年來他已經做過無數個在伊勢市或是附近區域的祓除任務，遺憾的是他並沒有找到任何與『鏡姬』相關的情報，就像是被人為地抹除了一切存在的痕跡，連些許的線索都沒留下。
夜蛾正道不免感到有些洩氣。
不過這次的任務地點是在伊勢市附近郊區的一座小神社，準二級水平的咒靈以夜蛾正道現在的實力來說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最重要的是神社的神主為了答謝他們的幫助，願意讓他們翻閱神社裡據說是很久以前就流傳下來的古籍。
由於束縛不允許他透露那個孩子的存在，他只能以這樣曲折的方式拜託梶田先生多調查可能存有古籍的地方。
事實上他也曾試過要與伊勢神宮聯繫，但不出所料地被以神宮重要資產不便給外人觀看的理由拒絕了。
「既然已經將咒靈祓除了，那我們就去找伊丹先生吧！」
把剩下的瓶裝水收進裝有咒骸的背包裡，夜蛾正道對著梶田先生說道。
他提到的伊丹先生就是小神社的神主，是一名精神抖擻的老先生，也是具有微弱咒力剛好能目視詛咒的普通人。
說起來這個小小的神社會出現咒靈也算是無妄之災了，造成動亂的咒靈是由參拜者的願望沒被實現的不滿而形成的，雖然不是什麼強大的咒靈，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煩不勝煩。
老先生大概也是對必須要經常麻煩咒術師這點感到抱歉，才特許他們翻閱神社的古籍。
「啊，在您祓除咒靈的時候，伊丹先生也提到了讓您結束之後到社務所找他。」
經夜蛾正道這麼一提起，梶田有沖想起祓除咒靈期間在帳外與神主先生之間的對話，並且轉述給夜蛾正道：
「據他所說，神社歷代神主的手札中，某一冊當中的記錄或許跟您想找的東西有關，剛剛他已經將手札拿出來了，在社務所下班前都能在社務所裡的辦公間翻閱。」
事實上他也很好奇夜蛾同學想找的資料究竟是什麼，如果是與咒術相關的事，難道不是在高專裡更方便查閱相關資料嗎？
即使是千年前咒術界的資料，在高專的書庫內應該也能找到一部分的內容，但是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夜蛾同學竟特地指定要在伊勢市附近尋找千年前與伊勢有關的咒術資料，這就讓梶田有沖感到有些費解了。
「好的。」
夜蛾正道點了點頭應了聲。
這時的他還不知道那本神主的手札中究竟記錄著什麼他寧願自己從未知曉的事，甚至從此之後他再也無法正視那個現存於神宮之中的某個國寶。
⋯⋯
——那是一樁惡劣至極的罪行。
無法被赦免，也無法被諒解。
並且夜蛾正道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能如此膽大包天做出那樣的事。
因為後果顯而易見，還沒有絲毫利益可言。
看過那本手札之後已經過了三個月，期間夜蛾正道反覆思索仍然不得其解。
——延喜十九年，據聞，神宮巫女鏡姬竊一物也。帝遣使緝之，神宮緝之，陰陽寮亦緝之。然，無果。
這樣短短的一小段、沒有任何多餘解釋的紀錄裡，卻隱藏了一個驚世駭俗的事實——
那個聲稱自己千年前曾盛名於伊勢、無疑就是這段記錄裡所說的『鏡姬』的咒術師，在千年以前盜走了某樣東西之後，被三方所通緝。
夜蛾正道想起上一次見面時，對方曾說過自己『擔下守護神器的職責直至今日』。
要說伊勢神宮與什麼神器有關係，結果昭然若揭，那就是——
八咫鏡。
看過對方總是將一面銅鏡捧在懷裡的夜蛾正道在閱讀完那本手札之後更是無比確信那面銅鏡就是傳說中天照大御神的御神體，神器八咫鏡。
那麼，現在聲稱存放在伊勢神宮的八咫鏡又是什麼？
夜蛾正道簡直不敢細想下去。
這也是為什麼他在了解到對方被咒術界視為『禁忌』的原因之後，猶豫了三個多月，才憑藉著那份道不明的直覺與探求欲再次踏上前往三年前與對方第一次見面的廢棄犬神神社的路。
夜蛾正道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來走這一趟。
當他得知『鏡姬』所犯下的罪行時，或許就該即時止損別再繼續深入下去，那不是他應該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
因為是秋天的緣故，這條通往那座廢棄神社的山道與上次相比看起來十分的不一樣。
少了白雪對光線的反射，雖然天氣晴朗豔陽高照，山路在樹蔭的遮蔽下仍然無比的昏暗，自上一個季節裡倖存的夏蟲像要燃盡生命最後的熱度般，用盡力氣在樹叢裡嘶喊。
太吵了。
夏天的暑氣即使到了秋季也未徹底消散，甚至熱得夜蛾正道想脫去那身無比吸熱的黑色高專制服，本就心緒不寧的他除了熱之外，更是被蟲鳴吵得煩躁不已。
真的要去見那個咒術師嗎？
他不止一次在心中詰問自己。
要說這一路上來他到底問了自己多少遍這個問題，他都無法確切地數清楚，雖然順著直覺來到了這裡，但他並不能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踩在枯葉上，嘎吱嘎吱地循著記憶走完這段無比糾結的路，夜蛾正道終於看見了那通往神社的石階。
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踏上階梯。
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咒術師是否真的會在那個神社裡等著自己、又如何能知道自己會來。
但要是順利地再次見到對方，似乎有什麼就會徹底地改變。
這大概是一種無法回頭的感覺。
夜蛾正道一步步地踩著長滿青苔的石階向上爬，上次來祓除咒靈時他並沒有過多地觀察這個地方，但現在看起來確實就是完全徹底被廢棄的地方，周圍的草木野蠻地生長著，有些甚至擋住了他的去路，只能折斷過於突出的枝枒來前行。
或許是上次任務結束過後總監部做了什麼，這次這條路上明顯地沒有任何『人』的痕跡了。
當夜蛾正道在蟲鳴中跨越最後一級階梯後，他的視線劃過了破敗的神社屋簷，最後落到了本殿前方——
「呀，八重的血脈，你還是來了呢。」
顯然那位自稱是『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的咒術師用了某種方法知道他會來，而早已等在這裡。
一如兩年前所見那般，樣貌仍是年幼女孩模樣的咒術師就捧著銅鏡佇立在那裡，身穿繡了金杏的古式巫女服與濃紫色的長袴，黑緞似的長髮以檀紙束在腦後，那雙薄煙色的狐狸眼彷彿看透一切地『注視』著自己。
也如之前那兩次打照面的感覺相同，對方的目光令他感到無比『噁心』。
夜蛾正道厭惡那種道不明的、像是被開腸剖肚一樣的，宛如自己毫無防備地露出所有弱點的感覺。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一時之間吶吶無言。
兩人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在沈默中對視。
最終是那個孩子抬起衣袖遮掩住半張面容，僅僅露出微彎的雙目，輕聲開口：
「嘛，跟著妾身過來吧！妾身會遵守約定回答你所想知道的事的。」
本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到這個地方的夜蛾正道點了點頭，就跟在對方後面進入這座廢棄犬神神社的本殿——
殿中的模樣是與廢棄神社相符的破敗，除了地面的木板勉強稱得上是可以下腳，那些樑柱及門障全是斑駁的痕跡，甚至還有很久以前那些闖入者留下的塗鴉或是刻痕，其中吸引了夜蛾正道的注意力的是應該供奉神體的地方放置著一枚十分老舊的項圈。
「那是⋯⋯神體？」
夜蛾正道一眼就發現了那樣東西的不尋常之處，雖然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也不存在咒力的殘留，但普遍神社中所放置的神體不應該是像寵物項圈一樣的東西。
「唔，是呢。」
順著夜蛾正道所指，那雙淺色的眼珠將視線落到老舊的項圈上，接著補充：
「妾身與你這孩子第一次見面時，就是來處理那樣東西的，按照『命線』原先的軌跡，你應該會先於妾身一步將咒靈祓除並離開，因此若沒八重的詛咒影響，你與妾身並不會相遇呢。」
「⋯⋯妳說得『命』，到底是什麼？」
終於，夜蛾正道問出了他最在意的問題。
聽著夜蛾正道的疑問，幼女樣貌的咒術師彎起了眉眼，為少年解答：
「於『天』之下，『命』隨『天』之規律運轉，或稱——」
「命運。」
帶領著少年咒術師來到本殿後方的一處隔間，這裡有難得完好的地面及坐墊。
那孩子揮了揮手讓夜蛾正道一起坐下。
「八重的血脈，舉凡此世之物皆脫離不了『命』，『命』會與『命』之間彼此交錯、盤結，因而又稱『命線』或『命結』。」
懷裡抱著銅鏡的孩子又接下去解釋：
「而『命』，囊括了一切此世之物因果的情報。」
「在『天』的規律下，此世之物極難脫離『命』原先的軌跡，要像你這孩子之前那樣令『命線』偏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呢。」
『注視』著夜蛾正道，幼子模樣的咒術師如此感嘆。
那顆探求的心終於獲得滿足，可夜蛾正道卻被這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的答案砸得一陣頭暈。
他不願相信所有人都活在既定的規律中無法反抗。
而他也總算是明白了為何眼前這個咒術師會聲稱自己曾被稱之為『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顯然那雙薄煙色的眼珠看得見那所謂因果的情報。
「但妳知道如何能讓『命線』偏移，沒錯吧？」
夜蛾正道近乎執拗地順著對方話語的結尾追問。
「嘛，是呢。」
勾起衣袖遮掩住自己那似笑非笑的嘴角，那孩子停頓了一下，才又開口：
「若無『外物』的干擾，此世之物近乎不可能讓『命線』發生顯著的偏移，即使有了偏移，『天』也會即時將偏移扳正，而此世之物則是會無知無覺地繼續於『天』的規律下行走。」
「⋯⋯外物？」
因為不明白那個詞語所指的究竟是什麼，夜蛾正道不自覺地跟著復述了一遍。
「唔——你的所見、所聞、所感受到的一切皆是此世之物，反之，則是常世之物。此世之物依存於『天』的規律之下，與常世之物互不干涉，遑論令『命線』偏移了，因此——」
垂下眼簾，那孩子用手指在浮著一層灰的地面上輕輕地畫出一條線，而後點了點那條線：
「唯有介於兩者之間，同時具備兩邊特性的東西，才得以干涉此世，但也要付出令『命線』偏移的代價，『天』絕不允許『異物』輕易動搖此世。」
「那照妳所說的——」
年僅二十歲，雖然不是名門出身，但在咒術界實力已經稱得上是位列前茅的夜蛾正道並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於是他不死心地問：
「難道我們就完全不可能改變命運嗎？」
「嘸呼。」
揚起頭來，身著華麗巫女服的孩子發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聲，接著還是回答了夜蛾正道的問題：
「當然不是，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此世之物偶爾也能因為一念之差偶然地改動自身的命運，只是——」
「正如上次妾身所說的，八重的血脈，『天』與『命』是絕對公平的，即使偏移了原先的軌跡，也未必能走向完美的結局，誰也無法保證，那不小心偏移的『命線』所通往的，並非是一條死路。」
隨後那薄煙色的狐狸眼一轉，寬慰似地感嘆：
「不過，這樣的偶然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這便是——『天』對此世之物的偏愛與仁慈吶！」
得到解答的夜蛾正道頓時無言，實話說他並沒有被最後的那句話給安慰到，甚至可以說是不服氣。
憑什麼呢？
夜蛾正道不想被什麼無形的命運給框限住，難得地他一反過往那沈穩的心性，像是少年時的所有輕狂一次湧來，他想用實力向對方證明只要擁有了能力就能保護一切他所想要保護的，就算是命運也要打破給對方看。
夜蛾正道將決心立在心底，轉而換了另一個話題:
「⋯⋯那我到底該怎麼稱呼妳才對？鏡姬⋯⋯小姐？」
事實上他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問對方，關於對方的名字也只是其中之一，儘管這個問題問得稍微有些遲了。
記得當初他被詛咒操控時是以『明姬大人』來稱呼對方，而神主手札中所記載的則是『鏡姬』，很顯然這些應該都只是對方的稱號而非真正的名字。
被夜蛾正道那一臉彆扭的神情給逗樂，眉眼染上笑意，幼女樣貌的咒術師答道：
「妾身的名諱是明空，在妾身被通緝並抹除存在記錄後，如今咒術界僅存的文獻中，應當是稱呼妾身為明空姬。唔⋯⋯八重的血脈，你便隨意就好。」
或許是曾經有過的稱號太多，這名千年前的咒術師並不在意自己是如何被人稱呼的，面上是無所謂的平淡。
反倒是夜蛾正道因為對方主動提到了被通緝的那件事而臉色微妙地變化了一瞬，不自覺地盯向對方懷裡的銅鏡。
「呀，果然是知道了呢，那麼——在明知道妾身的罪行後，仍然決定前來的孩子，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呢？」
沒有半分想隱藏的意思，這位在咒術界僅留下『明空姬』之名，又被三方人馬通緝的咒術師任由夜蛾正道觀察自己懷中的八咫鏡。
關於八咫鏡、關於對方千年前的罪行、關於術式，夜蛾正道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問什麼，但是比起咒術界或皇室的秘辛，他想起三年前對方祓除自己身上詛咒及祓除咒靈時所用的擴張術式，那樣徹底顛覆他過往認知的術式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於是他問：
「妳的術式⋯⋯到底是什麼？」
出口的瞬間，他又覺得有些懊悔，因為對咒術師來說術式情報除非是要藉由術式公開來提升咒力，一般時候咒術師並不會隨意地公開自己的術式情報。
但話都已經說出口，他也只能看對方願不願意回答了。
「啊啦，真是直接呢。」
似乎是早有預料，明空姬並沒有露出訝異的神情，只是『注視』了夜蛾正道半晌後，像是確認過什麼之後才又重新開口：
「妾身的術式是——諸相法隨。」
「身為狹縫之物的妾身，存在即為干涉，故而妾身的生得術式便是干涉此世、諸相因果皆隨意動。」
即使早就已經知道對方的術式超乎尋常，但夜蛾正道從未想過會是如此的不尋常，原來對方之前所說得『外物』便是指她自己。
光是能夠干涉因果這點就足以想像這個生得術式是何等的霸道，或許咒術界當前的御三家家傳術式與這樣的生得術式對抗都討不了好，不過——
「但妳說過，干涉此世會需要付出代價，那⋯⋯」
「是呢，妾身不能隨意動用術式。」
半掩著面容的袖擺上方是彎起的薄煙色狐狸眼，含著笑意的嗓音之中沒有任何因為被指出弱點的不滿或是不愉快。
「那在三年前還有兩年前，妳祓除詛咒是怎麼⋯⋯還有當時為什麼妳會在那個湯屋？」
看出了對方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話而感到被冒犯，夜蛾正道緊接著追問，也順便問出了當時在湯屋的調查任務結束後埋藏在心中的疑問。
「唔⋯⋯真是個好奇的孩子呢。」
有些無奈地嘆息，但最終明空姬還是回答了夜蛾正道的問題：
「代價與此世被干涉的程度息息相關，當時在此地誕生的咒靈『犬神』與你這孩子身上的詛咒即使被妾身祓除了，對此世也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停頓了一會，她又接續道：
「但湯屋的那只咒靈不一樣，原本應該在六年後才會被六眼祓除的咒靈，作為此世之物，與之緊密連結的『命線』遠遠不是『犬神』能比較的，唔，妾身是支付過代價的。」
「至於妾身之所以會在那裡，是因為有人帶走了妾身曾經干涉過的物品。」
經由明空姬這麼一提起，夜蛾正道也想起了那條當時對方曾經關注過的注連繩，原來干涉術式連物品都能干涉嗎？
明空姬的生得術式超乎夜蛾正道想像的蠻橫，儘管限制也非常多，但仍然強大的不可思議，以如今咒術界的分級看來，應該會被歸為特級咒術師吧？
「那⋯⋯為什麼妳對我的稱呼是『八重的血脈』呢？」
在大多數的疑問都被解答的最後，夜蛾正道問出了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嘛，因為你這孩子，是妾身曾經的侍女——八重的後人呀！妾身僅能自『命線』中知曉你與八重的聯繫，並不能從中知曉姓名。」
歪了歪頭，明空姬像是這時才想起她還不知道夜蛾正道的名字，於是她又開口——
「八重的血脈，願意告訴妾身你的名字嗎？」
莫名地有了些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一直以來明空姬都像是對他不感興趣一樣，給夜蛾正道一種宛如神明俯視人間的疏離感，雖然被注視著，但又無比遙遠，彷彿是在眾生無法觸及的雲裡端看著人世浮華。
「啊，我的名字是——」
此刻感受到與這位千年前的巫女姬產生了某種聯繫的夜蛾正道答道：
「夜蛾正道。」
更、新、啦！！！！！！ヽ(✿ﾟ▽ﾟ)ノ
這章將之前的許多伏筆及疑問收束了！然後又有更多的伏筆出現了！！！
大家是不是超級期待後續發展！！！！（並沒有
其實大家稍微注意一下夜蛾正道和明空姬對話的態度可以發現，這個時期的夜蛾正道對明空姬比較偏向於類似平輩之間的對話方式，和序章的時期相處方式非常不一樣
明空姬對夜蛾正道的態度與對五條家主的態度也完全不同，就連當時定下束縛的條件也有些微妙的不同
就是超多像這樣的小細節的！！
細節控の蟲在此！！！
下一章又要回到了千年前，成長之後的明空姬絕對值得期待！！！(๑•̀ㅂ•́)و✧
會提到更多更多當年明空姬在神宮中的生活！還有當時陰陽師界的暗潮洶湧！
那麼就讓我們下個月見！！ヽ(✿ﾟ▽ﾟ)ノ
【次回預告】第十三章 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
有著『預知術式』的少女，在裳着之後被廣為稱之『鏡姬』。
曾有幸獲得提點的人們更是稱其為——
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
「嗚呼，妾身可憐的幼弟呀——竟被詛咒吞食得屍骨無存，妾身真是⋯⋯也感到十分遺憾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