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西斯，這是你說的，如果四個月內沒有試射成功，你要怎麼負責啊?」
總書記停下手中的筆，再次抬起頭來，看著眼前一臉興奮的將軍。這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將軍臉上的欣喜瞬間消失，轉瞬間亂了手腳。
「報...報告總書記!人民革命軍的軍人說到做到!絕對不可能延期!」
「這可不是部隊調度，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開發飛彈這件事不只是你要領導有方，手下的工程師跟科學家能不能解決技術問題，才是最重要的。我問你，你對這個有信心嗎?」
(不過就是些書呆子，把家人控制起來，他們還敢不認真工作嗎?)
將軍想起當年在偉大的衛國戰爭時，那些科學家跟工程師毫無貢獻，是自己在前線拼命，才有今天完整又強大的祖國。
「報告總書記，在總書記的感召之下，他們都表示為了這個計畫不惜赴湯蹈火，就算有技術問題，只要一直工作總會解決的。同時總工程師也表示願意無限無償加班，為了祖國的強國大業，這麼一點工作算不了什麼。」
總書記笑了下，終於把筆尖落在紙上。
「我最喜歡聽到這個。建設祖國的大業必須多快好省，唯一能揮霍的就是我們的人力，但只要他們愛國，我想應該不成問題。」
「報告總書記，當然!」
簡潔而雄壯的回話，換來了輕巧而迅速地刷刷聲，簽好名了。
(來吧...只要試射成功，軍委主席的位子就是我的了...)
距離衛國戰爭勝利紀念日，還有四個月。
「怎麼現在才跟我說這個!」
亞歷西斯用力地把報告摔在桌上。
「將軍，我在計畫開始前就有提到預算很可能會不夠。如果要壓在預算內完成，那一定得全部使用現有的系統跟燃料。可是已經從總風險評估跟總計畫書裡，我都已經證明了這是很危險的...」
「所以呢?你要花多久研發新的固體燃料?還有，不是要等工研院搞定新合金的量產技術嗎?進度到哪裡了?」
「報告將軍，燃料開發跟測試都至少要三個月，至於新合金的部分...他們表示以現有工廠的設備幾乎是不可能的，必須重新建廠才能生產，最快也要一年...」
砰!從沉重的辦公桌後方傳來如雷般的轟鳴，隨之而來的是重重落下的拳頭。
「一年!!!!你他媽的，我一開始就說一定要在勝利紀念日之前完成，你現在跟我說一年?」
將軍起身，一把抓住總工程師的領子。
「聽好了，伊凡...你說的那些燃料問題跟結構問題我都不懂，但我知道，只要在勝利紀念日之前沒辦法發射的話...我們都得去勞改營。我的話還好一點，那邊都是我的下屬...你呢?你覺得到時候我會怎麼對你?」
伊凡沒有回話。
「還有，如果你去勞改的話，你的家人...還有誰能賺錢養家?你可別肖想國家會養你這種罪犯的家人，沒有一起去勞改就不錯了...所以，伊凡，告訴我。你是想去勞改，還是把我的飛彈生出來?」
「...報告將軍，先用現有技術作原型機，等試射成功之後，我們再想辦法。以現有的技術做出來的飛彈是不可能服役的，完全沒有實用...」
「你還敢再跟我要錢嗎!!!!!」亞歷西斯將軍徹底爆發了，一拳揍在伊凡的眼窩裡。「告訴你底下的那些人，就是這樣了!祖國沒必要養你們這些廢物!那些什麼破銅爛鐵還是什麼火藥的東西你們自己給我想辦法!等勝利紀念日那天，我要看到我的飛彈!知道嗎?」
伊凡摀著眼睛，踉蹌地退了幾步。
「...是，將軍。」
距離衛國戰爭勝利紀念日，還有三個半月。
伊凡的辦公室就在組裝大樓的車間旁，門口正對著橫躺著的飛彈，儘管他自己很不想這麼稱呼。身為總工程師，伊凡卻沒有多少官威，他的大門總是敞開著的，又或許是這也方便他自己進出車間吧。
今天也是一樣，伊凡不在辦公室裡。他和幾個工程師正在飛彈前面激烈的爭論著。
「我們已經試過所有的減震裝置了，現在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發射時下面用水幕去吸音，但這樣就肯定沒辦法大量部屬，光水塔跟發射架就會大到從太空都看的到!」
「所以我說，有辦法改第一級嗎?只要撐過發射，它這顆引擎本身應該沒問題吧?」
「沒辦法，只有現在的設計才能滿足何載跟射程。」
眼前的工程師毫不退讓，手裡的筆飛快地在黑板上飛舞著。
「唉。那就真的做水塔吧。」
「伊凡博士，這樣將軍他不會有意見嗎?不，那傢伙是炮兵，絕對看得出來的吧?」
「不然你說要怎麼辦，謝爾蓋?」面對不開竅的下屬，伊凡很快地反問。「你是要做出一顆會在發射時自己爆炸的飛彈，還是能飛只是我們要藏好的飛彈?再說，我們有太空計畫阿，了不起在那邊蓋幾個發射台混淆視聽，當成是和平用途的火箭發射場就好。我說過吧?先把一顆能飛的飛彈做出來，應付一夏，等過了這關我們再去想真正能用得到底要怎麼做。如果連這顆都飛不起來，我們連後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博士，這個你之前都講過，但是錢呢?現在哪來的錢再去蓋一個發射台?」
謝爾蓋的問題讓伊凡好氣又好笑，這人真的是純種的工程師阿，遇到問題只會想用技術解決。
「我是說，發射台用現有的。反正是試射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對吧?」
謝爾蓋滿臉不屑，他把手上的粉筆一丟，開始穿防護衣。
「唉，博士，我是真心要為祖國做出一顆又便宜又強大的飛彈，所以不管是性能層面還是戰術運用上面我都得考慮到，而不是只做自己的上面級發動機。如果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那還不如做一顆能飛到從地上看不見的東西就好了，反正騙騙那些將軍跟領導就行。」
「謝爾蓋!小聲一點...你知道我為了你的政治問題做了多少擔保嗎?你想想，現在我一倒，你的這些反黨材料都要曝光的，到時候就不是丟頭路的問題了。」
胸口好緊!伊凡忍不住彎下了腰。這個下屬給他找的麻煩是危及性命的等級，但很不幸地，在火箭的上面級這方面，全國沒有比他更好的工程師了。
謝爾蓋終於發現長官的糾結，也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眼前所有的技術問題，他的同情幾乎馬上就消失無蹤。
「好的，博士...但是，我真的不能保證接下來會再出什麼問題，光上面級這麼小一顆的火箭我們都搞了快兩個月，第一級的部分噴嘴也有問題，我真的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啊!!!)
伊凡把話從喉頭吞了回去，作為總工程師，他可沒辦法像謝爾蓋那樣想說什麼說什麼，更要把底下傳來的抱怨一一壓下。他默不作聲地走回了辦公室，拿起一枝筆，飛快地寫了些什麼在筆記本裡，然後馬上收到口袋裡。
「連接環不能這樣搞的!到時候爆炸怎麼辦!」謝爾蓋的吼聲衝破了嘈雜的機械聲，連在辦公室裡的伊凡都不能坐視不管，只得出門。
「阿，迪瓦克，怎麼?你的工廠也撐不下去了是吧?」
「伊凡博士，你也知道這年頭小工廠根本活不下去，不像你們有國家在後面撐的，我們連修車床的錢都只能靠你們了。」包商的代表不好意思地說道，他負責的連接環在三人跟前的台車上，環裡的電子元件焊的密密麻麻。
「博士!電子部分是沒問題，但是你看這個墊片!跟結構沒有吻合阿，到時候撐不住氣動壓力的話就會解體了。」
「迪瓦克，做橡膠的廠呢?不能重做一個嗎?」
「我們剛做好結構就知道有問題了。但是現在連校驗設備都剩沒幾台，誤差沒辦法良清楚...我有跟人民橡膠討論過了，尼古拉是說最好就只能做到這樣了。」
伊凡突然像挨了一槍，猛地退後了幾步才重新站穩。
「謝爾蓋，還是有辦法從上面級去調?不然就想辦法搞補釘接起來先。」
「博士，這是可以的，但之前的分離測試結果就不能用了，這樣好嗎?」
「先這樣，先這樣。」在迪瓦克與謝爾蓋的注視下，伊凡詞窮了。他知道要怎麼解決技術問題，但除此之外的事，都需要別人的幫忙。可惜，不管從材料還是工程部分，他該有的支援現在都一一落空。
他向迪瓦克招手，請他進到自己的辦公室，然後把門關上。確認謝爾蓋轉身繼續工作了以後，他們倆開始商討些什麼...
距離勝利紀念日還有兩周時，飛彈被立在了發射架上。
「博士，這樣不行，這真的會爆炸。」
當今天的工程結束時，所有人員都離開了，只剩謝爾蓋和伊凡在飛彈下，抱著胸皺眉頭。
「能讓將軍他們視察的發射架，就只有這一個了。其他小一點的設備排焰槽太小，會有危險。」
「問題不在那裏，到底為什麼他們要在這麼近的地方看?你沒跟他們講說會直接燒死嗎?」
「當然有...講了十幾次了。可是那些老兵就說什麼衛國戰爭的時候他們都嘛站在野戰砲旁邊，飛彈也差不多。"你們這些沒用的科學家那個時候都還在吃奶，現在還要叫我們後退當娘們，瞧不起人是吧?"，都這麼說了我還能怎樣?」
「可是這樣支援塔跟發射台的配置都會有問題，要是哪一條線沒斷還是固定器沒炸開，飛彈就等著在台上爆炸了。博士，我不相信講爆炸他們講不聽，我們再去講一次吧，真的不能這樣搞。」
看到謝爾蓋一臉嚴肅，伊凡卻有點好笑。他把那些課本裡吹上天的革命軍當真了，隨著計劃進行也許這個形象開始搖搖欲墜，但到了關鍵時刻他還存著最後一絲信任。
「博士你在笑什麼?」
「唉...既然你都說是"我們"了，那我就帶你去找將軍吧。」
「總書記，這就是我說的伊凡博士。」亞歷西斯一伸鼻挺的軍禮服，和身旁兩個穿著工作服的傻子並立。看著這莫名滑稽的組合，畫像上肅穆的總書記在此時笑得很開心。
「啊!博士!請坐。我有聽亞歷西斯說了，你們很認真工作嘛!飛彈還真的在紀念日以前就搞出來了。」
謝爾蓋呆若木雞，伊凡知道現在只有他孤軍奮鬥了，儘管已經知道結果。
「不敢!總書記，這是為了祖國，我們當然在所不辭。只是...」
「只是?」
總書記的反問來的猝不及防，更嚇人的是，將軍的視線還來的比它快。
「總書記，為了安全起見，以及為了各位領導，請把觀禮台設在之前說的十公里外吧。視野如同報告過的，絕對沒有問題，還有望遠鏡等等都會準備好。雖然是在掩體裡面所以要委屈各位領導，但這樣才能保障各位領導的安全啊。」
總書記笑了下，轉向將軍。
「亞歷西斯，這件事我們吵過大概有五六次了吧?人家怎麼就這麼堅持呢?那你又在堅持什麼?」
「報告總書記!當年衛國戰...」
「我知道你在戰場上的事情，我們講過夠多次了。可是你可以站那麼近不代表一定要站那裡啊?你是在擔心什麼嗎?」
「報告總書記!這些工程師平常都在象牙塔裡讀死書，做出來的東西天曉得能不能用!身為革命軍人，我必須親自檢驗，親自在近距離觀察這次試射!才能保證這顆飛彈是實用的，不然他們這些沒上過戰場的，隨便做一顆看起來能飛的火箭就想打發我們的話，要怎麼辦?」
(這正是我在做的事情啊!!!!還是你逼我的!)
伊凡咬緊牙根，腦子飛快地尋找著能掩飾憤怒又能達成目的的語句。
「報告總書記，我可以說話嗎?」
儘管顫抖著，謝爾蓋終於脫口而出。
「說吧?」
「請總書記...看看這份報告吧。」謝爾蓋從工作服裡掏出一大疊文件，厚到卡在領口拿不出來。與報告奮鬥的時候也給了亞歷西斯阻擋的機會。
「你誰啊?你可以給總書記上報告嗎?還有，這個計劃的負責人是我!現在是想越級上報?」
「...這份報告，我已經跟您討論過很多次了。」看著謝爾蓋鼓起不成比例的勇氣，伊凡也不甘人後，把平日的圓滑收拾的一乾二淨。「所以內容你是知道的。現在我們想請總書記協助我們解決這個爭論，這有什麼問題嗎?」
「總書記這麼忙哪有時間看你們寫的狗屁報告!」
「將軍，您是在懷疑總書記的辦事能力嗎?」
亞歷西斯倒抽了一口氣，他可沒見過這麼硬的伊凡。
「不可能!只是，總書記不只要忙勝利紀念日，還有三中全會，軍委會議，下周還要外訪!當然總書記都能輕鬆處理，但不代表你們這些自己事情做不好的人可以請總書記擦屁股!」
「亞歷西斯，你很清楚狀況嘛。博士跟...這位工人，我相信將軍已經給你們很多優待跟機會了，但現在看起來似乎是你們有辜負國家，而不是我們辜負你，所以就照將軍說的去做吧!我想他一定能解決你們的問題。」
兩人的不滿湧上心窩，卡住了。
「還有什麼事嗎?沒有就快滾!」
「...是的，將軍...還有總書記。」
距離衛國戰爭勝利紀念日，還有十天。
被一群軍人簇擁著的將軍不停地握手著，在排列整齊的座椅中招呼著部下。繁忙之餘，他還是沒有忘記鞭策伊凡與他的工程師們。
「喂!怎麼都沒有在檢查?發射前都不用確認飛彈的狀況是吧?」
「報告將軍，伊凡博士他跟其他的工程師都在總控制室裡操作發射程序，飛彈的狀況他們用電腦看著，沒有問題。」
「電腦?那種東西敵人打一砲過來電線斷掉怎麼辦?就說你們這些人不會處理事情...給我叫伊凡過來!」
跟前的小工程師唯唯諾諾地受命，很快地把伊凡帶了過來。
「將軍，請問有何...」
「這是強國重器!第一次發射前都不用檢查的嗎?你們的人在哪裡?」
「報告將軍，我們已經按照檢查程序進行過各系統與全系統的檢查不只一次了，現在也用科技手段不停監控著，請將軍放心。」
「人!給我用人去檢查啊!眼睛都沒在看是要怎麼知道飛彈沒問題?」
伊凡無奈地低下頭，連嘆氣都不能被允許的他，只好用抓頭髮來發洩壓力。
「好的將軍，我會再派人去。另外，我還有一個請求。」
「你還要提那件事嗎?沒門!都在胡說八道...不過就是大砲的煙而已說什麼要跑到幾公里外，笑死人了!對吧?」
身旁的部下們此起彼落地贊聲。
「...我知道了。」
「不!你給我待在這裡，你是總工程師，到時候出了什麼問題你在這裡才有辦法處理啊?待在掩體裡是怎麼樣，想摸魚是吧?」
(這個人可以再誇張一點沒關係...不對，我要怎麼脫身?)
發射已經進入倒數計時，但失去了伊凡的控制室裡一片混亂，不久，謝爾蓋就受不了了，起身前往觀禮台，果然看到了伊凡，在一群軍人之中兀自站立著，不停地踱步。
「博士!要讀秒了!」
「蛤?你誰?」亞歷西斯立刻罵道。
「報告將軍，博士這時候應該要在控制室裡，要發射了他要在那邊監控飛彈的狀況!」
「他在這裡看不是看得更清楚嗎?你也是，怎麼都在說什麼控制室控制室的，那在掩體裡什麼都看不到的地方是能監控什麼?」
(沒辦法了...總之先把博士拉出來，但要用什麼藉口...)
「報告將軍，我可以去抽根菸嗎?有點緊張啊...」
一直焦急地聽著兩人對話的伊凡突兀地說著莫名的請求。
「哈哈哈!你也會抽菸啊?終於有點男人的樣子了...去吧!要不是總書記下令搞什麼吸菸區的不然我也想跟你跑一趟。」
伊凡向謝爾蓋使了個眼色，隨即向將軍道謝，快步離開。
「怎麼辦?」
「我們的人都不在觀禮台了。我直接叫他們點火吧。程序不管了。」
「這樣將軍他們會被燒死的!這可不是小事啊!」
「傻了你。這種失敗離紀念日這麼近，一定會被國家想盡辦法藏起來。我們的話雖然要被調查，但肯定沒幾個人知道，最可能連懲罰都沒有，不然到時候誰講出去怎麼辦?總書記的面子哪裡擺?」
謝爾蓋吞了吞口水，他這輩子可沒有殺過人，當然，伊凡也沒有。
「...那就直接開始讀秒了?」
「快，不然我們會被叫回去。馬上開始讀秒!」
十，九，八...
「噢!要開始了!各位看仔細了!」抱著軍委主席的夢想，亞歷西斯不禁大聲地歡呼起來。
在壕溝裡的伊凡和謝爾蓋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發射台，像是行刑隊看著自己槍口下的犯人。
二，一，點火!
轟!
將軍跟飛彈一起在火球裡消失了。
距離勝利紀念日還有一天。
伊凡‧拉賓諾維奇向總書記報告:
此次R-X意外造成軍方XXX人死亡，由於距離爆炸地點過近，其中1XX人並無發現任何遺骸或遺物。軍方已於先前交付死傷名單，其中有未發現遺骸者，原因調查如上。
目前002號原型彈已組裝完成。請總書記指示是否試射，如日前提交之報告所述，我強烈不建議再次進行該彈之試射，而是將其零件拆卸，以供目前進行中之R-XX飛彈測試使用，此系列測試將會大幅改進該彈之安全性與實用性。
密X-XXXX-XXXX號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