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章．之六
拾獄之前
隨著十殿之玖黑獄的攻略結束，拾殿的入口並沒立即出現。
最近兩個月內，我都在最前線的基地待命，早前申請的休假被批准之後，我久違地回到神愛之湖。
兩個月裡，先後經歷了七滅諍的制衡、福禍、破壞，對於前線作戰的軍隊的打擊前所未有，讓軍隊所重視的秩序給瓦解。同樣情況也發生在平民們身上，神愛之湖殖民地同樣不能倖免。
「大狼，您安然無恙，太好了。」
「嘎，這段時間辛苦了，喀魯。」
隨從喀魯得知我要回來的消息後，先一步等著我了。我走下載具，眺望一直以來代表著希望的世界樹，但從聲音及氣味來判斷，如今還在殖民地的人口，也許已不及原本的一半。
「就算它變得更加危險了，它目前大概還是最好的避難處吧。」
「唔……大概吧？這裡可說是最安全，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嘎。」
喀魯替我揹上行李，似乎讀懂了我的想法後說道，我猶豫了半刻後答。
事實上，喀魯的說法是錯的，證據就是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逃離神愛之湖、逃離四災的戰場。最初這個地方在尤克的獨裁及前阿斯嘉特城衛隊的管治之下，人們得到了相當的溫飽而平靜下來，事實上有遠見的人們都知道，這一片地方只是暫時的喘息休憩的地方，人們總究要為生存作出選擇。
於是，神愛之湖在那之後，並沒花多少時間，就淪為弱肉強食的地方了。
我和喀魯在破敗的大街上走著，街上並沒多少人，有的都是些隱藏臉孔、賊頭鼠腦的罪犯，明目張膽又神色狂亂地討論奪取他人食物的計劃。在看見我這般有名的戰士路過時，才呿的一聲，沒趣地回到暗巷裡。
「自從十殿的攻略開始，總召尤克．特拉希爾的管治重心就離開了神愛之湖。」喀魯看著離開的賊人，繼續說：「他全力地保護著農田、採集及運輸等與攻略十殿息息相關的項目，其他方面則交由聯邦的軍隊管理。然而……」
「在『制衡』時，軍隊的內部系統混亂了；
在『福禍』時，懷有善心的士兵們死了；
在『破壞』時，人們的正義感也滅絕了。」
「小賊從平民手上搶過食物，平民出於自衛殺人，卻學到自己也有搶奪的權利；
內心的惡魔覺醒，束縛自由的道德不再有效，嘗過甜頭之後，他們不再正常。
視守護平民為天命的士兵，目賭人民成為敵人，無論意志是否堅定，他們相信的正義也不復存在；
膽小鬼活了下來，內心不再平衡，把倖存當成一種啟示，扭曲的正義使他們成為最最危險的惡人。」
「這個社會已經不行了，覺醒的人們為了逃命，也只能逃得越遠越好，直到世界有了一個結局。
逃走的人不相信未來，留下來的人則相信著。我也是一樣的，我相信著大狼所相信的義勇軍。」
…………
「……喀魯嘎，你最近又看什麼書了嗎？」
「一些文學小說，從逃亡者的家裡拿的。」
喀魯的好學是一件好事，但牠每次模彷書上的語調時，總讓我狼毛倒豎。
我思考了一下喀魯的話後，不禁苦笑。
「相信我所相信的……嘎。不，我並沒在相信什麼，我也只是一頭膽小鬼而已。」
不久後，我們進到世界樹的保護範圍內。正當喀魯指向農田所在的方向時，我則示意牠一起走另一個方向。
◇
為了維持軍糧，農田比起最一開始時又擴張了三倍，投入的守衛人數和工作人員和自動化都超乎想像。
尤克以絕對的安全作為條件，讓農民們為他工作。
在兩個月前，我的妻子波絲蒂諾，在第一次七滅諍時離開了。照顧倖存的女兒容月成了我的責任，但我最終還是選擇了保留義勇軍的身分，繼續在前線作戰。
我找到了一戶願意收留容月的農家，並拜託喀魯在各方面繼續替我看顧著容月。如今那一戶農家也在這一片農田上工作。在農田的邊上，有一個能俯瞰的小山丘，我雖然看見那一對農家夫妻，但無論往哪看，都沒見過容月，直到喀魯指向遠處的樹底，容月正坐在那邊。
今年就要六歲的容月，作為人與狼的混血，本來就長得比人類的孩子要快，最近更是進了成長期，忽然就開始長高了。她穿著開始不合身的長裙，是波絲蒂諾最後一件給她買的、她最愛的裙子。她同時亦抱著用波絲蒂諾的毛衣修改而成的圍巾，把臉埋在裡面，悶悶不樂地發著愣。
自從波絲死後，她在獨處時就是這副樣子。我強忍住心疼及焦燥，打量確定她沒大礙後，就從她身上別開視線。
「嘎，喀魯，我買來讓你給容月的新衣服呢？」
「無論說什麼，容月妹妹都不肯穿下。她說，她要大狼親自送她才穿。」
喀魯向我展示牠臂上的抓傷，無奈地搖搖頭。
「大狼，您不要跟容月妹妹見面嗎？」
「這個……嘎，我想還是不要好了。」
「哪怕一會兒也好，昨天她才問我，大狼是不是不要她了。」
「說什麼傻話嘎，我當然不會，只是……理由你懂的對吧？」
我眼中閃過落寞，咬了咬牙：「現在這種時勢，任何人隨時隨地都會暴斃，連義勇軍的人也不一定能倖免。波絲的死已經留給容月很深的陰影了嘎，我實在不想我的死也會影響到她。」
「喀魯你也聽好了：我有什麼不測的話，不許告訴容月。就讓她以後慢慢忘記我就好了嘎。」
「恕我拒絕，大狼，這種命令我是不會聽的。」
「……嘎哼，謝謝你了。」
我按撫著自己的右肩，按撫著波絲樣貌的紋身，像是在向她尋求原諒般低頭沉默。
「……剛才，喀魯你是這樣說的吧，說我相信著義勇軍。其實並沒這回事，我只是不知道還能有什麼選擇而已嘎。我連下個決斷也辦不到。」
「本來，我該在兩個月前死掉的。拯救了我的是容月，她讓我還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才將她放在足夠安全的地方，為了她的未來，讓我接下來做任何事都可以。」
「所以，我既會突破死亡之災，也會活著回來嘎。」我半轉過身，堅韌地對喀魯說：「假如容月再一次問起的話，就對她說，爸爸會實現承諾嘎。然後，過去沒法帶她去的遊樂場、沒法帶她去的公園，我都會帶她去，直到她滿足為止。」
喀魯亦如釋重負般回答：「我明白了，大狼。」
有關於我與家人之間的事，早就是陳腔濫調，說得更多也只會如同過甜的糖果般膩口。
但是，那就是我的核心、那就是支撐著我作為卡洛特的支柱。
當漫天的城獄碎片砸在面前、身旁被無數渡火獄卒包圍時，我最先想到了上面的一幕。
這裡不會是終點。這裡不能是終點。哪怕醜陋，我如今也想活下去，並跨越過去——
「——全軍，撤退！！」
（２４６０字）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