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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無人應聲。
夜深,榆館一樓公領域已來到熄燈時間,優.曇華也知道自己回來得晚,只不過她還是期待著這聲招呼能得到回應,當然,得到的只有一片寂靜,這也是正常的發展。
顯然她是今天最晚歸來的人,但深秋夜裏窗帘敞開,被玻璃帷幕所圍繞的榆館內部,由於四處皆沐浴在銀白月光下,即便空間陰暗寬廣,亦不讓人感到幽閉孤寂。
今天發生太多事了,不知道其他同伴那邊又是如何?但她自己雖疲憊,卻還不想把今日僅剩的時間全數揮霍在睡眠當中。為了找些事做,窩在起居室的女子慵倦地將雙腿蜷曲在純白沙發上,手裡捧著自己隨意沖泡,比例約略二比八的溫熱咖啡牛奶,兩眼渙散地盯著起居室壁爐燜燒並慢慢淺啜著手中飲品。
「浪焰雄獅」TYPE是個講理且沉穩的男人,和他粗獷威武的外表給人的印象大相徑庭。當自己鼓起萬分勇氣才得以拒絕了這位大劍豪的「邀請」,對方不但沒有以言語、權勢或力量威脅,就連一點持續的糾纏都沒有,便這麼予以放行。
除了令她感到意外,優.曇華心中也萌芽起一股小小的不甘。
……也許,她沒有自己想得那麼重要,TYPE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也許吧。
女子整個背卸下力氣癱在沙發椅背,肩膀倚著自己的愛槍「狂氣」,抿了一口咖啡牛奶。想著想著便逐漸走神,可不知為何,她不願就這麼閉上眼睡去。夜色寂靜,浪費可惜,今夜比起沙發,她更想在另一處沉思——抑或放空。
隨手拎起一條浴巾披在池畔躺椅上,優.曇華連泳衣都不換,衣服一脫,索性裸身浸入露天溫泉池裡,水溫暖熱宜人,並隨時因為人造瀑布自拼貼大理石牆面流下而不斷換新水質與維持水溫。質地細滑的溫泉水柔和地撫慰著兔耳女子的身軀,舊水帶走白天累積的髒污隨水流輕撫掠過;新水帶來暖意使全身舒暢。
就連頭髮都沒包起,優.曇華任由溫泉水沖洗著自己至少浸泡一半的暗金髮絲,為了散出熱氣,女子時不時輕嘆一口,今日的種種情緒也在此時同蒸氣飄出。
秋夜涼風吹過,女子捧起溫泉水,澆在手臂上並且來回塗抹輕柔按摩,然後澆往後頸,以搓帶揉為自身肩頸紓壓,當然自己長長的兔耳也不忘壓下來清洗一番。拼貼石牆兩側的黑色大理石牆面部分鑲滿珠燈,一顆一顆暈黃微亮,與漫天星點相輝映,有了蟋蟀、油葫蘆、紡織娘共譜的秋夜曲,兩者一同在月色聚光下,以青藍燈照亮的流動池水為場地曼舞翩躚。
漸漸地,她不再想那麼多,她的拒絕是必然,打從一開始便不存在猶豫,既然如此就毋須懊惱,這事不值得她煩心,鋒心會與她無關。從今以後,她仍然會和這群夥伴們同在榆館屋簷下共處,沒錯。
好好說服了自己一番,優.曇華的心總算恬適下來——直到緩慢的箏樂混進流水聲傳進耳裡,她的心弦將再次被撩動。
* * *
「神社。」
嗯……
「哥哥,神社。」
這是……?
「這裡也有神社,哥哥。」
嗯……是……夢啊。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個夜了,多虧這幾個夜裡連續出現且相似的場景,窗外藍天甚至已能察覺自己正身處夢境當中。夢裡稚嫩的女孩奶音未褪,直對著不知何方呼喚兄長。令窗外藍天感到奇怪的是,女孩的目光正對著自己,可後者卻一再嘀咕著相同的話語,這使得窗外藍天滿是不解。
「哥哥,神社的後面是什麼?」
少女眨了眨她略帶金光的雙瞳,她明明知道的,那一頭烏黑俐落的短髮。
Sh——
想開口才發現,話語酷似魚骨卡在喉嚨,即便想用力擠也擠不出來,與此同時,窗外藍天更發現內心的想法也被堵塞住了……
她明明知道的啊,眼前的女孩。
「哥哥,我們去看看吧。」
那是卡爾奇斯洛的妹妹。
……她明明知道的。
為什麼?
她的名字是……?
搜索枯腸卻仍一點線索都沒有,窗外藍天只能無助地伸出手,試圖挽回稚氣向前跑顛的少女。
奔跑的少女穿越神社鳥居,頭不曾回過。
不要走……
不要走……!
「等等我——」
又是一樣的發展,巫女躺臥在床上,卻發現手作勢伸往半空。
「……」
「……唉。」
窗外藍天落寞地把手平平放下,吐出嘆息,緩緩坐起了身子。
她並不是睡得不好,這對她來說也不是惡夢,如果是惡夢,夢裡不可能會出現她所思念的身影。
只是,若要因思念而想起那人的樣貌,這並不是她所期望的情境。
總覺得,她與所思念那人之間的回憶,正沒來由地一天天離她遠去。
前次的夢,夢裡的女孩向她道別;接著,夢裡的女孩下一次便只是閉口不言地看著她。
而這次,夢裡的女孩對話的目標已不再是她……相對地,她也忘了對方之名。
下一次會是怎樣呢?
她將會再失去什麼?
窗外藍天猛然搖頭,晃掉諸多憂慮,她打開對外落地窗,步出陽台,身上單薄的睡衣要抵禦深秋冷風雖說稍嫌不足,但還不至於到會打哆嗦的程度。
樹海裡的夜靜得只剩蟲鳴,在這也能略微聽聞一樓戶外溫泉瀑布的流水聲。過去「創」的根據地同樣隱藏在這片樹海裡,那是一間木頭與竹子建構出來的中大型屋舍,要容納二十多名「創」成員不是難事,但也僅只確保一人能分到一間房間,只有最基本的休息功能而已。
那時,每天都有事情要做,沒什麼機會;也沒什麼空間能夠讓她像現在這樣,在夜裡望著星空、聽著蟲鳴獨處。
那時的她,沒有思念的人,祖父早就離開人世已久,想不到多年以後,自己會再次回到科達安河谷破敗的老家,並且遇到那個,如今不斷擾動她心弦的,那個思念的人。
那份思念的強烈程度,更甚對過去「創」同伴們的追想,簡直就如占據心頭一般,可是,究竟為什麼?
靜不下來的思緒再度亂成理不開的結——直到下方隱約傳來突然加快幾分的箏樂聲,這才分散了巫女的注意力。
*
巫女在夜色掩護下,躡手躡腳步下樓梯,輕柔的箏樂聲正好自樓梯口旁的書房傳出,房門露出了些許小縫,往裡一瞧,可見一男一女處在書房內。
「……你也該說話了吧,我不是來聽你彈奏音樂的。」女方是優.曇華,她的髮絲有些濕濡,帶有疲態的臉上透露一絲不悅,但依然好著口氣和對側那人溝通。
男子一語不發,只見他手指緩慢,卻不停歇地撥動箏弦,每個音雖間隔良久,但高低分明,聽著就好似會在腦中擅自譜出樂曲。
「清流……」
優.曇華雙臂交叉在胸前,長槍被抱在懷裡,眼前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她是一天比一天更不懂。
「清流,你說過,叫我們別去找你,因為你也不會讓我們找到……等到你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要把你當作敵人還是向你報復則隨便我們。」兔耳女子平緩陳述後,呼出輕微鼻息:「現在你出現在我面前,出現在榆館是什麼意思?」
箏樂聲疾徐有致,坐在書桌前默默彈奏的男子雙眼輕闔,書房裡的燈沒開,僅依賴月光照明才不至於漆黑一片。
「清流!」
兔耳女子高聲一呼,箏樂聲停住半晌,不久後接著繼續。
「告訴我,你到底想怎樣,」優.曇華蹙緊眉頭,對方的冷漠讓她漸漸由怒轉悲:「我們不是夥伴嗎……?」
「是嗎,曇華?」清流終於開口,不過所說的話卻令包含偷聽者在內的兩名女子內心瞬間揪緊:「在我成為準幕僚以後,你覺得我還有把你當作是夥伴嗎?」
優.曇華遲疑了,對方這問題本是一體兩面,因為另一方面也像是在問,自己是否真的有把眼前這名,已經和自己不同立場的男子當作夥伴?
「因為你出現在這。」兔耳女子尋思許久,最後說。
「呵呵……」
清流淺淺笑出細聲,箏曲的分段聽來不再那麼明顯,進而轉變得相對滑順。
「虎曜金星順利處理掉了嗎?」
虎曜金星?兩名女子同時一顫,清流怎麼會知道這寶物在他們手上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優.曇華敷衍地回道。
「虎曜金星、《百日集》、魔哭丸骨光,場外城逃獄事件時失竊的三樣寶物,每一樣都具有極度驚人的力量。虎曜金星這麼強大的寶物,你們不該把它帶在身邊。」清流嚴正警告著,至此,女子知道再瞞也瞞不久了,只好把話攤開來說。
「在醉仙手上,你跟我說也沒用。」
「醉仙打算怎麼處理?」清流問,另一人則答以聳肩。
指尖撥弄出幾道音色後,身穿和服羽織的男子接著說:「把它交給我吧,我幫你們處理掉。」
「……你有什麼意圖?」優.曇華的反問中流露出些許戒備。
「繼續把那種東西留在身邊,你們只會招惹到不必要的紛擾。把它交給我,不僅能讓你們擺脫這個大麻煩,我也好協助你們把不小心取得這件懸賞寶物的事情隱藏下來。」
清流提議的語氣平淡,聽起來不會強烈到太具有侵略性。
可即便如此,優.曇華內心仍莫名一股不安,她依然選擇隨意打哈哈帶過:「跟你說了,去跟醉仙說,東西在他手上。」
「我待會就得走了,曇華。」清流語氣已經可以說是平靜到顯得不近人情的地步了,身處如此氛圍當中,縱然箏樂空靈仙氣,對站在男子眼前的女性耳裡,聽來都像警鐘那般叫人繃緊神經。
他平常就是這樣,但是此刻的他,又感覺有哪裡不一樣。
「我……」
「……沒辦法。」優.曇華撇過頭,把視線轉移到窗外的星夜,她實在很不想說出口,但是眼前的人就是那樣讓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清流,你現在是幕僚候補;而我、醉仙、小天還有誠,甚至旺旺他們,我們是隨時都有可能被政府給逮捕的『潛在罪犯』……」
「我、我……很難相信你。」
「……是嗎……」聞言,清流嘆聲氣,停下彈奏動作:「那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我們會有辦法的。」優.曇華答。
男子從座位上起身,看來對話至此。
他執起撐開的摺扇,隨手搖動幾下,窗前月光灑在男子平靜的臉上,增添上些許憂愁:「我差不多得走了,在那之前,曇華……」
「我有幾句話跟你說——然後有時間的話,幫我把這些話帶給夥伴們吧……」
「清流……」
* * *
(深夜,場外城某處……)
星空下,肌膚黝黑的壯碩獸人狼狽地呈大字癱在屋瓦上,經過月光照耀,他橘紅的刺青以及金黃毛髮皆微微反射出閃光。
與之相比,獸人肩膀延伸至腰間的深長刀痕,和其所濺出的血跡,就來得相對暗淡無光。
碎碎念:
你是我的夥伴嗎?我能相信你嗎?你還當我是夥伴嗎?你覺得我覺得你是夥伴嗎?
這些人問題怎麼這麼多啊,每個都在那裡猜來猜去的
立場不同但又礙於某些原因沒辦法把話講明的感覺實在是讓人很鬱悶
只能說,這個晚上不太平靜啊
下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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