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正上演著一場激烈的戰鬥。
「千飛,接招吧……震天雷斬!」
擺好架勢後,千飛的父親隨即振臂高揮,流暢地做出揮劍的動作。
他留著不對稱的鬍渣,身材看上去顯瘦,更加違和的是那身角色扮演用的戰隊服。假如真的是什麼超級英雄,恐怕沒辦法守護市民的安全吧?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嘶吼聲,看似猛烈的攻擊,其實只是用刀背微微親吻千飛的肌膚。
「嗯,好厲害哦,我死了。可惡的阿猴俠,給我記住。」
有氣無力的咬字、話劇社般的演技,千飛的無奈全部寫在臉上。為了避免浪費多餘的力氣,他乾脆直接癱軟在地上,就這樣倒地不起。
今天是禮拜五單數日,剛好輪到千飛扮演怪人被打敗。
「咦,小飛好像很不情願的樣子,之前不是說好要輪流演怪人嗎?」
「爸爸長得比較像怪……呃不是,我是說你比較適合演怪人啦!」
趕緊將嘴裡的話吞回去後,千飛這次選擇被動到底,做無聲的抗議。
他知道是自己不遵守約定,不過耍任性是小孩子的特權,沒關係吧?
「我就知道最後會變這樣,」見自己的兒子如此強硬,千飛的父親終究還是敗下陣來,這才將手上的東西交給他:「我幫你想好英雄名了,賴皮俠!」
「我才沒有賴皮,爸爸真的比較適合演怪人嘛。」
可惜千飛根本無心辯論,他的眼裡只有父親手上的酷炫玩意兒。
果不其然,對於千飛這樣的五歲小孩子而言,想要拿穩這把一百二十公分長且重三公斤的「天雷磁暴劍」,確實還是有些勉強過頭。
話是這麼說,武器的外觀雖華麗,實則只是一把碳鋼製的玩具劍。藍白色相間的烤漆,加上包覆在劍身外部的燈條裝飾,顯得更有科技感。
那是千飛父親自己製作的道具,畢竟除了人父的身分之外,他還要身兼週末限定出場的英雄,灣南旅行社旗下的阿猴城戰隊隊長──阿猴俠。
從事導遊工作的父親,帶團已經夠忙碌了,又要配合公司參加在地觀光的推廣。雖然像阿猴城戰隊這種地方特攝頗為常見,抱有熱忱的人卻不多。
話雖如此,當千飛得知父親被選為觀光大使之後,便無法止住內心的澎湃,每次到幼稚園都不忘向同學炫耀,然而他想傳達的並非是這個頭銜。
他只是想要讓更多人看見罷了,僅此而已。
就如同自己被拯救無數次,舞台上的父親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光輝。
母親的離開沒有令他萌生一絲黑暗,反而選擇將美好擴散給其他人。
千飛打從心底清楚,跟那些出現在頭條新聞,甚至是被蓋婭之光眷顧的人們相比,父親並不是真正的英雄,而是單純做為一名「人類」記錄存在的意義。
獨特這一詞無法套用在他的身上,只不過是這個世界上的普通個體。
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眼前這個人,僅僅只是做為千飛的英雄,守護身邊的事物就好。
二○三○年,距離第三次世界大戰(又稱第一次異能大戰)已過十八年。
──千飛,五歲。
*
鉛色的天空壟罩著大地,連日的風狂雨驟彷彿在向世界宣告死刑似的,無論被雨水沖淨多少次,唯獨瀰漫在鼻腔內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千飛早已忘卻重壓在身上的瓦礫堆,他感到不解,為何抱住他的那雙手不再溫熱,而是變得僵硬冰冷。不久前還在與自己對話的聲音,怎麼消失了呢?
無數的不安與未知交織的同時,他依然不忘那個聲音最後的告誡。
──活下去。
他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簡潔有力的話語,夾雜著難以量化的寄託。
然而那卻是他心目中的英雄,父親唯一留下來的訊息。
活下去嗎?他不停在嘴裡咀嚼著這個疑問,試圖將詞彙帶入眼前宛如煉獄的現實。這才發現根本是大錯特錯,自己所擁抱的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就算只想守護身邊的事物也沒用,這個世界不會照著自己的劇本走。
太嚴苛了……實在是無理取鬧,怎麼選擇都會有錯誤,這才是現實。
所以千飛這次選擇停止祈禱、放棄掙扎,繼續任由絕望浸滿自己。
「……找到了!」
好不容易做好充分的覺悟,卻又被捉弄一番。
清脆且宏亮的呼喊自外頭而來,就這樣貫穿瓦礫堆,劃過千飛的耳畔。等到有所意識之際,自己早已重拾光明,四周的黑暗完全消失無蹤。
與父親截然不同,此刻向千飛伸出援手的青年身材壯碩,即便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那對烈火般的眼眸依然透露出無可比擬的歷練。如果要說有什麼與父親相似,便是從身上自然散發,所謂堅毅不拔的氣息,毫無一絲的動搖。
然而誰也無法料到,那個堅強的殼卻從青年的身上破裂了。
──好奇怪……這麼強大的人竟然在哭泣。
唯獨這點令千飛感到不解,眼前的青年為什麼會如此悲傷。
「抱歉,我來晚了……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守護一切。」
──幹嘛道歉,爸爸說過愛不分大小,只要做能力所及的事情就好。
「如果世界上不再有弱者,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對吧?」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爸爸說過這才是世界本該有的樣貌。
「再忍耐一下好嗎?我會創造沒有強弱之分,萬物皆平等的世界!」
這個當下,千飛依舊無法理解,青年究竟是在向誰祈禱。
不過眼前這個人的強大,卻是毋庸置疑的。
──我想要變得像這個人一樣……不想要再失去什麼了。
那僅僅只是千飛的傾訴,做為一名弱者最後的告白。
只要擁有踏破修羅的決心,蓋婭的光輝便會照亮任何人。
於是千飛就此立下誓言,殊不知已然成為被眷顧的一份子。
二○三二年,俄羅斯英雄聯盟成功推翻政府,主張英雄與能力者不該受到管制,包含中國、伊朗、巴基斯坦等能力者組織,聯手發動第二次異能大戰。
同年,灣國聯盟表態參戰,與世界英雄總會站在同陣線,淪為戰場。
──千飛,七歲。
***
灣國南部,屏東市。
初露的晨曦打在林立的高樓大廈,天際線像是被洗淨般變得湛藍剔透。
六月下旬,揮別梅雨季後迎來嶄新的一週,晨間的柏油路上鋪滿通勤的車潮。即便飽受世界的紛擾,人們早已學會忍耐,只為維持平穩的日常。
如同眼前的景象,無數次的在這座城市發生。
這也是國境之南最令人著迷的地方。
然而他們的臉上卻不見朝氣,或許「星期一症候群」才是人類最大的敵人。
為此所苦的並非只有上班族、學生……甚至是英雄也是一樣──例如我。
現在的時間是清晨五點四十分,今天比往常都還要早開工。
就在稍早之前,我們這邊接獲一起能力者逃離管制區的案件。拜那個混蛋所賜,此刻位於高架橋上有兩台極速奔馳的車體,正上演著一段飛車追逐。
不過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事實上我們已經快要看不到對方的車尾燈。
「……雨熙,再開快一點可以嗎?目標快要跟丟了啦!」
話才剛說完,駕駛座的女性隨即投射哀怨的視線過來。
深褐的中長髮束起馬尾,身穿卡其色的西裝連身裙。比起成熟優雅的穿搭,令人在意的反倒是那張不符年齡的稚嫩臉蛋,隸屬於灣國聯盟人事部,月薪兩萬三千不曾調薪,她正是我千飛的助理──雨熙。
「不是啊,人家開的是改裝車,別對車齡三十年的老爺車抱持期待好嗎?」
「問題不在這裡,如果連低階能力者都搞不定可是會被笑一輩子。」
「哦,是哦。到底是誰收到任務請求,結果還繼續賴床,根本英雄之恥。」
只見雨熙的眉頭緊皺在一塊,似乎還在氣我晚起這件事情。
關於這點我無可辯駁,畢竟幹英雄這行沒加班費可領,偶爾放自己一馬。
當英雄之恥沒關係,被笑是社畜之恥比較可悲。
「等到灣國聯盟願意付我加班費再說吧,而且妳自己不也是花了半小時化妝,明明素顏就很可愛了,成熟的妝容反倒不適合妳。」
話一說完,雨熙的面容像是掀起波瀾的池塘,眼眸裡的怒火快要溢出來似的。
「對啦反正我就是沒有女人味……總之你自己看著辦,真的追不上了。」
明明稱讚她很可愛該高興才對,居然變成生氣嗎?
每個人本來就有適合自己的路線,至少我覺得可愛算是雨熙的優勢。她那種傻呆像孩子愛鬧彆扭的個性,反倒不會令人感到火大,像這樣偶爾惹怒她也不失趣味。
「我說錯話就是了嘛,接下來就保持這個速度,我自己來處理。」沒有等到駕駛座應答,我很識相地動起身來,連忙開窗站上車頂:「雨熙,開到他的左後方!」
與此同時,前方的車輛也注意到我們改變行駛方式,試圖加快速度拉開距離,改裝過的排氣管彷彿在嘶吼一樣,炸裂聲響徹整座高架橋。
雖然抓住他只是幾秒鐘的事情,但是礙於聯盟訂定的法規,我若沒有按照流程走,之後肯定會被高層找麻煩,外加一堆有的沒有的投訴。
我先是深呼吸一口氣,隨後把話連同無奈一併吐出來:
「鄭重警告,管制編號555號,加菲樂先生。您已違反《異能管制條約》第四十……媽的,我忘記第幾條了。總之請乖乖束手就擒,否則我將以灣國聯盟委任執法英雄身分,根據第七十……抱歉又忘記了,反正我會採取合理的武力壓制!」
話音未落,前方的車輛馬上又有動作,只見他從車窗探頭怒吼道:
「領那麼多納稅錢連話都講不好,聽不懂啦!」
這樣應該算得上是談判破局吧?正好我也沒有奢望他會配合。
「……謝謝你的回答,雨熙,立刻往右邊。」
剎那間,就在雨熙移動方向的同時,整個車身接著感受到一股撞擊。左邊的後視鏡已經不見蹤影,正確來說是被強烈的衝擊波打飛才對。
果然如同資料上面所說,這傢伙擁有的異能是操控氣流。也就是壓縮空氣進而引發強大的衝力,簡單來說類似空氣砲,看似單純但破壞力極高。
如果剛才慢一步叫雨熙靠右,直接迎面接招的車頭恐怕已經全毀了。
「哈囉,千飛,他離我們越來越遠,業績要跑掉了哦。不要到時候再跟我抱怨,然後又跑去跟那位全身長滿植物的女人喝酒,苦求她把業績還給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
為什麼非得要帶著殺意說話呢,雖然針對這點我也沒有立場反駁就是了。
話又說回來,其實用不著雨熙提醒,我知道那傢伙打從最初就不想跟我纏鬥。選擇逃離管制區的能力者無非只想要自由,看不起任何規則,渴求著無拘無束。
我尊重他們崇高的理念,然而其實有更聰明的做法。
「放心啦,我才不會把功勞讓給那個住在高雄的酒鬼。」
語畢,我隨即站穩腳步,緊握在手中的智慧型手機接著閃光四射──
『Ready……程序開始。』依舊是毫無情緒起伏的AI語音,元素的光輝化為流線體,率先從我的右手擴散至全身將其包覆住。以深淵般的黑色為基底,相比令人為之恐懼的底色,包覆在外的是,湛藍與金黃兩種色調做為戰鬥裝甲。
「切莫向邪惡低頭,鼓起勇氣戰勝一切吧!國境之南的守護者,阿猴俠在此──」
「──少唸那幾句台詞不行嗎?縣市的分界線已經近在眼前了!」
「好啦好啦,雨熙,妳才給我少說兩句,變身不唸台詞能看嗎?」
如同雨熙所說,前方不遠處就是屏東與高雄的分界線。按照灣國聯盟的死腦袋規定,執行任務時若超出自己的轄區,必須請求該地區的英雄協助。
但是那不構成阻礙,我說過了,僅僅只是幾秒鐘便可解決的事情。
與此同時,隨著轟天巨響,雷閃雷鳴的電光落在我的右手上,逐漸顯現幻化為劍刃。藍白相間的劍身竄起電流,直到積蓄在內的能量溢滿為止。
我擺好架勢,高舉雙手由上而下將手中的劍刃向前揮擊。
「顯現吧,天雷磁暴劍──震天雷斬!」
刺耳的雷鳴劃過眾人的耳畔,隨即雷爆聲在高架橋上炸裂開來。
從劍身釋放出來的雷電化為激光,在柏油路上射出一道筆直的軌跡。每當電光所到之處,空氣彷彿受到劇烈的震盪,捲起如利刃般的氣旋撕裂四周。
「有勇無謀的傢伙給我聽清楚了,隸屬於灣國聯盟,國境之南的守護者,人稱灣國七雄第三席的阿猴俠──就是我本人啦!」
Next chapter:02-曼陀羅
後記:
大家好,這裡最近開始不用加班,重回社畜之光的勳一。
本來是說10月初才要開始連載,不過因為雙十節排了五天假期的我,打算回南部吸貓耍廢,加上行程排滿的情況下,我有預感自己無法專心寫文XDDD,剛好趁現在有空,就先把進度提前。
當然如同之前在QA文章提到的,雖然有時間可以回歸巴哈,但是更新時間無法保證固定,不過至少會把一部作品好好寫完,也讓自己喘口氣。
總之還是那句老話,若是不嫌棄的話,再請各位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