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疑似失控的魔獸至少有三公尺高,幾乎半個身子掩在飛揚的塵土中,通體粉紅,沒有花紋,沒有四肢,蠕動前進的方式竟如此快速,乍看與蛇有些相似。
但蛇好歹還有個腦袋供人分辨首尾呢,眼前這魔獸不說腦袋,連個眼睛鼻子都沒有,就咧著一張血盆大口朝他們衝來。
與其說是魔獸,還不如說是魔蟲,這外表跟「獸」完全搭不上邊啊。
艾列克覺得自己要吐了。
……不不不,現在的重點是,這種大得嚇人的魔獸要怎麼殺?
他們這一行人裡,連同奧里在內,護衛們用的都是刀劍等近身型冷兵器,這魔獸個頭大,怕是眾人還沒捅上一刀就先被一口吞了。奧里估計也是考慮到這點,是以其他護衛的刀劍皆出鞘寸餘,唯有他那把劍仍好端端收在鞘內。
再看看維持一個姿勢不動的聖子,教會主張不殺,走的招式路子一向溫和不見血,艾列克猜她這一兩年所學的估計全是輔助型招式,最難習得的淨化術亦不算殺招,不至於能要魔獸的命。
不然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下,這位殿下的反應就不該是對著魔獸乾瞪眼不說話不作為,而是直接開大絕了。
可是這麼排除下來,在場唯一能遠距攻擊的人,居然只有一個手持弓弩的他。
如此幾個念頭在腦中稍縱即逝,艾列克竟不合時宜地在這危機當前生出幾分躊躇。
眼前的魔獸雖渾身粉茸茸的,看似柔軟的身軀頗有一種未著寸縷的既視感,可是說不定表皮其實是如鱗甲那般堅不可摧,而這魔獸除了一張如無底洞的大嘴外也沒有眼睛之類的要害,一根箭大抵是無法造成什麼傷害。
說到底,魔獸亦是獸,應當是有血性,若是無法一招得手,只怕會刺激到牠。經常去林中打獵,深諳此道的艾列克有些頭疼。
奇怪的是,那頭魔獸在離他們數尺遠的距離驟然停下。眾人個個繃緊神經,屏氣凝神,十幾雙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牠。
接著,更詭異的事發生了──
魔獸忽地撐起半身,高高揚起應是頭顱的部位,緩緩地,開始左右晃動。
觀那舉止,又好似在尋找著、嗅聞著什麼。艾列克很確定剛才沒有看見眼睛鼻子之類的器官,再看那光滑圓潤的腦袋,估摸著也沒有耳朵這個部位。
話又說回來,魔獸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他們來到外界雖不過一天,卻也是在這茫茫荒漠中提心吊膽走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期間沒碰到半隻魔獸,卻坐下來休息後才冷不防迎來一隻暴走的……
……總不能是因為感覺到火焰的熱度才暴動的吧?艾列克想了想,下意識看了眼仍飄著裊裊輕煙的木堆,覺得還真有可能。
正欲收回目光,誰知不經意抬眼,他便愣住了。
那裡應當是空無一物,只有飄渺瘴氣才對,但艾列克看得分明,在那迷霧朦朧之中,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時隱時現。
凝神細看才發覺那個身影,竟然是一名留著銀白長髮的小女孩。
她個頭嬌小,看著約莫八九歲,一襲滾著黑邊繡著奇異圖騰的白袍,一手提著一盞方形燈籠,一手抱著一面圓形鏡。
赤紅色的燈籠光影跳躍,燃著搖曳火光;鑲金邊的鏡面銀光流轉,映著模糊影像。
女孩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不,離得太遠了,迷濛的瘴氣猶如薄紗遮掩著她的相貌與神情。
薄霧模糊了女孩的輪廓,艾列克卻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雙眼──形若桃花,淡若琉璃,目光有神。
艾列克與女孩四目相對,一時愣神,還以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欲再仔細一看,那女孩已如海市蜃樓那般不見蹤影,好像剛才所見不過就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直到一聲巨大的碰撞聲猛地響起,他才堪堪回神,終是收回了視線。
卻見另一邊,那頭不知緣由在十數呎外止「步」的魔獸,或者魔蟲,不過片刻功夫便被數張突然出現,比牠個頭大上幾倍的金網罩住。
長不見尾的身子被這些金光燦燦的網子截開數段無法動彈,進退不得,此時正發瘋似地扭動唯一沒有被兜著的腦袋。
沒想到自己只是轉個頭,再看回來形勢又變了,速度比翻書還快。艾列克看著那頭扭得實在難以入目的魔蟲,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再看身旁的同伴們,奧里與一干護衛們姿勢皆未有改變,但從他們眉頭打結的樣子來看,似乎也對眼前這讓人有點難以直視的一幕感到十分困惑不解。
倒是聖子殿下反應不大一樣,這位仰頭看著那些金色網子上空由金色文字組成的光圈,鳳目微瞇,眸光微閃,神色未曾有半分動容。
片刻後,她面上方才流露出驚訝之色,口中驚呼:「絕緣壁!」
眾人聽聞此言,頓時面面相覷,有的人依舊滿面疑惑,有的人則略帶幾分吃驚,但多是不知該如何言語。
如前頭所提,絕緣壁屬防禦性質,加之高耗魔,所以通常是用於守護施術者本身,一次只開一個。
拿來套魔獸身上,還一連套了好幾個……當套圈圈嗎?
從沒聽說過可以這樣用啊!
忽聞一個溫和清朗的嗓音不疾不徐道:「此魔獸善鑽地,性情狡詐,雖身軀龐碩,卻喜好自地底偷襲,叫人措手不及。若不這樣分段掌控其罩門,只怕牠待會就要藉著瘴氣的掩護打洞逃跑。」
卻是從魔獸身邊傳來的。
大夥兒不約而同地望向聲音的來處,那兒站著一名年輕人,身著滿是補丁有點破爛的旅行斗篷,一頭枯葉似的深黃髮色,好像曾在地上打滾了好幾圈似的凌亂,看著有些莫名狼狽。
可本人好似一點都不在意,唇角略揚,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一雙水霧朦朧的碧眸彷彿也氤氳著笑意,雖顯狼狽,卻帶著某種說不出的自信。
他手中執著一柄不起眼的木杖,杖頂浮著一圈金色文字,與那些金網上的光圈是一樣的,顯然就是施展絕緣壁的術師。
雖然對方這一舉動很明顯是救了他們,可不知他是從何時起出現,更不知其來歷如何,反倒讓幾名年輕護衛心生戒備。
如若只是到外界捕獵魔獸的人恰好經過還好說,就怕是衝著他們的聖子殿下與勇者而來,不滿當今親王繼位的可是大有人在……護衛們互看彼此,不由紛紛將刀劍調個頭,從對著動彈不得的魔獸,改朝向這名不知其來意的陌生人。
年輕人對此無動於衷,彷彿視而不見,目光依舊溫和,嘴角始終噙著淺笑,朝一行人信步而來。
手邊那柄本應是武器的木杖時不時叩在荒地上,陷在白沙中無聲無息,被他用得像是根導盲杖,若不是走路時步伐穩如泰山,亦不見絲毫遲疑,叫外人看了還以為這是個盲人。
一干護衛沒想到對方面對這般陣仗居然還敢靠近,雙腳下意識跟著移動。來人前進幾步就挪幾步,幾人慢慢向中心靠攏,將勇者與聖子連同勇者他那正在發怔的養兄一併護在其中。
眼瞧著護衛們愈靠愈近,幾乎能聽到他們因緊張而劇烈搏動的心跳聲,奧里眉心輕蹙,覺得他們此舉大有不妥。
魔獸雖未死卻也是無法動彈,人家這一招好歹也算是搭把手救了他們,這番作態是把人當成了什麼?
偏頭看向聖子,卻見她斂目凝神作一副深思狀,不發一語,也不知在想什麼,看來是沒發覺護衛們的躁動不安。
正想開口提醒,猛不防聽到旁邊傳來一聲驚呼:「是你!」
當下氣氛本就繃如拉緊的弓弦,在場幾人一時不察,紛紛被嚇了一跳。
原是艾列克見了來者那身打扮,正覺得有些眼熟,不想待那人走近幾步,看清了相貌,迎上那雙湖水般的眸子,他馬上便想起對方是誰。
不正是一個多月前,在久遠鎮門口一頭撞上燈桿的那個人嘛!
沒想到在這鳥不生蛋的荒漠裡還能見到一個熟人,雖然二人不過算是萍水相逢,連彼此的名字也不曾知曉,卻足夠叫人感到吃驚了。
這又驚又喜的,嘴上也就忍不住跟著喊出來。
許是因為護衛們的刀劍出鞘,年輕人離他們幾步遠的距離止了步,目光不瞬,一直盯著面前幾人,不曾移開分毫。
只是他目光茫茫,氤氳著霧氣的瞳眸輕晃,似是要將眾人一一打量個遍,一直沒有個準確的落點,這會兒忽然聽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視線驀地一頓,便循聲望去。
然而,當年輕人的目光落在艾列克身上時,那張清秀的面龐上先是出現了一瞬的空白,眼神透出幾分茫然。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