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將言語化為歌詞,那妳真實的想法會是什麼?
推開房門前一刻,這句話又乍現在星乃一歌的腦海中,她時常反覆思考,怎樣的歌詞最適合填入Leo/need的原創曲,前次與イオリ的談話,理解了作詞不見得是要迎合大眾的喜好,想傳達什麼內容給聽眾也是需要考慮的。
只是,她還在學習如何掌控歌詞之中,直率與合適之間的平衡度。
一歌搖了搖頭──現在該著眼下一首曲子──她提醒著自己,同時將門把往內輕推,注意到披散著金粉色長髮的女孩仍望著桌上那記滿了各式旋律的筆記本,收起芯的筆反覆敲擊桌面,巧妙地拼湊出節奏,似乎正在進行曲譜構思。
在輪到一歌去洗澡之前,對方就一直維持著這樣的狀態,使得一歌稍感愧疚,倘若不是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請求,現在的她也不會待在對方的房內。
「抱歉,咲希,讓妳這麼苦惱。」眼見纖細的身軀微顫和止住動作的手,一歌發覺,方才的開門聲估計沒有被對方留意到──看來真的陷入苦戰了──一歌心想。
咲希的注意力一下就從筆記本挪到一歌身上,「いっちゃん洗好澡了呀,頭髮有好好吹乾嗎?」她笑容滿面地問道。
從那份笑顏之中見不到一絲困擾,這讓一歌感到疑惑,「誒,有、有的。」她順著話題摸起自己烏黑的長髮,或許還比在自家時吹得更為乾爽。
「不過,いっちゃん說的苦惱是什麼意思,我沒有感到苦惱唷,現在可是非常有靈感。」語調充滿著活力,一歌能分辨出咲希確實沒有在逞強,減輕了她心中一點的不安感。
「可是咲希一開始還是被我的請求嚇到了吧,忽然說:『想到了下一首原創曲的歌詞,現在可不可以打擾一下咲希?』這種任性的話。」
回想起稍早之前,一歌獨自坐在書桌前寫著習題,臨時想到了幾個還不錯的詞彙,就直接寫在作業本上,所幸她很快就意識到這件事,又趕緊拿了筆記本專注書寫起歌詞──不過,一歌的作業就這麼被遺忘了。
隨後她立即聯絡咲希,告知自己對於新的原創曲有些想法,本來一歌預計兩人在「セカイ」碰面就好,卻因為咲希提議留宿討論會更完善,她便匆匆整理了些用品和衣物,簡單跟家人解釋過後,背著吉他和少少的行李就前往天馬家。
一歌的行動力總在奇妙的時刻格外之強。
「還好いっちゃん的家人很寬容,我們家也歡迎いっちゃん隨時來留宿。」咲希所言不假,她一抵達天馬家就被熱情招待,感覺自己真的像是單純來拜訪一樣。
其實一歌很清楚,咲希一直都期待著有朋友能夠到自己家住宿,從平時的談話就可以觀察到,何況這十分符合「青春」的要素之一。
即便一歌不太理解,可如果是咲希的願望,她都想為對方實現。
「……而且,難得見到いっちゃん任性的一面,我很高興。」聽到咲希如此說道,一歌不禁心頭一緊,她不會形容這種情緒的波動,至少大概是好的那種?
一歌坐回咲希身旁的座墊,她瞥見自己安放在矮桌的歌詞筆記本,一時記不起離開房間前是否有將其保持闔上。
除了為新的原創曲書寫的幾段歌詞外,其他時候也會隨手寫下零星詞彙作為參照,她很在意會不會被誰看到──特別是眼前這位慣犯,但只是洗個澡就將筆記本收起來又太過刻意,考慮到了各種可能性後,一歌還是沒有在離開房間前收起筆記本。
「既然いっちゃん也洗好了,睡前我們再重新討論幾個部分吧,我想到一些不錯的旋律,應該可以搭配得上歌詞。」
看來咲希應該沒有翻閱筆記本,一歌猜想。
為了不影響到其他家人的休息,咲希以輕聲哼著幾個音,代替樂器串連起旋律,一歌一邊聽著、一邊微調歌詞之間的連接用詞,咲希也會稍微更改幾處不太通順的曲調,兩人適時交換起意見,這讓新曲的進度加快了許多。
「哼哼──好期待しほちゃん跟ほなちゃん的反應。」瞇起眼笑著的咲希看起來心情十足愉悅,她們約定好要偷偷隱瞞兩位成員獨自完成基礎曲子,當作是準備驚喜一般。
「咲希又來了呢。」說是這麼說,實際上自己也樂在其中。
有一兩個段落讓原本進展順利的一歌停頓住,她總覺得哪裡不太順暢,並非是用詞的問題,是「感覺上」的違和,又提不出個所以然,她詢問起身邊的青梅竹馬:「咲希覺得這一句的歌詞如何?」
咲希重複念了好幾次歌詞,就算一歌早就從面頰羞紅到了耳根,甚至好幾度想開口制止,反常的是她什麼事也沒做,因為她確實很想聽咲希的想法。
「唔……我覺得很像いっちゃん會喜歡的風格,但又不像いっちゃん的感覺。」
一歌並不太清楚怎樣的感覺才像是自己,儘管明白要將想法灌注在歌詞,才能向聽眾傳達,只是她對自己本身的認知仍是不足,這也會影響到他人對歌詞的感受嗎?
「舉例來說的話,いっちゃん表面上雖然看起來是個很內向的人,只不過遇到いっちゃん在意的事情,就會突然爆發,讓人攔也攔不住,這段歌詞就是少了這種感覺!」咲希用雙手浮誇地比劃,試圖增加真實感。
她不自覺歪著頭,「感覺有點明白,又好像不是真的明白。」
「我對作詞不在行,也給不出實際的意見呢……但いっちゃん還是要順從著自己的心意寫比較好。」
手中握著與咲希同款卻異色的筆,咲希的一席話點醒了一歌,她知道自己又犯了同樣的錯誤,雖說歌詞是原創的,但用到過多的修飾詞去促成押韻和對稱,反而讓主體詞中的理念顯得像是陪襯──一歌不經意就參考起最近常聽的歌曲的作詞方式。
「……謝謝,咲希,我好像知道問題在哪裡了。」一歌的指尖飛快地壓出筆芯,在紙張的空白處重新整理起歌詞的架構,拿走了不必要的華麗詞藻,放入了必要的心境描寫。
咲希的眼裡滿是欣慰,她想起好多次在「セカイ」的教室門外,悄悄望向那專心一意構想著歌詞的背影,對方總是獨自在努力,對於負責作曲的咲希來說,她比誰都能體會一歌的心意。
「一定要一起作出讓しほちゃん她們驚艷的曲子唷,いっちゃん。」咲希以一歌不會聽到的音量說著。
一歌仔細審視修正過的歌詞,確認完沒有錯誤後,才肯放下那支印有遊樂園吉祥物的自動鉛筆,坐在身邊的咲希也剛寫好第二段主歌的譜,兩人有默契地看向彼此。
「咲希的進度如何?」
「很順利編寫出來了,多虧這幾個詞給我不少靈感,いっちゃん呢?」
「我也修改好了。」
──一歌ちゃん,要拿出自信。
イオリ說過的話像是一股助力,推著遲遲不敢跨出下一步伐的她。
一歌主動將筆記本交給咲希,她希望能坦然面對本心、面對自己所寫下的歌詞,「咲希能再幫我看看嗎?」
「當然。」咲希接過了這段時間以來一歌將所有想法灌注其中、彙集而成的歌詞筆記本,桃紅色的眼珠左右飄移,表情毫無變化,這讓一歌也不免緊張了起來,彷彿在評審面前接受評分的參賽者。
看見咲希的嘴角上揚,讓一歌忐忑不安的情緒些微舒坦,可是她還未能完全放下心,「怎、怎麼樣?」她提問,連眼睛都不敢眨──想要不感到羞赧還是有點困難。
「いっちゃん……」
「是?」
咲希語重心長地說著:「這個歌詞……」
「歌詞……」
「我非常喜歡!」
「果然是這樣……誒?」
咲希眼眸閃著星光般,圓潤水亮的大眼讓一歌招架不住,她趕緊移開目光,「是真的嗎?」
「怎麼可能不喜歡,いっちゃん把想法都放進歌詞了,這麼直接又有魄力,跟いっちゃん的歌聲一樣,我最喜歡了。」
突然間被誇獎使她不知所措,只覺得自己耳根有些發燙。
「いっちゃん真是的,什麼時候才會習慣被別人誇獎──」雖然一歌的反應是自己造成的,但咲希沒有要反省的意思。
「志歩跟穂波不曉得會怎麼想。」通過了咲希這一關,還有兩位成員的心得。
不過,她感覺自己有著讓她們喜歡這次歌詞的信心。
「一定跟我的想法是一樣的,放心吧。」咲希的手輕柔撫了撫一歌的黑髮,想鼓勵她。
「謝謝,咲希。」她的青梅竹馬總是這麼溫柔,無論遇到任何挫折,對方都有能讓一歌恢復元氣的魔力。
「明明いっちゃん在嘗試寫詞的時候十分直率,一寫起新曲的歌詞時,反而會變得收斂呢,說起來筆記本後面幾頁的歌詞我就覺得很不錯。」
「咦?」
咲希怎麼會看過寫在後面的歌詞?
「啊……我是不是不小心說溜嘴了。」
一歌緊緊盯著還握在咲希手裡、自己用於紀錄歌詞的筆記本,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咲希都看到了?」
「因為いっちゃん去洗澡時,想看看歌詞當作編曲的參考,可是不知道在哪一頁,一不小心就……」
她太大意了,竟然忘記要留著寫有新曲歌詞的那頁給咲希。
「可、可以先把筆記本還給我嗎?」一歌想拿回筆記本,卻被咲希唐突從座墊上站起來的舉動撲了空。
「但是,我真的很在意,いっちゃん在歌詞裡面寫的『那人的笑容,給予了我勇氣』到底是指誰!」
「那只是隨手寫下來的,咲希也知道,ミク的歌曲很多是戀愛類型的,就想說試著寫看看……」「騙人,いっちゃん寫下的歌詞,都是發自內心的想法不是嗎?」
一歌也跟著起身,她再度嘗試奪回那本寫有她不能給咲希看到內容的筆記本。
至少她本來真的是無意識寫下那段歌詞的,可是被對方一提及之下,她才驚覺自己到底寫了些什麼──我原來寫過如此坦承的歌詞嗎?
「いっちゃん不說的話就不把筆記本還妳!」咲希揮舞著持有本子的那隻手,不讓一歌能輕易找到空檔奪取,她太在意自己的青梅竹馬是不是有事情偷偷瞞著自己。
一見咲希將筆記本往上舉,一歌立刻伸出手,然而剎那間的重心不穩導致她整個人往前傾,咲希來不及穩住身子,也連帶被撞倒。
萬幸的是,柔軟的床墊接住了咲希,一歌則恰好在自己壓到對方身上前,用雙臂的力量撐住了身體。
「咲希,有受傷嗎?」比起筆記本的事情,理所當然更優先關心對方的狀況。
「沒有,いっちゃん也沒事吧?」
一歌點了點頭,隨後又僵住了──兩人的距離只隔著一人上臂的長度,這使得前一刻還在爭奪的兩人頓時皆感到不知所措。
「抱歉,我不是想瞞著咲希什麼,可是那段歌詞被本人看到還是有點……」從頸部一路傳導的熱度,使一歌著急移開會跟咲希對到眼的視線範圍內。
咲希自己也沒想到會發展成現在的局面,一開始其實是想鬧一下一歌而已,可對方如今直接坦白,她又該怎麼應對?
「那個,いっちゃん。」雙手揪住一歌輕薄的衣服,將其拉近自己,沒有反抗也沒有掙脫,順從般的反應正如她預料之中。
距離一被縮短,一歌察覺到咲希的面頰似乎比平時更為通紅,是錯覺嗎?
才剛讓一歌面向自己,叩門聲直接打斷了咲希接著想說的話。
「咲希、一歌,房裡怎麼吵吵鬧鬧的,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歌被司的聲音嚇得直往旁邊側身一倒,躺在咲希的身邊,儘管她很好奇咲希想說什麼,但兩人一直保持著那種姿勢,說實在對一歌的心臟不太友善。
「我們沒事,哥哥不用擔心。」咲希的聲調過於平靜,連顫抖都沒有,毫無破綻。
「那就好,媽媽要我來問一歌需不需要睡客房,她怕妳們兩個人共睡一張床會睡得不舒服。」
咲希拉了拉一歌的袖口,示意著要她作出答覆。
「……沒關係的,我跟咲希一起睡就好。」
「是嗎,時間不早了,妳們也早點休息,晚安。」
「哥哥晚安。」
「司さん晚安。」
司的腳步聲變得相當遙遠後,兩人才鬆了口氣,明明不是在做虧心事,卻莫名感到提心吊膽。
「我們還是先睡覺吧,いっちゃん。」詞跟曲都編得差不多了,等早上能彈奏樂器的時候再來確認就好,於是一歌接受了提議。
剛才咲希到底要跟我說什麼呢?
顯然對方不打算提及稍前的事了,咲希將筆記本還給了她,一歌輕巧地翻下床,這次有確實收進自己的背包內,也順便關掉了房內的電燈。
她躺回床上,即使是兩個人躺在同張床,雙人床依然給予她們足夠寬的空間,一歌呆望著滿是發光壁貼的天花板,想起還小的時候,和大家一起合力為咲希貼成的專屬星空。
「這個天花板過了那麼久還是一樣呢,像是夜空中掛滿著星星。」
「都要多虧有いっちゃん妳們一起幫我貼完,雖然中學住院時有好一段時間看不到,可是現在又能在每天睡前看著這片小小的星空,感覺很不可思議。」
「謝謝,咲希。」
「為什麼要突然道謝?」
一歌笑而不語,或許是因為咲希能健康回來學校上學,讓自己感到慶幸的緣故,抑或是她又能像小時候一樣,一起躺在咲希的床鋪上望向齊心完成的星星壁貼談天說地。
自然而然牽上的手,總是比他人的手掌心更富有熱度。
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永遠持續下去,一歌向星星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