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禮物日，首先再一次祝聖誕快樂。不過，停一下，為什麼，我們會說「聖誕快樂」呢？怎麼節日就是「快樂」，是別人賦予的意義，導致節日就是快樂，還是本來那個日子，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呢？的確，說得「節日快樂」的日子，本來就有值得慶祝的原因：聖誕是耶穌的誕生日；農曆新年是陽曆新一年的伊始；復活節是耶穌死後三日，復活上天的事跡。當然，也有些源自悼念、拜祭的節日，譬如端午節悼念屈原之死，清明重陽登高掃墓，拜祭祖先等等。但時移世易，我們慶祝節日的方式，隨著時代前進，科技進步，有了明顯的變化：古人從來都不會在農曆新年購物，對吧？而這種情況，尤以西方節日為甚，經過近代商業化，掀起一陣「節日購物」的風潮，不見衰弱的跡象。「聖誕掃貨」、「年終瘋狂大減價」、「復活節狂歡」、「黑色星期五」等等，五花八門，眼花繚亂。你不說，我還不知到這種減價有多瘋狂：把物件的價格調高五倍，然後一折發售。當然，少不免一些鬼鬼祟祟的伎倆，即使逃不過一兩位消費者的法眼，但總有八九個人「中伏」。例如「凍結價格」，把部分貨品的價格停止上升，殊不知其他沒有列出的必需品，價格大幅上漲；有些無良商家甚至趁節日喜慶，接連上調價格，還自恃市場壟斷，別人控制不了，表面如善，實質險惡，哀哉！所以，節日氣氛是憑包裝出來的，不怕經費花得多，最怕沒人記得。假設在聖誕節，沒有人掛上聖誕裝飾、聖誕樹，一句「聖誕快樂」也沒有出現，那麼我覺得至少有一半人會忘記那天是節日。
聖誕整體上是一個歡樂的節日，但每個人都因為個人經歷不同，而對某些節日抱有各異的心態。我原本都同意聖誕節是一個普天同慶的節日。小時候在小學的時候，因為學校是基督教，每逢聖誕前夕，全校都會集中在禮堂裡，進行一次聖誕崇拜，復活節也有一次類似的。那麼我在六年級的時候擔任司儀，其實就是負責每一次早會和崇拜，帶領大家唱聖詩。背後還有一個人負責彈鋼琴，奏聖歌。關於聖誕的聖詩，在小學《崇拜手冊》裡有十幾首，最印象深刻是普世歡騰歌（Joy to the World）和馬槽歌（Away in a Manger），兩首都是經典聖誕詩歌，不過用粵語唱的話，音是不對的，以前反而不覺得怎樣，因為台下全校都跟著我唱，全部人一起唱跑音的歌，合奏帶來的共鳴，打消尷尬的氣氛。現在稍微懂事了，知道很多粵語聖詩，都是由國語直接搬出來，原本對的音，改成粵語後便壞掉，但誰會這麼有耐性，重新改一次合理的歌詞呢？於是整個禮堂就洋溢著歡樂且無知的歌唱聲，寒冷的空氣變得暖和一點。其實到現在我還是不信教，但唱聖詩其中一個作用，就是把你認識的人，你不了解的人，你不熟悉的人，藉一首聖歌，歌頌主，歌頌神，帶來共鳴，感染眾人，從而把自己內心的憂愁暫時擱在一旁，一同投入氛圍，不諱言，是很有效的舒壓方式。還有，部分課堂的時間要抽來舉行崇拜，任誰都會喜歡吧。所以從前我對聖誕的觀感是十分正面，甚至希望聖誕快點到來，為的就是那種氣氛。
不過升上中學後，心態逐漸轉變。這有三個原因：第一，我開始明白，所謂的聖誕節，其實只是商家搶生意的藉口。辦得有聲有色，是因為經濟好轉；搞得失去氣氛，是因為缺少經費。過聖誕過得開心，發覺很大程度是心態主導，開始認為即使佈置優美，但我就是一蹶不振，那麼那年的聖誕，其實我也不高興。第二，以前暗戀的同學，在聖誕的時候，會在九龍塘又一城合唱聖詩。之前鮮有地留了她的聯絡電話，兩三年藕斷絲連，忽發奇想，決定應該來現場觀賞一下。問了她，她百般推卻，但我執意前往。結果就如我所料，她完全沒有理會，繼續顧著唱她的聖詩，我就在旁，默默地聽著歡快的手鐘聲，在明明是非常快活的曲目「Somewhere in my Memory」裡，不知不覺間溜走對她的希望、執念、幻想，隨著時光流逝，人的長大，而慢慢回到現實。你的一廂情願，她不願，你也無法改變現實。不理你就是不理你，強行來更會弄巧反拙。於是這件事以後，沉默了好幾個月，然後又誓死不願意面對現狀，在訓練營無聊，再找她訴說心事，以為重燃希望，結果被她的同伴兼我以前的同學直罵我智障，我才永遠打消念頭。無他，一連串傷心事都是聖誕那天誘發出來，自然潛意識會厭惡聖誕。還不止這樣——第三：那次商場沒有放置聖誕樹，因為是週年紀念，所以擺了一個大蛋糕裝飾，我覺得不太應景；於是當下一年再擺一次聖誕樹，我就有意來觀賞一下，彌補上一年對我的心理傷害，結果好事不來，壞事接踵而來：那一年碰上反修例風波，任何牽涉到中資、與中國有關的企業，都被示威者血洗一邊，又一城也不例外。在冷冰冰的電視熒幕，眼睜睜看著原本翠綠的大樹，被人扔下一個燃燒彈，整棵聖誕樹迅即陷入火海，連同我的美好童年回憶、青澀的回憶、尷尬的回憶，一併燃燒殆盡，但火光紅紅的一瞬，仍然歷歷在目。人，為什麼要被恨蒙蔽？因為這件事，商場以後再沒有放置聖誕樹；而高䠷蓊綠的聖誕樹，連同稚嫩清脆的童聲合唱，從此以後，只成心中的烙印。
聖誕，現只屬於自己。今日重臨一家賣巨型奄列（歐姆蛋）聞名的老店，叫了火腿「小奄列」，加上一杯超難炮製的蓮子冰，默默渡過拆禮物日。有時候細思：人際關係這麼紊亂，給我一刻，全部消失，豈不快哉？對，就只是一刻。每年聖誕孤獨感尤烈，雖然有家庭的暖意，但很難真誠吐出，一生不可能被家庭的懷抱捆綁著，不然永遠都不能走出無形的溫室。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