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星期一，早晨。
週末，關芊寧完全沒有和我連絡。
在得知小安被殺死的第一時間，我便打電話通知關芊寧。她一開始還認為我在開玩笑，一邊笑著一邊與我會合。直到看見小安的遺體與現場的慘狀之後，關芊寧才收起了誤以為是玩笑而展現的笑容。
看見小安之後，關芊寧再也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神情黯然地望著地上。打電話通知清潔隊之後，我們也就離開了現場。
看見精神有點恍惚的關芊寧，我原本提議要陪她回到家裡，然而卻被拒絕了。
而昨天──星期天一整天，關芊寧完全沒有和我聯絡。
我原本擔心著關芊寧得知事實之後會大哭一場，沒想到關芊寧的反應是這麼反常。這讓我開始感到懷疑，告知她事實是否不是一個對的選擇……
如果是大哭一場，那還好處理。哭過以後心裡會比較好受一些。然而關芊寧甚麼情緒也沒有。甚麼話也不說，沒有哭、也沒有抱怨。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地板。
該說她冷靜，還是說她壓抑好呢？
無法明白關芊寧當下的心情，想與她搭話卻又沒有反應。
我感到很擔心，於是今天提早到校了。
「妳還好吧？」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向關芊寧搭話。
到校以後，便看到關芊寧已經坐在位置上。看見她平安地坐著，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到了一股安心感。
然而關芊寧看到我之後，臉上的表情又逐漸凝重了起來。將頭轉回正面之後，再也沒和我有任何互動。
從後方望著關芊寧依舊紫紅的長髮，卻看不見她以往的朝氣。
我想，再繼續等待也不會有回應，便打算轉身離去。
然而，在我轉身的同時，我的衣服下襬忽然被抓住。回頭望向關芊寧，只見她依然背對著我，但是卻伸出了左手拉著我的衣服。
不明白這個舉動的意義，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我們維持了這個姿勢約五秒左右，我才開口道：
「怎、怎麼……」
怎麼了嗎？這句話還沒問出口，關芊寧便從座位上緩緩起身。
但是關芊寧並沒有看著我，而是低著頭面對著我說：
「陪我，去一個地方。」
語畢，關芊寧便放開了抓著我衣服的手。但是，卻拉住我的右手，頭也不回地朝著教室門口走去。
我還沒理解當下的狀況，就被關芊寧帶出了教室。
「等、等等！現在？」
關芊寧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在走廊上奔跑了起來。雖然遲了一點，但是此時我才丟出了心中的疑惑。
關芊寧沒有回答，但是既然現在都已經行動了，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但卻又浮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去哪啊？」
望著不停朝著前方奔馳的背影，關芊寧沒有回應，不曉得有沒有聽見我的疑問。
穿過走廊上正前往教室的人群，在眾目睽睽之中，直接朝著校門外走去。
這是我看見關芊寧第一次這麼執著地做著甚麼事情，而且從剛剛關芊寧迴避了我的眼神來判斷，她一定還在意著小安的事情。
我想，關芊寧此時的心情應該不會想多解釋甚麼。我便放任關芊寧拉著我的手到處奔跑，打消了原本想掙脫她好好問清楚的念頭。
不久之後，關芊寧把我帶到了前天──星期六，發現小安被殺害的地點，停了下來。
「……」
止步之後，我們兩人都沒有多說甚麼。我還在等待關芊寧對我的解釋，所以沒有開口。
彼此沉默了許久，關芊寧才緩緩說道：
「……小安，在死前一定很痛苦。」
「那時候，小安一定相當拼命地掙扎著。」關芊寧低著頭繼續說。
讓我回想起星期六此處的場景。被拖曳的血痕、大範圍地上的濺血，以及倒在路邊的小安……
……
回想起當時的慘狀，我竟然想不出甚麼可以安慰關芊寧的話語。
「我們陪伴了牠這麼多天。在給牠溫暖之後，卻在牠受困、生命受到威脅時，完全沒辦法為牠做些甚麼。甚至……甚至我們根本不知道小安發生了甚麼。」
關芊寧的音量漸漸變小，也開始哽咽了起來。
「我覺得我好殘忍，讓牠相信了人類，讓牠開始依靠我們。結果在牠最需要依靠的時候不在牠的身邊……」
關芊寧雙手合十，不停地對著小安最後待過的地方祈禱著。從背影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身軀以及因哽咽而逐漸模糊不清的話語可以得知，這兩天積累的淚水已經潰堤。
「我們還可以為牠做甚麼……」關芊寧已經泣不成聲。心中的愧疚感作祟，再度回到現場，期望能獲得一些救贖。
她把我帶來這裡，是為了宣洩這兩天積累的罪惡感吧？
眼前的少女，不停地擦拭著從眼角流出的淚水。
面對小安的死，關芊寧比起難過，有的是更多的愧疚感。帶給牠快樂的同時，也因為這樣的快樂，讓牠死得更痛苦……
或許、或許打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接觸小安。或許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給小安溫暖。這樣說不定牠就會比較好過一點了……
……
……是這樣嗎？
雖然我無法明白小安的心情，但我想，小安一定不這麼認為。
如果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接觸小安，牠就不會擁有那段每天都有食物吃的日子。
如果我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接觸小安，那麼今天也不會有人因為牠的死而為牠哭泣。
所以，我們為牠做的事情，絕對不是害了牠。
關芊寧不斷地在自責與愧疚中盤旋。臉上的淚水依然尚未停止。
我走向因哭泣而顫抖著著她。在她的身旁，將我的手搭在她另一邊的肩膀上。
「或許，小安死前真的很痛苦。」
關芊寧並沒有抬起頭，我也不曉得她究竟有沒有聽到我的話語，但是從她因為接觸而愣了一下的行為來看，應該已經察覺到我的存在了。我繼續說著：
「但是，牠拼命地掙扎，妳覺得是為了甚麼？」
我丟出疑問，讓關芊寧抬頭看了我一眼。哭紅了的雙眼，在與我四目交接之後，便再度低頭。
「牠想活下去。因為妳。」
關芊寧深深吸了一口氣。啜泣的聲音逐漸平緩，但是仍然低著頭不發一語。
我想，雖然小安在死前或許沒辦法獲得我們的幫助。但是對於關芊寧發現牠之後對牠的照顧，小安一定不會心懷怨念的。
「陪伴牠這麼久，給了牠溫暖。於是牠相信著，依靠著。牠還想感受到妳對牠的溫暖，所以牠才想活著，所以他才會拼命地掙扎著。」我繼續說道。
關芊寧終於抬起頭來凝視著我。紅腫的雙眼以及凌亂的頭髮，全身散發出熱氣，才讓我發覺關芊寧對於這件事情究竟有多麼自責。
「妳拯救了流浪的牠。照顧牠、讓牠能夠飽餐一頓，甚至每天都去看牠。像家人一樣的對待，妳覺得小安會後悔與你相遇嗎？」
即使停止了哭泣，依然殘留在臉頰上的淚水也尚未消失。突然很後悔目前身邊沒有可以讓關芊寧擦眼淚的物品。
我將雙手搭在關芊寧的雙肩上，將關芊寧的身體轉向我。
「我想，小安遇見妳之後，一定過得很幸福。」
為了讓她明白，我對於小安的境遇有多認真，我用至今為止從未展露過最堅定的眼神望著關芊寧。
小安死前的掙扎，我們或許真的幫不上甚麼忙，但是我們曾經與小安相處的日子，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取代的。
「打起精神吧！我相信小安也不願意看到妳這樣的。」我對著哭紅了眼的關芊寧如此說道。
「嗯。」關芊寧點著頭。
原本不再哭泣的關芊寧，突然之間眉頭一皺，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只是這次，她不再用手摀著哭紅了的臉，而是直接埋頭窩進我的胸前。
壓抑許久的哀傷在將臉窩進我的胸口之後，一股腦兒地全釋放了出來。
或許是在自責與釋懷之間拉扯吧？關芊寧用我的衣服當作手帕哭了好一陣子。
我順勢摟住在我胸口哭泣的少女，直到她恢復平靜──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