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Dare Not to Have Their
Poisonous Baguette
我注意到那些人的表情，他們似笑非笑。彼此談話間，偶爾還會伸出手指著我，察覺我正盯著他們瞧，手指就彷彿含羞草的葉子般地縮回去。我不意外那些人這類反應，畢竟碰見一個從樹林中跑出來的、雨淋濕透的、全身盔甲的女人，招呼都還沒打一下，就熱心地投入協助救災工作的機遇，不是每天都有的。尤其這女人──也就是我──事後還渴到要直接拿盾牌的反面裝雨水來喝，我簡直能猜到他們斜眼看我時心中想到什麼奇異的形容詞。
原諒我，這種事我也很擅長。
現在雨勢轉小，危機也解除了，這些人邀請我到他們的工程營地稍歇。營地規模不大，六、七座搭起的帳篷，兩堆帶遮雨棚的營火，周圍整齊排列木石等工程建材，鐵製的丈量工具塞滿圍欄邊一個個桶子，其中一些還是傾倒著來不及清理，剛才的地震肯定來得又快又突然。
這些人將年幼的傷者送進居住帳棚內，管事的頭領四處指揮，要手下回去現場把其他人撤離開工地危險的範圍。有些人轉頭看我，一邊聽同伴講說我不久前在現場做了些什麼事，一邊頻頻點頭，表情似笑非笑。領我過來的男人拍拍我的肩，帶我到另一座應該是臨時食堂的帳篷內，叫人塞給我兩條長麵包。
「不用謝我。」臨走前，他還模仿我的語氣。
於是，我在異世界的第一餐開動了。這餐緩慢，困惑，迷迷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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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裡沒有別人，只有一張木桌，和角落的乾糧簍子陪伴我。我終於有機會鬆了口氣，回想起方才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我先是被撞到後腦勺，接著傳送出了差錯，最後掉在那片林子邊上，誤打誤撞地順手幫了附近救災的人一把。我懷疑這些全是場噩夢，源自於危險工作的壓力，可無論我如何拍打臉頰，它卻只是老實地發紅發腫，與白披風上的雨水髒污成為說服我這是現實世界的證據。
唉。
我抓起長麵包一咬，用力地咬下一口。沒錯，用力地。這玩意跟煎到焦透的牛排一樣硬，口感像碎石子。唔，好硬。不，未必是麵包的錯，它烤過的蒜味其實很香，說不定是我有問題。從不久前開始，我愈發覺得昏沉，一股倦意在體內緩緩升起，使不上力。我搖搖頭，正打算要用短劍把長麵包切成小塊，一口一個當點心的時候，帳篷入口處的布簾突然晃了晃。我坐直身體，以為有人要進來，卻見那人只是站在入口的雨遮下，帳外的光影投在布簾上，我看見他掏出一個貌似煙斗的東西，往嘴邊一靠。
「難得的好天氣，不是麼？」他把傢伙含在唇邊說。
「可惜與陸地震不震動沒干係。」他身旁另一人也開口，聲音很沉悶。「如果它也能預測就好囉。」
儘管小雨滴打在帳頂防水牛皮上的聲音很吵，可我仍能聽清楚他們講的話。我想，那所謂的「天氣不好」，大概就是雨大到我聽不見他們的程度吧。
「哼哼。」就待菸斗男繼續道：「你不會又想藉今天的事證明首都來的工程師不靠譜了吧？」
「我們合不來。」
「嗨，就算如此，建築公會制式的藍圖就在隔壁的隔壁棚裡，你自己簽過字的，今次的補強作業很好，今尼爾總是如此，壞的是我們的運氣。」煙斗男提高音量。那把沉悶的聲音也不甘示弱：「壞的是那些傢伙們沒想到在施工關鍵時刻地表會裂開！」
他頓了頓繼續講：「就像你說的，今尼爾總是如此，總會在最糟的時機發生百倍糟的狀況。我知道我也有責任，沒預先撤離孩子們，只是我…….唉，要不是先前與首都的工程師瞎講半天浪費時間，我應該就不會犯這種錯。」
我豎起耳朵聽他們交談，先前的倦意神奇地消失了。這兩個人說話的同時還會磨鞋子，大概是把泥土磨掉吧。他們的膝蓋好幾次碰起布簾，讓我以為他們就要進來了。
「又來了，波爾多，我的朋友，」煙斗男拿開菸斗，加重語氣道：「又是你應該，錯都在別人頭上。你何不去洗洗臉，睡個覺，冷靜一會兒？你現在太意氣用事，小曼頓受傷的事讓你很火，可你也犯不著與這根帳篷支架過不去吧。」
「你懂什麼？若非那女人出現幫了我老弟，我恐怕會更意氣用事。」
波爾多正在吹鬍子，但我顧不得他的心情，重點是他的話。我索性坐到離那入口最近的凳子上，仔細聽。
「那女人啊……兄弟，你怎麼看她？」
「我還能怎麼看？我又還沒見過她本人，都是莎菈告訴我的，她負責照顧曼頓。她說那女人很高，身穿盔甲，而且還會急救技巧。屋頂塌不久，她從樹林中衝出，第一個就幫了曼頓。哎，你說她在哪？我得感謝她。」
波爾多手肘頂開布簾真的就要進棚裡，卻又被煙斗男從後抓住胳膊：「急什麼，機會有的是。我是問你怎麼看這個人的由來，她沒事躲林子裡做啥？」
「她嘛，肯定是旅人。」
「旅人會不帶行李並且還埋伏在樹林中等地震發生？」
「喂，丹，你這話後半段不夠客觀啊，心懷熱誠的人大雨也澆不熄，她可能是剛好走到那裡，路見不平就跳出來幫上的呢。等一下，你那眼神……」波爾多忽地壓低音量：「你不會要告訴我，她是被傳送者吧？」
「肯定的。」煙斗男丹回答。
被傳送者？那是什麼意思？我瞪大眼睛，心想這兩個傢伙怎會知道我是被傳送過來的。事關解開謎團真相，我顧不得長麵包了，直接站到入口的旁邊，一手按在胸口。儘管隔著胸甲，依然感到劇烈心跳。
「……沒見過那種標誌，整個今尼爾都沒。」丹沉吟。
「原來你還觀察那麼仔細啊？」波爾多奇道。
「打從那女人出現，我就一直在留意她了。我兩天前才在臨鎮親眼見到被傳送者出現，而且同一天有兩名。一個掉在民房屋頂上的惡魔族，和一個從水井中爬出的人造人小孩。」
「這麼巧！？」
「多虧那小孩，當時是晚上，他出現時的鬼樣子把廣場上散步的一對情侶嚇瘋了，接獲報案的保安隊火速前往，當場證實他被穿越者的身分。」
丹的話令我深深不安。保安隊？聽起來類似索地國王家憲兵的組織，只要一出現準沒好事情。「被傳送者」很有可能就像通緝犯一樣，抓到有酬賞。若不是那麼回事，那這個丹在剛才應該要上前來感謝我才對，相反地，他躲在遠處，窺視毫不知情的我。
我一手按在腰間劍柄上。雖不願傷人，但也不能被抓住啊！
就聽波爾多開口：「兄弟，首都有傳聞，人們談論著瑪因彼岸諸國怪異生物的目擊案例，吟遊詩人們歌頌古老被遺忘的預言，科學家無法解釋安達星座流星雨今年為何沒發生。一切的異相，似乎同一時間密集出現。」
「呵，我以為你眼中除了建築就只有小曼頓和莎菈呢，沒想到你對靈異現象也感興趣啊。你還在意氣用事嗎？」丹吞吐兩口，笑問。
「你別管，我只是沒找你聊而已。還有，這不叫靈異現象，不然你的人造人小孩不就是你們集體見鬼了？我只是在猜測事情的真相。」
就聽丹哈哈大笑，他說：「憑你都是數字的腦袋也想學占星師做白日夢？你為何不用算的呢？要是給算出來，下一屆阿茲塔數學獎得主非你莫屬。」
我幾乎能想像波爾多面紅耳赤的表情，只是我沒閒情逸致開他玩笑。一個從樹林中跑出來的、雨淋濕透的、全身盔甲的女人，或差不多落魄窘困的陌生人，對這幫人而言並非罕見的機遇，先前的我錯得離譜。現在，我得想辦法脫逃才行，萬萬不能被這兩人發現。可偏偏……腳上的鈦靴踩地板好吵啊，肯定會被聽見的。我也鑽不進桌子底下。
我該怎麼辦啊……？
「我認為被傳送者是被瑪因召喚過來的，正如古老傳說所示。丹，說不定歷史正在重演！被傳送者有目的的被送至此，儘管他們可能一生都不知其原因。」波爾多激昂的表示。
「你也不知道，兄弟。」丹潑冷水。
「所以才要猜啊。不覺得這些事件很有意思嗎？想想看，被傳送者帶來別的世界不可思議的知識，我不相信中央議會還能繼續沉默下去，終有一天，真相將被揭露。」
「若我沒看錯，今天那女人應該是人類，你也是。人類不像人造人那麼難溝通，也沒有惡魔普遍有的奇異興趣，也許你應該直接找她聊聊。」
「沒錯，而且我也得感謝她。」
他們兩個在帳棚外聊得開心呢，殊不知他們要找的人僅隔一層布的距離。我心裡直打鼓，我沒辦法阻止他們進入帳篷，隨時會被發現。我不能斷送在這鬼地方，這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得冷靜的思考……得冷靜才行啊。
我坐回桌邊，預想對策。丹和波爾多的話題轉移到妻子和家庭，雖說後者剛才表示要謝我，但在異世界人的話不可輕信。惡魔？人造人？這些沒聽說過的怪異生物他們稱為被傳送者，肯定沒好下場。
不幸的我也是。
我不敢繼續吃這些人給的長麵包，又不知還能怎麼辦，只好以手臂枕著頭，保持安靜，希望這兩人聊完後會離開，才有機會脫逃。
不知怎地，好累，好想睡覺。我硬撐著眼皮，但它們此刻好重，比盾牌還重……我的思考開始不連貫，外面講話的兩人被幻想成某種可怕的存在。我打個無聲的哈欠……我居然這這麼容易累……
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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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嘉莎．畢桑德驚醒過來時，是雨勢最大的午後。帳篷內坐滿了男人，人手一個餐盒吃的正歡。阿嘉莎醒來讓他們一起歡呼，嚇的她全身僵直，不知如何反應。
她得知實情後，會如何慢慢地解凍呢？
那都是後話了。
（完｜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