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達人專欄

世界帝國興衰（三）蒙古帝國的鑄造與掌權女性

坪圳氏共和國人 | 2023-02-11 16:42:45 | 巴幣 1042 | 人氣 287

　「他們會來嗎？會來嗎？」對於一二零六年冬末和春初的蒙古高原遊牧部落來說，這是個大哉問。厭倦了不斷爭執、結仇與襲掠。成吉思汗派出信使，廣邀各部落前來參加庫里爾台大會

　　庫里爾台大會上不會有正式投票，游牧民會以出席或不出席表達意見，他們的到來表示支持成吉思汗的新政府，他們的缺席代表將會與他為敵。

　　這次的大會地點，成吉思汗選在不兒罕合勒敦山之南，幹難河與怯綠連河中間的開闊草原地。

　　作者魏澤福博士特別提到，對於其他部落來說，這次地點選擇實在特別。因為一直以來，乾草原的焦點是位在更西方的鄂爾渾（Orkhon）河系附近。那裏不僅因地利之便，成為遊牧路線要衝。這裡也是蒙古史學家楊海英提到的「遊牧中原」之稱的杭愛山地所在（１．）各部落在此與外界、與彼此互通有無。他們在這裡擁抱外來宗教，先是摩尼教，然後是相似的基督教。鄂爾渾河岸的部落曾建有小型神廟、城市，甚至有小型農業活動。匈奴人、維吾爾人、突厥人都是在此為中心建立一個多部落民族的大帝國；突厥人在蒙古人稱雄前的五百年，樹立了刻有漢文、突厥文的碑文（２．）。

　　成吉思汗違反乾草原傳統，除了要昭告天下他替乾草原諸部落選擇出多麼不一樣的未來，也包含蒙古人與他的信仰觀：山是地的骨，屬陽性，最高的山一律有可汗的稱號。從不乾枯的河跟湖則有「哈屯」（Khatun）的稱號，意味「皇后」。蒙古人發源地的幹難河就被稱為母親。

　　在陽性的山與陰性的水之間，成吉思汗選在「陰陽平衡」之地，緊靠不兒罕合勒敦山與幹難河，傍著父山與母水，他要在此地創立蒙古帝國。

　　就連事前準備工作，以各種史料、田野調查為本寫書的魏博士也有詳盡描寫：

　　不兒罕合勒敦山從未舉行過大型會議，必須為了即將到場的數千位會眾做準備。數隊人馬被派去砍伐高大的松樹，用牛車隊拉回去前置作業區，削成竿子，等待夏季大會召開時撐起大禮帳。籌備單位得收集成堆的木柴跟乾糞堆，以便屆時應付生起許多的火堆。

　　通往會場的主要路線不得留有牲畜，越接近會場的地方得空出大片的禁牧區；確保雪融後的新草葉不被啃食殆盡。籌備單位得用公牛車隊或犛牛車隊，從方圓數哩內運來數隻大鐵鍋，這是蒙古高原上最大的金屬物，有些大的可以亨煮整匹馬或整隻牛。每隻大鐵鍋都是寶物，提供數千人餐食的炊煮工具，也展現傲人財富、製造搬運大鐵鍋組織動員的能力。大會一旦展開，這些大鐵鍋將會日夜無休的在火堆上炊煮。

　　人員陸續登場的動作、服裝習俗也有考究：

　　時序由春轉夏，首批的幾戶人家帶著牲畜陸續抵達，他們駕著牛車與犛牛車前來，騎著馬跟駱駝前來，帶了小群牲畜共供應這個夏季的飲食。但數量不會多到毀滅整個放牧草地。他們的牲畜有來自乾草原遙遠地區的烙印跟耳記：日與月、水與火的符號，還有裝飾在馬兒後腿上和他們旗幟上的方位基點跟星星。

　　蒙古人的親戚來了，成吉思汗諸位老婆的家人來了。乾草原上的突厥部落跟塔塔兒人，穿著飾有奇異綠松石、珊瑚的氈製衣物到來。來自西伯利亞森林的部落的代表穿著毛皮、鹿皮到來。西方部落帶著獵鷹，東方部落帶著雪豹毛皮、羚羊皮毯、熊皮小毯到來。汪古人騎著高高的駱駝穿越戈壁到來，帶來刺繡的絲質衣服，和最柔軟的駱駝毛製成的衣物，那是偏遠內陸沒見過的漂亮東西。

　　薩滿敲著鼓，轉著身體到來。由於轉著很激烈，繫在衣服上的長絲帶彷彿將他們抬離地面，使他們看起來像是乘風飛行而來。年輕男孩頂著夏季剛理好的頭、騎著最俊的馬，打算在慶祝新國家誕生的夏季競技會上，駕馭牠們參加競賽。女孩們提著奶桶到來，並用長枝挑起桶中的奶，灑向空中。年老的男性帶著魔石到來，據說相擊魔石就能掌控氣象，創造出晴朗但偶爾下雨的天氣。

　　蒙古高原上幾乎所有部落都出席了，他們是塔塔兒人、乃蠻人、蔑兒乞人、克烈人、主兒勤人（Jurkin），還有其他數十個不同部落名號身分的人都來了。一旦他們選擇為成吉思汗的家臣，這些古老的且崇高的名號就會被捨棄。從這個夏天開始，他們就會成為他們曾經鄙視、輕藐、嘲笑的新國家一員──蒙古。

　　眾人以豐盛的肉食、供應不絕的酸奶，以及蒙古人常做的競技活動：賽馬、射箭與摔角，大肆慶祝。

　　成吉思汗本人則是著手處理最重要的問題：把他的軍隊組織成征服全世界的武器。

　　一二零六年夏天結束時，成吉思汗已經把乾草員諸部落整合成一個國家，或是更精確地說，整合成一支龐大的軍隊，附帶一個有移動能力的小國家。他如何帶領這只有百萬人民、十萬戰士的小國，征服國土面積比他大上百倍、兵力比他的軍隊多上千倍的廣大領土？

　　為了達成他的目標，他將能支配的資源物盡其用，讓每一名戰士跟每個蒙古人（包括女人）的才幹發揮到淋漓盡致。成吉思汗打破部落群集，讓戰士們重新分配到不同單位，大大改進了十進位制的作戰能力。在單位裡採連坐制，一個人失敗，所有人都要受罰。

　　成吉思汗打破蒙古與世界隔離的地理障礙，在他的制度下，蒙古戰士在母土與異邦之間來回移動，既能維繫乾草原的大本營，又能往返大本營與戰爭前線之間。女人帶著補給跟上大軍，有時也跟男人並肩作戰。戰罷返家不再是目標；戰爭的目的在於掠奪、分享戰利品；然後掠奪更多、奪取更多。蒙古人隨軍攜帶糧草，戰爭開打前才將糧草安置好。他們也都有探勘水源的本領，就算遠離補給線，也有應急的食物（包含馬血），先天條件加上後天改革，讓成吉思汗擁有令人聞風喪膽的武裝力量。

　　蒙古高原是馬群與四處走動之山羊群的天堂，本身提供的奢侈品不多；然而，它恰巧位在世界最重要的貿易幹道的附近。絲路就緊貼在蒙古人稱為Govi，外地人稱為Gobi的戈壁大漠南緣，從乾草原越過這南北八百公里寬且佈滿礫石、岩塊、沙土的荒漠就可到達。

　　在蒙古人眼中，城市文明的商品有些是多餘或無用的。蒙古人吃東西用手抓不需要筷子，瓷器則經不起游牧生活的摧殘。蒙古人偏愛肉的原味，對辛香料或甜食都不感興趣。對蒙古人來說，體味是個人的一部分。香水混淆人的嗅覺，使每個人聞起來像是花、果，這麼做只會引來蚊繩且被其他蒙古人嗤之以鼻。市場上販售的手抄本跟宗教典籍有價值？那麼要默記於心，才不會佔據牛車上寶貴的空間。

　　不過市場上仍有許多商品令蒙古人著迷。駱駝毛毯跟山羊毛毯柔軟細緻，質感有如鳥羽織成；穿起來像是雪花輕滑過肌膚的絲織品；圖案鮮豔如活鳥飛翔的紡織品；白如羊奶的珍珠、紅如落日的珊瑚、柔軟似可吃的象牙；還有絕不腐朽的小刀、鍋具、馬鐙的鐵礦。精雕細琢的梳子、能正確指出南方或北方的魔針。彈奏有如天使聲音的樂器、召喚雷聲的號角、使盲人復明或不孕者受孕的藥。可輕飄於水上又強韌如金屬的竹子、讓光通過的玻璃與彩色水晶、讓老人生龍活虎的藥、老婦重捨面貌的化妝品……相較於市場裡千奇百怪的新玩意帶來的豐富生活，擁有大量的牛與馬似乎微不足道，遊牧民的生活顯得單調乏味，牧民的穿著粗糙平凡。

　　蒙古人需要一些能當成商品的東西，來換取南方的奢侈品。北方最值錢的不是家畜，而是來自野生動物：羚羊皮、黑貂皮、褐貂皮、虎皮、狼皮與熊掌；蒙古人也可提供獵鷹和大量的鶴羽、鵠羽，甚至旱獺、松鼠、狗的毛皮都能拿來交易。而且南方的藥師會收購野生動物的特定部位（從舌頭、牙齒到尾巴、睪丸）製作藥材。

　　這些產品大都位於蒙古乾草原的世界之外，從東北方遙遠的阿穆爾河（Amur River，黑龍江）地區或是西北方貝加爾湖附近森林的動物。蒙古人把北部地區稱為失比爾（Sibr），就是後來的西伯利亞，並把那地區的部落稱作森林百姓（Oi-Yin Irged），最後簡稱為斡亦剌（Oirat，明朝的瓦剌，清朝的衛特拉）。

　　由於馬無法在那麼北方的氣候生存，有些斡亦剌人以狗拉雪橇為交通工具，其他則靠馴鹿移動。他們穿獸皮、毛皮，吃林中野味，住在樹皮帳篷中。乾草原上的粗獸毛、粗毛氈，對他們來說都是奢侈品。

　　一二零七年，也就是蒙古建國後一年，成吉思汗派長子朮赤帶兵到西伯利亞，目的就是收服這些北方部落。這邊開始提到一個重點：一般部落只是透過聯姻形成聯盟或更大的部落，但是成吉思汗卻是把女兒嫁過去當統治者的（３）！

　　成吉思汗把女兒扯扯亦堅（Checheyigen）嫁給斡亦剌領袖的兒子亦勒那赤（Inalchi），再將孫女、朮赤的女兒嫁給該領袖的另一個兒子脫劣勒赤（Torolchi），藉此強化彼此的結盟關係。成吉思汗的成婚詔書用鮮明的口吻，擺明女兒就是要去當統治者的。扯扯亦堅結婚的時候，他的用詞精準說明他的意向：「妳是父汗的女兒，所以派妳去治理斡亦剌部落的人民。」這次完全未提及副統治者、也沒有給予女婿任何權力。「妳應組織斡亦剌人，控制他們，」她的父親要求道：「妳的話語必須顯現出妳的智慧。」

　　「妳將在那裏紮下一頂帳篷，」他告訴她：「但不要成為妳婆家的外人！」詔書中略去夫家人的姓名，完全不提她夫家世系，進一步表明新女婿不只要交出斡亦剌部的統治權，還得離開家鄉，與蒙古軍隊一起出征，留下扯扯亦堅與她夫家的女性親屬同住。

　　成吉思汗還在成婚詔書中，提供女兒一些私底下的叮嚀。「時時保持真誠，日夜都要有一致的靈魂。」他還流露出父親的關懷，補充道：「早起晚睡。」

　　扯扯亦堅坐上斡亦剌人的統治大位，使蒙古人擁有直抵北極圈的貿易路線。

　　成吉思汗的女兒們中，扯扯亦堅的婚姻最不風光、命也最苦。因為住在北方森林的斡亦剌部落是勢力最弱、最不重要的部落。她的三個姊妹成為絲路的皇后，分別統治汪古、維吾爾、哈剌魯這三個突厥大國。她們統治的國家，有帶城牆的城市、悠久的歷史、文字、聖典、磚造廟宇……她們穿著精細駱駝毛和山羊毛製成的衣物，有時從中國進口絲織品，從波斯進口錦織。她們冬天喝熱茶、夏天吃涼瓜。有位皇后甚至還有專人製作清涼爽口的雪酪。

　　但扯扯亦堅與蒙古人保持緊密的社會聯繫，因而斡亦剌人與蒙古人大量襲取彼此的文化、語言與生活方式。透過這些通婚，斡亦剌成為第一個歸附於成吉思汗的非放牧部落，最終創造出一個有兩大世系的國家。

黃金家族譜系

　　成吉思汗的女兒們在蒙古故土周邊布下盾牌陣。她們統治汪古、維吾爾、哈剌魯（哈薩克）、斡亦剌諸王國，從四方保護蒙古國，劃出蒙古國的邊界。把女兒們安插在他的新國家周邊後，成吉思汗可以無後顧之憂從蒙古乾草原出發，橫掃天下。

　　之後，成吉思汗的人生集中在兩大行動上：一二一一至一二一五年的攻金之役，接著是一二一九年至一二二四年攻打中亞穆斯林的行動。他的女兒們都在此扮演關鍵角色。

　　令人意外的是，相較於刻版印象，成吉思汗的兒子們扮演的角色有限；但他的女兒們的角色則隨著她們心智的成熟、經驗累積而不斷提升。攻下形形色色的國家與生態區，不斷地為蒙古人帶來新的軍事與治理需求。（ｐ．９８）１

　　擔任成吉思汗的女婿並不會令人羨慕，但是一旦死於叛亂，就會引發慘絕人寰的報復。這裡可從一篇摘要中看出來（４）據說，這位女兒極可能是禿滿倫。

　　蒙古人拿下你沙不兒（Nishapur）、消滅花剌子模帝國、征服多座波斯城市後，絲路成了蒙古人的大道。絲路貿易進行數千年來，首度有一個強權控制從華北經中亞、往南到印度河、往西到歐洲門戶的高加索山脈上整條絲路。從東亞到穆斯林中亞之間所有國家全都落入成吉思汗的女兒們控制，西夏在此時也成了蒙古的準藩屬。成吉思汗完成了羅馬人、阿拉伯人、中國人只能夢想但未能付諸實行的偉業。

　　蒙古人打開所有貿易路線，在統一制度、一貫政策的管轄下提供基礎設施：安全的路線、密集的休息站、豐沛的井水、換乘的牲畜、快捷的驛遞服務、穩定的貨幣、橋梁，還有不分國籍與宗教信仰、所有商人都享有的通行權。

　　成吉思汗的女兒們，無意間加快了絲路貿易路線網的運作，蒙古人的安全保護，跨洲的休息、轉乘站體系，使得前所未有的超大旅行隊首次得以成行。成吉思汗開通新路線，繞過較小的聚落，摧毀阻礙通行的城市。蒙古人開闢的路線，一如現代的高速公路，大旅行隊不只能通行相鄰的綠洲，而是串連絲路沿線所有的綠洲，因為商人如今能夠一次走完數千上萬公里的路程。

　　蒙古人漸漸發展出現代企業的投資體系。伊拉克的牲畜與扯扯亦堅轄下的西伯利亞毛皮，有一部分（~~股份？~~）屬於她位於中國的妹妹阿剌海；也可敦擁有中國絲織品部分所有權，每個妹妹也會收到也可立敦轄下維吾爾綠洲所產的葡萄酒。

　　蒙古人創立的與其說是帝國，不如說是龐大的全球企業。每個兒子和女兒奉派管理一塊生產特定商品的地區。成吉思汗他的女兒經營一個世界性的金融組織，而且該組織所接觸者，幾乎都獲益頗豐。透過這些女兒們統治而環環相扣的王國，蒙古人創立了一個以貨物、資訊快速流動為基礎，而且流動速度前所未見的新世界體制。

　　在這體制下，也可立敦的維吾爾王國乃是蒙古帝國的通訊中心，因為其地理位置正好是東邊的中國、北邊的蒙古、西南邊的穆斯林中間。維吾爾人負責擔任通譯、書吏、辦事員的角色。他們因此成為了蒙古當局收集消息、情報的重要憑介。

　　最後，維吾爾文字成為蒙文字母，也就是帝國官方文字。此後七百年，它化身為蒙文、滿文，始終保有國書的地位。就算是漢人當家的明朝，明廷跟其他地區，甚至跟土耳其之類的遙遠國家書信往來，仍必須使用蒙文。

　　但在成吉思汗於一二二七年遠征西夏的過程去世後，他留下的帝國，以軍事擴張的角度來看尚未達到顛峰，卻已開始瓦解。

　　不論是窩闊台大汗在位第八年的暴行（５），或是繼位的貴由大汗疑似暗殺親母、酷刑凌遲並殺害母親的閨蜜法迪瑪；還是後來不合法程序掌權上台後的忽必烈家族，與其他黃金家族成員不擇手段的戰爭衝突（６）。蒙古帝國的女人們開始紛紛下台，或安享晚年但後裔親屬不保、或是遭到性暴力殺害或折磨；甚至是死因不詳，其記錄遭到官方刪除，只有作者魏澤福博士透過考古、田野調查不同文化背景的片段紀錄、遺落的碑文結合蒙古秘史殘缺的段落，如今才能一窺她們曾經活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