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靈精怪》主時代為18世紀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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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世界盡頭》(To the End of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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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lorame 02-薄暮之喪鐘 ─
位於西倫敦「黑衣修士」區域的報社辦公室極為忙碌,人群來回穿梭在印刷廠廣場(Printing House Square)的雙層樓建築,為四處探聽而來的消息做查核比對,再整理成新聞稿準備列單安排印刷。負責協助製版的年輕男子沃爾科‧喬森,內心正煩躁不已。眼看年長幾歲的同事史古基作為特派記者十分活躍,令他欽羨地不斷尋求機會向上司毛遂自薦,期盼有朝一日能獲准。沃爾科就讀威靈頓公學時久仰大名鼎鼎的校友作家狄更斯,聽說對方曾待過沃倫鞋油廠工作後便倍感興趣。遽聞當年該廠牆壁破舊、地板腐朽,房屋隔板間的老鼠氾濫成災,狄更斯將令人厭惡又恐怖的經歷寫成小說,從此熱銷。「他擔任過記者,用實力報導下議院的政策辯論,才能寫出精采故事吧,果然厲害!」懷抱如此景仰的興奮心情,沃爾科總向酒吧認識的朋友嘟噥自己也要升任特派記者,然後效法狄更斯借此飛黃騰達!
「你想太多了吧。」史古基訕笑同時,順手拿回請客時多給的酒錢。
「小氣鬼,你倒好,成天風光滿面。」發現史古基默不作聲地取走多給的一便士,沃爾科忍不住抱怨對方。今晚他隨意坐在酒吧裡尋開心,巧遇史古基揚言請客,卻讓小家子氣的同事請了一杯最便宜麥酒。「哈,我就值這三便士打發。」沃爾科酸溜溜地自嘲。
「所以你最好快點爬,像我一樣,像狄更斯一樣。」
「少自以為是。」沃爾科沒好氣地翻白眼。從三便士麥酒躍升成近一先令的葡萄酒,誰不願意呢?但他偏看不慣史古基得意洋洋的模樣,即使今天是對方作東。說來狄更斯的《聖誕頌歌》熱賣到一般書店毫無存貨,距離首賣已然飛逝五個月,再版後依舊沒買到崇拜偶像的作品讓沃爾科深感鬱悶。
「要一本嗎?」史古基賊笑著亮出手上的暢銷書。面對成天將狄更斯之名掛在嘴邊嚷嚷的幼稚同事,這位記者狡猾地掌握了對方的喜好。
「你怎麼……!」
「打個賭,如果成功採訪到一篇好報導,這本就是你的。」
「可是我要怎麼開始?」
「──採訪嗎?簡單,我已經向總編達廉先生(Mr. Delane)提議撰稿一篇《隱藏於上流社會的魔性之女》,並推薦由你擔任主筆。」
「真的嗎!天哪、史古基,我一直以來都錯看你了。」
「別急著道謝,這位『魔性之女』的傳聞先聽一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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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接受報社老闆秘令的沃爾科‧喬森,隔兩日即以公差名義出發,搭乘馬車往郊區方向前進。沃爾科的內心既興奮無比又忐忑不安,終於擒來難能可貴的機會,他自然不可能放棄,然而史古基耗費半個晚間談論的「魔性之女」,不免還是令這名剛升任特派記者的年輕人心有餘悸。據說這位鮮豔紅髮的神秘女子能無聲無息地協助委託人渡過難關,無論是位高權重者抑或是身份人微言輕,只要支付相應代價,她非但來者不拒,還能擅用合適方法順利解決問題。
乍聽之下不過一名奇女子,但史古基接續說的故事才讓沃爾科真正陷入惶恐。一八二八年蘇格蘭爆發「西港謀殺案」震驚全英境內。兇手們偶然意識到販賣新鮮遺體給研究解剖學的愛丁堡醫學教授能賺得一筆可觀財富,礙於五年前《死刑裁決法案》通過,使得作為正常遺體來源管道的死刑犯大減,加上棺材設置了防盜措施,於是兇手們決定謀殺自營旅館的房客當成供應源來牟利。
「這和紅髮魔女有什麼關聯?」沃爾科滿腹疑惑地打斷正滔滔不絕的史古基。
「急什麼!」史古基顯然有點惱怒,接著繼續說道:「你知道當時收購屍體的諾克斯教授沒被起訴是誰的成果嗎?」
「……怎麼可能,有何證據!」年輕人急切地想知道後續。
「信不信由你,諾克斯教授之所以能逃過,全憑愛丁堡皇家學會的委員擔保。」
「哈,我還以為你要透露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總不會是紅髮魔女偽裝成男委員吧。」
「這正是弔詭之處!」史古基東張西望又壓低了聲量:「審查會開始前,有人目擊到諾克斯曾經會晤一名紅髮女子。當審查會正式審議他與謀殺案的關聯時,那名出席委員堅持以『諾克斯教授並未親自參與謀殺案』為由,宣佈判決無罪,審查亦順利落幕。」
「然後!」大概是察覺聽得一頭霧水的沃爾科正要辯駁,史古基連忙接口說道:「許多底層居民十分痛恨宣判結果,便群起攻擊諾克斯住處。後來諾克斯託人尋找保住他的委員以求協助,誰知一經調查,當日所有審查會出席人士,不但沒有人認識該委員,連事後都查無他的登記資料。」
「不可能啦!普通女人哪可能化裝成男人會認不出來!即使戴假髮喬裝打扮,看體型多半也會啟人疑竇才對。」沃爾科揮手否定。
「問題癥結不是這點。如你所言若是她女扮男裝,在場委員應當會有人指認出來,然而事實上沒人發現;如果她收買了原定委員之一,那麼這位先生怎麼會事後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難道說所有在場人士都被她收買來陪同演這齣戲嗎?」
「經你解釋確實滿詭異。」沃爾科仔細思考。無論紅髮魔女是否變裝,其事件背後的意義都非常不得了。整個學會居然開會時毫無察覺有異狀,若非她真有特殊能力能隱蔽當眾耳目,便是事先買通愛丁堡皇家學會?整間學會耶!怎麼想都令人不可思議。年輕記者的內心忍不住朝間諜方向探去,而這也致使自己當機立斷要接下這份工作。
魔性之女究竟是貨真價實的女巫,還是擅長謀略的間諜呢?滿心認為自己朝狄更斯揚名立萬的成功路線更進一步,沃爾科坐在馬車裡不停摩拳擦掌。他反覆看著史古基提供的幾處可疑地點和人選名單,臆測著會是什麼樣的招呼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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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爾科到訪坐落北倫敦漢普斯特德荒野的靜僻宅邸前。路邊兩側荒涼罕至,前方映入眼簾則是茂密高聳的森林。兩週前他意氣風發開始拜訪可疑名單人選,竟然全是捕風捉影的誤會,這令沃爾科吃上不少苦頭,還惹得某位名珠寶商之女抗議他妨害名譽。若是再沒有得到任何線索,不但會失去懸念已久的《聖誕頌歌》,沃爾科的記者前途大約黯淡無光了。沒想到效法別人的成功經驗,站穩「特派記者」這塊奠基石向上還真困難……他曾向史古基埋怨名單可信度,只聽見小氣同事冷淡地回應道:「怎麼這點苦就受不了?好歹名單是我蒐集情報提供,你才別老是依賴別人。」
幾句話將沃爾科打回現實,不得已他只好將最後的運氣賭在名單最末位,獨居於荒野的神秘紅髮女子。
森林圍繞著漆黑的維多利亞式建築,月光幾近被吞噬,從幽靜林間拂來幾許寒意。門外柵欄招牌署名著「薄暮公館」,沃爾科緊張地環顧四周。經過幾分鐘內心交戰,他最終下定決心,戰戰兢兢地推開未緊鎖的黑色鐵製柵欄門,輕踩前方鋪排整齊的鵝卵石小徑,抵達房屋大門前。大門霎時敞開,外頭呼嘯的寒風急速轉烈,強行將他吹進屋內。矇矓中穿越幾間房門,掠眼幾扇窗戶,最終停滯於絲綢布幔構築的幽暗空間。薔薇薰香散發著裊裊煙霧,懸浮於空的東方感雕飾燈籠燭光閃爍,宛如誘導著來訪者酣然入夢。
沃爾科不敢大意地正襟危坐。瞅著前方光線不明,半隱身於深黑紗幔後方的黑衣女子。想來這位即是名單中署名的「喪鐘花女士」,她搽著桃花色的鮮豔紅唇嫣然,開口說出「歡迎蒞臨」時,唇後白牙似乎若隱若現。不遠處響起了一次鐘聲,驚醒一時怔住的沃爾科,略微顫抖地想起應該寫筆記。他暗自祈禱能夠挖掘出意想不到的聳動材料,並儘早結束這場詭譎訪談。
「如您所聞,我替紳士淑女提供心靈煩惱諮商。他們經常為解決困擾而大駕光臨。當然我個人更期盼貴客們能事先通知,讓我有時間準備玫瑰花茶和莓果塔招待。」她輕推玻璃高腳桌上,被盛滿溫熱紅茶的瓷器向年輕記者示意。「既然身為記者的喬森先生特地為專訪而來,那麼希望能借重您的筆,報導一介平凡女子為社會善盡心力的概況吧。」
「喪鐘花女士」穿著修長貼身並強調出身材曲線的黑色長版晚禮服,幾縷金絲漩渦花紋裝飾,醒目的桃紅荷葉邊鑲綴。如此裝扮相當暴露,與儀容莊重雅緻的良家婦女形象可以說背道而馳。當她藐視淑女規範的翹起腳,高衩裙縫還能看見蒼白雙腿露出,如此打破禮儀的低道德舉動使沃爾科有些坐立難安。與薄暮公館有段距離的漢普斯特德村謠傳她性格古怪且穿著奇異,親眼見識後,沃爾科的內心不禁燃起看不慣的思緒。
「比起動物更喜歡植物,由於鍾情吊鐘花的色系,所以庭院裡種滿了各種紫與紅的花朵。」看著對方拿起細長煙管指向庭園,沃爾科暗自批評又一個低下階級的舉止。他朝接待室窗外瞧見是方才來訪的荒蕪之地,現在卻忽然充斥了繽紛色彩,年輕記者不由得感到一陣詫異,接著意識到不太好直接將此反應出來,便繼續佯裝欣賞美景。
「您看起來會很喜歡春季。」
「是嗎?」喪鐘花瀲灩紅唇咧開了笑容:「秋季才是最完美的『收割』季節。」
「您剛才說主要為上流階級服務,那麼也會為煩惱莊稼的農夫解惑嗎?」
「假如委託人付得起。」
「如果委託者一貧如洗呢?」
「自求多福,不困難吧。」
「唔……」暗自對這回答所體現的貧富差別待遇感到些許不滿,沃爾科在此稍作停頓。果然是黃金當前,連國王也得脫帽致意。儘管這事件激起年輕記者的不悅,他依然很快將思緒拉回主題,畢竟這次訪查目的是為了求證蘇格蘭西港事件而來。似是察覺採訪人停止了發問,黑衣魔女變換等待姿勢,吸口煙毫不在乎地補充:「以物易物也行,只要願意償還我要求的代價。」
「什麼代價?」
「視委託人的意志決定。」
「倘若身負重罪的委託人能支付代價,您也會接案嗎。」
「原則上僅只明訂有能力支付。」
「那是、罪犯耶……」彼此的對談讓沃爾科如墜五里霧般迷惑不已。眼前的女子貌似一概無視道德與法律,同身為偉大女王統治的大英帝國子民,居然毫不關心……不,女流之輩確實無法指責她們有所貢獻。
「何謂正義,您倚靠什麼判斷?」紅髮魔女斷然接述記者的話語。
「女士,這是常識。犯罪者憑什麼有權被赦免。」
「我問的是『您如何斷定該名犯罪者必須受到懲罰』。」
「西港謀殺案!」當沃爾科激動地脫口而出時,紅髮魔女稍微露出了委身於陰影之下的五官,那蒼白膚色鑲嵌的表情十分陰沉,她語調低沉地說道:「喬森先生,到此為止。可以請您打道回府了。」
「果真是妳,對吧。」逮到機會的年輕記者自然不可能放過這點蹊蹺,何況事關他的前途。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女巫,不過就是擅長偷天換日的障眼法罷了。儘管尚且不曉得喪鐘花究竟如何辦到使學會一致判決無罪,沃爾科仍想藉此乘勝追擊,嘗試多挖掘可爆料的醜聞內幕。果真如此,那麼愛丁堡皇家學會集體被收買串通之事便極有可能,這會是件繼謀殺案後再次轟動大英的頭條。不遠處的鐘聲響起第二次,那彷彿是教堂的鐘響替沃爾科打了劑強心針。
「您無法證明。」紅髮魔女氣定神閒地凝視對手。
「諾克斯教授承認委託過您,還給了我當初回覆的書信喔。」
「所以您受雇前來此地,想從我這兒探查關於上流社會的醜聞秘辛,好回頭大肆天花亂墜一番,再登版貴社報紙的頭條,成為家喻戶曉、茶餘飯後的話題。」她擺了下雙手,一副了然於心的樣貌。
「別說得這麼難聽。所謂的諮詢解決問題,總不會是真使巫術吧。我專程來此工作,採訪能恣意徜徉上流社會的神秘女子,想為報社專欄做些錦上添花。女士若能透露些許上流貴族們的故事,我能大力宣傳您的善盡心力。」
「與其光說不練,不如您親身一試?」紫水晶雙眸與豔桃紅頭髮,果真如她所言,與吊鐘花配色相同。紅髮魔女一言不發地緊盯著年輕記者。
「光說不練什麼?……」沃爾科的得意稍微消弭,變得有些緊張。
突如其來的氣旋掀開帷幕,紅髮女巫顯現真身。她揮手用氣流將前來採訪的記者釘位在空中,旋即詠唱著歌謠般的咒語,煥發紅光的異界文字蛇行在被束縛者身上緊緊纏繞,待文字停止蔓延,頃刻迸裂出熊熊烈焰,眨眼間人形已散華成灰燼,碎骨崩解後如沙粒墜落地面。「用生命訪問到不少情報,你活得值了。」雖然接取委託協助了諾克斯教授,她卻從未與其使用書信往來。面對刻意虛張聲勢,企圖再探聽情報的年輕記者,喪鐘花露出一絲笑意。端起盛裝著血紅花茶的茶杯,她悠然自得地啜飲並回甘揉合的花香與腥味。
不遠處的鐘聲響起第三聲,似乎宣告了葬禮已然結束。
─待續─
🌺備註 1:黑衣修士(Blackfriars)是倫敦市中心一個地區,國王印刷廠和印刷廠廣場(Printing House Square)位於黑衣修士,泰晤士報創始地。
🌺備註 2:泰晤士報,1803-1847年期間由約翰‧沃特二世(John Walter the Second)擔任發行人,1841年委任編輯John Thadeus Delane全權負責。
🌺備註 3:狄更斯,擅長描寫當代中下階層生活的英國作家,童年待過沃倫鞋油廠。
🌺備註 4:1便士=100日圓;1先令=12便士;1畿尼=21先令;1英鎊=1索維林=20先令。參考出自2014年諸兄邦香《完全搞懂福爾摩斯》。
🌺備註 6:西港謀殺案(West Port Murders),即1828年「伯克和海爾謀殺案」。
🌺備註 7:黃金當前,連國王也得脫帽致意,意即Before gold, even kings take off their hats. 有錢能使鬼推磨。
🌺備註 8:喪鐘。英國傳統共敲響三次鐘聲。
└第一次:臨終之鐘(Passing Bell)
└第二次:死亡喪鐘(Death Knell)
└第三次:葬禮之鐘(Corpse Bell,Lych B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