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德蕊涵都沒有去過別的地方了?一直待在這個森林?」少女的不可置信充分地融合在語句之中,她預想對方光是忙著驅離闖入森林者,一天就已經流逝大半了吧!畢竟這座森林的範圍,似乎也不是那麼小的感覺。「那句話的意思呀?因為這是第一次離開玻璃缸呀!」艾絲特說完,立刻道:「我也不是吟遊詩人啦!」
「因為這是我奉命守護的聖域。」從用字遣詞聽來相當重視這項任務,德蕊涵毫無猶豫地說道:「真要說前往何方──往昔長年在外征戰時,我行腳或騎馬踏遍群山萬壑與荒野草地,對我而言此處很安定。而現在喜歡如此安定。」藍髮女騎士反芻對方的話語,忖度幾許反問道:「第一次離開玻璃缸、妳以前被關押在某處嗎?」
「德蕊涵快樂嗎?」喜歡與快樂,就如同她不清楚熱情與使命感之間的差別,但自對方敘述時的態度,艾絲特似能了解女騎士的信念。「一個人會很無聊。」不過對方或許會與馬匹說話吧!她看向聶特曼並這麼想著。「嗯,就是被關起來吧……」未說完的話語沉在少女的核心,有時候一件事的起因僅是取決於視野的開闊。
「一個人很自由,同時也很無趣。」聶特曼搖晃著低調華麗風格的轡頭及韁繩,德蕊涵撫摸著縮緊惡魔蝠翼的漆黑馬匹。「所謂快樂,多少在這項日夜循環的工作裡有所感受,更多應該是每週可以返回城堡一次。」那彷若凡人外出遠地工作,心中還有個守候等待自己歸返的家園能期待。從成為死靈騎士至今已經歷練多久歲月呢?「妳被誰關起來?」她停止回憶,轉而詢問言語支吾的白髮少女。
「城堡!是德蕊涵的家?」儘管她有關於自由的疑惑想提問,艾絲特還是對騎士話語中的字彙感到好奇。「嗯……每週是很久的意思?那妳在回去前,都住在哪裡呢?」少女的時間概念停留在日升及日落,紊亂時區的居民只懂得一天的終結與開始。縱使在外遊歷也一段時間了,她仍在學習。「我得想一想……是我被魚關起來,然後魚被那個壞傢伙關起來……」艾絲特組織著事情的前因後果,繼續說:「但是,如果我一開始就離開中心,到了魚的尾巴,那麼就可以發現外面。」她頓了一下後,像想通什麼似的提出了結論:「所以是我自己把自己關起來了呢!」
「可以說是吧。我現在效忠之領主的隱蔽居所。」女騎士堅定地回答。「每週除去月神庇佑之刻得以返回黑暗殿堂休憩,其餘日神、火神、水神、木神、金神與土神,我在其他神明閃耀的時間遊蕩在這片森林,替領主守護出入口,防止惡靈入侵並杜絕危機。」難得介紹自己時的話語稍微增多些,然而她卻聽不懂輪到艾絲特自介時所言的段落含意。「妳把自己封閉起來?魚是什麼,單純是一條魚嗎?」
「哦呀!神明!」令艾絲特再次驚訝的字彙。她在旅途中多多少少有聽過人們與其他族群的生命們說過,雖然也有提問,他們的答案仍令少女無法理解。「領主對德蕊涵是很重要的存在吧?」即使不是很懂騎士的話語,艾絲特還是能夠自提及的頻率裡找出某一些特別的字詞。「我是星體,德蕊涵在森林裡忙碌時,有看過星星吧!」她覺得還可以多說一些:「不過我是魚的身體裡的星體,嗯……中央的心臟。然後魚呢、魚有時候黑漆漆的、有時候黑漆漆中又有星光,就像夜空啦!」一口氣說完後,艾絲特笑道:「你剛才有看過魚啦!」
魚的星體?星子不是僅存於夜空中綻放熠熠明輝嗎,何以說魚?「領主賜與我重生,這即是我為何願意巡狩於此的原因。」女騎士面對少女此次的正確理解表示點頭同意,她接續反問對方:「身為星體是何種感受?黑暗森林裡的夜空如無明月,則繁星茂盛,我徘徊於此僅為允諾領主的工作,偶爾抬頭仰望星空回想過去的故事。妳所謂的魚是能容納星子的夜空嗎?」
「重生呀……一個很有趣的詞彙。」少女把玩著依然握在手中的白底紅菱格面紗,口中喃喃道,而笑容意味深長。「德蕊涵覺得重生是好事情嗎?」因為她持有著或許相對而言是呈現反面的意見,於是會更想知道不同的觀點。「沉默不語的等待最後燦爛。」騎士的問句讓艾絲特的語調帶有幾分認真。「但是我不喜歡。」她補充道。「魚的確是夜空的一部分,那德蕊涵會想到什麼故事呢?」少女的語句突然出現斷層。
「倘若非值得慶祝之事,我在重生當刻起便會尋求再次死亡了。」德蕊涵盯著白髮少女的動作,對方不知何謂地扭轉著面紗,還有奇異的笑靨。「我有還沒完成的約定,非得回到世間不可,即使用著非上帝容許的宇宙倫理。」她意指自己這身死靈騎士漂泊的魂魄,雖然擁有幻化部分實體的性質,但實際接觸就知曉構成『德蕊涵』之元素,多數僅是欺瞞視覺的幻象。
「是約定讓德蕊涵渴望重生呀!」艾絲特爽朗的笑道。「真好吶,有著執著。」發出感嘆的她笑著將面紗重新戴上,繼續說:「那麼約定達成之後呢?德蕊涵要去哪裡?」心滿意足的消失,還是仍然在這個森林履行她的職責?艾絲特保留了未盡之語。
「約定完成是必須,至於往後何去何從,現任領主待我不薄,即使持續留守於此也無不可。」女騎士輕摸名為聶特曼的黑馬,感覺黑暗森林四周的溫度略有攀升。「用黑暗長劍或箭矢攻擊,是為了讓迷途至森林的遊魂回到冥河岸邊接受引渡。同時避免擅自闖入領地。這是我現在引以為傲的工作。艾絲特沒有執著之事?」否則為何語帶羨慕地點出她有所執著?
「那就是還有別的打算啦!」艾絲特輕笑,視線穿過面紗直盯著德蕊涵與聶特曼的互動。「哈哈!我應該要有執著嗎?」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是一直以來面對任何事物的態度,即使見識背後的部份美好也未曾改變。「迷途的遊魂、冥河與引渡,德蕊涵有去過冥河?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少女重複了騎士話中所提的詞彙,並找出有興趣的問道。
「當靈魂從肉體剝離一分為二就會前往冥河。許久以前征戰時,流連在各國往返的軍隊裡,聽過東方世界的旅遊者紀聞。與我們歐洲傳教士所言相同,所有侍奉神者認為靈魂會前往冥河,而我在復甦頃刻間就真實經歷了這段。」東方將其稱作『三途川或忘川』,雖然德蕊涵並不清楚這當中有無差異性。「如果妳沒有執著就沒有欲望,沒有欲望就沒有想紮根的歸屬之地,心可以很複雜可以很簡單,妳是屬於看似簡單實則複雜的那種。」藍髮女騎士輕拍馬匹緩慢地趨近前方。
「嗯……剝離、一分為二呀……只有這個方法才能到達冥河?」即使她不能確定存在的性質,仍然在心裡衡量著靈魂自肉體剝離的可能性。如果有更容易的方式就好了,想至冥河拜訪的艾絲特天真地想。「哈哈!為什麼德蕊涵會這麼想?那德蕊涵自己呢?」聽了騎士所說,白髮少女爽朗的笑著。「即使沒有那些,我還是有需要回去的地方呢」艾絲特踏著輕快腳步,有節奏地前行。
「那是我所經歷的方式,也許有其他方法也說不定。妳想做什麼?」特別詢問抵達冥河的方法是作何打算?雖然艾絲特期望如何,並不關乎德蕊涵的事,然而她還是基於對『死亡境地』有著莫名好奇的白髮少女提問。對方最好不要異想天開地惹事。
「想去看看而已啦!」笑著的艾絲特踩上下一片落葉,真心地沒有半絲猶豫及保留。「不是說了嗎?我要看到所有地方嘛!」既然或許有其他能抵達冥河的方法,那麼她可以不用再思考一分為二的可能性。太複雜啦!「嗯,德蕊涵說的冥河,那裡有夜空嗎?」少女似是想到了什麼。
「……我不記得有彷若夜空般美麗的事物存在,真要形容應該僅是單純黑幕懸掛。」德蕊涵沉靜地回應對方。如果奇妙的白髮少女動真格想試圖找尋方法前往死亡之河,她不會阻止亦沒理由阻止,冥河兩岸隔開陽間人類與陰間幽魂,那裡屬於死後靈魂暫待的通關隘。欲從冥河越境到靈薄獄比從人間誤闖還困難,冥河彼岸有著為數眾多的守門人。藍髮女騎士最後拋下:「等妳踏進某些地方或許看法就會改變了。」
「欸~真可惜!」沒有任何可惜之意,邊走邊撈著頭上星子玩的艾絲特笑著說:「說不定德蕊涵看到的剛好是沒有星星的一天呢!」手在頭上揮來揮去,白星們似有感覺而於有限範圍內避開。「嗯?什麼看法?」提問的同時,好不容易抓住一顆,艾絲特觸摸著尖端。
德蕊涵對艾絲特的行為全然不明所以。「當妳確實渡過冥河,看法也許會改變。我去巡狩其他地方了。」她簡短說道,輕拍聶特曼往森林深處持續前進。
「反正不急著去那裡啦!」手指被劃出一道傷口後,才放開掙扎的白星,艾絲特甩了甩手並緊跟著德蕊涵。「我可不可以跟妳一起走呀?」她沒出幾分力抓住聶特曼的翅膀尖,似在徵求同意的問道。
德蕊涵聽聞思忖一會兒。「妳不妨礙我就隨意。」聶特曼展開雙側蝠翼,比馬身還要巨大如黑夜的翅膀。「要就自己跟好。」女騎士鞭策著惡魔馬向前奔馳,越往黑森林深處視線越昏暗,即使此刻森林之外的白晝烈陽照亮蒼穹。接著聶特曼忽然縱身一躍振翅飛翔,馬蹄底下的深淵之黑,濃度高的無法令人透析究竟深度有多誇張。
「不會不會~」艾絲特歡快地說。跟著騎士與馬匹的行進方向,在她發覺有些跟不上速度時,少女的身形隨著每一步的腳印而慢慢產生變化。扇著背後的羽翼,俯視如墨的濃黑。那是在旅途中,她見過的一頭閱歷豐富的白龍。帶有一身珍珠光芒的純白鱗片、巨大的羽翼還有一雙深似廣闊海洋的藍瞳。他們的初遇少了年輕時期的傲氣與浮動,更多的是歲月如梭後的沉穩。艾絲特的知識近乎都是白龍所授。
聶特曼飛行越過深邃峽谷,抵達明顯水平線略高於原本駐足之地的彼岸後,德蕊涵再次拿起弓箭架好。「能隨意化身是妳的專長嗎。」藍髮女騎士問道:「能力也與化身之物一樣?」她瞅住身體泛起白珍珠般光彩的龍鱗,白龍的海藍瞳令人感覺寬闊。
「專長?嗯……我想是吧!」在空中盤旋的上古白龍做出緩慢又大幅度的轉彎後降於地面,發出了不小的震動。白龍抖了抖羽毛,將展開的羽翼收起,說出彼此都懂的語言。「但是要有見過面才可以變成他們啦!」化為龍的艾絲特繼續說道。「而能力呀,也可以這麼說。」牠擺著尖尾巴,抬頭看向遠方。變成龍的感覺,還是很有趣。
哦,至少還必須具備視覺記憶才能辦到。「妳如此醒目倒是替我集中了靈魂。」德蕊涵語畢將搭於弓弦上三支箭矢一同射向位置略遠的黑暗深處,類似於前幾次被攻擊的驚駭聲響,靈魂閃現微弱光芒又消逝於空氣裡。「前往冥河接受審判以通往來生。擁有變化能力,想要成為任何存在之物都很容易吧。艾絲特對於吸血鬼與死靈這類生物有何看法?」
「哈哈!我也來幫忙!」聽聞騎士的話語,艾絲特收回注視的目光,牠興致勃勃的低著頭伏在地面,一開口就是幾團成球的冰藍冷燄,毫無章法的到處攻擊。「但那些都不是我呢。」停止肆虐林地的行為,依舊伏著的白龍瞇起海藍重複騎士的問句:「對吸血鬼與死靈有什麼看法?」甩著尾巴、乾脆趴在地上,艾絲特著實思考許久才說道:「他們都沒有人類複雜。」
「複雜是指什麼?生存方式?存在價值?」德蕊涵讓作亂的白龍協助,將到處徘徊的靈魂一網打盡,至少是由她的黑暗箭矢為靈魂們補票送上最後一程。
「嗯……我想是生活方式呢……」艾絲特選擇了自己曾經看過並能夠理解的。「因為愛一個人而說謊、為了反擊而悄悄地藏起爪子或者面上掛著笑容,卻在背後刺穿對方……」她輕描淡寫地說著自身認為的複雜。「人類很特別。」白龍轉身對著空地吹出火焰。「雖然是這麼說啦!我也還不是很了解吸血鬼或死靈他們。」牠哈哈大笑著。
「哼,拐彎抹腳的愛,恐怕被害者到死前都不知道兇手表現的是愛非恨。這種愛情不是人類所能承受起,反而比較類似吸血鬼或死靈的作法。唯有越過冥界才能徹底體會到這種愛情,其蘊含的深切苦楚及慾望所匯聚而成的永恆。」德蕊涵騎在惡魔馬上擺出高架子,似乎敬告著區區人類別妄想使用與不死族同等擁抱愛情的方式,即使艾絲特並不是人類。
「德蕊涵對吸血鬼與死靈很熟悉嗎?」似乎沒有變回 『艾絲特』 的打算,半圈在長尾巴上、顏色融為一體的白星突然一顆顆活躍起來,四散著、各自在龍的身旁打轉。「聽起來每一個族群都有他們愛的方式?」雖然牠不知道何謂愛情,也不礙於提問的產生。「愛的存在是必要的嗎?愛是有規則的?」好奇心濃重的白龍收起玩笑的心思,語氣裡附著認真。
「沒規則也沒必要。只不過身為死靈騎士的我曾經是名人類。」所以她才會如此傲慢地表態出那段發言。「即使踰越亦無妨,人類強用不適合方法所取得的愛情終將灰飛煙滅。有感而發罷了。」德蕊涵拉過韁繩,示意惡魔馬向前邁步。「成為死靈後重生的我,所效忠的主人乃是吸血鬼貴族。血族近似於人卻非人,亦不屬於神與魔之列,具有實體更非鬼魂。我對他們不甚全然理解,但主人和傳聞中的吸血鬼那般血腥殘酷不同,至少我喜歡他不應該保有的良善。」藍髮騎士駕馭馬的速度顯然稍微放慢,似是一邊配合著艾絲特的步調。
僅幻形為三至四米高的白龍時不時追咬最靠近自己的星子,然後慢條斯理的踩著步伐,絲毫沒有注意其他星子的行動。「所以愛是可有可無的吶。人類變成死靈?重生之後,就連本質都會改變呀……」這與牠知道的意思不大一樣,但或許是牠忘記了隨著情境的變化,既有的概念也會有別的解答。「領主是一位良善的吸血鬼,那他的良善會有範圍……呀!」撞上其他幾顆白星惡作劇而織成的網,艾絲特喊了一聲。
「哈哈!」德蕊涵見著白龍撞上星網的滑稽模樣,豪爽地笑道。「我適才提過重生,那意即確實地死後重生。從腐敗轉化成不朽,大約自己對此世界還多有眷戀,接受『守護禁忌之森以換取延長命定之數』這樣的條件。倒是艾絲特應該解釋下『良善會有範圍』這句話如何解讀?」
「你們!」晃了晃頭顱的白龍彎過龐大的身子,對著迅速回到尾巴、繞著圈的白星們吼。但那並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燃起興趣的語調。「我要把你們全部甩出去!」然而,即使牠怎麼用力地甩動尾巴,在地上颳起一陣陣的風,星子們都能牢牢的跟上頻率。「嗯……要怎麼解釋呀……如果那是一種沒有堅持、也沒有限制的良善(善良),那不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好了嗎?」艾絲特轉回頭說道。「或者,德蕊涵說的只是分開之後的意思?那他們從起始點就有區別了。」
「無止境的善良確實會造成不必要困擾。主人尚有分寸,儘管以我眼光細究,他能如此生存於靈薄獄根本是樁奇談。」德蕊涵嘗試揮劍去觸弄圍繞著白龍身旁的星子。「吸血鬼的初始根源同樣是人類,他將人類才需要的美德保留到死後世界。這樣解釋比較明白嗎,好奇的艾絲特?」藍髮騎士發覺星子閃動迅速,最後她乾脆收刀盯著白龍追星玩耍。
「嗯!我會記起來的!」終於按住一顆跟不上隊伍的白星,以龍之姿、發出哈哈笑的艾絲特說道。絲毫不在意其他往自己身上撞的星子。「靈薄獄……德蕊涵的主人在的地方,那就是德蕊涵現在的家……是吧!」白龍看向騎士,簡短地說出自己的推測。「也是現在要去的地方?」
「是。很可惜不允許外人入境,所以我們得在此處告別。」德蕊涵簡短回應跟隨至此地之白龍,並且停下駿馬,等待艾絲特先行離開,至少她現在不想對名為『艾絲特』的奇幻生物用強硬方式驅趕。
「好吧~好吧!」張開羽翼,一雙藍眼睛卻直盯著前方,『內心』分明很感興趣但還是這麼說:「我也是很聽話的!」牠沒有詢問要是變化成對方或馬匹時,通過的可能性。艾絲特難得選擇遵守他人的意向。「德蕊涵再見啦!」白龍甩著尾巴背離騎士,下一刻奮力地朝遠空飛去,颳起陣陣強風。
✞ 以上繪圖為廢墟貓繪製,全文為廢墟貓及黎楠共同創作
因為字數太多,為了平均每篇字數兩千五上下,所以從原本的三集拆成五集。我在考慮能否今年把這短篇故事完結,僅剩餘插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