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To the End of the World：§
Journal 03──《春之降臨》其一
光線微弱的黯淡森林中總無人來往。紅髮女巫抵達異界大陸後，姑且使用魔法將新居裝潢成故鄉風貌，最後施予簡易幻術即安頓完畢。她思索著應當前往村落市集，尋個手巧心細的助手，以利支援自己獲取這片陌生土地的相關情報。按照現況分析，「獵獲任何返回原生世界的方法」必列為首選，否則她就得去參加集會以尋求大魔女的協助。
紅髮女巫返回屋內，揮動手指讓黑寬檐淑女帽懸掛於圓盤衣帽架上，接著仰躺在壁爐前的長椅上稍作歇息。她抬頭凝視著一束吊掛壁爐上的晚霞色乾燥玫瑰。那是偶然經過花店，店主所贈送的免費禮物。漆黑晚禮服裝扮的紅髮女巫，未料此片景色陌生的獵奇大陸竟還存有美麗事物。她非常喜歡相較於動物，同樣具有旺盛生命力，且更加能凝結與沉澱氛圍的普通花卉。乾燥花散發出誘發食慾的甜美味道，廚房正慢火燉煮著肉湯，香氣四溢。
「請問是誰來了——」
「——是我！大家好！歡迎歡迎！」
紅髮女巫才闔眼不消五分鐘。
怎麼圖個安寧都能被干擾，施法消耗的元氣正點滴回復，此時卻有股精神正好的女聲自唱獨角戲似的，從外頭發出大聲嚷叫。她猜大概是半路迷途者誤闖，反正魔法覆蓋的房屋完全被隱視。她思索一會兒繼續仰躺在長椅上，決定假裝沒有聽見。
「……怎麼可能沒人？」鐵製柵欄外圍正自問自答的黑髮少女，眼見漆黑戧金與鮮豔桃紅交織的詭麗宅邸，心中滿懷好奇。不知為何她毫無自覺地穿越了幻術邊界，亦沒能讀通門牌上燙金字體。一陣無以名狀的煩躁迫使她直接推開黑鐵門，走近屋前並敲門靜候。
鑲嵌薔薇金屬門環的黑色大門瞬間朝兩側張開，強風從屋外森林內旋起，猛朝著訪客背後襲擊，將少女強硬推進屋內。當訪客雙足踏入屋裡的頃刻間，大門緊接著閉關上鎖。屋內玄關處光線不佳，除了似乎從廚房緩慢飄來些微肉香，更多是寂然沉默填滿了空間。空氣中飄著似是而非的灰塵，仔細一瞧是黑色空氣微粒所聚合。它仿效童話故事的煤炭精靈冒出了白色眼珠，一面飄浮著一面盯緊訪客，似乎等待著對方跟隨自己前進。
「什麼呀，果然有人在。」黑髮少女輕巧地將面前有趣的擺設摸過一遍又一遍，全然忽視了飄浮於她面前的煤黑小嚮導。
「喂、喂，小姐！」從某處傳來略為沙啞低沉，帶點氣音的聲線在空氣中呼喚著。「這邊啦！向後點，衣帽架上！」一朵央心冒出紫晶般透明的骷髏頭紅玫瑰，裝飾在黑色淑女帽簷，正努力朝訪客呼喊。衣帽架安置於大門玄關，紅髮女巫並未將它帶進裝設壁爐的客廳，因此骷髏才出聲叫住訪客。
「你是屋主嗎，該不會是魔女吧？」
「沒錯，親愛的小姐──」紫晶骷髏頭被這句話惹得挺開心。沒有錯，他是這棟屋子（玄關）的主人！見雙眸與髮絲同樣墨黑的少女活潑迎來，骷髏頭拖住黑帽令整頂彈飛，悠哉飄然地降落在來訪者頭上戴住。
「我是萬髑，很高興認識您。能請您前往廚房，讓我好好招待貴客嗎。」沙啞氣音柔婉吐出句子，紫晶骷髏頭相當誠懇地說道。
客廳壁爐前的紅髮女巫距離閉眼休憩已過了十多分鐘。在那之前，她分明使用大氣魔法操控戶外風壓，強迫吵鬧的訪客被氣流沖進屋內，然而現在可安靜到連根針落地，大概都能聽得見。不，針落到雙足踏實的墨色金花繡毯上也聽不見！紅髮女巫咂嘴嘖了一聲，旋即輕步離開了長椅。
「哈！」當黑帽落於頭頂時，少女發出了愉快的驚嘆，彷彿擔憂新朋友會摔跤似的伸出手扶住帽緣。「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朋友。」她乖順地聽從萬髑提議，輕手躡足地帶著骷髏頭——配合房間的寂靜——邁向廚房的位置。
廚房裡壁爐柴火正在燃燒，黑色大釜內烹煮出食物的美味香氣，然而湯頭卻是堪比調色盤顏料的鮮豔桃紅色。「再前進一些，靠近大鍋子。是的、是的，小心別摸邊緣，會燙著了。」掛於黑帽上的萬髑志得意滿地發號施令。「瞧瞧鍋子裡食指大動的午餐！」一邊形容得津津有味，一邊從他頭部後方的玫瑰花伸出枯骨指節。紫晶惡魔越伸越長，逐漸露出一隻缺少血肉的巨大手指，幾乎和佩戴黑帽的少女等高。
「嗯，真的好香。」黑髮少女稍微前傾，盯著冒泡的桃紅湯汁，蒸騰熱氣撫摸她的雙頰。鍋內即將成就的特製美餐，鍋內食材不斷翻攪著。然而當萬髑的手掃過她的髮梢時，少女登時警覺地往後蹬了一下側過身，帽子因她動作輕靈並未被遺落。「哦，原來你不小啊，朋友。」春輕緩地將帽子取下，對著紫晶骷髏意有所指地說道。
「當然囉，」骷髏頭用空洞雙眼凝望著對方將他從容優雅地放下時，依舊咯咯笑道：「這樣才好『幫忙』嘛。」帽上骷髏頭忽然從玫瑰花芯竄出整隻巨大手掌，向前攫住視為目標的少女，連帶撞翻廚房裡吊掛在壁爐和牆上的鍋具與藥材。壁爐裡的大釜仍冒出香味與氣泡。「加菜！加菜！」骷髏頭用沙啞聲線興奮地呼喊。
「就決定加你！」一陣冷冽銳利的女聲，從廚房門口傳來。掌心冒出灼熱烈焰，聲音的主人──紅髮女巫正佇立門口，怒視著廚房混亂的景象，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以及陌生訪客。驚覺事跡敗露的萬髑怔了半秒，默默地將黑髮少女放開，然後再默默地將手手縮回玫瑰花裡面。
「欸，手手朋友──」察覺到萬髑打算畏罪逃跑，也無論方才是否被威脅生命，黑髮少女對著骷髏不住哀號了起來。「嗨，朋友，妳好啊。是他先起頭。」宛如一隻被抓到賊溜進廚房的浣熊，她端著帽子可憐兮兮地望向紅髮魔女說道：「妳不會真的要加菜吧？是加我──」黑髮少女舉起手中的萬髑，又說：「還是加他？」
爐內湯鍋還在啵啵起泡，聲音滿載了整間廚房。
「欸！」萬髑對拿黑帽的女孩表示抗議。
好極了，難得來位客人，這千殺萬剮的蠢惡魔，如此輕易害她的形象變成糖果屋的老巫婆。紅髮魔女挑著娥眉，表情甚是無奈。她輕舞纖長手指令現場混亂逐漸物歸原主，接著揮動氣流移來兩張椅子，示意對方一起就坐。
「那鍋食物應該不能吃，但您想嚐試的話，我個人……沒有意見。」女巫逕自坐定位置輕翹起蒼白長腿。「重新介紹。我是喪鐘花，這棟薄暮公館的主人，專長是為困擾者提供解憂的方法。」女巫在提起「公館主人」這詞之際，還不忘反瞪了帽子上的骷髏。
「我是春！」黑髮少女對萬髑吐了舌蕊，回應惡魔的抗議。隨後將黑帽戴回自己頭上，豪不客氣地坐住椅子，並向後靠緊椅背，還舒服地伸長雙腿。「希望我沒有打擾？剛剛說妳的專長是替人解憂！那麼一定可以幫幫我。」
紅髮女巫仔細觀察著訪客。對方感覺是位活潑可愛，說話用詞有些天真爛漫的少女。沒有眼白的純黑眼睛，令她對望的眼神顯得有些微妙。差點讓萬髑這貨又把客人給煮了。喪鐘花禁不住習慣地在心中評量客戶，同時萬幸著方才的有驚無險。
「我的樹朋友，也就是妳的鄰居們，生病了，失憶症，我真的很煩惱。」名為春的少女將身體稍微傾斜向紅髮女巫，深黑雙眸映照著星點火光。
「您的樹朋友有失憶症？敢問何出此言，可稍微解釋詳細些？」說話同時她揮動手指霎時拈來一壺茶，為對方與自己各斟上一杯。
「他們平時喜歡八卦，總能將發生的任何事傳到大陸另一端，然而這裡的樹朋友最近很怪。他們只會喃喃自語：『新客人……新朋友……』如果我繼續追問，問他們來者是誰？卻忽然全都安靜下來。」發話者身穿宛如由許多種類不同的樹葉所編織而成的連身長裙，棕黑色和墨綠色，多是枯葉般漸進失去生命的顏色。
「於是偵探春來啦！」自顧自飛到故事高潮，春突然拔高了音量：「我只是跟著消息源頭就發現了這裡⋯⋯嗯、對，妳的家。還有妳的幻術⋯⋯」她伸手指向窗外。「再這樣下去他們會死去。」春的語調輕鬆又不帶留戀：「死就死吧，但妳的景觀會變得醜陋。沒有靈魂的樹會變得非常無聊。」
見對方說得事不關己，但雙眸閃爍發亮又令人無法忽視其言論。喪鐘花一手撐著椅子單側把手，推測對方應該八成五左右無虛假，只是說話方式貌似有點難以溝通。「讓我整理一下。由於觀察樹木出現不再如日常說話的異樣，所以開始追查他們為何會如此的源頭，結果卻找來我住所，是嗎？」她稍作停頓，喝了幾口添加鮮血的薰衣草奶茶，才又繼續說道：「見您似乎對樹木非常了解。截至目前為止，您有什麼看法？」
「如果我有頭緒的話，就不會這麼煩惱了，朋友。」春淡然微笑了起來。
她起身離座並摘下帽子，悄然接近紅髮女巫身旁說道：「不過，朋友⋯⋯既然妳住在這邊，或許可以看照我的樹朋友？他們如果嚇著，會不敢說話。如果妳忽然聽不見他們平時的摩挲聲響，也許——」
春靈巧地將淑女帽戴在自己頭上。
「——也許有什麼糟糕東西出現了。這就是我的看法？當然妳也可以別管，我今晚好好跟他們道別，萬物終有一死，不是嗎。」
周圍環境變化若不影響自己，紅髮女巫從來不在乎。雖然如此，喪鐘花滿喜歡植物所帶來的幽靜與典雅，能防範她或許會考慮，而眼前這位少女意味不明的話語……
「您這是好意特地前來提醒，如非我所在之處即將遭遇劫難，便是我本人即是劫難之源嗎？」紅髮女巫在對方將帽子交還的頃刻，伸手握住對方手腕。喪鐘花蒼白皮膚底下的溫度異常冰涼，不似活物更似死體。紅髮女巫盯緊名為「春」的訪客，其頸項蔓延出樹枝，看來如同她所想，並非單純客人。
春依舊微笑，黑色紋路卻緩慢地爬上眉梢。
「哈——我不知道，」對方用堅定態度抽開手腕，退離一步。「所以我正在調查呀，朋友。」她的手背已經佈滿與眉間相同的黑紋。「劫難啊，類似？但我不會這樣說。」少女再度敘述著不明意義的話語。
「哼。」能隨意破除她的幻術自非等閒之輩。喪鐘花確認了對方尚未查明真相前，不會有任何多餘舉動，故應當還有談話空間。雖然對話中看似意有所指「禍源可能為她」這件事令人惱火，然而至少行為還算理智。儘管紅髮女巫滿想把人趕出家門，卻僅是冷笑一聲，驟然收回肅殺之氣。
「好，在商言商。我不是擅長與植物感應溝通的女巫，卻有種藥劑可以命植物擬態成能夠說話的生物。興許有點幫助，只不過──」
接下來是交易買賣的重點部分了。
「您打算用什麼來支付這項解決方案？」
「買賣啊。但如果我不需要那東西呢？喔，朋友，好朋友，我真的不太喜歡會動來動去的笨樹。」外觀形如樹木化身的春持續自言自語：「或者，妳的意思是替我移動笨傢伙們，好讓他們遷徙到安全點的地方？那我會考慮。商人朋友，妳會喜歡什麼？」與此同時，對方又往後退開一步。
對方不請自來。
擅闖進門裡說要解決煩惱。
道出意義含糊不明的委託內容，還挾帶暗示性控告。
接著告知「我來委託，抱歉不要妳提供的方式」，然後自顧自解釋這方法的意義。
還反問交換條件……這傢伙亂七八糟弄反先後次序了吧？話說為何是從自家鄰近遷徙？
「意思是，您這顆自走樹、嗯哼，我是說當作您接受這提案喔。」喪鐘花的娥眉挑得一高一低，看起來彷彿白眼著一則荒唐故事。紅髮女巫輕淺地長吁，並取出裝飾精巧的玻璃瓶。「能裝滿這容器的新鮮人血。」至於對被害者是否手下留情則無關她事。
「先說好，血不包括您本身在內。」紅髮女巫可不期待享用相貌如椿樹的春，身上大概會流動樹液。
「好啊。」春迅速地接過了玻璃瓶並握在手裡。「妳真好，朋友。謝謝妳。」對方貌似很開心還忽然稱讚起自己。「抱歉啦，朋友！看來我已經打擾夠啦。」雙手朝兩側展開，春裝模作樣地行了禮，「不介意的話，那湯我也不享用啦！」畢竟她的好奇心可沒重到無視喪鐘花一開始的善意提醒。
「隨時等候您再度光臨，請慢走。」魔女離開座椅後，也稍微彎身向對方回禮，接著她偕同客人走出房屋大門。
「嘿、那鍋草莓醬午餐真不吃嗎？」紫晶骷髏頭被強制禁聲直到恭送走客人，才冒出聲音詢問。
「攙和不少煉金術殘渣，你敢要嗎。」
「惡魔又不挑食嘿嘿。」
「笑話，放到你嘴裡就全部倒出來了，屆時誰要清理廚房？」女巫冷淡地回覆不正經的骷髏頭。
「嘻，被發現啦。」惡魔愉快地哼唱，戴著黑帽的紅髮女巫則一言不發返回屋內。
Google文件版《春之降臨》其一
❁ 角色引用：春
❁ 自家引用：霞瑰（喪鐘花）
❁ 活動出自： 《05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