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咖啡廳播放著爵士樂，靠窗的桌子上擺了兩杯黑咖啡，對坐的兩人卻半口不飲。這天距離指定科目考試已不到兩個月。
「小姐，最後再跟您確認一遍，您的委託內容是這樣沒錯吧。」男人說。
「沒有錯，基本上就如同委託書上寫的。」女人說。
「好的，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你有沒有認識外縣市的水電行？」
「有，需要的話可以幫您介紹幾家，至於工程費用就要您自己洽談了。」
「那麼，你們有沒有認識鎖匠，我一樣要找外縣市的。」
「當然也有，只是……請問您要做什麼？」
「介紹給我就對了，剩下的不是你們的委託工作。」
「……我聽完您的經歷，我知道您肯定難受不已……但是，我仍然必須告知您一件事，我們合法經營，向來不接受犯罪業務，也都會勸導客戶不可私下做出犯罪行為。我們將協助您，為您提供需要的任何證據，但也請您任何行動都務必尋求法律管道處理。」
「當然，這點你們徵信社不用擔心。你們只要做好你們的工作，其餘的責任我來擔，決不會牽連你們。執行工作中，若有任何衍生費用儘管報帳。這是預付金。」
女人將一份信封袋交到男人手中。
＊
案發後第五天，警局會客室內，郭振聲拿著茶壺倒滿了幾個茶杯。今天他梳了個油亮帥氣的西裝頭，穿著一身警察制服，顯得非常有朝氣。
砰的一聲，學弟打開房門衝進會客室。
「郭學長，你說要我查證的資料──」
「放桌上就好。」郭振聲目光飄向學弟的頭頂。「學弟，昨天洗頭沒有？」
「報告，因為加班，回家已經太晚，所以沒有洗。」
「現在請假兩小時回去洗頭，記得也要吃早餐，再回來跟我報告。好了，快離開。」
學弟留下資料，踏著噠噠的腳步離去。
郭振聲將茶杯推至眼前的美女面前，眨眨眼說：「喝吧，李婉音小姐。」
她依言啜飲了幾口，放下茶杯，低頭不語，眉尾與嘴角一落千丈。
「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郭振聲說：「妳得告訴我妳和陳致翔是什麼關係。我不認為他的死是個意外。」
「……我是他的班導師。」
郭振聲等待她的下一句話，手腕上鐘錶的秒針整整轉了一圈。
「就這樣？」郭振聲問。
李婉音視線左顧右盼，看得出心中還藏有許多秘密，但顯然不願多作回應。
「那好，」郭振聲將茶水一口飲盡，「其實經過幾天調查，真相已經很清楚了。我詢問房東，她表示在半年前已更換了熱水器，卻仍發生中毒意外。當時天氣炎熱，門窗卻全數緊閉。並且在那天下午，附近鄰居見過有人搬東西前來妳的住處，似乎是工程行的人，結果呢，晚上死者就陳屍在妳的住處。」
「你……你想說什麼？」
「一個很簡單的推論。」郭振聲說：「妳安排工班，故意偷偷更換不及格的熱水器，等到持有妳的鑰匙的陳致翔進到妳的處所，打開熱水器。嘿嘿，簡單的間接殺人手法就完成了。」
「我沒有！」李婉音大叫：「我怎麼知道他離家出走，跑來我家洗澡！而且我又不懂熱水器什麼之類的東西，有問題都是房東大媽幫忙處理。而且我又為什麼要殺他？」
「哈哈哈哈。」郭振聲大笑說：「妳為什麼要殺他？換個方式講吧，陳致翔隨身的未洗的髒衣物中，經過鑑定，上頭竟然帶有妳的體液。而且呢，嘿嘿，他還隨身帶著保險套？」
「什麼……」她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學生晚上跑到班導師家補習課業，原來還包含性教育。」
「不、不，我們不是──」
「我也調查過了，妳與陳致翔不倫戀的過程中，還同時交往一個叫高偉民黑道男友吧。一切都串聯起來了，你的男友因為不滿妳劈腿，要脅妳與陳致翔分手。但陳致翔一定不肯，所以也威脅公開妳們的戀情，妳迫於無奈，為保名聲，只好設計殺害了他，我沒說錯吧？」
「不是這樣的！」她全身顫抖地大喊。
郭振聲拿起桌上的資料夾，一臉趣味地翻閱。
「我調閱高偉民的資料，發現這人有多項暴力前科，一個月前陳致翔嚴重的外傷就醫紀錄就是他搞出來的吧？沒錯，就是他搞出來的。妳男友高偉民雖然已被逮捕，但妳仍然不敢得罪擁有黑道勢力的男友，為求自保，只好殺害陳致翔了。」
「不……真的不是……他、他是……」
「起先我原以為只是單純的意外事件，沒想到卻是精心策畫的謀殺案啊。唉，妳還是早點找個律師吧。而妳那劈腿的不倫戀，恐怕也要公諸於世。」
李婉音低頭啜泣，一邊低聲哀號，卻仍然只顧否認。
會客室的門突然又被打開，是學弟。郭振聲不耐地說：「你怎麼還沒回去？下午要和局長開會，有位議員也會到場，還不趕快去把自己打理乾淨！」
「學長，我本來已經離開了。但是在門口的時候，有位廖先生說要找你。」學弟身後走出一名穿著皮外套牛仔褲，頭戴鴨舌帽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立刻熱情地迎上前與郭振聲握手，笑著說：「郭警官，哈哈，好久不見，你的髮型還是和以前一樣帥氣呢。」
「喔？這不是慶國徵信社的廖董嗎？」郭振聲用力地與他相握。「是最近業績不好嗎？又想來跟我找案子做喔，哈哈哈。來，請坐。」
兩人坐回沙發上。廖董說：「我來這裡，是關於五天前瓦斯中毒的案件，因為我手上有些情報必須告知，打聽到你正好是負責案件的人，所以──咦？」
廖董看到茶几對面的李婉音，態度立刻有些錯愕。「……李婉音小姐？」
李婉音也是不明所以，她根本不認識眼前這位「廖董」，怎麼這個人竟然知道自己？
郭振聲拍拍廖董的肩，「沒關係的，案情的事讓她知道沒有關係。你要報告什麼事？」
一陣簡短的說明，李婉音臉色越來越難看，不自覺抓緊自己的長裙。
＊
「你給我們看這做什麼？」陳致翔的父親陳忠義不解地問。
郭振聲又重新播放一次新聞片段。陳志翔的喪禮才剛結束，他完全不顧一眾家屬心情，還有葬儀社人員正在圍觀。即使是警察，這脫序的行為讓所有人都不禁皺眉。兩分鐘後，畫面總算跑完，郭振聲才慢條斯理地將平板電腦遞給身旁員警，順手輕輕撥了一下頭髮。
「抱歉，幫大家轉換一下情緒，因為這意外事件總算有結果了，而且剛好所有關係人都在場，該報告的事項可以一次說完，就不用各別拜訪了。」郭振聲嘆了口氣。「唉，人心哪，真不想簽結這個案件。」
「沒錯！」陳致翔的母親黃雅惠怒斥：「就是因為有李婉音這個賤人，我們才會失去親愛的兒子！」
一旁丈夫陳忠義悄悄地低下頭。
「妳少含血噴人。」李婉音冷冷回道：「我和他真心相愛，他的課業也因此提升，與其辱罵我，不如想想妳那扭曲的教育方式對妳的孩子造成多大傷害吧！」
「好啦好啦。」郭振聲無視劍拔弩張的氣氛，悠閒地拍拍手，「因為案子準備簽結了，我來給大家做最後的說明。十分鐘就好。」
郭振聲乾咳幾聲說：「首先呢，我們可愛的陳致翔同學在班導師的租屋處盥洗，因為熱水器燃燒不完全，造成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真是令人難過的悲劇。經過鑑識調查，熱水器的外殼雖然是最新型號，但內部零件早已損壞，因此不排除施工人員偷工減料使用劣質品造成意外。」
「但詢問房東，熱水器是使用國產名牌，其實早在半年前也已經更新為新型號了，還給了我出廠證明呢。」郭振聲拿起一疊報告在空中揮了揮。「那麼問題來了，照理說沒有問題的熱水器怎麼會發生意外呢？」
郭振聲不給其他人回答，繼續說：「我們經過查訪並調閱監視器，發現意外當天，有一組施工人員挾帶大箱子出入李婉音住處約一小時。但房東和李婉音卻同時聲稱沒有安排任何施工。巧合的是，我的學弟進行查訪，想要得知到底是哪家工程行的人員，但附近經營已久的工程行都不認識這組人馬。太奇怪了。」
一旁學弟點了點頭。
「……是……是因為不想被認出，才找了非本地的廠商……」李婉音冷冷地說。
「賓果！」郭振聲拋了個媚眼，輕彈手指。「隨後的事情，就如新聞上報導的那樣發生了。也就是說，整起案件的始末，是因為有人刻意潛入他人家中更換劣質熱水器，分明是故意想要引發意外嘛。然後意外真的發生了，我的天啊，意外案件變成了有預謀的他殺案件！我猜你們也理解，只有知曉你們之間關係的人才可能有作案動機。」
所有人臉色鐵青，面面相覷。
郭振聲說：「我這個人呢，好奇心特別重，喜歡去研究別人的經濟及人際狀況。哈，這真的很有意思。我就直說了吧，李婉音小姐，妳與陳致翔在一起，談了一段不倫戀情，起初的動機並不是因為愛，對吧？」
李婉音深吸口氣，輕輕點頭。
「因為妳知道陳致翔雙親家境良好，所以想利用他接近他的家庭，沒錯吧。」
「……是。」
「妳這狐狸精！」黃雅惠大罵。
「冷靜，冷靜。」郭振聲眼看黃雅惠又要衝了上來，肉身擋在兩人中間。「為什麼妳要這樣做呢？原來妳有個為兄弟欠債的黑道男友，以一名教師的薪水要支付房租及債款，並且同時養活兩人，這實在太難了。於是妳動了歪腦筋，勾引陳致翔接近陳家，最後連父親陳忠義都一起搭上了。妳成功了，一年下來與陳家父子多次發生性關係，妳成功幫男友還清債務。」
陳忠義頭羞赧地低著頭，喃喃說：「我……我對不起……」
「懺悔的事晚點再說吧。」郭振聲打斷他的話，繼續對李婉音說：「結果東窗事發，妳在陳家的做為被母親黃雅惠捉姦在床，瞬間一發不可收拾，黃雅惠甚至拿刀威脅。妳情急之下電話通知黑道男友高偉民前來助陣，雙方自認家醜不要外揚，於是和解，從此不再往來。」
郭振聲話語不停推進，私密的往來關係就這麼被他攤在陽光下，案情的關係人此時已全都低頭不作聲。
「可是呢，」郭振聲說：「純情的陳致翔當然不甘願，他可是付出一切的愛哪。於是他向妳威脅複合，不然就公開所有醜事。得知此事的高偉民為了保護妳，於是聚眾毆打，本該告一段落的事情又重新鬧了起來，因此好學生陳致翔才有了嚴重的外傷住院紀錄。」
郭振聲對著李婉音露出一抹微笑，「李婉音小姐，妳知道這事之後，與他大吵了好幾次，便憤而與男友分手了。沒錯吧？」
「是的……」
「我們的人到看守所與待審的他談論過此事，很意外的，面談過程中他一直在表達對妳的歉意，也決定不再攪亂妳的人生，原來當初他被逮捕是自己自首的，浪子為愛回頭啊，可喜可賀。我能理解為什麼妳會喜歡這樣的男人。」
「就是我去看守所找人的！」一旁學弟附和。無人理會他。
郭振聲說：「但事情也不是所有人都甘願。整個事件中，有一個最大的受害者。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平穩的生活卻一下子全變了調。」他看向黃雅惠，盯著她停頓一陣。
「你幹嘛？」黃雅惠慌張地回道。
「真是太委屈妳了，黃小姐。」
郭振聲走近黃雅惠面前，露出了燦爛到虛假的笑容。黃雅惠先是退了半步，又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不浪費時間，我就快速的講明吧。」郭振聲笑說：「某人懷恨在心，聘請徵信社調查李婉音老師住所，暗中請鎖匠及工人開鎖，偷偷置換了不及格熱水器。妳想要報復李婉音，沒想到卻殺害了當天為愛離家，無辜可愛的兒子。」
陳忠義一臉悲傷，半掩著臉。幾名員警瞬間銬住了黃雅惠。她不停掙扎，又吵又鬧。「你們做什麼！」
「你那徵信社帶我去過你家喔，還是妳的丈夫幫忙開門的。」郭振聲奸笑：「這個世界真的很小。妳應該沒想到，慶國徵信社的廖董可是我多年的好友。有些我們警員不方便涉足的地方，可都是仰賴他的專業幫我們蒐集證據。」
郭振聲從大衣口袋抽出一疊照片，在空中晃了晃，遞到她的面前。那些照片正是她之前委託追蹤李婉音的紀錄，頓時臉色鐵青。
「廖董是個正派的人，他在看到意外發生的新聞後，立即懷疑自己的委託人必然有重大關係，所以找了機會，把委託的內容全向我說了。」郭振聲向所有人環視一遍，「這些照片，正是她委託跟蹤李婉音的證據。」
「那、那又如何？」黃雅惠大喊：「對，就算徵信社是我委託的，也只是證明了我找了徵信社，你也沒證據說是我請人故意去她家進行破壞造成的意外。」
「唉，不到最後關頭不肯認輸是嗎？這強勢的性格不愧是做業務主管的人呢。」郭振聲搖搖頭。「妳找的那些外縣市廠商我也都聯繫過了……算了，我直接講重點。蘭花牌熱水器是妳公司旗下的主力商品，每台熱水器出廠時都會打上流水編號以利品管及後續客服作業。然而，房東提供的購買熱水器的出廠證明資料，上頭的流水編號竟然與案發現場的有不同，這就奇怪了。」
「是……是被施工廠商偷換了吧。」黃雅惠不甘示弱地說。
「很好的答案！劣品換良品再重新轉售，早年有些無良廠商的確會這麼幹，撈點小便宜。」郭振聲像是預料到這個回答：「貴公司蘭花牌熱水器品質好，價格高，國內有名。所以為了預防這個問題，每台熱水器現在都會打上流水編號。自從採取這個政策後，現在施工廠商想偷動手腳，不但困難，還容易賠上自己的商譽，所以相關爭議幾乎都解決了。」
郭振聲說：「但這次事件，熱水器被偷換已成事實。既然被偷偷替換，那問題來了，這台被替換的熱水器到哪去了呢？」
這便是案情關鍵之處，找到被替換的熱水器，造成陳致翔死亡的意外事件，就能揪出真正的元凶。
「黃小姐，您家的熱水器最近也換過啊？」
黃雅惠突然臉色蒼白。
郭振聲拿出手機，滑出當日在陳家拍下的熱水器照片。
「沒想到妳竟然把那台熱水器換回了自己家了，要不是我一時興起，偶然拍下這張照片，要偵破這個案子恐怕花更大功夫呢。哈，妳還真懂得利用自家公司的品牌啊，但也因為貴公司作風嚴謹，讓妳敗在了一個小小的流水編號下。結案後，發個新聞，貴公司的股價應該可以漲回去了，我可得趁現在低點買個幾張。」
＊
案件結束，墓園只剩落日餘暉，墓碑的輪廓陰影被陽光拉得很長，地下的靈魂彷彿將隨著夜色長眠地下。
黃雅惠在哭鬧中一直想要與李婉音拼命，說她害死了她的兒子，被員警壓制後帶上警車離去。
人群逐漸散去，沒有人顯露出笑容，最後只剩下丈夫陳忠義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兒子的墓碑。而他們家的長子陳致飛，竟然沒有回來參加弟弟的葬禮。
「學長，都破案了，您的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呢。」站在身後的學弟說。
郭振聲嘆了口氣：「當然，這案子可是死了一個人。拆散一對情侶，毀滅了一個完整的家庭。當老師的無法再當下去，當丈夫的沒了老婆，當兄弟的成為獨子，情竇初開的年少青春就這麼消逝……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命奮鬥，結局卻是全盤皆輸的悲劇。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把案子調查這麼仔細？」
「怎麼會呢？」學弟笑著說：「至少你讓每個人都面對了真相，如果他們繼續活在謊言中，這份壓抑，遲早會壓垮每個人。」
「唉唷，」郭振聲轉過頭，「想不到你還挺會說話的嘛。而且你今天有洗頭了，看起來很清爽，不錯不錯。」
「謝郭大偵探，您今天的髮型也雕塑得非常帥氣，但不是我喜歡的型。坦白說，我很討厭這造型，真他媽醜死了。」
「你他媽──」郭振聲一腳踹在學弟屁股上，「限你十分鐘內買杯珍奶過來，半糖少冰！」
「收到。」
後記：
整篇因為熱水器而起的奇怪事件總算落幕。
當初嘗試想要寫點推理類型，但呈現出來卻又不完全是。
天氣還冷，使用熱水器千萬注意通風啊。
這文學獎落榜作品，應該還行吧？
--WP的廢人茶居，你人生旅途的心靈休息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