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Triglav
(UTC+1) 1999.4.13 20:20 科索沃戰區
「你以為你是什麼天使之類的嗎?」
斯特萬‧布羅維納(Štefan Brovina) 19歲。這滿臉血污的少年手握AK,用英文朝著一名德國維和士兵的背影吼去。幾秒鐘前,這名國防軍從他手底救下了一名塞族老兵。
「…我不是天使,但我也希望你不要成為魔鬼。」那國防軍轉身說道。
真他媽矯情
斯特萬在斷垣殘壁裡吶喊著衝鋒,和上百名憤怒的科索沃同袍掃射每一個可以看見的賽族士兵
至於平民婦孺?
對不起,你們的父兄當年也是這樣對我的母親和姊妹的
那一天,斯特萬幾乎握不住手中的AK
步槍槍管都打紅了,燙得很。上百名和斯特萬一樣的科索沃解放軍走進塞族居住的街區、踹開親近塞爾維亞的家庭。
然後將仇恨用最野蠻的方式表達。
斯特萬穿起褲子,與下一個走入屋內的同袍擦身而過
這年春天來得特別晚,好像永遠不會來一樣
這讓斯特萬想起祖父的故事集,他說這是來自北方雪山的三面戰神特里格拉夫(Triglav)正在過境…
過境?呵呵,我打賭祂打算住下來呢
三面戰神是斯拉夫神話裡具有三個山羊頭的強大神祇,祂蒙著眼,因為不願意看到罪惡。但諷刺的是,戰爭裡最不缺的往往就是罪惡。
科索沃戰爭在幾個月後結束,但斯特萬的還沒有。他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靈魂殘破,好似只有步槍射擊的後座力才能提醒他自己還活著一樣
8月,科索沃自治政府應歐盟要求,命令科索沃解放軍解散,部分併入安全部隊。
斯特萬和一些激進的阿爾巴尼亞主義者拒絕了,紛紛往南流竄
他們帶著武器進入馬其頓,暴力控制了阿爾巴尼亞裔聚集的城鎮。然而將近一年的武裝衝突什麼也沒改變,歐盟與烏克蘭的介入下,被迫再度流亡,他們跨越邊境線,進入阿爾巴尼亞。
這個他們的「祖國」
在眾多科索沃解放軍中,主要有兩派言論
民族主義者主張將科索沃併入阿爾巴尼亞;但另一派則認為科索沃獨立自主更有正當性
但在阿爾巴尼亞政府眼中,兩者都不重要
因為這些人都被簡單歸類在「2002年治安問題會報」中
斯特萬在阿爾巴尼亞境內滯留了毫無尊嚴的六年,直到軍火掮客將他轉送到車臣。
自從普京上任後,對於進行武裝抵抗的車臣分離主義者採取強硬鎮壓。讓整個北高加索陷入無止盡的戰火中。對此,車臣人則用更激烈的手段回應
對他而言,車臣人的苦難、信仰、政治理念都不重要。他只是需要有群人陪他一起朝人扣扳機而已。他的殘虐很快就獲得了重用,斯特萬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科索沃廢墟裡的少年...他成為一支小分隊的統領。
他不怕任何制裁,無論是道德或是宗教上。
對斯特萬而言,生命不會再更糟了...直到他遇見了他
(UTC+2) 2008.12.5 23:05 北高加索山區
經歷了一整個晚上的追擊,俄羅斯難民就像是被狼群追趕的羊。驚惶的想要翻越山區進入俄軍控制下的首府。護送平民的俄軍猝然遇襲,完全不堪一擊。
然而懷抱追殺獵物心情的民兵和雇傭軍,很快就在山脊上遇到了重挫。
那個在DP機槍座上,頭戴俄式鐵盔,宛若君主般的霸者身影將整個場景逆轉。
強大的重機槍火力屠殺著冒進的車臣追兵。輕武器的射擊根本打不穿他的鐵盔!
但儘管如此,斯特萬依舊憑著蠻勇,親率整個小隊撲上。他冒著血肉橫飛的部屬們成功沖抵機槍正前方。
然後被狠狠擊倒。
那鐵頭巨漢胸前還揹著一個嬰兒,他爆吼著將空彈盤摘下,一把塞進了斯特萬嘴裡。然後朝他揮出了一記上鉤拳。
斯特萬不是沒有經歷過暴力的人
但這一拳確實讓他有種靈魂出竅的錯覺。他只看得見斷齒在眼前飛舞、然後整個人失重、像灘爛泥摔在地面。就像是被卡車撞上,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臉、感覺不到自己的嘴,只知道這拳幾乎把他當場打死。
接著發生的事情他就沒什麼印象了,除了俄軍的武裝直升機燒掉了半座山林...
...還有他的臉。
*
似乎是命不該絕,他失去了臉、卻撿回了命。
他流浪到伏爾加格勒,成為某個當地富貴世族的幫傭、成為賣場清潔工、甚至是送貨員。因為破碎的臉而飽受歧視。
下顎粉碎性骨折,左臉到後腦嚴重灼傷,皺褶的焚燒紋理讓他像是多了一張臉、鼻樑移除。此生只剩下流質食物能夠入口。
斯特萬宛若怪物般在社會底層生活著。
若是當時不要去車臣...不,若是當時跟著繳械、留在科索沃就好了...
他不止一次這樣想著
(UTC+3) 2020.8.24 02:05 俄羅斯聯邦‧伏爾加格勒
「唷!你看他!」「真醜欸。」
四名夜遊的不良少年在橋下發現了縮在垃圾子母車旁邊的斯特萬。
不良少女將手中的冰沙扔往斯特萬臉上。
「喝-喝-」斯特萬揮手試圖驅散四人。
「喔!小心!你這人渣。」一名急欲表現的男孩踹了斯特萬一腳,同時撩開皮衣,指著自己脅下的槍套。
「看到了吧,我可以幹掉你。如果我願意的話。」
「給他好看!狄馬!」不良少女喊著:「說不定我會幫你口交喔。」
名叫狄馬的少年笑著答允,然後上前抓住了斯特萬的襟口。將他從地上扯起。
「你知道--」
斯特萬不等他說完,一把搶下手槍。少年哪裡預想到這個怪胎模樣的男人竟然手腳如此俐落。神情驚恐,正要鬆手道歉。
斯特萬沒給他機會,他近距離一槍轟掉了少年的卵蛋。
然後他放開尖聲哀號的男孩。朝著不良少女的鼻子開了第二槍。然後第三槍、第四槍。輕鬆寫意地解決掉這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斯特萬閉上眼睛,張開雙手。
真的...好久好久沒有...扣扳機了...
他張開眼睛,沐浴在伏爾加格勒的夜風下
這才像活著!
垃圾堆裡有一面長滿黴斑的舊穿衣鏡,斯特萬從其中看著鏡裡執槍的自己。
說也奇怪,那早已無法被稱為「面容」的五官依舊扭曲、但握著槍卻不自覺地讓斯特萬挺起腰桿。
三面戰神並沒有過境...
祂留下來了,留在我身上。
「瞧你挺陶醉的嘛。」
斯特萬嚇了一跳,轉過身舉起手槍。橋上是一個華裔面孔的青年,看起來沒有惡意。
「你有名字嗎?」
「喝--」斯特萬沙啞著,他的下顎早已讓他無法正常說話。
「我叫做Karma,想不想離開這鬼地方?」
斯特萬點頭,他當然想。
似乎看出他無法好好說話,Karma拿出一本筆記本、還有一支鉛筆,交到斯特萬手中。
「你有名字嗎?」華裔青年問。
斯特萬低頭
因為太久沒有寫字而顯得吃力,他歪歪扭扭地寫上一行字。
我叫Triglav
請給我一把能與這名字相配的武器
「遇到我,你真他媽走運。」名叫Karma的男人冷笑:「上車吧,我們到別的地方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