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救贖
丁硯戴上美制的M1鋼盔,在阻擊營同袍的協助下將新式彈藥袋穿好。他揹起醫療包、帶上衝鋒槍
上次這樣全副武裝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丁長官,黃副在線上!」通信兵拿著話機奔至。
『丁參謀,你可要想清楚。砲兵營的兄弟觀測到飛機墜落在資水東岸,距離陣地有1.7公里。』升任副營長的黃敖問道:『那是在日寇陣地範圍,我跟團座不允許阻擊營送死,他們是防衛的骨幹』
『我想得很清楚,所以我只要求志願者』
『丁參謀,我們無法確知飛官是否生還』
『但你也沒辦法就把他當成死了,對吧?』丁硯說
『你認識那位飛官嗎?』
丁硯皺眉
『我不確定是不是那孩子,如果是他,我一定要去。但如果不是他...我也想去』
『你自己決定吧,我同意你組織一個搜索班,就這樣。』黃敖說:『戰鬥還在進行,沒道理把人員都用在你的人情上。』
『謝謝副座』
『你今天難得讓我刮目相看,別死了。要是宋安肅在,他肯定也很意外』
丁硯沒有回應這帶有挖苦的褒揚,交還了無線電。
他走往前方,七名臨時組成的雜班都已經著裝完畢
「長官,咱們要去救這啥子人?」操著川腔的下士問道
「剛剛我們頭頂那位飛行員」
「飛行員?那命可貴的呢」「從那麼高摔下來還活嗎?」
「是黨國重要資產,任務成功,大家肯定是有賞的」丁硯解釋
「莫說賞,就憑他剛剛掃射鬼子戰車救了咱,咱們回救他也是應該的」那下士說道。
丁硯點頭不語
他的目光落在日軍拋下的裝甲車上。
*
「煙があります!」「行って見ろよ!」
梁紹雍艱難的睜開雙眼,座艙碎裂、儀表板還著電花和黑煙。日語的喝斥聲忽遠忽近,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他拔出腿側的M1911手槍,在腰後藏好,然後確保自己的四肢都能靈活操作。
光影祟動,沒有給他太多的反應時間。日軍已經來到他的座艙外。他連忙垂頭裝死
「中の誰か!」
「乓框」有人正在用槍托敲打著玻璃。
梁紹雍深呼吸,數著影子、並牢記方位。
座艙玻璃碎散,外頭的日軍收起步槍,抓住座艙蓋低喝著向後拉動。
梁紹雍猛的拔槍抬頭,對著機首正在發號施令的日軍士官就是兩槍;然後轉身近距離轟掉了那試圖開座艙的日軍。再轉頭對著驚慌的兩名日軍打空彈匣
他驚恐喘氣,踉蹌翻出座機。從那步兵身上找出兩枚手榴彈、並拾起三八式裝彈上膛。
「その音は何ですか!」「銃声!」
墜機處在荒村野郊,P40的黑煙就像在向四周宣告位置。梁紹雍舉著三八式,以殘骸作為簡易掩體,朝著接近中的日軍巡邏兵射擊。
日軍巡邏班臥倒朝著他所在的位置凌亂開槍。梁紹雍瞇眼瞄準,勉力回擊。
糟糕...
一輛日軍的偵查摩托車從遠方逼近,他可以看見巡邏日軍正在朝來車揮手請求支援。
梁紹雍收槍轉身就朝殘破的農舍奔去,後方偵查摩托車的副車機槍朝他掃射
梁紹雍狂奔,後方的槍彈呼嘯。穿透了枝葉與矮牆。然而眼前一馬平川,他根本沒有躲藏之處,梁紹雍心中叫苦不迭。但只能朝著邵陽方向模糊的硝煙輪廓奔跑
他奔過早已焦黑凌亂的廢田,卻絕望的看見兩輛日軍裝甲車分別從北面、東北朝他駛來。
「止まる!支那豚!」
梁紹雍無力停下腳步,他拉動手中的三八式槍栓,將彈殼退出,還剩下兩發子彈
兩輛M25裝甲車在他百步外停定,車頂的槍塔對準了他。後方呵叱中的摩托車也停下,副車上的日軍舉著步槍大聲喝罵。
『臥倒』左側那輛裝甲車突然用擴音器說道
突然聽見中文,梁紹雍愣了一下,但還是立刻照做。他的頭頂頓時掃過一排火線。只見裝甲車後門打開,兩名穿著川軍草褐色戰袍的國軍手持劉易士機槍躍出,對著摩托車上的日軍開火。另一名躍出的士兵則對著裝甲車拋擲集束手榴彈,裝甲車應聲爆破燃燒起火
梁紹雍起身,舉起三八式射擊。命中副車上的日軍前額,鋼盔高高噴起。
他快拉槍栓退彈殼,但下一秒就看見追上的日軍巡邏隊朝著他舉槍射擊。他只感到前胸一陣重擊,隨即仰面倒下。
*
當丁硯從窺視孔裡看見梁紹雍倒下時,他忍不住發出了驚叫。他連忙拎起衝鋒槍冒著槍火往外奔
方才仗著奇襲的優勢,一輪穿甲彈猛襲擊毀了敵方甲車的引擎;但日軍反應明快,步兵增援很快就追上。丁硯等人反而陷入了包圍。
「搭把手!救人!」丁硯喊道,端起衝鋒槍一輪掃射。
兩名戰友上前抓住梁紹雍就往回拖,而後方的日軍則用擲彈筒朝著他們射擊。榴彈落在眾人四周,致命的彈片飛射。
丁硯只來得及伸手遮掩頭臉,一枚榴彈就在他腿前爆炸。
*
我想活,少爺。我真的想活...但我活不成了。
我只是不想死在這裡頭...
南京紫金山戰壕裡的梁紹斌放下槍。
「你傷得很重,過來、我給你包紮。」
少爺,我不想死...
「那就好好活,活得像個人一樣。」梁紹斌低聲說
*
丁硯張開眼睛,好一會才看清眼前的人。
梁紹雍正在解下皮帶,綑在他的大腿處。他的左小腿以下已經消失無蹤,裂骨與碎肉無力垂晃。
「你...」丁硯伸手輕輕抓住了梁紹雍的袖子
「撐住撐住!」梁紹雍嚷道
「長官!鬼子越來越多,再不走大家都要死!」車上的友軍喊道
機槍掃射、榴彈爆破,日語和華語夾雜的戰吼聲此起彼落
「你和你阿兄,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丁硯吐著血,虛弱說道
梁紹雍一愣
「我很努力了...今天我真的很努力...」丁硯說道
「扛起來扛起來!快走!」「都給我抓巴實了!」
眾人將殘破的丁硯扛入車內,在零星的砲火中倉皇轉向北行。車塔機槍回擊,彈殼落在眾人周圍,和丁硯的血攤混在一塊。
丁硯緊緊抓著梁紹雍的手,視線越來越模糊
「救你這一個瓜娃子,賠了咱三個老鄉進去。」那年長川軍說道:「真狗日的...」
梁紹雍呆滯地看著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前輩,不知該如何回應。
戰術阻擊營 上士營參謀 丁硯
這名字他完全沒有印象。
「長官,咱沒有惡意。」那川軍自顧自說道:「人命不是算數,這道理咱是懂得」
「救命之恩,無以回報。梁紹雍明白」梁紹雍抬頭說到
「莫說回報...看你命也金貴,若有機會見到中央那些官老頭,和他們說話時多念些像咱們這樣的人唄」
梁紹雍嘆氣,看著越來越遠的墜機黑煙。
「你有沒受傷?咱剛看見你中槍倒地。」
梁紹雍這才驚覺,下意識地摸著胸前。趙薔贈送的香包就躺在他的掌心。
那精緻的香包被射破,一枚扭曲的有坂步槍彈卡在其中。他發現,在乾燥的香草填充物中,還有一個小小的玉墜。他摘下香包,在掌心裡細看,玉墜已經徹底粉碎,看不出原貌。
「菩薩庇佑!你可別負了那家姑娘!」另一名川軍讚道,拍了拍梁紹雍的胸膛。
這話讓梁紹雍頓時溼了眼眶
他將玉墜捧在懷裡,不顧形象地痛哭出聲
眾人也不再打擾他,各想各的心事。
『不要開槍,咱們是國軍!救到人了!救到人了!』
開車的士兵老遠就用擴音器開嚷,生怕被友軍誤擊。
「嘿!前方熱鬧得緊!我看是援軍到了!」車塔上的士兵嚷道:「頭頂都是美國人的飛機!」
駕駛兵打開無線電,裡面是團部的全頻通令
『戍守邵陽的弟兄辛苦了,你們皆是革命軍人的典範
今強援已至、日寇疲乏。趁此敵消我長之勢,各部待命準備反攻肅清賊寇。中華民國萬歲!』
「太好了,這下子咱們鐵定有辦法把日本人打回去」
「從邵陽、然後是長沙!」「再來是武漢,武漢之後是南京」「然後上海!」
幾名士兵欣喜的說道
「何時去東京?」「讓洋人帶路,肯定去得!」
梁紹雍只是自顧自地悲泣,好像所有事情再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