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拔刺
1945.4.27 09:00 中華民國‧湖南邵陽 - 阻擊營陣地
阻擊營進入了城市內,團部對此頗為滿意,第一時間就前來視察。團長元定更是親臨指揮所
「青年才俊!青年才俊啊!」元定扶著宋桃穆的肩膀大讚
宋桃穆嘴上謙讓,但丁硯看得出宋桃穆的神情裡有著滿滿的不自然。
雖然被宋桃穆點作營參謀,但丁硯的層級遠遠不到可以聽取黨國指令的地步。他只能在辦公室外整理文檔,前線文檔雜亂、員冊也因為戰鬥激烈而更新頻繁,和大後方可完全不一樣。他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可以貢獻之處。
「去弄黨部的文件吧,部隊的事別瞎搗亂」黃敖沒好氣地說,跟進了辦公室。
他只得將就幫忙,轉而整理黨部的文件
期間,他不止一次聽見裏頭的爭執聲...也不止一次聽到陳翰霖、赤鋒連的名字
這是...
丁硯皺眉,看著半年內失聯黨員清單。一百二十人,全部都是湖南湘潭人氏
「長官好!」門口士兵起立嚷道,打斷了丁硯的思緒
他抬頭,看見一個穿著空軍常服的年輕少尉正在環顧四周,丁硯起身敬禮。
「請問宋長官在嗎?」年輕少尉問道
丁硯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前名條
梁紹雍
其實根本不用這樣確認,打從丁硯第一眼見到他,就讓他想起了八年前的南京紫金山陣地裡,那個渾身血汙替他包紮的青年軍官。
「裡面正和團座談事情呢」丁硯說道:「請長官稍後」
「謝謝前輩。」梁紹雍微笑,謙和儒雅。
就和丁硯記憶裡的梁紹斌一樣...
丁硯百感交集,在他印象中,梁紹斌曾和同袍提起過自己的家庭,他口中有兩個胞弟,一個留學蘇俄,年前已在長沙殉國;幼弟則尚在進學。如今這樣一個乾淨體面的年輕後生...竟然也投進了戰火之中,還是位九死無生的飛將軍。
上海梁家,全部都在這場戰爭裡打光了
有產有業,卻奮不顧身。這家人是傻子嗎...?
他看著眼前的梁紹雍,腦中盡是八年前在南京城外的記憶片段
那時的少爺...就是這個年紀吧?
「前輩...您認識我嗎?」似乎查覺到丁硯目光裡的情緒,梁紹雍微笑問。
「不認識。」丁硯搖頭苦笑
就在這時辦公室打開,元團長和幕僚走出。宋桃穆與黃敖則在後方隨行。梁紹雍起立行禮,而元團長則和宋桃穆兀自對話。
「別和人扯破臉,中央可無法再承受一次皖南事變。陳翰霖的赤鋒連讓洋人很感興趣」
「這皺巴巴的洋鬼子都逃回美國了,咱們還聽他指手畫腳嗎?」
「注意你的詞鋒,那是位將軍」元定肅容告誡
宋桃穆沒有回應,只是低頭
「我走了,強敵壓境,先替我挫挫日本鬼子的威風。那才是頭一件要緊事」
「是,團座慢走」
送走了元定,宋桃穆立刻就換了張臉。他微笑親熱的攬了一下梁紹雍的肩膀
「仲兄很忙,我真怕打擾你」「欸,哪兒的話。」
丁硯從沒看過這樣笑容可掬的宋桃穆
宋桃穆看了看丁硯,那神情似乎在猶豫是否要給他引見,但顯然打消了念頭。丁硯從宋桃穆的嘴角裡讀出「不配」的意思
宋桃穆的目光突然落在丁硯桌上的黨員清冊
「為什麼突然整理這東西?」宋桃穆抬眼問
「是黃副官...」丁硯囁嚅,黃敖則幫忙解釋
「你去外面的傷檢站幫忙,負責的是施醫官,你們也好幾年沒見了。」宋桃穆說:「他可能忙不太過來,有認識的人幫忙,他也輕鬆得多」
「是。」丁硯連忙告退
他走出營部,來到鎮上中學設置的傷檢站
在那裏他看見了曾經在教導團裡的醫官施豫鑫,但已不是記憶裡的模樣。施醫官拄著拐杖,右腳踝早已無蹤。右邊側臉的炮傷疤痕還有黯淡灰白的右眼。右手無名指與小指不復存在。
施醫官一身嶄新的美式軍裝,正指揮著一小隊醫療排。他動作俐落、指揮若定,比起過去教導團時期顯然又更成長幹練許多
丁硯沒有上前相認,甚至連出現在他面前都沒有勇氣
所有人都頂著戰火往前走...變成了更優秀的人...
而我只會一直逃...
*
回營舍的丁硯門一開就看到宋桃穆就坐在營舍內,桌前放著一瓶洋酒、兩個空玻璃杯。
「營座您...」「坐吧,辛苦了」
看著這樣的態勢,丁硯感到腦門一麻,六神無主的坐下。
「今天整理了不少文件,有勞了。其實把你從安逸的後方挖出來,實在也有些過意不去。」
宋桃穆一邊倒酒,一邊自顧自地說。
丁硯看著金褐色的酒液倒滿
「我這一生沒有過什麼壞心思」丁硯忽然說道:「我總是想辦法讓自己活著而已...」
宋桃穆把酒推到了丁硯面前。
「罷了」丁硯苦笑:「後來我卻發現,我活到現在沒有辦成過任何事情...真不知活著幹嘛」
宋桃穆沒有說話,看著丁硯拿起杯子
「但營座,丁硯沒有動過害您的念頭。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即便現在也是」
宋桃穆眼角一抽
他將丁硯手裡的杯子按下
「別喝,這酒對胃不好。」宋桃穆將酒在地上倒空,神情淡定:「你整理過的東西誰看過了?」
「還沒跟黃副官說」
「很好,我們保持那樣子。」宋桃穆點頭
「營座...您打算...?」
「你不是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宋桃穆起身:「你那樣子挺好」
*
1945.4.27 20:00 中華民國‧湖南懷化 - 赤鋒連駐地
「阻擊營表現得如何?」陳漢霖問
「四個字:風捲殘雲」耿青說道﹐喝了一口涼茶:「打完日本人,若是這個湘牙子要來和我們翻臉...嘖,我剛想就頭皮發麻。」
「俺注意到這幾周進城的青壯不少,或許可以組織一下」
「那都是逃怕了的難民,誰裡咱們」
「讓青工團發布告,明午俺們招待廣大工農青年吃飯。」陳漢霖微笑:「飯碗邊上談事兒,最容易」
「婦孺老弱如果要跟,怎辦?」
「敷衍著。糧食有限」陳漢霖說:「俺只要青壯。」
*
1945.4.28 13:00 中華民國‧湖南邵陽 - 阻擊營營部
「你聽說了嗎?懷化剛剛出事了!」「新四軍的赤鋒連部跟百姓起了衝突,連長陳漢霖給幹掉了,亂槍打死」
「是日本鬼子的細作嗎?」「老百姓有槍?」
「不知道,狀況不明。聽說有爆炸、也有失火...」
丁硯聽著討論聲,如墜冰窖
「別瞎嚷嚷。」
宋桃穆走出辦公室制止了幕僚的討論
「赤鋒連搶奪百姓糧食,擅行左翼群眾運動傳播共產主義、肇生軍民衝突。百姓在衝突中奪槍自衛。」宋桃穆說道:「我已調查清楚,把消息派出去吧。」
丁硯不敢作聲,只是低頭強自鎮定整理著文件。
反而是黃敖表現得錯愕萬分
「宋長官...日本人就在外頭...你怎能、..怎能...」
「黃副官說得是,日本人加派了三個加強營開抵邵東、五峰鋪。」宋桃穆說道:「懷化那點破事不能比防務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