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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戰歌:恐懼之王》卷三顛倒.22

山容 | 2018-09-22 07:36:58 | 巴幣 4 | 人氣 209


卷三:顛倒

22.

一陣怪異的風吹進房間,嚇得黛琪司趕緊伸出手,對著天空想抓住些什麼,可她碰到的只有一片虛無。羊女霍然睜大眼睛。

她剛才在做夢嗎?可是槍恩和葛笠法看起來是那麼真實,跳動的紫色火焰,與聶靨貚的對決,那有可能是真的嗎?她全身發抖,肌肉繃得像把快斷裂的弓,前所未有的恐懼正抓著她的心。為什麼?只是一場夢不是嗎?為什麼她會這麼害怕,感覺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她的心臟上面。她可憐的心臟為了應付壓力,毫無選擇地使勁搏動,好讓黛琪司能夠繼續呼吸下去。冷汗浸濕了被褥,黛琪司快要窒息了。

不行,她得出去外面透透氣,這個時候——
在她起身的時候,有個東西跟著額前的頭髮掉下來。黛琪司不經意地用手撥了一下頭髮,沒想到會抓到一根羽毛。羽毛落在手掌上,那是一根泛著魚鱗的光澤、銀灰色的怪羽毛,她從沒看過哪一種鳥身上有這種顏色的羽毛。

黛琪司望著羽毛楞了一下,顧不得五世還在呼呼大睡,咻的一聲衝出房間直奔關口!
在哪裡?她記得通往關口的路就在這裡,為什麼怎樣都找不到呢?

黑色的天空月光還沒退去,流淚的銀眼映在羊女的眼中,一片潔白的波光。她看不清前路,像瞎子一樣靠著細微的聲音和氣味,尋找亞儕的方向。她知道有一條隱密的道路,可以穿過崗哨的監視,翻越城牆直達河岸旁。她知道那個地方,那是一個只存在於羊人眼中的崎嶇小路。

黛琪司摸黑撲向岩壁,把羽毛纏在頭髮上,四肢並用抓住陡峭的山岩,鋒利的石頭割破她的手掌。但是她不在乎,誰會在兄弟身陷危機的時候,還在意手掌上那一點割傷?她爬上崎嶇的山路,鑽進岩壁之間擠過狹窄的小徑,踩著荊棘越過山嶺。她知道她太衝動了,孤身一人衝進狼人大軍裡,見到亞儕之前她很可能會先被狼人吞下肚。但管他去死,不管是狼人還是獅人,就算是樓黔牙黑智者橫在面前,阻擋她和亞儕見面就通通去死!


「黛琪司?」
「走開!我要去找亞儕!」
黛琪司揮開五世的心術,身體失去平衡,向下栽進一道山溝裡。好在山溝不深,吃了一嘴泥巴之外沒多大傷害。黛琪司甩頭晃腦,嘴巴髒話髒泥巴接連噴出,四肢並用爬出山溝繼續向前。狼味愈來愈重了。

「你瘋了!」五世在心海裡喊道:「你現在去找亞儕,根本是找死!」
「我不管,我一定要見到他——葛亞儕!」
黛琪司鼓動喉嚨大喊,將心術混在聲音裡,全力將聲音傳遍河谷。
「葛亞儕!」

她沒想到自己會哭。朱鳥的銀眼把淚水滴在她身上,彷彿也在替她傷心難過。她真的沒想到自己會哭,但是當她喊出亞儕的名字,種種回憶立刻隨之湧出,像人類的煙火,因為一點火花炸出滿天星光。羽毛好沉重,那上面究竟負載了多少?

「葛亞儕!」
她再次大喊,哭著奔向狼人的營地。她管不了什麼低調行動,什麼秘密都無所謂,她只想要找亞儕。
「葛亞儕你出來!」黛琪司喊道:「你看見了嗎?那是葛笠法,我看見葛笠法了!槍恩送來他的消息,他找到我們的兄弟了!他找到葛笠法了!」

狼人軍營裡亮起火焰,躁動的氣味圍繞黛琪司。但是她不怕,用雙臂抱著自己往前走,冷汗熱和沾濕了她的衣服。她不能在這裡停步,她要把葛笠法的消息帶給亞儕。


「他在那裡,我知道他一直沒有離開,他從來不曾離開。」黛琪司泣不成聲,心術和聲音都變得殘破不全。「他在那裡,他一直在那裡。我們以為他拋下了一切,但是他沒有。他可以裝得蠻不在乎,假裝什麼都進不了腦子,但是你知道他愛我們勝過所有的一切!」

騷動的狼人軍隊竊竊私語,愈來愈多火把圍繞著黛琪司,刺鼻的狼毛味團團將她包圍,心海中壓迫的視線甚至還有獅人藐視的目光。它們壓著黛琪司,聽不懂她的呼喚,只想把她擋在火光之外。羊女獨對狼人大軍。

「你快出來!」她喊道:「他在那裡呀!我沒有騙你,只要你出來,只要你看上一眼,你會知道我沒有說謊!」
壓迫愈來愈強,有些狼人甚至抽出了武器。黛琪司全身發抖,那些情緒不是她的,她不害怕不徬徨不退縮,她是勇敢的黛琪司,深愛著兄弟的黛琪司,她要把葛笠法的消息帶給亞儕……

「山泉村的黛琪司?」一抹灰綠色身影迅速接近,黛琪司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跪在地上,只能抬頭望著百躍困惑的臉。「你在做什麼?」
「我要見亞儕。」黛琪司抓住百躍的手臂。「你是百躍,跟在宓楊旁邊那個大傢伙對不對?我要見他,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對吧?」
「你還好嗎?」
「我——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我要見亞儕,不要管我好不好!」
「你在發抖。」百躍抓著她的雙臂。「楓牙去找他了,他馬上就會過來。你先——」
「不行,帶我過去見他,我一定要快點見到他,我們廢話的時候葛笠法正在受苦啊!」
「葛笠法?」

百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們都不知道。

「我要見他,或者帶他來見我。」黛琪司倚靠著百躍,抓著他從地上站起來,囈語般地說:「帶我去見他,我不管什麼保密保護,你只管讓我見到他。」
「黛琪司?」

狼人大軍組成的牆向兩邊退開,滿臉疑問的亞儕在兩隻母狼的簇擁下現身。他望著黛琪司,疑問的臉帶著滿是冷酷和算計的眼睛,老成的樣子幾乎令黛琪司認不出自己的弟弟。狼人和獅人的軍隊領袖都在他背後,宓楊和楓牙躲在角落,保持距離觀察這一切。

此情此景不知為何帶給她勇氣,讓她看清該對抗的是什麼,看清了挾持她弟弟一路走回毒龍口的是多恐怖的力量。潛伏在心海中的暗影,兩個巨大的邪神操弄著這一切。
黛琪司推開百躍,扯下頭髮上的羽毛高舉著走向亞儕。

「拿去。」她對亞儕說。
「這是在做什麼?是羽人要你過來的嗎?」
「不是,拿去。」
「我不懂,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們已經談——」
「拿去呀!」黛琪司尖叫:「你不是指控羽人殺了你的兄弟嗎?把這根羽毛拿去,去把真相看個仔細!他被困在心海裡,為我們的愚蠢付出代價,和扭曲世界的邪神作戰。那是他,是我們的葛笠法,我們的兄弟呀!」

吃驚的亞儕向後退了一步,金色的瞳孔因為驚惶與猜忌而擴張,望進黛琪司無懼的雙眸裡。她已經看清了,接下來換這個怯弱的羔仔認清事實。

「拿去,這是槍恩送來的羽毛,拿著它就能看見真相。」她向前進逼,要亞儕接下羽毛。
「這是什麼把戲?」亞儕厲聲拒絕。「我不相信,我的心意已決。等我毀了金鵲,接下來會輪到樓黔牙和黑智者付出代價了。沒有人能阻止我的征途,就算是你也一樣!」
「那他呢?」黛琪司說:「你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他了嗎?你不相信葛笠法了嗎?」
「他打算殺了我!」亞儕高聲說:「他從過去到現在,他無時不刻想要對付我,他、他——」

他說不下去了,拱起肩膀向後退,摀著眼睛不敢直視黛琪司。黛琪司看得見,透過羽毛微薄的銀光,她看見那抓住亞儕的魔鬼。他的神術急遽擴張,不只是要壓過黛琪司的氣勢,更是費盡全力對抗背後的魔鬼,守住最後一絲理智不讓邪神吞食。黛琪司聞過類似的臭氣,宗海寺裡到處都是財魔的氣味。

「你不是在找他嗎?」黛琪司說:「你不是要救他嗎?你要救他的慾望不是應該勝過一切嗎?」
她遞出羽毛,將口氣與姿勢放軟,將山泉村的氣味編入話語中。「帶著羽毛去找他,救救你自己。」
亞儕鬆開手,慌亂表露無遺。他要面對的是自己一路走來的錯誤,即使只有幾步的距離,依然困難重重。黛琪司又往前了一步,然後停在原地等待他下定決心。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剩下的是亞儕的責任。

「我要救他?」亞儕看著羽毛和姊姊。「我救得了他嗎?」
「你要相信自己。」黛琪司說:「你已經不是離開山泉村的亞儕了,我相信你。」
亞儕皺起鼻子,兇惡的臉令人望之卻步。但是黛琪司不怕,他相信亞儕。即使所有人都對他失望,黛琪司還是願意站在他身邊支持他。

「我有任何意外,由風選接手指揮。」他吼道,聲音傳遍狼人大軍。風選和宓楊不約而同皺起眉頭,但是沒有出言反對。這是他身為亞汗的威嚴,黛琪司見識過了。亞儕伸出手,接下她手中的羽毛。霎時間,在他們之間的空氣扭曲了,連月光也被拖入糾結的黑暗之中。

「這是什麼?那是什麼東西在呼喚我?」亞儕大吃一驚。
高亢的歌聲從扭曲的通道裡傳出,在場的人不了解,但是黛琪司知道,亞儕也心知肚明。那是葛笠法的歌聲,是他失去聲音前最愛的娛樂。黛琪司沒有說話,眼中噙著眼淚看著亞儕。他們都知道,就算他嘴巴否認,依然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他真的在那裡?」
「我親眼看見。」
亞儕握緊羽毛,深吸一口氣,在眾目睽睽之下踏入混沌之中。渾沌的通道瞬間消失,將亞儕的身影完全吞沒,狼人隊伍頓時一片嘩然!

「發生什麼事了?」楓牙尖聲質問:「他去了哪裡?」
「他去了他該去的地方。」黛琪司只能這麼回答。
「他該去的——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又該怎麼辦?」
黛琪司彎下雙膝,坐在草地上調勻呼吸,沒力氣回答楓牙的問題。她的心跳好快,壓力一下子鬆懈下來,令她全身發冷無力。

「我想,我們只能等了。」她說。宓楊的視線和她對上,看來他們在等待的時候,不愁沒有事做。

但是黛琪司不想談,至少不是現在。她的兄弟面臨生死交關,就算是世界要毀滅,也得他妖鳥的等在那裡。




他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
無邊無際的心海看不到半點光芒,沉重的黑躲在詭譎的白身後。踏入混沌中的亞儕覺得自己好像瞎了,耳朵和鼻子也失去作用,感官遲鈍得像被人蒙上一層厚重的紗,像羽人一樣只能碰觸到遮掩過的世界。踏入這個沒有色彩,只有幻影與死寂的世界,比透過現實碰觸還要詭異。

這就是心海真正的樣子嗎?他不懂,這一年來時時刻刻緊抓著神術不放,難以適應突然卸下防備後的感官。他把羽毛收進上衣的暗袋,小心翼翼往前走,集中神術和所有感官的注意力,準備隨時反應未知的凶險。

蒙昧中,有個笑聲自不遠處傳來,是他非常熟悉的聲音。
驀地一叢火焰在他眼前亮起,純粹的火與熱映得四周陷入深沉的黑,虛偽的灰與白消失了,影子凝結成恐怖的形貌撲向火焰。深怕火焰消失的亞儕,趕緊拔腿向前跑,追著暗夜的影子狂奔!

他要快,如果火焰被——
危險瞬間逼近!在千鈞一髮之際,亞儕聽從直覺往右用力扭動身體,破壞身體的平衡趴到地上。破風聲錯過他的鼻尖,白色的戟刃向後倒抽,對準伏擊的影象痛擊!
那是什麼?

亞儕趴在地上大口喘氣。經過宓楊的訓練之後,他沒想過居然還有人出手攻擊他時,可以逼近到這種程度。這個隱身黑暗中的人,卻有辦法無聲無息出手,幾乎要了他的命。這是一個遠遠超過戮青的狠角色,他是誰?這一切難道又是宓楊,或是黛琪司和羽人設計的陰謀嗎?

亞儕偷偷摸了一下上衣的暗袋,白羽毛還藏在裡面,這東西是他回到現實的關鍵。他必須找出心海裡的秘密,否則這一趟純屬徒勞。為什麼黛琪司會這麼激動,為了說服他孤身闖進狼人的軍隊中?

他們準備聯合起來又要對付亞儕了嗎?連他的姊姊也要背叛他嗎?更糟的是他怎麼了?他怎麼會相信一個和羽人來往的羊女?他的兄弟早已離他遠去了,他所愛的都死在他懷抱中了。他們都死了,亞儕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他的疑問愈多,破空聲響得愈急,彷彿在應和他的疑問和恐懼,催促著砰砰響的心臟逼向極端。他喘得快受不了了,那個人到底是誰?亞儕勉力往前爬,瞇著眼睛強迫自己直視火焰。那看起來像是一叢營火,在營火後面有團深沉的黑,黑得泛出青紫色的微光,就是那團光操弄著飛舞的白戟,在光明與黑暗之間舞動。

舞動……

亞儕張大嘴巴,瞪大眼睛望向火焰後方的黑影。
那是葛笠法,他專注於舞蹈的兄弟,滿臉傷疤的鹿人。他頭上的七叉大角就是亞儕瞥見的紫光,來回飛快舞動的手腳宛如樂隊的指揮,更像出神入化的樂手,演奏無聲無息的殺伐音樂。白戟就是他的樂器,破風聲是他的歌聲,敵人是那些影子,那些可憎的恐怖幻影。

「葛笠法!」亞儕用手肘撐起身體,不顧危險衝向葛笠法。他要趕到葛笠法身邊,他的兄弟孤軍奮戰,他要——

破風聲再次襲來,驚愕的亞儕在來得及反應之前,胸口已然中招。他張大嘴巴,不敢相信葛笠法居然對他動手。

慘叫聲在他背後響起,某個龐大、無形的物體拋下亞儕逃亡,轟隆聲震盪心海。雙膝虛軟的亞儕跪在地上,低頭望向被擊中的胸口。那只是輕輕一刺,比起痛楚,令他不能動彈的其實是驚愕。

了悟刺進他的胸口,恐怖的痛苦如火一般蔓延,撕裂他的身心。
亞儕張大嘴巴,對著大地乾嘔。他感覺自己的心被扯出胸口,深植在他體內的毒根卻不願輕易放手,倒鉤撕裂他的骨肉。這種痛是什麼?他究竟做了什麼?亞儕勉力抬頭,絕望地想從葛笠法身上得到答案。為什麼要這麼凌遲他?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葛笠法隨跳動的火焰起舞,完全沒有察覺亞儕正身陷折磨。

為什麼?
幻影愈來愈多,幾乎掩蓋了火的光。葛笠法沒有絲毫鬆懈,繼續他永恆般的舞蹈。他專注的臉非常平靜,閉著雙眼沉浸於歌舞中。

為什麼?
有影子躲在黑暗處,亞儕看不清楚。
他不顧一切張大嘴巴,舉起左前臂用力咬下去。肉體的痛楚一下子壓過了心頭的惡火,逼他重新集中注意力,專注於感官而非神術。在火焰和黑暗的交界上,那個張牙舞爪,對著葛笠法咆嘯,想要撕裂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手持利刃的黛琪司。

有人利用她對付她的兄弟?
還有無數的影子,亞儕痛恨的黑智者、羽人太師,驚慌失措的娜爾妲、翠雨、宓楊。哈耐巴揮著棍子,帶著豬人往葛笠法身上撲,獅人在他們身後掠陣,等著補上攻擊的空缺。持弓的人牛、人馬不時放出冷箭,偷襲他防禦的漏洞。他們帶著恨意,不顧一切迎向毀滅的戟,想要撲滅炙熱的火。


「為什麼?」
亞儕不懂,他們彼此都是敵人,為什麼要圍攻葛笠法?
「住手,你們快住手……」
亞儕虛弱的聲音,在廣大的心海裡根本傳不了多遠。
「哈耐巴快住手!那是葛笠法!黛琪司、黛琪司你聽得見我嗎?住手!」
不管他怎麼呼喊,都對那些瘋狂的人起不了半分作用,他們只是不斷向前,受了傷就往後退,癒合了又往前衝。

「住手!我拜託你們住手……」
亞儕不斷喊著,眼淚沾濕了臉龐,卻沒有辦法勸退瘋狂的浪潮。他到底在做什麼?難道他不斷精進自己,到頭來卻還是無能為力,只能看著葛笠法遭人撕裂?恐懼懊悔來回煎熬著他的心,炙熱的感覺漸趨冰冷,亞儕卻一點也不覺得舒坦。麻木空洞取代了痛苦,只是令他更加心寒,不忍卒睹眼前慘酷的景象。

他有個預感,最糟的還在後頭。
矮小的狼人抽出短劍,慢慢鑽出黑暗,貪婪的眼睛映著森森白牙,從葛笠法背後撲向他!
他也是傷害葛笠法的兇手之一。
亞儕癱坐在地。

這一切都是假的,卻又再真實不過。
幻影是假的,在那些幻影後的邪神卻是真的。亞儕看清了祂,是祂從心海中蒐羅他們的恐懼,將那些因恐懼而生的恨意化作大軍,圍攻葛笠法。陰謀得逞的狂喜從邪神身上散出,洩漏了祂的形跡。但葛笠法卻無能為力,只能不停地揮舞手中的武器,阻止邪神攻擊身後的火。

「所以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事?」亞儕說:「可是我不懂……」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所以我該怎麼辦?原諒他們?我又要怎麼原諒他們?」亞儕高聲對著葛笠法喊道:「為什麼?他們奪走了我所擁有的一切,如果我不能恨他們,不能為你們報仇,那我到底還剩下什麼?人生嗎?愛嗎?我的人生和我的愛,早已隨我的心死去了!
「回答我!我該怎麼面對我的敵人?我要怎麼面對剝奪我一切的惡魔?我不是聖人,如果我連恨都不被允許,不如殺了我,讓我加入你的行列!」

亞儕再次起身,邁步踏入火光畫出的圓。火裡突然竄出無數黑影,對著他的臉撲飛抓咬。他舉手抵抗,地面似乎融化了,爛泥巴裡有個東西絆住亞儕,害他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濕泥濺了他滿頭滿臉,毛皮陷入泥淖中不得動彈。

「這是——」
錯亂之間,亞儕聽見微弱的哭泣聲,這才發現是什麼絆倒了他。
一隻鳥?

不,是一個羽人崽子,光溜溜的他身上覆滿了爛泥巴,有條看起來非常眼熟的項鍊掛在他的脖子上。亞儕認得那些串在線上的碎片,那是黛琪司花了整個冬天蒐集製作的寶物。羽人崽子握著一根短笛嚶嚶哭泣,覆滿細毛的皮膚變成深沉的灰。他的性命垂危,繼續待在心海中只有死路一條。

「阿齊!」
「什麼?」
亞儕抬起頭,一隻異常嬌小的黃嘴椋鳥落在羽人崽子身邊,張嘴對著他猛喊。
「阿齊。」
「你在叫我嗎?」
「阿齊!」黃嘴椋鳥又喊了一聲,用嘴巴點點羽人崽子,又轉頭對著亞儕。「阿齊。」
若有似無的念頭落入亞儕心中。
「你要我帶他離開?」
黃嘴椋鳥晃了一下脖子。「阿齊!」

這是什麼惡劣的玩笑嗎?要亞儕救一個羽人的崽子?可是黃嘴椋鳥看起來非常認真,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樣子。過去葛笠法捉弄他的時候,看起來同樣非常誠懇,亞儕看不出這次會有什麼不同。

迷惘的他看看黃嘴椋鳥,再看看哭嚎不已的羽人崽子,最後是火焰旁的葛笠法。在迷濛的淚眼裡,除了邪神和他的兄弟之外,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正慢慢現形。營火周圍並不如乍看之下空曠。

葛笠法盤坐在地上偷笑。
那是亞儕熟悉的羊人兄弟,圓滑的頭上沒有兇殘的角,雜亂的毛皮沒有被疤痕撕裂。他摀著嘴巴偷笑,灰色的大眼睛滴溜溜轉,觀賞化身和邪神的搏鬥。這是他的傑作,是邪神永遠無法破解的謎題。

得意的葛笠法似乎看見了什麼特別好笑的細節,伸手搭上人類的肩膀指給他看。

防濟遠抬頭莞爾一笑。

在他身旁,視線迷濛的葛歐客望著前方,和另一個神似黛琪司的羊女肩併著肩。美得驚人的狼人守在火光較暗的座位上,平靜地望著遠方。他們都在那裡,亞儕陌生的、熟悉的、過往的,聚集在真正的葛笠法身邊。他們的身影來來去去,沒有固定的座位和行為。有時彷彿要坐千百年之久,有時只是匆匆一個招呼。不變的是他們總是會離開,只有四個留戀的身影始終坐在葛笠法身邊,在沉默中將視線投向亞儕。亞儕抓著自己的耳朵,雛鳥的哭泣聲愈來愈弱。

他不懂,真的不懂,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阿齊!」
椋鳥看著他,眼睛裡除了信任別無他物。事情再明顯不過了。
「我知道了。」亞儕使出全身的力氣,沉重的頭幾乎要壓垮他的脖子,眼淚噎在喉嚨中。「我會帶走他,就和你們做的一樣。」
「阿齊。」
鳥兒最後一次用頭推推亞儕的手,然後振翅飛去。葛歐客的微笑不變,防濟遠鬆了一口氣。葛笠法和羊女碰了一下拳頭,美麗的狼人別過頭,彷彿不曾注意過他。

「我還能見到你們嗎?」
熱淚盈眶的亞儕沒有聽見答案。
他吞下眼淚,彎腰抱起羽人崽子和滿腹苦楚,起身轉向背對營火。這一次沒有幻影攻擊他,只有溫暖的風掠過耳畔,指引他方向。亞儕拿出懷中的羽毛,鬆手讓羽毛隨風飛去。飄飛的羽毛深入黑暗之中,在盡頭處化成一點白光。亞儕深呼吸踏出沉重的步伐,走向心海的出口。

他走得很慢,但不曾回頭,雛鳥的哭聲愈來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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