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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散】尾聲02 滄浪浮舟踏歌行 (大結局)

情深深魚萌萌 | 2023-12-14 17:09:56 | 巴幣 0 | 人氣 166

  「萬葉!醒醒呀!喂——!」
  「喂喂這傢伙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是愚人眾執行官——博士喔。」納西妲答道。
  「咦——!!」派蒙驚叫出聲。
  「愚人眾執行官?」卡維瞪大了眼:「這些至冬人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竟然在小吉祥草王眼皮子底下擄人。」
  「博士,愚人眾執行官第二席,他的確有這個本事。」艾爾海森道。
  「這裡都是他的氣息,看來他終於不藏了呢。」納西妲道,隨即她站了起來,張開了雙手,眾人見她周身泛起螢光色,草元素在納西妲的驅動之下仿佛變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網般肉眼可見,她隱藏在外表下的憤怒正透過腳下的土壤傳達到眾人心中。
  「讓我們看看他在這裡對兩個少年做了些什麼,我的森林會記住一切。」
  萬葉在納西妲施術時悠悠睜開眼,正好看見濃郁的草元素正沿著大地的輪廓流轉,接著他便看見被草元素光芒照亮的夜空中,竟有大量的噩夢之蝶往城裡的方向飛去。
  「糟了——!」萬葉猛地起身,把眾人嚇了一跳,賽諾見狀,忙上前攤開手要接,果然萬葉立時感到一陣暈眩,又倒坐了下去,那是被毒素影響後的後遺症。
  賽諾托著萬葉,與旅行者一同施法,讓充盈的元素力在對方體內流轉,調理著呼吸,直到殘餘的毒素完全被祓除。
  萬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腦海響起他們臨別前的話語。
  ——還記得我們的賭局嗎?是我贏了。
  當時握著刀柄,深入藍髮少年體內的觸感還殘留,那股恐懼而害怕失去的感覺從指尖沿著神經末梢爬上自己的皮膚,又沿著紋路不斷攀上腦殼,連著全身毛孔都不住顫抖。
  ——呵,臭呆毛。事到如今不會不承認吧?
  心裡某處一緊一縮,隱隱作痛,萬葉忍不住伸手摸向心口,卻又想起對方曾躺在自己的這個位置。
  ——我要你忘了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回到屬於你的故鄉,好好地過屬於你的生活。
  「別開玩笑了」萬葉傷感地低語著,派蒙見狀也難過地皺起了眉。
  「萬葉
  納西妲仍不斷嘗試喚醒森林的記憶,草元素不斷飄出,螢光的青綠色壟罩了整個天空,眾人屏著呼吸,終於看見草元素勾勒的人影出現在森林裡。
  「你們快看!」派蒙大叫:「是博士跟小圓帽!」
  人影歪歪斜斜沒有五官,雖然無聲卻十分形象,隨著派蒙的喊叫後,他們自己動了起來,而人影重現給眾人的畫面,正是先前他們幾人在此地發生的一切。
  混亂而瘋狂的場面讓所有人沉默了下來,而在最後,他們望著博士揚長而去的方向。
  納西妲略作思考,她道:「卡維,艾爾海森,我需要你們回到城裡,幫我掌握城裡的狀況,人們若受噩夢之蝶影響,驟然進入夢境,他們的肉身將無人守護。」
  從她看見噩夢之蝶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行使著神的權能,為人民的夢境張開防護網,儘管一時能夠阻絕外界干擾,卻仍擔心著他們會徘徊在夢境與現實的邊緣,致使肉身受到威脅。
  卡維及艾爾海森二話不說便忙往城裡方向奔去,隨即納西妲用目光掃了掃剩餘的眾人,淡淡地道:「我們走吧。」
  「喂納西妲,我們這幾個真的是博士的對手嗎?」派蒙緊張地道:「上次不是就讓他輕易得逞了嗎?」
  「放心吧,有你們在,不會有事的。」納西妲隻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況且我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
  他們往森林深處走去,月光被漫天飛舞的噩夢之蝶覆蓋,腳下的枝葉不斷發出喀擦的斷裂聲。
  夜幕深沉,眾人的影子也被吞噬在黑暗中,他們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好在萬葉知覺敏銳,順著風的指引,沿途揮刀砍下幾個撲騰而來的蝴蝶,很快地也到達了位在地底的洞穴中。
  旅行者三兩下破了機械門的機關,率先探了進去,但沒想到他們才剛走進充滿灰塵的光線當中,迎面就撞見博士張開雙臂對他們鼓掌。
  耳聽得派蒙的一聲驚叫,萬葉警覺地握上刀柄,一手將眾人擋在身後,隨即用眼角餘光掃了一圈所在空間,極力地尋找藍髮少年的影子。
  「歡迎歡迎——喔我有想過妳會帶客人來,卻不知妳竟然帶了這麼多人,布耶爾。」
  只見納西妲豪不畏懼地越過萬葉走上前,她道:「你在這裡,對我的子民、我的森林還有我珍視的人,都做了些什麼?」
  「我?哎呀,原諒我竟忘了先跟妳打聲招呼,須彌的神明呦。」他刻意在神明二字上加重語氣,極盡嘲諷:「這裡是我學生時期打造的實驗室,而我,只是在做一場之前未完成的實驗。」博士笑著說道,邊打了個響指。
  頭頂「啪」地響了三聲,強光一盞盞被打開,他們所在的這個空間也豁然開朗。
  萬葉見遠處有幾個草元素結界,但裡面卻空無一物,正疑惑間,卻見旅行者及納西妲的表情立時沉了沉。
  「旅行者,是蘭那羅呀!」派蒙道。
  緊接著天地忽然旋轉了起來,眼前的畫面忽然變得五彩斑斕,彷彿還披了一層藍紫色的紗幕,萬葉腳下一空,他們往下不斷墜落,眾人驚叫著,直到他們「噗刷」一聲,踩到了水裡。
  屐齒在水面下的泥沙上踩了個大洞,水花噴濺到襪子上有些冰涼,萬葉抬頭望去,黏膩而無盡的水一直往遠方延伸,四周是殘破的牆垣,灰濛濛的紫色天空壟罩在眾人頭頂,佈滿了零零落落的碎石塊。
  「你利用我森林裡的眷屬們,研究夢境的力量?」納西妲道。
  此時她終於明白,這陣子不管是桑多斯、托塔,還是擬造空間,為何都沒及時掌握,竟是因為博士悄悄地拔走了她在雨林裡的視線,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關起門來做實驗。
  派蒙拉著旅行者的衣袖驚訝道:「我我們現在在夢境裡嗎?」
  「哈哈哈,沒錯。不久前我得到了完成這個實驗的最後一塊拼圖,現在我可以掌握夢境的力量了,我能穿梭在須彌人們的夢境之中,不管在夢境裡發生什麼,透過強烈的心理暗示,夢境中所發生的一切都能轉變成真實。」
  「你拿走了神之心還不夠嗎?」旅行踏前一步將劍尖指著博士,對方卻渾然不理,自顧自地在原地踱步。
  「我可是上交了兩枚神之心,以此為交換,至冬會全面支持我個人的小小實驗。」博士道。
  萬葉隱隱約約串起了線索,想起他在稻妻時曾聽桑多斯提起『女皇陛下』,恐怕這一切都跟眼前的這位愚人眾執行官有關,冷冷地問道:「是你?讓桑多斯他們到稻妻復甦邪眼的?」
  博士聽了愣了愣,隨即竟浮誇地捧腹大笑了起來,他道:「是啊他是叫這個名字,怪不得有點耳熟。不過你搞錯了一點,我確實是借用了他們的成果,推進了我的實驗,但他們在稻妻的行動,跟我一點沒有關係,一切就這麼剛好碰上了而已。」
  「你利用邪眼但你可知那東西害多少人白白葬送了性命?」
  「喔?」博士看向萬葉,笑了起來:「看來你的小情人沒有跟你說過,他從前在邪眼工廠打工的故事囉?」
  ——若我也曾被定義為惡,你待如何?
  萬葉怒吼一聲,拔刀揮向博士道:「胡說!」
  博士側身閃過萬葉,緩緩往眾人的方向靠了過來:「他現在是我重要的媒介——一個會做夢的人偶,他造出來的夢,力量更純粹、強大,同時也更好控制。」
  「你想讓他成為你傷害須彌民眾的幫兇?」萬葉沉下眼色。
  「不過是讓他睡了一會,他不會知道的。」
  「小心!」賽諾眼尖注意到博士指尖微抬,忙穿到最前面,從身後拔出了槍戟擋住了博士突如其來的攻擊,拔山倒海般的撞擊力道卻讓他雙手從虎口麻到臂膀,向後飛彈撞到了旅行者身上,電光石火間,納西妲張開了防護罩接住了眾人。
  博士往後退了開來,緊接著他兩手一揮,周圍的石屑不斷地向眾人飛來,萬葉跟著眾人一同揮刀抵禦碎石的攻擊。
  似乎正玩在興頭上,又像是想測試玩具的新功能般,博士抬手又打了個響指,眨眼間,腳下的水變成了一座石橋,眼前的碎石也驟然消失,兩旁出現一整排面容詭異的機械改造人,幾頭畸形而匍匐的怪物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賽諾見狀怒吼一聲,頓時雷光大作,他手掌帶著雷電往石橋上一拍,怪物瞬間被擊退十來步。
  「還愣著幹什麼?」博士道。
  機械改造人應聲走出兩人,一言不發地便向眾人發難,鋼鐵的機械手夾著勁風揮舞而來,眾人忙往四周跳開,萬葉卻在拉開距離的一瞬間,隱約認出了這兩個機械人便是桑多斯跟托塔,正驚疑間,對方的機械手在石橋上砸出了個大洞,泥沙不斷地往下滾落,石橋分崩離析,塵土飛揚,萬葉看不清眼前的狀況,驅動著風元素踏步幾下,跟著眾人一起被捲落大坑之中。
  頭頂傳來幾聲博士狂妄的笑聲,想起剛剛看見的那機械人的臉,像是將人的面皮崁在鋼鐵上似地,萬葉忍不住有些反胃,忙穩住身形,正想再度發力躍上石橋,卻忽然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萬葉警戒地回頭一看,卻是納西妲。
  「是我,萬葉。」納西妲伸出手:「我必須在這裡守護他們,同時也得守護須彌民眾的夢境,所以找到他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在下該怎麼做?」萬葉急切地望向納西妲。
  「這裡連結著他的夢境,你一定也感覺到了,對嗎?」納西妲道:「我會將你送過去,而你進去後,就知道怎麼做了。」
  「那你們呢?可有勝算?」萬葉見旅行者及賽諾正從不遠處的石礫中翻騰出來,塵土飛揚中,機械人與幾頭畸形怪物又朝他們奔去,納西妲手指擺了擺,轟隆一聲,從地面上鑽出幾束枝條捆住了敵人,旅行者及賽諾正好來得及往他們身上砍了幾刀。
  納西妲輕輕地笑了兩聲,道:「你也是聰明的孩子,自然知道我不是貿然前來,只是這次勝算的關鍵,在於你,萬葉。」
  她手掌輕輕覆上萬葉的眼睛,悄聲道:「現在,我將賦予你我一部分的權能。」
  隨著納西妲的話音落下,耳邊嘈雜的聲音也在一瞬間遠去,取而代之的是耳鼓嗡嗡作響,他感到自己似乎穿越了數層看不見的薄膜,一層一層地壓得他的胸腔窒息得難受。
  可當他想起今日發生的種種,他卻有些分不清,令他難受窒息的,到底是這穿越夢境的痛苦,還是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對方的緣故。
  他曾大放厥詞,不論對方是否被定義為惡,他都能陪他探詢因果,找到屬於自己心中的道,就如同當初迷惘的自己,飢腸轆轆地淋著雨,卻發現衣冠楚楚的貴冑們正恣意掠奪人們的願望時,而心生動搖一樣。
  ——淨說大話的一張嘴。
  他竟痛心地無可反駁。
  耳中的嗡鳴聲嘎然而止,他猶如剛探出水面的溺水者般得以大口呼吸。
  他定睛一看,眼前驀然是一尊巨大的蓮花座佛像,面容莊嚴,頂著天光,讓人不禁心生畏懼。
  佛像手心朝天,半瞇著眼,莊嚴法相,面容慈和,而他的手心下,栽種著一棵菩提樹,那菩提樹枝幹粗壯,在天光的照耀下,稠密的枝葉綠得發亮,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隱隱散發一股深沉而清苦的香。
  萬葉往菩提樹走了過去,才剛站定,那佛像卻忽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如雷灌頂,著實把萬葉嚇了一跳。
  「佛說,因果報應,天道輪迴。你,可是為探詢因果而來?」
  因果?
  此處夢境,莫非相由心生,他竟不知到底是他已進入藍髮少年的夢境,還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他站在菩提樹下,看著自己的步履,又回頭望了望來時路,思慮了片刻,他抬起頭虔誠地道:「蒼天在上,在下心中有一惑,可否告知,該做何解?」
  「可知,惑從何起?」
  萬葉不明白,有些遲疑地答道:「情字?」
  「情之於汝乃是果,天地有情,情本為善。」
  「那為何在下會感到痛苦?」
  「情不重不生娑婆。情之一念,動輒命運,好比砂石雖小,投擲江海中,卻能震動整個江面。汝心中之惑,該要由三不善根所種之業因而始。」
  萬葉再問:「何謂三不善根?」
  「貪、嗔、癡,殺有命、取不與、語虛誑,引善致惡之輪迴,違逆天道,造虛命。」
  「該當者誰?」
  「汝應已入過地獄,答案看似朦朧,實則伴你身側。」
  萬葉站立的地面忽然生出朵朵清蓮,在腳下紛紛延展開來,那一瞬間,萬葉的腦海裡卻忽然跑出了無數的畫面。
  他先是看到了一株巨大無比的銀白樹幹,不斷延伸至泛著天光的穹頂,點點明滅的螢光圍繞在他腳下,接著意識仿佛不斷被抽離,他瞥見了藍髮少年湛藍的雙眼,靈動地對他眨了眨,但還未看仔細,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了進去,像是變成了誰的視線,從模糊的水晶體望出去,他看見納西妲、旅行者、派蒙、賽諾正不斷施放元素力,朝自己攻來。
  他忍不住將眼睛一閉,再睜開時,眼前赫然是藍髮少年的臉。
  對方閉著眼,絲毫沒有動靜。
  萬葉意識到自己正跨坐在對方身上,一瞬間竟反應不過來,只反射性地往後拉開了點距離,手忽然碰到水一陣冰涼,他這才看清眼前。
  對方半身躺在水池裡,髮絲濕潤地散在臉頰旁,周遭種滿了朵朵含苞的蓮花,身上沾染了清香,像是睡著了般寧靜。
  蓮花的清香浸染著萬葉的思緒,他忽然覺得在剛剛那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像是碰觸到了世界的核心,又像是超脫了世界的秩序,眼耳口鼻舌身意,猶如環繞的池水一般清澈而充滿靈性。
  他緩緩地伸出手碰了碰藍髮少年的臉龐,竟是冰冷得感不到一絲溫度。
  「阿帽,張開眼睛。」
  萬葉溫潤的嗓音震動著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藍髮少年未睜眼,卻見他微微地動了動嘴角,有氣無力地道:「不陪我躺一會嗎?」
  萬葉無奈地抿了抿唇,默默地躺到了少年的身旁,冰涼的池水浸透他的衣衫,貼在皮膚上,仿佛夢回那天兩人在湖水中的光景。
  或許阿帽也想到了同樣的場景吧?他終於緩緩睜開了湛藍的眸子,側頭看了看因為冷而正嘴唇泛白的萬葉,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陣子。
  隨即就聽藍髮少年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真是固執的傢伙。」
  「嗯?」萬葉疑惑地發出了聲音。
  這一路上不知道對這白髮少年潑了多少次冷水?送了多少個冰冷的眼神?
  他不禁懷疑,到底是自己從執行官退位後眼神變了,還是是這傢伙臉皮真的就這麼厚,不僅不畏懼,甚至還對他一如既往地飽含炙熱的期待。
  胸前被刀尖刺穿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留下的是用鮮血發酵過的情緒,過往與糾葛、友情與愛情,他好像終於能像這池水一樣端平,將一切浮上表面,重新審視。
  「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我的事。」
  「嗯
  ——什麼啊這不鹹不淡的反應。
  「我是個人偶。」他道。
  「在下知道。」他回。
  「我沒有心。」他再道。
  「在下知道。」他再回。
  「我殺過人。」他咄咄逼人。
  「在下知道。」他淡泊如斯。
  藍髮少年皺了皺眉頭,急促地呼吸了起來,他躁動不安地道:「雷電五傳是我親手滅絕的!你失去貴族少爺的身分是我害的!這你也知道了!」
  「是在下知道。」
  「那你
  「...在下向來不愛探究他人的過去,如同天上浮雲,往往只是欣賞,不問它從何而來,又將從何而去。」
  「現在呢?」
  「」萬葉頓了一頓,隨後有些感嘆地道:「或許...是在浮雲眾生中,在下獨獨對你,起了好奇心,阿帽。你已背負業火的灼燒,將自己囚於囹圄,在下的父親、祖父,甚至祖輩丹羽,都已經既往不咎,那在下又有什麼理由執著呢?」
  「...」阿帽望著頂上不斷變換色彩的天光,咬牙道:「浮雲落日,聚散有時你,楓原萬葉,便是我今生不解之謎,你是驅動業火的風?還是業障的枷鎖?」
  「你不會再選擇逃避了,對嗎?」
  「或許我從來就沒有選擇。」
  「那你就跟隨在下的選擇吧,阿帽。在下不做焚化的風,也不做負重的枷鎖,在下只做你胸口延續星火的螢光。」萬葉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發光的物事,放在了藍髮少年的胸口。
  阿帽見那物事的形狀,瞪大了眼,忙用手掌握了上去,緊緊地抓至指尖都泛白。
  「在下相信神明的選擇,更相信你的選擇。」
  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被博士丟棄的神之眼,它的光芒從少年蒼白的指縫中透出,昭示著重逢的喜悅。
  胸膛裡一股無以名狀的情感幾乎破殼而出,他怔怔地握著,許久,他艱難地吐出一句:「我謝謝。」
  長年習慣壓抑的情感,竟在這久違的感謝之語中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席安放之地,他難受地從水中坐了起來,先是喉頭緊了一緊,鼻尖也跟著酸了酸,眼眶卻乾乾的,長長的眼睫一張一合,不住顫抖的肩膀,就像一葉新長的枝枒在風雨中飄搖。
  萬葉見他手握到快喀出血了,忙將雙手覆了上去,輕輕地將對方的手指扳了扳,將神之眼取出,掛回了他的胸前。
  然後他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將藍髮少年埋進胸膛。
  至此,眼淚終於無聲地流下,仿佛在體內壓抑了五百年的傷痛,在這一瞬間傾洩而出,一滴一滴,流淌至蓮花池水中,澆熄了前生的怨,灌溉了今生的希望。
  蓮花盛放,池水也不再冰涼。
  「對不起
  停駐的時光流轉,他竟像個孩童般依偎在白髮少年懷裡,如同五百年前,第一次看見生命消逝時一樣哭泣著。
  「他給了我一個家,而我卻讓你失去了家——」
  萬葉輕撫著他的頭。
  「或許是他希望我來陪你流浪。」
  藍髮少年緊抓著萬葉的衣衫,和從前一樣不停地責怪自己,怪自己當時不夠強大,怪自己太過愚蠢,怪自己執著於力量權柄。
  他以為自己只要在愚人眾的實驗室裡忍受一切,就能換來力量,有了力量,就再也不會被懦弱的自己背叛。
  殊不知到頭來,蓮花一蕊一蕊拍開,貪也空,瞋也空,痴也空,萬般徒勞。
  ——終究也只是別人追名逐利的一枚棋子。
  他們所在的這個空間忽然一個巨大的震動,萬葉抬起頭看了看穹頂,斑斕的天光像是蒙了一層灰濛濛的紫色。
  他胸口的人兒忽然一把推開他,急忙忙地撇去了淚水,道:「快走吧,臭呆毛,多托雷不會善罷甘休的。」
  萬葉拉住他:「不,阿帽,在下是來帶你離開的。」
  「不可能,就憑我們?如何勝得過他?」
  萬葉手上施力,一股螢光在掌心散開,他道:「在下從小吉祥草王托付了權柄
  那螢光在藍髮少年周身流轉,像是一股電流灌遍全身,腦海中忽然出現許多不屬於自己的畫面,他驚訝地看著萬葉。
  「感受到了嗎?阿帽,你五百年間受的苦並非轉頭空。」萬葉收回了手。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藍髮少年在腦海裡,竟以第一視角貫穿了博士的前世今生,從他打造出他的第一具切片開始,一直到現在夢境外發生的一切。
  「在下聽說,博士製造出的切片之間,可以擅自消除其餘切片
  「那又如何!我——」
  「而你是博士切片技術的源頭。」
  深入骨髓的記憶忽然刨挖而出,他還記得,當博士第一天知道人偶的製造材料是世界樹的根脈時,他望向自己的瘋狂眼神。
  世界樹的根脈取得不易,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從他身上取下一塊,再用生物技術增生,即便如此,第一具切片從實驗室誕生,也花了他半載光陰。
  「不可能太荒謬了
  在實驗室裡度過的分秒忽然像蟲子一樣爬遍全身,他竟跟殺害自己家人的兇手共事了大半輩子,還曾妄想能從他手上獲得無上的力量,簡直蠢到不行,簡直笨得可以,曾經忍受過的疼痛與屈辱,投射到對方瘋狂而自大的眼神裡,彷彿天大的笑話。
  噁心、反胃、恐懼,他摀著自己的嘴,跪在地上乾嘔著。
  萬葉跟著跪了下來,擲地有聲地道:「反轉命運的刀一直都握在你手裡,阿帽!」
  因緣果報的鐘聲已經響起,奈何劇中人卻不敢傾聽。
  「太遲了太遲了!」
  眼角掛著淚,他壓抑住反胃的感覺,邊喊著「多托雷」的名字,邊大笑了起來,來自靈魂深處的吶喊震動整個湖面。
  他悔恨地抓住萬葉的手:「那些年到底算什麼!那些失去生命的人又算什麼!」
  「別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扛!這是你跟在下說過的話,你忘了嗎!」萬葉反握住他的手:「聽好,阿帽,光是想著殺了他,是沒有用的!」
  阿帽睜大了眼,瞳孔收縮著望向那雙燃著烈火的雙目。
  「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更不是屬於他的切片。」萬葉道:「他身上存在的只有你的極小部分,所以要連結到他,還要影響到他,只有極強烈的願望才辦得到,你得好好想想,你是為了什麼存在?」
  「我…」
  他抓了抓胸口的神之眼,一盞明火在胸膛亮起,照亮了他踏遍的旅途,以及塵世中一張張面孔,他看著他們忽近忽遠,閃爍著螢光,就像天上的星辰。
  他看到自己蹲坐在河邊,搓洗著土黃的腰帶子,然後他將他攤到陽光下,反覆地檢查、再檢查。
  耳邊曾經日夜縈繞的求救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夕陽西下時,孩童們在寶商街前廣場上嬉鬧的聲音。
  咖哩的味道濃郁了起來,他回頭一看,是納西妲輕輕掂著腳尖站在了他的身後,對他微微一笑。
  抬頭,高聳的聖樹參天,夕陽是無比的近,陽光灑落之處,無不熠熠生輝,萬物高唱著生命的曲調,迎接著每天的日落東昇。
  脖頸忽然一沉,小女孩環抱著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甜喊著要他再帶著她飛行一次。
  頭頂被圈上了花冠,眼前是溫潤如玉的白髮少年,他側了側頭,對自己說了一句——你也很好看,阿帽。
  ——在下會盡己所能,陪你探尋你的因果,直到你找到屬於你的『道』。
  隨著藍髮少年胸前的螢光亮起,他們身處的空間像是玻璃一般忽然碎裂了開來,斑斕的光線在水面及鏡面般的牆上折射,破碎的玻璃透著七彩琉璃的光芒,炫彩而奪目。
  「嗚哇——!」
  尖銳的喊叫劃破長空,他們卻聽出這是派蒙的聲音。
  黑影不知從哪席捲而來,萬葉眼明手快,一個躍起,他將藍髮少年護在身後,手中的原木刀往前反手突刺,左掌凝聚著風往刀柄上一打,就聽那黑影中傳來一聲悶哼,萬葉鬆手落地,刀柄深深地埋在黑影之中。
  那黑影中藏著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博士。
  他似乎本對萬葉無所防備,卻沒想到他手中的原木刀竟突破了他的法術刺穿了他,就聽那黑影中傳來了訝異而痛苦的聲音。
  「你個楓原家的竟藏得這麼深!」
  螢光綠的織網從天籠罩而下,納西妲的聲音響起:「在草之神面前玩弄夢境的力量,未免也太自負了?多托雷。」
  「怎麼回事!——」博士仍兀自在黑影中掙扎。
  「縱然我失去了神之心,但同時我也擁有了更多來自須彌民眾的信仰,我已不似當時剛從牢籠中走出般懵懂而無力,我有著來自這片土地的希冀,以及全人民的引頸期盼。」納西妲編織著天網,不疾不徐地道:「現在的我…可以打敗你了。」
  就在這當口,賽諾和旅行者合力對著織網一拍,將雷元素力灌入其中。
  就見綠色的織網帶著電氣不斷收縮,連同破碎的夢境一起將黑影包覆了起來,在眾人面前越縮越小,還沒聽清博士最後的聲音,他便已永遠地困在了納西妲製造的空間當中。
  納西妲握著螢光綠的球體,緩緩地走向一藍一紅的少年,她對萬葉點了點頭,道:「做得好,萬葉,最後那一刀很漂亮喔!」
  萬葉看向身旁的藍髮少年,雙頰微微一紅道:「自古有一種說法,向來最強的刀劍,不是殺人刀,而是活人劍。」
  「很有趣的說法呢。」納西妲道:「你所守護的,卻不只是人,還有對方想存在在這塵世的願望。」
  納西妲摸了摸跪坐在地上仍有些茫然的藍髮少年:「很棒喔!阿帽,我就知道你辦得到。」
  「小吉祥草王」阿帽撇開了頭。
  旅行者一行也走了過來,派蒙問道:「納西妲,怎麼回事啊?」
  「阿帽為我創造了一絲空隙,讓博士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我只不過額外創造了一個鏡向擬造空間,將他引導進來而已。」
  「所所以博士還沒死囉!」派蒙緊張地左顧右盼。
  「對,畢竟」納西妲將手中的球體放到阿帽手中:「他們的因果,應該要由他自己決定。」
  藍髮少年接過那顆球體,眼神複雜地看向萬葉,萬葉蹲下身子,將手覆在對方的手上,像是在宣告著什麼。
  賽諾抵著下巴看著那顆球,挑了挑眉:「喔?博士現在被關在裡面,那不就是『關握什麼士』!」
  「
  「噗」納西妲又偷偷地笑了。
  他們回到了城裡,與卡維和艾爾海森會合。
  博士的噩夢浸染能量還是太強,許多民眾都受到了波及,幸好在他們兩人的裡應外合之下,無人傷亡,只有一些受了擦傷的患者,也都及時到了健康之家救護,復原工作非常順利。
  賽諾帶領著部隊,前往博士留下的實驗室清剿,將他留下的人造機器、合成怪物都一併押回了須彌城處理。
  ——就這樣過了幾天。
  海風帶來了歸鄉的訊號,奧摩斯港的海鷗正咕咕叫著,此刻,藍髮少年看著背著囊袋的白髮少年。
  海鷗是這世界上最惱人的動物,他不禁這樣想著。
  「喂,萬葉,你這小子,沒看到人家那小眼神,你當真不邀他上船?」
  「呃大姐頭」萬葉正在一一清點行囊,回頭看了看執意站在遠方的藍髮少年,又看了看提著大刀的女子,有些憋扭地道:「在下試過了,但他執意不肯
  「那你至少好好跟人家道個別吧?別搞得好像我做了什麼天大的惡事,拆散人家小夫妻,弄得生離死別似地——」
  「別亂說啊大姊頭,萬葉兄說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萬葉嘆了一口氣:「好好好,你們別吵了。」
  他放下了行囊,望著遠方的藍色背影,他深吸了一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踏著風來到了對方身後。
  「阿帽。」
  「
  「在下該出發了。」
  「我知道。」
  「可能很久才會再回到這裡。」
  「我有足夠的時間——」
  「最後一次」萬葉抓住了他的肩,將他轉了過來:「阿帽,看著我。」
  「
  「跟我回故鄉看看吧?」
  「我不能我還在為須彌贖罪,況且
  「我喜歡你。」
  「我,哈?」
  藍髮少年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
  「楓葉紅時,共赴故鄉
  「不是,你剛剛說
  「在在下說了什麼?」
  兩個少年脹紅了臉龐,鹹鹹的海風竟送來一絲甜味,彷彿還能聽到遠方水手們正嘲笑著兩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你你沒喝醉吧?」
  「這麼說來,大姐頭剛剛給我分了一點——」
  「那是剛剛小吉祥草王送的薄荷茶,我看見了。」
  「哎,被你看見了啊」萬葉尷尬地搔了搔後腦杓。
  此時天上忽然飄來一張泛著螢光色的紙捲,他們愣了愣,藍髮少年伸手接了過來。
  他們攤開來看了看上面的內容後,萬葉滿眼期待地抬眼看著阿帽,而對方則脹紅了臉把紙捲往萬葉懷裡一塞,驅動元素力飛上了天,邊大喊著:「作夢吧你!」
  「喂別走啊!」萬葉跟著發力躍上了天,踏著風追了上去。
  紙捲落了下來,遠方的水手們見狀忙奔來撿起一看。
  「徐六石,快唸唸!上面寫了什麼?」
  「欸—我看看喔恭喜阿帽,你在伐護莫那學院發布的論文在這幾年成長了許多,我,摩訶善法大吉祥智慧主—布耶爾,特此證明,你已獲得畢業資格,與此同時,你於在學期間對須彌所貢獻的一切,也為你獲得了罪人豁免的資格。這什麼啊?畢業證書?」
  「就這樣嗎?」
  「咦,好像還有一行批註
  「啊啦——」
  「哇啊!——」
  小吉祥草王不知從哪忽然在眾人身後冒出來,把眾人嚇了一跳。
  「我明明已經寫了『非須彌住民需申請臨時通行證方可出入淨善宮』,難道我說得太複雜了嗎?他竟然還是不肯
  「草草神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呢?」
  納西妲回眸一笑,道:「他的願望讓時光重新流轉了起來,神明必不會辜負他平凡的夢,既然已經蛻變為人,為何要把他鎖在這森林之中呢?」
  眾人面面相覷,竟無人聽懂小吉祥草王的言下之意。
  枝葉沙沙地隨風響動,一陣風吹過,海鷗振翅飛了起來,飛到了揚起的船帆之上。
  離港不到三日,卻也行了幾海浬路,這群海鷗竟一路從奧摩斯港跟了過來,堪稱是厚臉皮。此刻夕陽下,牠們歪著脖子捋了捋亂掉的羽毛,然後抬起頭,惡作劇般地咕咕兩聲,眼神銳利地便往船板上俯衝。
  「
  海鷗叼著香噴噴的烤魚朝夕陽飛了去,留下滿臉黑線的少年。
  「海鷗果真可惡
  「噗別生氣,阿帽,在下再烤一隻給你就是。」萬葉起身就要往後方的船艙中走去。
  「等等!」他忙拉住萬葉的衣袖,卻不知對方是否故意,一個回身竟壓在了他的身上。
  「怎麼了?」萬葉勾起嘴角。
  「那種東西吃膩了你起來!」
  「在下的自信作,你才吃兩口就吃膩了」萬葉笑著俯在藍髮少年耳邊:「那只好讓你嚐點別的了?」
  「哈?」
  手掌略施點力,萬葉輕咬住了藍髮少年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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