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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創作】2023 文手創作回顧(一年進化錄)(下)

Hikari Aoi 藍光 | 2023-12-11 03:58:45 | 巴幣 12 | 人氣 107



十一月:(德爾斐的憂患之子)

《懺情錄》The Record of Lust and Confession


For shame deny that thou bear'st love to any
Who for thy self art so unprovident.
Grant if thou wilt, thou art beloved of many,
But that thou none lov'st is most evident

對於你仍愛著什麼人這一點,你應當對此心懷羞愧
因你的前程依然困頓迷茫
儘管你為許多人所鍾情傾心
卻未曾真正愛過誰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一)狄菲特伯爵領



  狄菲特伯爵領的王城內,鵝毛般的大雪,徐徐地自淡灰色的天空中飄落。

  因著下雪而潮濕、泥濘的街道上,方離開城堡的賽米爾與華利斯一人牽著一匹馬,緩緩並行。

  愈來愈大的雪,漸漸沾濕他們的頭髮,斗篷與大衣。

  他們前進的速度因著惡劣的天氣,愈發地慢。

  僕人們以及他們揹的行李都濕了。

  除了僕人以外,隊伍後頭還有腳伕,正在幫他們用破爛不堪的車,載運好不容易向伯爵借來的十數車糧食。


  這個冬天,發生了戰爭,沒有人是輕鬆的。

  「可是只要有了糧食,或許國內的農民們,就能堅持到秋天割麥子的時候。」華利斯是這麼想的。

  隨著他們遠離城堡,那座堡壘的形影逐漸變小。

  一行人順著滿是小石子的破爛道路,步入上城區。

  此處是侍奉狄菲特伯爵的騎士、家臣與其家眷們居住的區域,領地內的神職人員與商人們也住在此地。

  農民每一季繳納的稅金供養著他們,因此這些中上階級的人不需要耕種,可以居住得離城堡更近,以便隨時聽候伯爵的差遣。

  木製的輪子輾壓過坑洞不平的道路,與車身的接縫處不斷發出「喀拉喀拉」的刺耳惱人聲響。

  凜冬已至。

  由於正在與馬魯穆王國交戰的緣故,這一季,國王徵收的戰爭稅更重了,幾乎把王國內所有的糧食搜刮一空,全國的糧食都交赴給正在行軍的軍隊。

  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一年之久,儘管並非馬魯穆王國率先發兵,卻也因著兵力的羸弱,各個侯爵領、伯爵領只能堅守,期盼著敵軍自行收兵,卻不能有效地反擊。

  國王加重的賦稅落到領主們的頭上,領主再將稅加到農民的頭上。民眾雖然無法忍受外國的入侵,卻也沒有餘糧持續地上貢。

  許多領地的城堡門外,都高高掛著交不出稅的人民的頭顱。漸漸地,圍繞蒼蠅的頭顱,插滿了各個領地的城門附近。

  害怕被關押、刑求甚至是斬首的人們,開始了武裝起義,即使拿著釘耙,也要與稅吏攜帶的軍隊搏鬥。

  農民起義軍在斬殺軍隊後,衝進城堡,殺了領主,再代替領主守國門的情形,比比皆是。這個國家,似乎已危在旦夕,不容樂觀。

  維特侯爵素來有「仁慈」的美名,不忍加稅;儘管賽米爾認為,侯爵明顯是不想看見自己治下的農民,拿著鋤頭,殺進王城奪了鳥位。

  不論如何,冬季交糧的苦差事既然由侯爵一人自行承擔,讓領內的家家戶戶留點餘糧過聖誕,那麼王城裡自然就沒了糧食。

  稅務官還沒離開諾托里伊札特,在王城內享受款待時,賽米爾和華利斯就已經騎上馬背,率眾出發,朝邊境線遠行。

  他們來向鄰國的領主,華利斯的舅舅,狄菲特伯爵借糧食。

  如果借不到糧食的話,在這個冬天裡餓死的人,將會是他們自己,以及他們的家人。兩人深切地知道這一點。


  在抵達狄菲特以後,他們有一場愉快的晚宴會,儘管桌上沒有鴿子,也沒有孔雀,埋頭大吃的華利斯還是吃得很香。

  今年國中大旱,各地穀物都歉收,儘管不知道鄰國的情形如何,總之自己是不好過的。

  已經很久沒吃過一頓好的了。華利斯甚至喝了很多酒,就算這些發酵葡萄汁的酒精成分沒多少,華利斯也很開心了。

  這一趟旅程既遠且艱,對所有人而言都很折騰,然而,賽米爾仍沒有胃口,他吃不下餐盤裡的粗麥麵包。他連手套都還沒脫下,根本沒有開始用餐。

  賽米爾提到借糧的事,自然是言詞懇切,彬彬有禮,極盡委婉。

  很多時候,伯爵總覺得賽米爾行容舉止優雅,又具備如此高素養的外交辭令,更像是隔壁馬魯穆王國的人,倒不大像是本地人了。

  領主有意無意地說道:「年年都來借糧,你們何時還上?」

  去年份借的糧,其實已經還了本金;但是生出的利息,並沒有還上。

  聞言,華利斯羞紅了臉。他放下杯盞,忙向伯爵道歉,聲稱:「這是最後一次了,來年秋收,會連同去年份的,一起還上!」他的內心不大確定,可是明年的事,也只能明年再說。

  「真要還不上的時候,拿什麼來償?這事得打個契約。」

  伯爵仰頭飲下一大杯發酵葡萄汁,如今城裡的窖藏剩餘的也不多了,今天倒有一大半要被華利斯喝去。

  「抵押物,抵押物,明白嗎?如若明年秋天,仍還不上去年與今年的債,你們伊札特得抵押個什麼過來。」

  「只可惜,維特他老了,昏聵於治國!領內無所可圖……除了你這位少領主。」

  說話間,領主的餘光瞟向華利斯,「對了,華利斯,你是不是長高了?貌似比去年見到時,還高瘦呀,維特把你養得不錯。」

  說話就說話,用餐時未曾擦拭的手,甚至冷不防碰觸華利斯。這令他震顫,感覺強烈地不適。

  華利斯嘴唇緊抿,強自遏制著怒火。他們是來借糧食,卻也不是不還,難道就該如此令人尋開心?

  或許不只是憤怒,更多的是受傷的自尊。身為一名堂堂的,曾經遠赴宮廷接受國王冊封的騎士,如今卻被當成「抵押物」。賽米爾察覺到華利斯細微而隱忍的情緒變化。

  「比起去年,今年他確實長高了兩、三公分。伯爵竟然能注意到,足見您對姪子的關愛。」

  賽米爾面帶從容的微笑,在餐桌底下,將那隻大手自華利斯的大腿上挪開。

  然而那隻手卻反握賽米爾細皮嫩肉的手,往他的手心裡一頓廝磨。

  「喔,是嗎?」領主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對於如斯猥瑣之人,華利斯的眉間仍蘊含著薄怒,顯然並不承情;賽米爾卻沒有躲,任憑他拿捏。

  於是賽米爾那張清俊、白皙,猶如鄰國人的臉龐,竟愈發地入領主的法眼。華利斯與他相比,不值一談。

  ……


  猶記被伯爵觸碰的噁心感受,如熱鐵烙膚般,華利斯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療傷,忘掉這一切;卻不知道明年,是否自己又要再來一趟。

  但是,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他看見了。

  伯爵那隻放在桌子下,自以為不會被看見的手,竟來回摩娑賽米爾的大腿,隔著薄薄的褲子,直摸到大腿內側,甚至是根部。

  直到那隻手,幾乎要沿著襠包的形狀去搓揉,賽米爾才忙抓住那隻手,卻也只是與那隻手十指相扣,與其說是欲拒還迎,不如說是不但不拒絕,反而還迎合了那人。

  「雖然賽米爾你並非是什麼皇親國戚,按理而言不值那麼多;但是我也知道諾托里伊札特的辛苦。假若來年依然沒有依照契約,償還本金與利息的話,便將你交換到我的領地,作我的家臣,如此可好?」

  留宿於王城的翌日,契約簽定了,用鵝毛筆蘸著濃稠的墨水,在羊皮紙上簽字時,華利斯仍很難受。

  聽見伯爵殘酷的話語,華利斯怔怔地望向賽米爾。賽米爾卻向他點頭。

  「簽、名。」他微張櫻唇,無聲向他道。

  華利斯顫抖著手,幾乎想流淚。他是真的不知道,來年能不能把債還上,是否災害又會橫行於國內,可他還是簽了字,龍飛鳳舞的「華利斯.諾托里伊札特」在泛黃的紙頁上,漆黑得刺目扎眼。

  當然是很難受的。

  艱困的世道下,任誰都同樣痛苦。不如當說,假如今天賽米爾沒有陪自己來的話,這一季的冬天能否借到糧食?這很難說。

  華利斯自知該忍,當忍。

  「伯爵的行為愈發猖狂。我曾見過那種貪婪的嘴臉,令人難受。」賽米爾低聲道,他注意著街道上的行人,幸虧天氣甚冷,外出的人並不多。

  他不想被人打小報告,從而取消借貸,卻也無法忍受身旁人那死一般的沉默。

  他微微挪近步子,偎著華利斯取暖。華利斯依然沉寂,猶如發怒般,賽米爾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輕摟住華利斯纖細的腰肢,猶恐華利斯以外的人,聽見他在說什麼,「我知道維特侯爵愛民如子,可是讓少領主這樣出來拋頭露面,也並非好事。我很怕狄菲特伯爵,對你做出不好的事……」

  「拋頭露面」、「做出不好的事」這些字眼甫傳入華利斯耳中,便像是屈辱般。

  他本是一位上戰場殺敵的戰士,可以騎著戰馬,身披戰甲,佩長劍參加那光榮的十字軍,奉教皇之令遠征耶路撒冷,令薩拉丁與他的穆斯林人血債血償;卻淪落到來這裡搖尾乞憐,甚至被對方暗示肉償。

  那人本是他的親戚,一位有威嚴的長者,應當為他的人生擔任指引的角色,而不是對他懷有這些非分之想。

  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諷刺啊!國王沒有國王的樣子,伯爵沒有伯爵的樣子。

  今年才十七歲的華利斯,血性仍是上頭的,他沒辦法像賽米爾一樣,為了簽訂一紙合約,即使被噁心的老頭碰觸也不還手;哪怕這是性命交關的合約。

  想起狄菲特伯爵在王城中說的那些話,華利斯氣上心頭,臉色倏然變得蒼白。

  他緊咬著唇瓣,往結冰的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向賽米爾低聲罵道:「怎樣是不好的事?我看你很喜歡吧?你是不是很喜歡被摸,尤其是被摸老二?」

  「你向我承認也無妨的,畢竟誰都有那種時候,更何況你不告訴我的話,你還能告訴誰呢?」

  什麼垃圾話?!

  聞言,賽米爾霎時間變了色,怔怔地說不出話。

  他懷著歉疚的神色,默然無語,又自知理虧,便靜靜地退開兩步,與華利斯保持著距離。

  賽米爾仍隱忍著,華利斯尚未解氣,明知道賽米爾對他有好感,卻自恃著這一點,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是『故人』之子,可是憑什麼我們要為了收留你,不惜與馬魯穆國開戰呢?難道你不只誘惑過伯爵,還誘惑過國王嗎?否則德爾斐王國,又為什麼非得要為了你而揹債……」

  「你難道以為這是特洛伊戰爭,而你是海倫本人嗎?要是你能快點滾回去就好了。只要你一離開德爾斐,所有人肯定都能變得幸福!」

  原先,賽米爾還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幫諾托里伊札特借到了糧食,自己是有功的;可當華利斯一指責他,這話說得也並非全無道理,甚至可以說是正確的。

  賽米爾的感覺,便猶如自己的遮羞布被撕下一般,頓時變得無處可以躲藏。

  於是賽米爾低著頭,默默然接受了指責。他抿著唇,像是有什麼話欲分辯,可始終沒回話。

  華利斯要他走,回到故鄉馬魯穆王國嗎?

  他當然能,他隨時可以,可是他不想,也不敢;倘若一開始就能舒舒服服地留在馬魯穆,他又何必出逃到鄰國呢?

  ……


(二)尼貝龍根之歌


  回到暫居的客棧休息以後,那一晚,直到晚餐時分,賽米爾始終很沉默。

  僕人們並沒有伺候他們吃飯。大家都累了,華利斯也很累,他不需要別人給他遞水盆,洗手漱口,他可以自己來。

  對於下令讓僕人們都回到房間休息這一點,賽米爾並沒有異議。


  窗外仍在下大雪,彷彿這場雪永遠也不會停止。

  室內尤其昏暗,但是沒有錢去點更多的燭火,也沒有這個必要。

  搖曳的燈光下,二人對坐。銳利的影子被燭光倒映在牆上,兩個人的人影被低矮的餐桌相連在一起。

  賽米爾這幾天來都吃不下飯,在替侯爵借糧這件事解決以後,心中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於是這一餐反倒吃了不少,一下子沾著湯,吃掉三塊麵包。

  華利斯瞅著他,看不出他的情緒,只覺得他冷冷的,面無表情。他知道,賽米爾肯定生氣了,於是開始尋思著如何與這位貴公子和解。

  只聽賽米爾說了聲:「這個天氣,湯很快就變涼,快點喝乾淨。」

  華利斯才注意到,自己只顧著看賽米爾,碗裡的肉湯快結冰了,湯裡的油脂已經浮上表層。

  「喂……」華利斯才想說些什麼,賽米爾便打斷了他,說道:「我不喜歡這個天氣,但是凜冬還會持續很久,恐怕得再三個月。」

  華利斯盯視著他姣好而俊美的臉容,啟齒說道:「下午我衝撞了你,那些話雖然是發自真心,卻也並不是故意說出來的。你知道我……」

  賽米爾聽了,眉心微微一擰,像是對這話頗為難受,可也不願意發作。他道:「這個時間澡堂裡還有熱水,我先去入浴了,你早點吃完也來洗吧,不然爐火要停了,那還不如不洗呢。」說完,就離開座位,逕自起身。

  寒冬的下雪天很暗沉,令人分不清窗外的時間與天色。

  吃罷晚餐,賽米爾收拾起殘盞,便出了房門。

  華利斯木然地看著他,喝了一口酒,卻覺得口中那酸溜溜的酒彷彿沒有味道。

  賽米爾就像是在找藉口開溜似的。

  他的態度令人感到疏離得過份,即使他依然表現得很謙和。

  華利斯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他會離開馬魯穆,一定有他的原因。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馬魯穆國的人一定要他回去?他究竟是馬魯穆王國的什麼人?難不成是皇室的繼承人?

  華利斯悠悠心想。

  關於這一點,他猜想了很多年,可始終沒有從賽米爾,或者是父親那裏得到證實。可賽米爾若非馬魯穆的王儲,他實在無法明白,何以馬魯穆國要以他為戰爭藉口,對德爾斐發起戰爭。

  總不可能每一場仗的開始,都像是特洛伊戰爭那樣毫無道理,說到底「海倫」就只是個幌子。




  然而直到睡前,華利斯想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向賽米爾道歉。他曾試過開口,可是賽米爾好像並不接受他的道歉,漫不經心地閃躲著。

  「哈啊──」

  鄰床的賽米爾穿著一襲玉白色的薄睡衣,兩條潔白而筆直的長腿半掩在被子外,煞是好看。即使打了一個大哈欠,看上去仍很秀氣。

  賽米爾將看了三分之二的《尼貝龍根之歌》壓上宮中女僕送他的書籤,翻了個身,翻身向鄰床,面露倦意地望向華利斯,「我想吹燈了,可以嗎?」

  「……」

  華利斯也看向賽米爾。

  隔著橙紅色的燈火,能看見賽米爾那宛如海水的碧色眼睛裡,亦是星光熠熠的。

  夜裡,正因著四周昏暗,因此賽米爾那細雪般發光的細緻肌膚,亦被襯托得愈發地白。

  華利斯倏然想道,要是那人因著自己魯莽的一席話,就離開諾托里伊札特的宮廷,當如何是好?

  華利斯尚未答覆,賽米爾便輕輕道了聲「晚安」,逕自吹滅了燈,顯然僅僅是對同室之人盡告知的義務,並沒有要徵求他同意的意思。


  寢室內登時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只餘賽米爾那一身雪白的肌膚,與鄰國製的絲綢睡衣,還有一頭奶白金色的長髮,在黑暗中淡淡地散發出白潤的光澤。

  「賽米爾,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這些話。」

  「你也知道,倘若你離開諾托里伊札特,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我……」

  總算把這些話說出來,華利斯鬆了一口氣。

  然而讓他喘不過氣的,則是賽米爾翻了個身,將頭埋進被子下,對他裝聾作啞。

  他最討厭賽米爾的一點,無怪乎那人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那人原諒他也好,不原諒他也好,總該交個底。

  可賽米爾總是這樣的,看似與他並沒有決裂,仍舊保持著無傷大雅的談話,說的卻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無法碰觸到雙方的心底。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賽米爾那宛如天使般的纖細身影,不知覺間,華利斯漸覺眼皮沉重。這幾天忙活了不少事,又趕路,他也疲憊,便沉沉地睡了下去。


(三)噩夢


  睡著以後,大半夜裡,華利斯發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醒來以後,隔壁的床上空無一人,一封信也沒有留下。

  起初,他不相信賽米爾會待他如此無情。

  『賽米爾!你人呢?你去哪裡了!』

  他發了狂地尋找著賽米爾的形影,先是在那小得不過能容納一人的房間裡。

  而後是旅館裡,整個上城裡,甚至是在整個狄菲特領裡,他四處找尋,然而即使掘地三尺,把天整個都掀了,他仍一無所獲。

  於是他發誓:若沒有找到賽米爾,自己就絕不回去。即使伯爵來趕,父親派人來催,都不回諾托里伊札特。

  可那人仍消失了。天涯海角,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處可循。

  這令華利斯如墮冰窖。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沒了賽米爾,自己這輩子,該怎麼辦?

  自己的生活該怎麼辦,才能繼續過下去?

  ……

  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的每一天,從起床開始,到日落結束,都是和賽米爾在一起度過的。

  聖誕節是,五旬日是,啤酒節是,仲夏節也是,日日皆是。

  他早已擁有得太多,卻要等到失去他,才知道他對自己而言有多珍貴。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這麼說的……別走啊。」

  懊悔的情緒頓時充斥他的內心。

  明明有那麼多解釋的機會,賽米爾也並沒有對他惡言相向。

  要是他能在賽米爾走之前,老老實實地告訴他,自己其實是不想他走的,該有多好?

  說不定賽米爾也認為,只要自己一走,馬魯穆王國就會與德爾斐王國和談。

  可若沒有從德爾斐王國俘虜到千戶、萬戶,劫掠大量錢財,甚至是割讓法理領地勃艮地,馬魯穆又怎肯善罷甘休,鳴金收兵呢?

  說穿了,戰爭藉口不過是戰爭藉口,不論賽米爾有沒有回到馬魯穆,馬魯穆都會繼續攻打德爾斐,直到把德爾斐打穿,甚至是攻陷首都為止。

  華利斯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如果自己不是個懦弱的膽小鬼,他大可當場掀桌,抽出身後僕從的切肉刀,將伯爵砍翻在地,乾脆攻陷他的堡壘,兼併狄菲特領。

  可是沒有帶兵出來的他,不敢這麼做。

  怕被國王出兵討伐,怕下一秒自己就被城堡內的衛士制服,接著身首異處。

  自己分明是這樣的,那又如何有資格,去斥責賽米爾,把罪過通通都推到他的身上?

  「賽米爾,對不起……我真的很喜歡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我只有你一個人了……我愛你,真的很愛你……」

  「請你不要拋棄我,請你像天主一樣,時時刻刻陪伴在我的身側……我想要你一輩子都不離開我。我想成為你的騎士,一輩子只守護你一個人……」華利斯嚎泣道。

  「華利斯,」

  「華利斯,怎麼了?別哭啊。」

  直到有人搖醒了他。

  華利斯緩緩張開沉重的眼皮,一時間還未曾恢復清醒。

  只見賽米爾那張精緻的白皙小臉,自模糊至清晰,漸漸映入眼簾。

  賽米爾用柔荑般的指尖拂去他的淚水,「你睡不習慣這裡的床,作惡夢了?」

  方才,好似不過是一場大夢而已。

  看見賽米爾還在,華利斯大喜過望,一時也沒思索,便緊緊摟住那溫軟的人兒,「賽米爾,你沒走!」

  沒頭沒腦,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說得賽米爾一愣。

  他當然也很想走,只是沒這個膽子,畢竟馬魯穆王國現在的元帥是「那個人」,若是貿然回國,怕不是被剝了皮做成燈罩,供奉在相國的房裡。

  他不習慣被那個人以外的男人這麼抱,可華利斯也不會害他。

  賽米爾伏在他的心口上,聽見他的心跳聲,仍有點突突的,「你發惡夢了,才這般胡言亂語。」

  「……沒這回事。」一想到自己都這麼大一個人了,還發夢到要被鄰床的人搖醒的程度,華利斯回過神來,才感到難為情。

  賽米爾被摟抱得喘不過氣,「唔,」微微掙扎,推了推華利斯,讓這魯莽的豎子能離他哪怕遠一點點也好,這才稍微能喘口氣,「都幾歲人了,發夢還鬼叫。倘若不是我與你同房,左右僕從莫不是都驚動了。你要說你是騎士大人,誰信?」

  「……」想到自己作惡夢鬼叫,還被賽米爾逮住,華利斯的羞恥感已竄升到最高點。可他一時間並沒有放開懷中之人,只是默默別開臉。

  賽米爾看著他,眨了下纖長濃密的金色睫毛,並沒有要嘲笑的意思,只問:「你夢到什麼?為什麼一直說對不起?」

  華利斯遲疑了一會兒,儘管內心糾結,最後仍直面心意,開口問道:「賽米爾,我問你,如果到了明年,我們國裡還是歉收,還不上狄菲特的債,你會想離開嗎?」

  聽見這白癡問題,賽米爾幾乎不必遲疑或者思考。倘若明年諾托里伊札特仍歉收,自己就是逃命到英國或西班牙,就算是任何沒有姻親關係的鄰國,也鐵定得跑路的。

  怎麼可能讓自己這名堂堂的馬魯穆王儲,成為侯爵領的抵押物,以至於小小伯爵的家臣?

  賽米爾倒是沒藏心眼,老老實實回答道:「會啊,怎麼不會呢?」

  華利斯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死死捏住賽米爾纖細的手腕,拇指都能感覺到賽米爾的脈搏跳動,像是生怕這人立刻消失在他的眼前。

  「承擔責任的人是我和爸爸!你怕什麼?爸爸沒說讓你走,你何必走?你以為簽了合約,我們就真的得履行嗎?誰理狄菲特那個蹬鼻子上臉的老東西!」焦急之態盡顯無遺。

  賽米爾掙扎了下,「別捏我!」從前他名義上的廷臣,那個人,亞歷斯抱他的時候,也總愛這麼握住他的手腕,這讓賽米爾的神經很敏感,登時反抗起來。

  奶白色的皮膚已經被捏得發紅,生疼,他抬起膝蓋頭用力蹬了華利斯,「別發瘋!你發什麼癲啊!」

  直至賽米爾失了態,華利斯才回過神來,立刻放開賽米爾。

  賽米爾忍住幾乎要爬出房間的衝動,老實地滾回自己的床上,與鄰床人分床而踞。

  見華利斯垂著眉,神色複雜,似是仍無法諒解他的回答。

  賽米爾強忍著被男子觸碰所帶來的噁心與不適,柔聲安撫道:「別想這些,明日一大早,我們還得運糧回去。你快睡吧。」

  孰料華利斯卻爬上他的床,死死欺到賽米爾身上,「我不知道等到明日一早,當我再睜眼的時候,你還在不在?當年你怎麼來的,就打算怎麼走嗎?」

  他纖長的紅褐色髮絲,垂落在賽米爾的臉頰邊,引得他一陣發癢,「啊啾……」微微地打了聲噴嚏,還是那麼優雅,唾沫甚至都用手掩住,不噴到對方臉上,「別靠這麼近,你弄得我好癢。」

  華利斯盯視著賽米爾,抱住香軟潔淨的身子,「你會回去嗎?答應我,你別回國。我需要你。」

  還記得那人做夢時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賽米爾,我真的很喜歡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一個人了。我愛你,真的很愛你。」做夢的人怎麼會說假話?

  華利斯在他耳畔的低語,令賽米爾變得侷促,「天殺的,你是要我和你打合同麼?我不是你的奴隸,愛待在哪裡也不由你管。你再這麼弄我,我現在就走,也不必等到天亮!」他急了,難得爆了句粗口。

  「外頭的積雪有四十尺深,北風冷如玄冰,你現在就走,也不過是自殺而已。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去做這種自尋死路的傻事?」華利斯毫不猶豫地戳破他的示威,一絲情面都不留。

  賽米爾別開臉,不再看他。他知道,這一覺是睡不成了,那人灼灼盯視的目光,令他難以呼吸。

  『以前都沒注意到他的脖子這麼細,好像一下就能掐斷似的。』華利斯望著賽米爾裸露的,毫無防備對著自己的雪白脖頸,忽覺口裡有些乾燥,吞了口唾沫,卻覺連口水都愈發地燙起來。

  華利斯幾乎是差點伏首,張口含住脖頸上的一塊肉,卻聽懷中那人說:「這幾天我很累,你回你的床上,讓我好好地睡一個晚上。我不會走的。」總算是服了軟。

  華利斯心下高興,嘴上仍嘟囔道:「小時候我們也這麼睡。沒差別的。」

  小時候跟現在能比?

  華利斯與小時候也不同了,除了長髮及腰以外,身量那也是愈發地長,如同狄菲特老賊所說的一樣,高瘦了。

  「那是小時候,而且城堡裡沒多餘的房間安排給我。現在我們都已經十七歲了,哪裡還能這麼睡?」賽米爾呢喃道。

  「六年前,你才受封為侍從呢。時間過得好快,就像是昨天的事。那個時候你還是小孩子。」

  真要說起來,雖說成為侍從,學習武藝與讀書,直到晉升為騎士的期間,本就需要五年到十年不等,但是因為待在家裡就能受訓練的緣故,原先預定七歲成為侍從的事,往後推遲了四年。

  其實華利斯自己都不怎麼記得這期間到底過了幾年,不想賽米爾居然還記得。

  仔細想想,賽米爾十歲上來到諾托里伊札特,成為廷臣。

  當時的自己,看他很是不順眼,總覺得全莊園上下的人都愛他、仰慕他。

  跟他比起來,自己這個少領主竟變得好像什麼都不是,總之不論儀表、品行、劍術,都天生不如賽米爾似的。

  可是轉眼間,七年過去了……

  一個人能有多少個相知相處,在一起七年的朋友。而他居然已經與賽米爾認識了七年。

  他看著賽米爾的側臉,賽米爾也斜瞥著他。

  雖然朝夕相處,一時間很難發覺,可終究是長大了。賽米爾的臉型從小時候的圓潤,變成現在的瓜子臉,下頷清瘦,鼻尖小巧而精緻,鼻樑也生得高挺了。

  不變的是那一對大而圓的,水汪汪的雙眼。

  『他好像長得愈來愈標緻了?這難道是我的錯覺麼?』

  意識到自己的腦中竟有這樣的想法,華利斯心口一滯。

  賽米爾往他腋下搔了搔,「咕嘰咕嘰。」

  「囈、」華利斯非常怕癢,渾身一抽,差點跌到床底下。

  「哈哈哈……」賽米爾忙攔住他,不讓他滾到床底下,「你真的好可愛……」賽米爾見狀,不由笑出聲。

  華利斯臉上發熱,其實他覺得賽米爾是更可愛的,可是又不敢說。兩人靠得很近,賽米爾察覺到華利斯的體溫逐漸升高,變得滾燙。

  賽米爾往旁挪了挪,在狹小的床上,給華利斯騰個位置出來,而後說:「再折騰下去要天亮了,你快睡罷。」說完就別過頭去,背對著華利斯,想接著睡。

  華利斯卻把臉貼在賽米爾背後,微聲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問完你可以拒絕我,但是不可以和我絕交。」

  「……」賽米爾是很煩這個人不回自己的床上,又不睡覺。嘴上仍耐心回答道:「你就問吧,幹嘛神秘兮兮的?我什麼時候說要跟你絕交?都是你整天到晚想跟我絕交。」

  「你確定?」華利斯問道。

  賽米爾有些彆扭,翻過身來一看,卻見華利斯的神情異常嚴肅。他本想躲著不表態,那人又用力捏他的手腕,賽米爾忙說:「好痛、得了得了,我向主發誓。你說吧!」

  華利斯方問道:「賽米爾,雖然這很奇怪,但是我想親你。可以麼?」

  這話來得突然,又莫名其妙,賽米爾不免詫異,「親哪裡?你想幹嘛?」與年輕騎士如此親近,令賽米爾感到窘迫。

  賽米爾懷疑華利斯吃錯藥,腦子不正常。

  他搔搔臉,視線開始往旁邊飄,看著木頭天花板上結的蜘蛛網,就是不敢對著華利斯。

  「你的脖子。」華利斯伸手摸了摸賽米爾那肌理勻稱,即使在暗室中猶能微微看見青色血管的纖細脖頸。

  他的脖子,摸起來很是細滑膩手,像是每天都用玫瑰水洗澡的花季少女。「看著很像冰酪。這個時間,我實在是餓了。」

  「像嗎?現在是冬天,你怎麼反而想吃冰的?」賽米爾被這個理由逗樂了,聽罷理由以後,他反而爽朗地點頭,「親一下就好,可是別弄疼我,否則我會踹你下床。」

  華利斯得了許可,一時間猶不敢置信,「真的?」

  「嗯,」本來以為這傢伙果然還是小孩,賽米爾好不容易才放寬心,又被華利斯的反應弄得怪不好意思的,「怎麼一直問?你到底想做什麼?今天晚上又是親,又是抱的,以後我跟你出來,不會再跟你同一間房了。」

  心知賽米爾是父親的廷臣,倘若又跟自己一塊兒出任務,領那一丁點俸祿的他,怎麼捨得出長時間在外住旅店的高額費用?鐵定還是與自己睡同一間的。

  嘴上卻沒戳破,只親熱地摟著賽米爾,往他耳畔邊,低聲說道:「答應我,回國之後,別把這件事告訴爸爸,也別告訴神父。好嗎?」

  賽米爾苦笑道,「不想被人知道,那就別做。快去睡覺不好嗎?滾回你自己的床上。你把我弄得好煩哪。」

  沒等賽米爾攆他走,華利斯就摁著他的脖子,用力親了上去。

  只覺嘴裡的脖子肉是細緻冰涼的,肌膚就與看上去一樣細膩、均勻,聞起來還有香香的香皂味。如果自己是食人魔的話,他會優先將賽米爾吃掉的。

  含住賽米爾的頸子之後,華利斯竟忍俊不住,鼓動著嘴邊肉,往細緻的雪膚上狠狠嘬上幾口。

  「唔嗯、……別──」

  一時間,華利斯欺在賽米爾的身軀上,按住他的肩膀。賽米爾雙腿夾著他,哪裡也不能去,除了伸長脖子,用力想躲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感覺很酥麻,不覺間華利斯已經咬上他的鎖骨,在他的脖子上留下許多即使將襯衫的領子立起來,打著領巾也無法遮掩的吻痕。

  「華利斯……」賽米爾感覺迷迷糊糊的,一隻手扶著華利斯寬厚的肩膀。

  華利斯大手握住他的胸乳,隔著高級的絲絹睡衣,揉捏無肉的平坦胸膛。

  一人專注品味著,沒說話,於是夜晚的寂靜的客房裡,僅只剩下賽米爾過於曖昧的喘息聲,夾雜著華利斯唇舌並用,用力吸吮所發出的淫靡口水聲。

  隨著華利斯往下親了一個又一個印子,愈發忘我,動作也變得格外放肆,在雪色肌膚上斑斕得幾近刺眼的吻痕,已經被華利斯往下拉開他寬鬆的睡衣,一路蔓延到前胸上。

  「唔……」不能說不舒服,賽米爾焦躁地用胯間蹭著華利斯的大腿,總是有那麼一丁點無可名狀的,心急難耐的感覺。

  曾經抗拒被伯爵觸摸的部位,竟因著同齡男性的又親又吸,變得興奮、硬挺起來,頂起白絲綢睡衣的布料,隔著滑膩的衣服,來回觸碰華利斯的大腿,輕輕拍打華利斯窄緊的屁股肉。

  直到華利斯一口咬在清瘦的胸脯上,「疼……!」賽米爾痛得一個激靈,立刻回過神來,終於開始推攮,「別亂來,你爸爸會知道的!」

  賽米爾方提到維特侯爵,華利斯這才罷口。

  「沒留痕跡吧?」賽米爾忙問道。他摸了摸脖子,濕淋淋的,全是華利斯的口水,「怎麼跟狗一樣亂啃人,我又不是骨頭。」

  賽米爾的脖頸處,被吻得最深的地方,已留下好幾道深色瘀青,甚至還有清晰可見的泛紅齒印。

  「留了好多痕跡。」即使華利斯猛然察覺自己的行為過份,也已經來不及。

  賽米爾頓時氣惱,眼圈都氣紅了,這讓華利斯更覺他的反應可愛。

  「……你比骨頭好吃太多了,又香又滑的,很讓人上癮。」華利斯道。

  「嗯?」聞言,賽米爾蹙了眉。

  那幾道抓眼的青紫瘀痕,深深烙在形狀美好的白皙脖頸上,異常漂亮,很是惹動情慾。

  華利斯湊在他的耳畔,柔聲道:「你今天晚上很色情。」

  像是唯恐賽米爾又裝作沒聽清,華利斯接著說:「你生得太好看,自己住一間房恐怕不太安全。果然還是同我一間比較妥當。」

  「?」賽米爾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不正常。」

  華利斯從上到下,打量著賽米爾身體的每一吋肌膚,這才發現,曾幾何時,賽米爾平坦的胸前,已有兩顆蓓蕾隔著薄薄的睡衣料子挺了起來,隔著白蕾絲衫,透著淡淡的粉紅,很是抓眼。

  「你也不正常,」華利斯用手指朝他挺立的乳頭上彈了一下,悄聲問道。「你是不是也興奮了?」

  「唔!」被彈乳頭對於乳頭敏感的人而言有多痛,自是不消說。

  「還不是因為你,你本來說只有親一下,可是方才你所做的,顯然並不只有親……」賽米爾抱怨道。

  華利斯捂著他的胸,隔著衣服布料揉他,直到堂而皇之地撩開他的下襬,露出赤裸的身體,一隻手再度貼上他的胸膛,「我做了什麼?」

  這讓賽米爾耳根發熱,渾身都燥起來,「就是……現在,你正在做的事!這種事……這種事……」在他小時候,亞歷斯也這麼摸過他,他知道這很不好,很不對。

  劇烈的羞恥感,令賽米爾周身打顫,卻良久都未曾推拒,「是個人,多少都會有點反應,又不是沒感覺。」他不敢正視靠在他身上那人,只是依偎地,愛戀地與他溫存。

  瞅見賽米爾欲拒還迎的模樣,華利斯算是得了准信。

  「你也有感覺,那就是不討厭了。」他悄聲問道:「不討厭被這麼摸嗎?還是不討厭被我摸?」手指擰住賽米爾小巧的乳頭,用力一扭,更加放肆。

  「哼嗯……」賽米爾把臉埋在華利斯的肩膀上,始終隱忍著呻吟,面容已羞作血色。

  華利斯壓著賽米爾,挪了挪身子,下半身與之貼合,老舊的床腳隨即發出「吱呀」聲。

  賽米爾抱著華利斯的背,兩腿夾著他的腰,「發出的聲音太大了,半夜會有人來敲門。」

  小心翼翼的,彷彿在偷情似的,事實上可能也確實是偷情,畢竟不是什麼可以公諸於眾的事。

  「我會注意的。」華利斯回答道,隨後便伏首,將形狀小巧的乳頭,含進嘴裡吸吮。

  「唔──…、」彷彿觸電般,只在瞬間,賽米爾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弓起。

  華利斯能感覺到,夾在自己腰間,那對修長的腿,頓時糾纏得更緊了。

  「沒說可以親那裡……再這樣要告訴維特侯爵了……」反抗的聲音已變得泫然欲泣。

  華利斯抬眼看著賽米爾,只見那張白如月輪的粉面上,已染上一抹潮紅,眼角還夾著淚水,看上去楚楚可憐,令人更想欺負。

  賽米爾這難得一見的表情,令他更覺心動。

  華利斯伸手替他揩去眼角的淚珠,暫時鬆口道:「別告訴爸爸。」說完,又埋頭用牙尖與齒槽啃咬、輾轉輾壓賽米爾敏感的乳頭,一隻手搓揉著另一邊的乳頭。

  「哈啊……、嗯……」被人一直玩弄乳頭,讓賽米爾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愈來愈奇怪。

  賽米爾因著年輕騎士那溫柔的愛撫,受到刺激的身體不時顫抖。

  他是想逃跑的,最後不但沒有反抗,反而把華利斯摟抱得更緊,彷彿要把懷中人揉進骨髓裡似的。

  華利斯以為賽米爾的聲音聽起來很難受,殊不知這是被愛撫所發出的淫喘。

  「怎麼一直發出這種聲音?」華利斯鬆口,抬起臉來,望著賽米爾壞笑道:「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想要還是不想要。」

  「唔……、別弄了。」

  賽米爾濕潤的眼眶仍含著珠淚,和男人做這種事,自己還是被魚肉的那一方,使他不由回想起故國的那個人,他忘不掉以前的事。

  他抬起膝蓋,輕輕蹬華利斯的肚子,「別這樣,這真的不好,我們不可以做這種事。這是不對的,會被神懲罰。死後要下地獄,待在硫磺火湖裡,永遠被火燒。」

  「為什麼跟女傭做這種事,不會被懲罰,跟你做這種事就會被懲罰?」華利斯質問道:「你跟碧翠絲做過一樣的事吧?我看過。」

  「碧翠絲是什麼人?她就是個填房的,而且我跟你……」沒想到見不得人的事,都被華利斯看過了,賽米爾又氣又惱,急了,「我是長得像我媽,不像我爸,可我是個男的呀!你到底還想怎樣?」

  華利斯感覺到兩人緊緊貼合著的下半身,有什麼鼓鼓的東西,一直在戳自己。

  「……你這不是很興奮嗎?」他隔著內褲,握住賽米爾的分身。

  只見賽米爾一臉羞恥,「所以說不要弄。我是認真的,我也是男人啊!感覺舒服了,下面就會起來的。」

  「你不是說看過我跟碧翠絲……那什麼的。你既然知道接下來要怎樣,那我們肯定是沒有後續的,所以……不如還是,快點住手的好。」

  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異國,淪落到這番境地。賽米爾滿臉懇求地看著華利斯,眼神迷離,髮絲凌亂,看上去相當無助。

  他的規勸雖然無果,倒是很能助華利斯的興。

  華利斯的下半身早已熾熱膨發,始終感覺有一股慾望無處釋放。他用自己熱如烙鐵的那處,蹭了蹭賽米爾的下體。

  「啊…!」賽米爾像是被電到一樣,渾身激靈。

  「你也覺得舒服?」華利斯往下將手伸進賽米爾的褻褲中,因著長期持劍練劍而粗糙的手指,仔細描摹著賽米爾的分身形狀。

  那裡生得很秀氣,皮膚也同樣細嫩,淡金色的恥毛軟而幼細,薄薄地生了一些在三角地帶。

  華利斯竟覺得,要不是賽米爾一直抗拒,他好想將這香軟的東西含進口中。

  他知道賽米爾有潔癖,相較其他人都不愛洗澡,國中有不知道多少水都是賽米爾洗掉的。

  那裡肯定也洗得乾乾淨淨的。同為男人的雞巴,是自己也有的東西,換作別人的,他還會覺得噁心,可賽米爾就是格外不同。

  「別弄了,以後會下地獄,真的,別不信!」賽米爾好像知道怎麼制止都沒用,這已經是他能說出的,最重的話了。

  儘管他覺得自己早該下地獄,可或許還能拯救華利斯的靈魂。

  華利斯很是興起,或許他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平時都待在爸爸的眼皮子底下,沒這個賊膽罷了。

  「不會的,以後我們一起去羅馬,捐錢請主教大赦,全大赦,死後就能一起上天堂。」華利斯道。

  「才怪,下地獄就是下地獄,全大赦適用的範疇只有煉獄。」賽米爾反駁道。

  「……」可惜每次聽神父講課的時候都忍不住睡著,所以華利斯對這方面並不是特別了解,「反正只要一起去羅馬做禮拜,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或是一起收復耶路撒冷,死於聖戰就能上天堂。」

  「等到春天,我們就一起離開德爾斐,去耶路撒冷。離開德爾斐,離開爸爸的管教,也遠離束縛你的馬魯穆,只有我們兩個,一起出發去只屬於我們的地方。」華利斯說道。

  只要去羅馬,或者耶路撒冷朝聖,不論曾經做過什麼壞事,死後都可以上天堂,得到不墜入地獄的保證嗎?如今的賽米爾很難思考這些事。


  華利斯親了親身下人,粗糙的大手繼續搓揉賽米爾的襠部。

  就算只是被撫摸自認為骯髒、不當被碰觸的部位,賽米爾的呼吸也因此變得急促,瑩玉的耳根子羞恥地緋紅著。

  不想被碰是事實,可被摸得很舒服,也是事實。


  寬鬆的絲帶睡衣半掛在肩上,賽米爾薄薄的胸膛,早已染上一層紅雲。

  儘管是男人的胸部,衣衫不整地隨著呼吸而起伏時,在華利斯看來,竟頗覺媚人。

  華利斯厚實的上半身蹭著他的胸膛,來回摩擦他的乳尖。

  「呼……、嗯……哼…」

  賽米爾瞇起眼來,眼中升騰起情慾的水霧。看著他的眼神,也不知是高興抑或難受,不論是哪一種,皆令華利斯感到心潮膨湃,格外興奮。

  他將賽米爾纖長的鬢髮撩到薄薄的耳根後,露出玉潤晶瑩,生得好看的薄薄耳廓,便啃了一下。

  「哈啊……!」孰料賽米爾一聲輕呼,隨後,他的褻褲竟被薄薄的精液浸濕。華利斯笑道,「你的耳朵好敏感,沒人親過這裡嗎?」

  「沒有……只有你。」

  雖說因著外出遠行,又與華利斯睡同間房的緣故,很久未曾手淫了;可一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洩了精,還是被和自己同齡的少年弄出來的,遑論是因著被啃耳朵而洩身,賽米爾實在頗感窘迫,「我明天得洗內褲了……你離我遠一點。求你。」

  「你洗的時候我在外面看門,不會被發現。」

  賽米爾是舒服了,自己卻實在憋得緊。

  華利斯掀起賽米爾的一條腿,一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隨即將自己已然勃發的分身,自早已裹藏不住的褻褲裡拿出來,插在賽米爾柔嫩的臀縫裡。

  「!」才覺堅硬的性器隔著薄薄的褻褲,頂在花穴口,那碩大的形狀,圓潤的龜頭,與熾熱的溫度,登時令賽米爾渾身打顫。

  「哈啊!」一反常態,賽米爾立刻將他自身上掀翻開來,「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亞歷斯卿。」

  這幾乎要碰觸到他的底線,令賽米爾想起那個,害自己以後必須下地獄的惡魔。這七年間,每天都令他發惡夢的人。

  那是在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可因為如此,他至今都不敢歸國。

  他實在不敢再去面對那個貴為相國,權傾朝野的人。賽米爾深怕,自己在小時候就無法奈何他;即使長大以後,自己仍是個沒辦法對付他的孬種。

  自己將一輩子委身於那個惡魔;像以前一樣,用鐵鍊拴住雙手,鎖在他的床頭。他的父母明知此事,卻因著亞歷斯已掌控禁衛、皇城、國家的軍隊,宮中的權力,而不管不顧。

  那時的自己,甚至得尊稱亞歷斯一聲「老師」。

  『你知道嗎?王子,索多瑪、蛾摩拉的人,為什麼會被上帝發的天火所擊殺。』男人之間不該行房的知識,更是亞歷斯親口傳授給他的。

  向來總是心魔最難除卻。

  或許他抗拒的,從來都不是華利斯,而是第一個對他做這些事的人。

  如若打從一開始,他就未曾遇見過亞歷斯;倘若第一個擁他入懷的,自始至終就是華利斯,或許就不會令他感到害怕。

  他本來想盡量對華利斯好,讓他開心。

  是諾托里伊札特收留了刺殺相國未遂,身為政治犯而流亡他鄉的自己。是華利斯陪伴自己讀完《神學大全》,度過無法放下馬魯穆國的往事,出逃後初時最難熬的那段歲月。

  賽米爾當然是很喜歡,也很感謝華利斯的。就連父王和母后都沒有對他好過,華利斯至少是世上唯一真心對他的那個人。

  可忍耐到最後,賽米爾還是沒忍住,下意識地翻身逃跑,甚至差點跌下床,被華利斯拽住腳踝,一下、一下地拖拽回床上。

  『「亞歷斯」?這是誰的名字?』強忍住質問賽米爾,為何在床上喊出別的男人的名字,還是在這種要緊的時刻的衝動。

  華利斯用力掰正賽米爾的臉,捏住那人的下頷,「怎麼了?為什麼怕我?」卻見賽米爾的臉色已經蒼白,眼睛裡一點光都沒有,看上去頗為慘然。

  見狀,華利斯不由一愣。他從來沒見過賽米爾這樣的表情,像是人偶,或者是已經死掉的活人。

  華利斯不會知道,賽米爾為何對這些情事顯得如此抗拒,可是他總覺得,自己當然能繼續,不論是口頭上,還是肢體上,賽米爾都不會再反抗;可如此一來,說不定自己與這個人之間的關係,便永遠地斷絕了。華利斯有這樣的預感。

  「對不起,嚇到你了。」華利斯低頭親了親賽米爾泛紅的眼角,便不再強迫。




  賽米爾沒趕他走,華利斯便沒回自己床上。

  雖然那人默默的,華利斯也知道自己很唐突,可當他懷抱著賽米爾時,該死的小老弟竟良久都沒有褪減硬度。

  興許是太過年輕,血氣方剛的人所攜帶的原罪,華利斯打過自己的老二,打得那裏痛了,性慾都未曾消失。

  於是他偷偷地,隔著內褲與睡衣,用那處摩擦賽米爾的大腿根。

  即使隔著布料,仍能感受到大腿那細滑的、吹彈可破的肌膚觸感。華利斯蹭得很是留戀。哪怕他能抱著賽米爾,仍在渴求一種他得不到的解脫,是純粹的肌膚相親所給不了的。

  賽米爾還在發抖,仍是抗拒,就像因著獵人射出的箭矢,而受怕的動物幼崽。

  華利斯只好把懷中人轉過身,面對著自己,細碎地來回親吻賽米爾仍餘留淚痕的臉頰,「讓我摩擦一下就好,我不會再做其他事了。」

  「好嗎?」華利斯親暱地攬著賽米爾清瘦的肩膀,小聲道:「不然那裡脹脹的,我很難受,睡不著。」

  雖不情願,可賽米爾見到華利斯的表情,那擰著眉心,果真憋到極點的模樣,簡直像是手淫時射不出來的自己,頓時起悲憫之心,終於點了頭。

  賽米爾自己掀起睡裙,背對著華利斯,「你……自己來吧。只是……只是別插進來,求求你了。」他細聲哀鳴道。只能選擇相信華利斯。

  那人乖巧地轉過身,屁股朝著自己,主動撩起裙襬,露出內褲的畫面,自然頗具殺傷力,但是華利斯並沒有亂來。他把胯下緊緊貼在他臀口,將熾熱的肉棒插入他赤裸的大腿間。

  兩人維持著交合的姿勢,賽米爾忍耐近乎戰慄的恐懼。可是華利斯並沒有像亞歷斯那樣,剝下他的褻褲,仍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插入他的情穴中掏挖,他沒有。

  華利斯擺腰抽送,令賽米爾感到奇異的,是這樣的動作即使並沒有真正地交合,卻讓他有一種自己正在被對方插入的錯覺。

  那人握住他的前端,拇指隔著褻褲,摳弄他的馬眼,把臉貼在他的耳畔,一遍遍呢喃道:「賽米爾,我好喜歡你。」

  亞歷斯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從來沒有像這樣溫柔地抱著他;他知道自己是亞歷斯的奴隸,拴在房裡的禁臠,端坐在王位上的魁儡;或許這便是雙方之間的差異。

  「唔……」

  忘情時,他主動轉過身來,摁緊了華利斯的臀肉。華利斯一條腿跨在他身上,湊過臉來。賽米爾含住他的舌頭,有鹽巴與薄荷的香味,是牙粉的氣息。

  「唔嗯、」

  華利斯的舌頭刮舔過他的上顎,吸取他口腔裡的唾液,直至咽下。兩人皆覺眩然,腦袋裡暈沉沉的,身體只是發熱。

  快要去的時候,華利斯隔著褻褲,用手指圈住他的龜頭,加重虎口的施力,「跟我一起,」輕咬著賽米爾的唇瓣,他含糊道。此刻,賽米爾竟覺眼前這人,很令人愛憐。

  他吻得更加用力,彷彿要把華利斯拆吃入腹。

  兩人快要一起射出來的時候,賽米爾立刻用睡裙裹住那對分身,「別弄髒床單,清理的人會很辛苦。」

  嘴上說的是這樣,華利斯心下倒明白,其實是不想被旅店的人,在床單上發現莫名其妙的痕跡。因為他也有同樣的顧忌。

  華利斯拉開睡袍的領口,咬牙啃住賽米爾的肩頭,留下一圈深深的清晰牙印。兩人份的濃精登時浸透裙擺,室內四處飄散著象徵情慾的腥味。

  賽米爾默然想道:『接下來睡裙也得洗了,一早起床,就脫下來和內褲一起洗,決不能讓人發現,更不能讓傭人代勞,否則他們回國以後一定會嚼舌根,這事早晚會傳到侯爵那裏。』


  洩身以後,本來的睡不著覺,便化作劇烈的疲勞與睏意。

  睡著之前,華利斯睡眼朦朧地看著賽米爾,把臉靠在賽米爾帶有淡淡皂香的頸邊,一隻手攬著賽米爾的纖腰,雙腿親熱地夾住賽米爾那觸感可人溫潤,未曾生過一點毛髮的長腿,「別離開我……沒有你,我會受不了的。我實在不敢想像沒有你的話,我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我也不是生下來就和你在一起。」賽米爾只蜻蜓點水般親了下他高挺的鼻子,「今天晚上餐後酒喝得太多了,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

  今天晚上這些越矩的行為之所以生發,純然只是因為少年的衝動嗎?「餐後酒」喝得太多,或許真是這回事也說不定。

  然而華利斯左思右想,仍無法形容心下複雜的感受,懵懂的情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是真的……」

  「賽米爾……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或許已經喜歡你很多年了。」闔上雙眼,他說:「和我一起去耶路撒冷的人,一定是你,錯不了。」

  只聽賽米爾打趣道:「你喜歡的人不是碧翠絲嗎?總是為了她的事情找我的麻煩。你還為了她跟我決鬥過,你忘了!」

  那個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女子,今夜貌似有不少話題都圍繞在她身上。就連賽米爾隨身攜帶的書籤,都是碧翠絲所贈。對此,華利斯並沒有退縮,而是選擇正面迎戰。

  「她沒有你漂亮……沒有你善解人意,也不像你對我這麼好。」

  「小時候我會喜歡她,可是長大之後我會喜歡你。我會永遠喜歡你,我向天主發誓。」華利斯說道:「如果哪一天我變心了,死掉之後就下地獄。」

  這話說得也太重了,自己都尚且不能向天主發誓這件事,可死誓竟自華利斯的嘴裡脫口而出。

  聞言,賽米爾的嘴角泛出苦笑,拍拍華利斯的屁股,「小傻瓜,你當然可以喜歡碧翠絲。她將來也許會成為你的妾,但是不論如何都不會是你的正宮。你一定會娶一位和你地位相當的淑女,或許是一位鄰國的公主,或是公爵之女。」

  「你一定會迎娶一位門第優良,人品高潔,飽讀詩書的淑女,她與她的娘家,將會為你鋪平屬於你的康莊大道。」

  賽米爾伸出手,來回撫摸華利斯光滑的臉頰,在旅程途中已長出幾根紅棕色的短鬍渣,下頷處刺刺的。

  分明見到那人蹙著眉頭,顯然是對他這番大道理產生牴觸,賽米爾卻還是選擇繼續說道:「等你有了地位,金錢與財富,你就可以得到任何你喜歡的人。你可以為諾托里伊札特開疆闢土,變得更加富強。」

  「然後帶著更大的軍隊,去完成你父親無法達成的事,抵抗國王的強征暴斂,收復那些天主的福音未能傳達的地方。」

  能感覺到手指與掌心裡粗糙的劍繭,光是這麼被賽米爾摸著,就使華利斯感到安心。

  自己已經十七歲,能做很多事。或許兼併的第一步,從狄菲特伯爵領開始也很好。

  只要打下這塊地,就不必再還他們的債;父親或許會接受這個提議。就算指派的將領不是自己也沒關係,自己並不需要居於首功,只要能參與就好。

  華利斯用臉頰蹭蹭賽米爾的掌心。「那麼,國家變強之後,我就能得到你這個人的身心嗎?」

  突如其來的一襲話,令賽米爾不免愕然,「你在想什麼?你就是太年輕了,才不知道自己在發表什麼亂七八糟的言論……」

  賽米爾的反駁自是軟弱無力,只因兩人之間,不過相差一歲而已,仍是同年齡的人。他沒有還口,只追問:「我能嗎?還是說,我不能呢?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馬魯穆的王子?」

  「我聽說他們國家的王子,已經失蹤快十年了。好像是政變的時候,趁亂逃出來的。」華利斯說道:「你不是七年前來的?金髮碧眼,生得跟那位王子一樣標緻。」

  賽米爾的神情,良久都無法泰然。

  華利斯睜開眼等待賽米爾表態時,恰巧看見他眼神裡的動搖,他神情的怔忪不安。或許賽米爾不必回答這個問題,他就已經能知道問題的答案。

  於是華利斯不再追問。

  「對不起,我曾對你說過很多過份的話。」

  他說道:「賽米爾,我再也不會叫你回國。因為不論如何,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華利斯的心下,隱然間總覺得察覺了什麼──那個叫作「亞歷斯」的男人,還有令賽米爾下意識地反抗,幾乎要滾到床下時,最關鍵的肢體碰觸。

  興許在馬魯穆國內,那個亞歷斯,也曾「這麼」碰過賽米爾。

  然而這些都不再重要。華利斯篤定,既然賽米爾以後是不會回國的,那麼故國的舊人,又算是什麼東西?

  「最不想要你離開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別人,而是我。」華利斯誠實道:「我對你發脾氣,不過是因為我不喜歡看到別人用髒手碰你。可是我自己也想碰你,所以我沒有那個資格,對你發任何脾氣。」

  「……」好像很多男人都想碰他似的,這話說得賽米爾心裡很難受。

  「我一點都不想娶什麼老婆,他們都沒有你好看。我自己的領土,我會自己打下來,我不需要靠聯姻跟賣身來搶地。只要有你,我就不要什麼老婆了。」

  華利斯虔誠地望著他,央求道:「賽米爾,馬魯穆那個破國家有外戚干政,弄臣與宦官專權,五毒俱全得很。不管你是不是王子,都不要再回去了。」

  「王子殿下就應該待在宮廷裡,被騎士守護、侍奉,才不會遭遇危險。你如果回去的話,就沒有我了。我是只屬於你的騎士,知道嗎?」華利斯說道:

  「──請你永遠留下來,讓我守護你,好不好?」

  「胡說,你是國王陛下的騎士,維特侯爵的騎士,才不是我的……」只見賽米爾瑩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華利斯柔聲問:「怎麼哭了?」

  賽米爾搖搖頭,欣慰地勾起唇角,「如果你能當我的騎士,也很好……你是最好的,只可惜……」他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我不是什麼值得喜歡的人,也沒什麼優點,你不必對我這麼好。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就不會喜歡我,也不會向天主發誓,更不會對我宣誓效忠。」

  「有什麼人是花七年不能了解的?難道我仍不瞭解你嗎?」華利斯答道:「你除了長得好看,會說話,劍術不錯之外,確實是沒什麼優點,我也對你一點都不好,可是……」

  可是我就是不想要你回去。

  ──不論你是什麼樣的人,都有資格擁有我。

  我想成為你的騎士,永遠守護在你的身旁。

  我想為了你,在戰場上剷除所有站在你對面的敵人。我想站在你的背後,守護你。

  「或許你認為我不配作你的騎士,可是你曾看過,我是如何驅逐諾托里伊札特的入侵者。我有這個能耐。」華利斯道。

  「我想睡了,你快點回你的床鋪。」像是不願意讓華利斯說完,賽米爾催促道。

  「……」華利斯驟然收聲。他不再談論這個嚴肅的話題。

  「今天晚上,讓我抱著你睡,好嗎?」華利斯撩起賽米爾的睡裙裙襬,來回撫摸他又涼又滑的細嫩大腿,語帶眷戀地說道:「回去之後就不能了。我會很想念這種感覺。」

  「真想每天都這樣與你共度良宵。」

  華利斯溫柔中又略帶黏膩的話語,賽米爾雖不習慣,卻也有些捨不得。

  他頷首,拉上被子,將華利斯裹得嚴實,便閉上雙眼。「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就沒有了。」賽米爾說這話時,是認真的。

  華利斯總覺得這不會發生,日後他們還能一起相處十年、二十年。

  他有力而精壯的臂膀,一把摟住賽米爾纖細的身軀,「你真的好瘦,我都能摸到你的骨頭。對不起,是我們國家沒把你養胖。」

  賽米爾沒說話,只施力摁住那隻還在身體上亂摸的手,讓對方別再給他添亂,一想到翌日清早還要長途旅行,騎馬回諾托里伊札特,他就感到困乏。

  儘管對方已經疲於繼續應付他,光是這麼與賽米爾握著手,都令華利斯對手心裏這份柔軟的溫度,貪戀不已。

  他知道,自己是絕對無法接受賽米爾離開的。

  對方是鄰國的王儲也好,鄰國就算把軍隊開進自家也罷;他就是不想要賽米爾走。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這件事不會有任何改變。

  華利斯撩開賽米爾的額髮,朝雪白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我愛你。」

  曾幾何時,賽米爾的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已然入睡。

  賽米爾不再搭理他以後,疲勞感便如潮水般襲來,過不久,華利斯亦沉沉地睡去。

  不想此後,他再也沒有機會這麼抱賽米爾。

  自賽米爾回到馬魯穆王國以後,這一別,竟是十年之久。



(完)Mystery of Love



  那本是十年前的回憶,卻在一場情愛後驀然夢迴。轉眼間,華利斯已經二十七歲,他的心思所想,再也不能與十七歲那年相同。

  至今,華利斯仍不知道賽米爾離開的原因,究竟是因為他不想繼續讓諾托里伊札特的子民們遭受飢餓與戰亂,抑或是自己在那一晚褻瀆了他的神聖。

  若是後者,假使能重來,華利斯情願選擇不去染指那高貴、聖潔的王子殿下,哪怕要就此揮劍斬去情根,作個修士也罷。

  那時的他不會知道,原來自己既不能斬斷情欲,亦沒有資格埋頭躲進鄉下的修道院裡,作清心寡慾的修士。

  當華利斯張開眼時,只見臂懷中赤裸躺著的人,同樣是一襲金色長髮,一身雪白的好看皮囊,但他並不是賽米爾。

  肖似的輪廓,纖瘦的身量,同樣來自馬魯穆王國,姓「克勞迪亞」,這就是枕邊人對他而言最大的價值;與賽米爾同樣出身於皇室,賽米爾的近親,里歐的一切皆與賽米爾相關。

  華利斯當然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從馬魯穆王國裡,把里歐帶回來。

  當時的他才十一歲,和賽米爾剛到諾托里伊札特時的年紀一樣。

  他小時候真的長得跟賽米爾太相似了,而那時候的自己,早已失去了賽米爾,里歐的出現正好填補了他生命的空缺。

  華利斯並不能確定,當自己策馬逃離馬魯穆王國,而里歐坐在他的馬背上,自身後緊緊摟抱住他的腰肢時,在那座遙遠的瞭望塔上,自小窗格裡窺視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賽米爾。

  或許賽米爾選擇離開他,可究竟有沒有在乎過他,或是能不能繼續在乎他;如今已然十年過去,是否曾有一點點想過他?

  這些對他而言,依然很重要,卻無法得到答案。


  里歐是他的侍從,像這般在床上服務他,本是義務,亦不違反任何的規定。

  如今年事已大,華利斯也算是理解了賽米爾當年的牴觸。里歐還年輕,有時候要他,會把他弄得很疼。華利斯嘗試去共感那份痛楚與害怕。

  儘管對賽米爾的童年了解得並不透澈,但是他知道了亞歷斯的事;何況賽米爾是馬魯穆的王室,自己那一晚的行為屬實是冒犯皇室的重罪,只怕自己被扒掉一層皮,拔掉所有的指甲,敲去所有的牙齒,甚至是切了舌頭,都還不夠贖罪。

  『為何明知是重罪,賽米爾卻允許我對他越矩至此?為何明知如斯罪孽,將導致靈魂的永世墮落,無法得到救贖,我卻還是不可控制地思念著他?』華利斯心想。

  里歐已生得很高壯,甚至比他還高。

  華利斯總想,如果能再見到賽米爾的話,賽米爾會更纖細些,不像里歐這麼高,這麼強壯。

  里歐是上慣了戰場的人,在戰場上駕馬奔騰,砍土耳其人、柔然人的期間,長了些肌肉;賽米爾的身材不是那樣。

  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就連纖長睫毛眨動時,還有偶而流露的無辜神情都有幾分相像,可終究不是那個他想了十年,魂牽夢縈之人。

  那是高掛在他心頭,永遠都無法觸及的極北之星。


  「我知道你不是賽米爾……」喃喃自語地說完,華利斯便翻了個身,向著牆壁裡睡去。

  而後,閉著眼的里歐張開雙眼,他原是守著華利斯,正在假寐。華利斯的夢囈驚擾了他。他將主人輕輕翻過身,面對著他。

  除卻賽米爾的離去,亞歷斯在那之後亦成了華利斯的噩夢。他被亞歷斯拔下的指甲,使得拇指化膿,感染截肢,至今握劍仍然不穩。

  但是對他而言,最痛苦的或許不是截掉的那隻右手拇指,人們肉眼可見的,身為一名騎士,所不當擁有的致命性殘疾;而是乳頭上的懲戒鎖──象徵他是馬魯穆王國的罪人,馬魯穆王國永遠不歡迎他。

  在地牢裡,亞歷斯親手將鋼針烤火,而後為他穿上的。鎖匠無法拿下,他亦恥於繼續脫去內衣,露出這只恥辱的鎖,向他人乞求解方。

  盯視著華利斯的乳頭上,象徵「奴隸、罪人」的懲戒鎖,里歐捧起華利斯的臉,朝他骨感的,印滿吻痕的頸間又落下一吻。

  冰涼的唇瓣甫觸肌膚,便覺華利斯的肌膚微微震顫。華利斯主動摟住他的背。

  「沒關係的,我知道,這一切並不妨礙我愛您,主人。」

  十年前您就未曾哪怕一點點地喜歡過我,十年後也沒有,我知道您永遠都不會垂憐於我。

  里歐深深扣住懷中的華利斯,朝他赤裸的肩頭上輕而細碎地啜吻。感覺到懷裡的華利斯抽著氣,掌心便朝華利斯的臉上輕輕一抹,拭去他的淚水。

  他曉得他的主人夢見了什麼,只可能是因為夢見那個人才會流淚。

  不如當問,這世上有誰,是在認識亞歷斯.卡文迪許以後,能抹去記憶的?有誰能忘卻這個男人呢?

  里歐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將他略為憔悴的臉容,盡數收入眼簾。主人如此脆弱之時,世間唯獨他一人能見。

  「請允許我繼續像這樣陪著您,打發您偶感孤寂的零碎時間。」里歐說道。

  這種一廂情願的話語令華利斯感到動容。或許他不只是從里歐的身上看見了賽米爾,同時也看見當年的自己。

  他確實寂寞,需要被陪伴。即使他想要的那個人,不是眼前的里歐,但是這些年以來,不論是在戰場內,抑或是戰場外,白天或是黑夜,里歐都全身心地侍奉他,確實令備感孤寂的華利斯好受許多。他當然非常需要里歐,比誰都更需要里歐。

  他趴在里歐結實的胸膛上,握著他的上臂,既思念賽米爾的溫柔,也貪戀里歐的溫暖。

  里歐一如既往地摟抱著華利斯,悠悠心道:『還有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不論有幾個十年,王子都會繼續被亞歷斯卿關在城堡裡,不讓王子再一次有機會,逃脫他的掌心。恐怕這一輩子,王子都走不脫亞歷斯卿的掌控。』

  『既然我不能救王子出來,便代替他守護華利斯大人也好。這是我與王子殿下之間的約定,也是我與相國大人之間的約定。就是碧翠絲夫人,都不能破壞這個約定。』


十二月:(歐西里斯的祝福)
(十三)巴比倫哀歌


  流亡的生活終於結束了,西臺軍並沒有追上巴比倫人。

  我們成功地帶兵穿越米坦尼王國,米坦尼根本擋不住巴比倫人,巴比倫除了在哈圖沙曾經受挫以外,在米坦尼穿梭自如,像是走自家廚房。

  米坦尼為了替王子討回公道,好幾次發兵討伐,可惜都像在阿勒頗那樣,不是巴比倫人的對手。

  米坦尼敗績連連,被打得丟盔棄甲,送了不少物資給巴比倫,巴比倫反而因此有了補給。

  沙姆希表現得很勇猛,被米坦尼軍隊稱作「馬杜克的戰神」。就連米坦尼的國王都評價沙姆希是「無鞘的劍」,一旦出手就無法停止。

  到後來,每次沙姆希只要親征,米坦尼人就望風而逃,士氣低迷。

  時常兩軍對陣,吹了號以後,米坦尼的將領想打,可是後頭的步兵已經開始逃竄,完全沒有打的意思。

  領那幾塊錢工資,拚什麼命。如果我是米坦尼的士兵,明知道不可能贏,一定也不想打。

  由於米坦尼與巴比倫處於開戰狀態,途經米坦尼的巴比倫人燒殺擄掠,無所不為,不只打劫民居,更要襲擊過路的商隊。劫掠的豐富程度雖然不比在哈圖沙,但是也得到不少寶物。

  巴比倫軍隊士氣大振,個個眉開眼笑:「我軍戰無不勝」、「優勢在我」,一路凱旋高歌,死傷率也很低,幾乎只有戰爭中最低的耗損,例如死在旅途上的人、生病的、受傷太重回天乏術的那些。


  耗時整整一年,最終巴比倫人成功回國。

  人們都傳誦,天下若有十分之美,九分在巴比倫。

  這座恢弘的帝都在巴比倫人還沒有建立帝國之前,本來只是一個牧人們往來休息,最為低等的基礎城市,卻在沙姆希的多年經營下欣欣向榮。

  架設完整的水道系統在城中縱橫,茂密的綠意隨處可見,椰棗樹的羽狀樹葉在風中搖曳起舞,衣著鮮豔華美的人們笑語暢談,往來行走。

  鄰近幼發拉底河為這座美麗的城市帶來清涼的氣息,遠離了酷暑,像是沙漠裡最耀眼的一點綠洲。


  王家車隊開進巴比倫時,兩旁夾道的路人向我們拋來大量的梔子花,香氣四溢。

  「國王陛下──」

  「歡迎回來!」

  「巴比倫王后,美麗的王后,您是巴比倫的寶物。」

  「頌揚貝爾馬杜克的尊號,天佑巴比倫。」

  萬頭鑽動,人民擠滿北門的街道,一起舉手,高聲歡呼沙姆希、我,還有戰神馬杜克的尊名。

  我如願以償,看見深藍色的貝爾-馬杜克神廟舊時的模樣,沒想到四千年後的艷麗程度不輸當年,這道牆居然從未改變。

  「你看,是伊什塔爾門。」

  沙姆希站在雙層戰車的頂端摟著我的腰,微笑著向恭迎王師回朝的民眾們揮手致意。

  自北面的伊什塔爾門進入巴比倫,和沙姆希一起俯瞰居住在巴比倫城幾十萬的人們,水洩不通地從城外擠到城內,讓我有種擁有了全世界的美好錯覺。

  能實際在四千年前看見伊什塔爾門的感動,一如我初次到印度的瓦拉納西,看恆河的日落,不是筆墨能形容的。

  藍色的琉璃瓦夾著鮮豔橘色的鬆糕磚,牆面上用馬賽克精細地堆砌出獅子的肖像,畫得栩栩如生。

  這座粉紅色夾著金色、土耳其藍的絕美城市帶給我的震撼,足以令我魂牽夢縈,一生難忘。

  「獅子代表勇氣。」沙姆希告訴我:「這面牆時時刻刻提醒我們,巴比倫不對敵人退縮,不縱容敵人,不畏懼戰鬥,要像雄獅一樣勇敢。」

  眼下還有一個真正的巴比倫人可以為我講解這面牆,我高興壞了,挽著他的手問他:「牆上為什麼要畫牛?」

  沙姆希的面上被如金子般的陽光所照耀,他的笑容也同金子一樣燦爛,眼睛裡都是光芒。這個男人此時看上去像是太陽神下凡,完美無瑕。

  我相信這位國王俊俏而玉立的身影,也將同樣留存於此刻來迎接的巴比倫人心目中,永遠不被抹煞。

  沙姆希回挽住我的手,面上是藏不住的喜色,這是他做夢都會夢見的王都,而他在以身犯險後,王者歸來。

  「王后,馬杜克神的別名是『烏圖的小牛』,我請工匠描摹出金色原牛的模樣,以頌讚尊神馬杜克的千名。」他說。

  這座城門是沙姆希蓋的?難道不是尼布甲尼撒二世?是我的記憶有誤嗎?這怎麼可能呢,尼布甲尼撒他這麼有名,聖經我也不是白看的。

  「那個兩顆頭的動物是什麼,長得好像長頸鹿。」我問。

  「是龍。」沙姆希篤定地回答。

  ……龍?你要確定欸。

  「就是木什胡什,」

  他指著美麗的精細浮雕,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你看,牠身上有鱗片,平常棲息在水中,這種動物在野外還看得到,早年時常騷擾我們的百姓,給巴比倫城帶來無窮盡的破壞,百姓深受其苦。」

  「馬杜克幫助我們斬殺這種性情暴戾的動物,所以我把牠放在牆上,給馬杜克看門。」

  「啊,真的嗎?」

  我信你個鬼!「這東西看起來像恐龍?長頸龍?頭髮又捲捲的像獅子?」

  這條龍有蛇信,還有貓爪,然後牠生活在水裡?那牠要怎麼游泳?貓會游泳嗎?

  「這些動物都有經過我們的畫家長時間的野外觀察,百分之百真實。」

  沙姆希回答我:「龍已經被我們巴比倫殺得快滅絕了,不過或許你能有看到的一天,還是我派遣一支搜索隊,去野外找一隻回宮給你玩?」

  「不要了,你說這種動物很危險,我不想被咬什麼的……」其實我是不想沙姆希總是為了莫名其妙的事勞民傷財,百姓們服繇役已經很苦了。

  「征服愈是危險的野獸,愈是能代表尊主馬杜克的大能。」

  在戰車即將開離伊什塔爾門之前,沙姆希閉上雙眼,雙手合十,單膝跪下,回頭朝著城門祈禱,「尊主馬杜克,您是水中之人恩基之子,太陽神賜您光芒,阿瑪爾辛是您在天上的星座。願您的大能使巴比倫的榮光綿延千萬代。」

  沙姆希對馬杜克神的虔誠觸動了我,這樣濃厚的宗教氣息使我深受感動,也是現代已經很難體會的。

  我趕緊跪下,回頭對著伊什塔爾門,說出一樣的禱詞:尊主馬杜克,願您的大能使巴比倫的榮光綿延千代、萬代……


  此刻能與沙姆希一起跪拜馬杜克神,那種神聖而奇妙的感覺,是我在哈圖沙與凱爾洛斯共處時所不曾感受的。

  能與一個你愛的男人,一起跪拜他打從心底裡信仰的真神,就好像兩人都能得到來自神的祝福。

  在諸神掌權的遠古混亂時代,神的賜福比任何人的保證與庇蔭都有用。

  這一刻,我意識到與沙姆希之間擁有一種奇妙而神聖的連結。

  他統治巴比倫,受馬杜克的祝福被膏立為王;而我是他的王后,我們都擁有巴比倫,富有天下的繁華。

  馬杜克的聖城巴比倫,有種神奇的魔力,使我紊亂的心情平復下來。

  兩河流域有這樣的諺語:人生有三大幸事,結交巴比倫的聖賢,飲用幼發拉底河的聖水,死後葬入幼發拉底河。

  這一生中能在巴比倫的全盛時期造訪,就是現在死了也不虧。假如以後我會離開巴比倫,那麼我希望此生還可以再去一次這座古老的都城,就是此生不能,下輩子也可以。

  「我始終深信,是戰神馬杜克指引我去哈圖沙,接你來巴比倫。」

  沙姆希結束禱告後,向我呢喃道:「馬杜克將你帶到我的面前,也將我帶到你的面前。如今我們能一起回到巴比倫,我死而無憾。」

  這種不吉利的話,給了我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俗稱「FLAG」。

  我忙張開雙眼,結束禱告,站起身來對著他說:「……回到巴比倫不是才剛開始?哪有什麼死不死的。」

  阿波菲斯曾說過,沙姆希會死在我的面前,用他的生命為祂作活祭。人生自古誰無死,可是沙姆希難道會死得那麼快?

  他還沒征服亞述、米坦尼、西臺,沒蓋空中花園,他的篇章不該結束得那麼快。難道他不該再陪我更久?




  偉岸的城牆,層層塔樓式建築,用大理石堆砌出的精絕樓閣,以及巨型的宮殿,這座城市的精美絕倫使得亞歷山大帝停留在巴比倫,許久都不願意離開,甚至將巴比倫定為國都。

  亞歷山大帝死後,「繼業者戰爭」開打,亞歷山大帝國開展的大型吃雞遊戲的起點,就始於巴比倫。

  巴比倫的榮耀象徵它的王權,擁有它就擁有天下;這注定了巴比倫不會是個安寧和平的城市,腥風血雨的鬥爭總是與它長相伴隨。


  回到巴比倫以後,我還沒有時間去讚嘆聖經中所說「兩千萬里」大的巴比倫有多麼華美,巴比倫的政局就陷入新的動蕩。

  米底的使者送了一名公主來,現任米底國王.基亞克薩雷斯的女兒。使者在巴比倫等了很久,像是非常害怕巴比倫會與亞述結盟。

  那波帕拉薩偷偷地告訴我:「米底人來巴比倫要飯了。」

  與之相對的,則是沙姆希派到亞述去的密使死了,寫有薩爾貢命令的泥板也跟著丟失。

  聽說使者是死在歸途上,但是真實死因不得而知,令人懷疑。這位密使的死,導致亞述國王薩爾貢對巴比倫的合作意向變得模糊不清。


  米底的來訪剛好填上亞述這個坑,很合沙姆希的心意,這就是他想要的。

  沙姆希用從耶路撒冷聖殿洗劫來的金銀高腳杯裝葡萄酒,接見米底使者,以賓客上禮為米底公主洗塵。

  除了住在巴比倫,正在宮中擔任參謀的伯堤沙撒(希伯來名字是但以理)對此很不高興以外,其他人都賓主盡歡。

  這位伯堤沙撒是極為聰明的少年,在巴比倫,由於猶太人不歸順於馬杜克信仰,而是堅信萬軍之耶和華,因此在國內的地位極低下,被視作達利特(賤民)。

  能在達利特中脫穎而出,還在宮廷中任官,顯然不是等閒之輩。

  他的出現證明了我的猜測;他是與尼布甲尼撒二世同時期的人,也就是說沙姆希在這個時代的存在,是與尼布甲尼撒同等的,或者他代替了尼布甲尼撒。


  翌日早朝,沙姆希甚至都沒跟我商量過,就飛快地作出決定──為宰相那波帕拉薩指婚米底公主.阿米蒂絲。

  一同上朝的米底使者對此感到失望,「稟陛下,國王的意思本是要將阿米蒂絲公主嫁給您。」

  沙姆希說:「嫁給本王與嫁給那波帕拉薩是相同的,那波帕拉薩就是我的繼承者,他代表巴比倫。」

  那波帕拉薩聽到自己也代表巴比倫,不但沒有一點高興,眼裡還滿是怒火。至少這個時間點他不想代表巴比倫。

  「微臣明白陛下您的意思,只是猶大王國的所羅門王也有七百位妻子,三百位嬪妃;國王您不妨接納阿米蒂絲公主?公主能奉王后為姐姐……或是哥哥。」米底使者說道。

  如果阿米蒂絲能臨朝的話,她聽了這話會不會氣死。

  她負著王命,千里迢迢地從米底王國出發,就為了把自己快遞來巴比倫,結果國王說要把她送給弟弟,自家使者說讓她作小老婆也可以。

  沙姆希堅定地拒絕:「不,我此生不會再娶任何妻子。我的王后,這一生只有蘭尼弗雷夫一人,所以那波帕拉薩必須代替本王,為巴比倫生育子嗣。」

  「那波帕拉薩與本王系出同支,那波帕拉薩的子孫就是本王的子孫,巴比倫的國祚將綿延千千萬萬代。」

  我不能知道那波帕拉薩此時的心情是如何,但是他的臉色黑如鍋底,肯定很不高興。

  「陛下,您曾經答應過不給微臣指婚!」

  那波帕拉薩的眼眶都紅了,強忍著淚水。他跪在地上,看起來非常無助。

  「陛下,先不論那波帕拉薩婚配與否,巴比倫和亞述不是盟國嗎?米底王國與亞述帝國向來不睦,假如現在與米底王國聯姻,亞述皇帝會不會認為我們要背叛亞述,與米底結盟?」我說。

  沙姆希瞟了我一眼,冷冷地說:「你根本不是在考慮本王的利益,巴比倫的利益,你在考慮你自己的!你只是要本王的弟弟留在巴比倫不離開。」

  「他就那麼好,那麼地讓你難忘麼。是他的人好,還是他的床上功夫好,才讓你難忘?」

  沙姆希的聲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聽見了,文武百官為之屏息。一時間,大殿上安靜得連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能聽見。

  大家都在偷偷看我,有的目光很不友善,有的極為放肆,讓我噁心。

  沙姆希為什麼要在眾人的面前羞辱我?就因為我為那波帕拉薩說話?可是我講的分明是國際政治局勢,不是私心。

  「你如果再次在眾臣面前,為那波帕拉薩辯護,我會讓你進地牢,挖出你那雙漂亮的藍寶石眼睛,用鐵鍊把你永遠鎖在我的床頭。」

  這話說得我心裡涼涼的。一時間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

  沒想到那波帕拉薩還沒發作,反而沙姆希先發作了。假如早知道會這樣,在米坦尼的時候,我是不是就該支持帕拉薩起兵造反?

  「陛下,不要這麼逼微臣,微臣不想娶一個不愛的女人。」跪在王座前,那波帕拉薩不敢抬臉,卻偷偷仰望著站在王座右方的我。

  我不敢與他對視,撇過臉。我怕沙姆希發現他在看我。

  「讓你娶尊貴的米底公主,難道是委屈你了嗎?你不要,巴比倫千萬人搶著要。娶米底公主然後早點生育一個王嗣,就是你最大的義務。」

  「忝居宰相之位,也得幹點人事,你別不識抬舉,放棄為巴比倫盡忠的機會。」

  沙姆希厲聲道:「你若不肯,本王便抽了你的手腳筋,讓你乖乖給米底公主作丈夫。」

  說到最後,俊秀的臉上竟浮現冷酷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那波帕拉薩仍舊沒有屈服,「米底公主當然是好的,可是陛下您自己心裡清楚,臣弟要的是什麼──臣弟要的就只有王后蘭尼弗雷夫一個人!」

  「您與臣弟懷抱著相同心思,卻逼臣弟去作您自己都不願意作的事,馬杜克會詛咒您!」

  「馬杜克會詛咒您」已經是阿卡德語中罵人最重的詞彙,也就是天厭之。

  那波帕拉薩語不驚人死不休,在場許多人同時倒抽一口涼氣,就連我也不例外。

  他怎麼可以當著眾人的面,公開說他圖謀我,他在想什麼?不要命了!

  那波帕拉薩的抗逆令沙姆希臉色發白,緊蹙眉頭。

  「來人。」他低聲喊道。

  「是!」兩排武裝禁衛隨即上殿,準備拿下那波帕拉薩。

  如果只是當眾鞭刑,打兩下意思意思,也就罷了。

  沙姆希卻說:「在這裡抽了他的手腳筋,讓他以後一輩子作廢人,本王要把他養在深宮裡,讓他連太陽都見不到。以後他活著的每一天,都得後悔此時此刻對我的忤逆。」

  「你瘋了!他是你的親弟弟!他本來是愛你的,你卻要他恨你一輩子,為什麼非得這樣做?」我不可自制地抓住沙姆希的衣領。

  換來沙姆希粗暴的一計耳光,辣燙燙地搧在我的臉頰上,「你還是本王的王后呢,本王對你失望透頂。」

  群臣們好似在看西洋景,雖然面有懼意,但是跪在正中央等著被抽手腳筋的人畢竟不是他們,也就看熱鬧不嫌事大,開始交頭接耳。

  「狗逼急了也會跳牆」、「娶米底公主有什麼不好?王后的魅力就那麼大」、「兩兄弟共事一妻,還是個男妻」、「國王不願意再生育,巴比倫法統無繼」……

  「該死的!」禁衛將拿下那波帕拉薩之際,帕拉薩卻一把奪過士兵手中的劍,一劍砍掉士兵的頭顱。

  登時,鮮血瀰漫整個大殿的空氣。臣子們瞪大雙眼,連嘴都合不攏。

  伯堤沙撒率先反應過來:「宰相造反!保護國王!」

  另一支禁衛聽命,圍到王座前面,用人牆護住沙姆希。

  「陛下,帕拉薩是被逼的,不是真的要造反,他是因為不想被剁手腳筋才被迫反抗,您不要殺他。」被擋在一排禁衛後頭,我跪倒在地,難受與無力感充斥全身。

  沙姆希的面上滿是盛怒,猛然踢了我一腳,「本王早跟你說過,他對著本王事事看不過眼,遲早要反;如今他真的反了,你倒要說是我逼的。你這心眼子長得忒歪。」

  「咳咳咳……」我抱著疼痛的肚子,一陣咳嗽,喉嚨與眼睛裡都發酸,忍不住流下眼淚。

  就在這兩兄弟你死我活之際,我才發現真正的地獄在巴比倫。

  大家都以為回到巴比倫就能得到幸福,我以為在巴比倫會有空中花園,這些都只是我以為的。巴比倫遲早要亂,他們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至少我沒這個能耐。

  「畜生,不要這麼對蘭尼弗!」

  沙姆希對我的暴力相向,使得那波帕拉薩急了眼。冷不防地,他對著門外吹一聲響亮的口哨,大叫道:「起兵!」

  霎時間,一群甲冑兵士從門外衝進來。不想這段時間那波帕拉薩也收攏了自己的衛士。

  原來那波帕拉薩也在等沙姆希發作,早就已經在備戰。

  最令我訝異的,莫過於這其中大多都是西征西臺與米坦尼的部隊。

  他們有實際對外作戰的經驗,打了西臺兵以及米坦尼兵,給了他們很多練等的機會。

  跟只負責留守首都,守衛皇親國戚的禁衛比起來,是不同境界的輾壓,堪比99級滿等的寶可夢打一周目的常青森林。

  果不其然,這群衛士與服紫的禁衛打起來,儘管禁衛們官銜都比較高,卻不見得作戰能力更好,經常是「呃啊」一聲,就被兵器刺穿身體,血流滿地。

  巴比倫的內亂開始了。

  文人們嚇得屁滾尿流,拿來抄筆記的蘆葦筆跟泥板都不要了,官帽散落一地,就想往門外逃,有的人還被自己的裙襬絆倒。

  那波帕拉薩命令:「把門控制住,在場的一個都逃不掉!沙姆希的狗必須清理乾淨!推翻沙姆希以後,我把從哈圖沙帶回來的寶物分給你們這些功臣。」

  他們八萬人,在外面流浪了整整一年,哈圖沙的寶物還沒分乾淨嗎?

  「是!」衛士們應聲,更加興致高昂。

  不論那波帕拉薩是不是在畫餅,至少他是懂得畫餅的。

  那波帕拉薩發號施令完,一名衛士搶上去,一劍斬了米底使者──在下屬的眼裡看來,這場內耗的罪魁禍首就是米底人,若不是米底人帶了公主來巴比倫,巴比倫不會內亂。

  「殺!」米底使者血染巴比倫之劍以後,那波帕拉薩軍得到很大的鼓舞,開始揮劍砍殺起來,雙方揮汗如雨,喊殺之聲不絕於耳。

  兩軍士氣呈現很大的落差,那波帕拉薩軍的衛士們,進攻興發如狂;與之交戰的禁衛顯得非常頹靡,倒在地上的一眼掃過去,轉眼間已有幾十人,難挽頹勢。

  「增援!」伯堤沙撒高聲喊道。傳令官領命而去。

  沙姆希的臣子想逃,但是沙姆希本人沒有想逃的意思,依然穩坐在王座上。

  「把劍遞給我。」他命令道。

  在沙姆希的眼中,自己依然是那個不可戰勝的神話。他打算自己下場戰鬥。

  「你最依賴的那些將士們叛變了,他們現在聽的是那波帕拉薩的命令,不是你的命令。伯堤沙撒已經去叫增援了,你待在禁衛的保護下更好,不要跟他打,否則他們把你包餃子。」

  我抱住沙姆希的膝蓋,不讓他起身。

  沙姆希沒有反應,今天就是要跟我作對。

  然而伯堤沙撒也勸諫道:「陛下,您當然是一位優秀的將領,但是那波帕拉薩是有預謀的起兵,敵人取得的是先制之機。現在您待在位置上,眾將們能保護您,可是您若出陣,不知道有何等的暗算在等著您?」

  「假若敵人知道正面無法突破,就只能對您使陰招了。敵人等的便是您挺身而出的這一刻,請您不要遂敵人的意思。」

  伯堤沙撒是一個忠臣,難怪在聖經裡會得到巴比倫國王的鍾愛。

  「巴比倫永不退縮。我生為巴比倫而戰,死也是為了巴比倫。輸了就是一條命給他,反正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他的。」沙姆希正氣凜然地說道,頗有點溫泉關之役斯巴達王.列奧尼達一世的味道。

  他會輸嗎?或者他認為他會輸嗎?他們兩個今天不論如何一定要死一個?

  他們千里迢迢地回到巴比倫,難道就是為了在這座寶殿上廝殺流血,決定誰來坐這把玉座?

  「沙姆希……別啊,別打……」我哭啞了聲音。

  我知道此刻的我,活像是個失敗主義謀士,只差沒像苻堅淝水之戰時,高聲喊「我軍敗了」,可是阿波菲斯對我說過預言,祂說過沙姆希會為了我,死在我的面前。

  此時此刻像是一個AVG遊戲,滿足了所有的條件,走到一個特定的場景,寫好的事件開始發生,就只差沙姆希沒死。

  我死死地趴在他身上,說什麼都不讓他動。

  沙姆希輕拍我的背,柔聲道:「別怕,戰神馬杜克會保佑我。」

  「戰神馬杜克也保佑那波帕拉薩,你們兩個都信馬杜克,那馬杜克要保佑誰?其實你們兩個我都喜歡,就沒有哪個不喜歡呀,可是為什麼你們非得這樣總是夾著我,讓我為難?」我說。

  沙姆希聞言,微微一怔,「這就是你的心聲。無妨,誰贏了誰就擁有你,誰輸了誰就下地獄。你再也不必難做人。」

  我的話反而使他不再猶豫,面上寫滿堅決。為什麼我總是在幫倒忙呢?

  凱爾洛斯想對沙姆希兵戎相見,我勸他不要;那波帕拉撒想在米坦尼奪了沙姆希的位子,我勸他不要;沙姆希想和那波帕拉薩拚個你死我活,我勸他不要……

  事情永遠都在走極端,只要有我參與,渾水只會愈來愈渾,這使我痛苦,揪心。

  「伯堤沙撒,拿劍來。」沙姆希凜聲命令道。

  此時傳令官剛帶著二三十個宮廷衛隊殺進來,沙姆希軍又有點扳回戰局。

  伯堤沙撒見自己的勸說無果,可能也是因為看到我死活哭了半天,沒點屁用,終於從薩克帝千夫長那裡接過一柄鑲著寶石的劍,跪在沙姆希的王座前,恭敬地奉給他。

  「還行,拿著算稱手。」

  沙姆希撥開對他來說很礙事的我,將我掃到一邊去。

  就在沙姆希起身離開王座,即將走向護住他的禁衛軍人牆時,我手腳並用地爬過去,用力抱住他的大腿,「沙姆希!我愛的人是你!你不要去!」

  沙姆希一凜,偉岸的身影止步在原地。

  有用,這有用!

  「我向你保證,我這輩子再也不同那波帕拉薩說話,你對我說什麼我都服從,我不抗逆你,服服貼貼地作你的王后,和你一起一輩子待在巴比倫,我只求你了,不要過去。」我真心實意地說。

  沙姆希垂著眼瞼,睫毛濃密纖長的藍眼睛,眸光沉沉地俯視跪在他腳邊,已經把衣襟哭濕的我。

  「太遲了,你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你。巴比倫只容得下我或他其中一人。他要的是我的一切,而我絕不會拱手讓他。」

  他的聲音很軟很輕。

  一直以來,沙姆希都是一個雄偉、氣象萬千,具有帝王氣質的人,哪怕連夜逃出哈圖沙,他都放了一把火;哪怕從西臺帝國轉進巴比倫,他始終從容。

  他不會將怒氣輕易地顯現在臉上,也不容易表現自己的情緒,可是此刻我卻覺得他的話是那麼地輕,好像比羽毛還輕。

  人之一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可是為什麼要急著去送死?

  「蘭尼弗雷夫,遇見你是我的幸運;擁有那波帕拉薩這個血濃於水的弟弟,也是我的幸運。」

  「就算他殺了我,我也不恨他。他如果要得到巴比倫的寶座,得到你,就得先跨過我的屍體。請你讓我留住最後的尊嚴,不要再阻止我。」他柔聲勸慰道。

  不知為何,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放開對沙姆希的箝制,他的話是那麼地令人無法拒絕。

  「謝謝你。」他蹲下來,朝我的唇上輕輕一吻。

  這感覺像是最後一吻,此後沙姆希的氣息再也不會印在我的唇瓣上,我再也無法感受到他的雄性氣味,聞到他胸懷裡縈繞的麝香氣。

  他再也不會用他寬闊的胸膛溫柔而纏綿地緊緊抱住我,我與他之間不會再擁有耳鬢廝磨的夜晚,深夜二人的低語互訴。

  一想到沙姆希可能不會再歸來,我感到很絕望。我不知道原來我這麼放不下沙姆希。

  風蕭蕭兮易水寒,沙姆希提著劍,挺拔的形影一身正氣地走向抵抗在前線的士兵,「讓開。」

  士兵們死活不讓,「陛下,不要!」巴比倫人都愛這名國王,沒有人願意見到國王涉足危險,他們也都知道那波帕拉薩的實力;他不是等閒之輩,是隻身潛入米坦尼王子府,刺殺成功凱旋歸來的勇將。

  此時為了突破重重人群包圍,那波帕拉薩已經上了長槍兵,「沙姆希來了,殺了沙姆希!把他戳出透明窟窿!」那波帕拉薩命令道。

  最前排的禁衛來得很趕,連盾都沒有拿,是以肉身在保護國王,死了就堆在外頭,讓叛軍寸步難行。

  伯堤沙撒發令:「步兵,掩護國王。」

  來援的部隊早就知道殿內正在鏖戰,此行是為了鎮壓,來人都是帶大盾的,立刻夾上去,護在人牆的最外層保護,避免肉身作盾的最前排被沖散。

  「我同那波帕拉薩,兩個人決一死戰。」沙姆希話聲不大,字字句句都清晰,即使在衝殺聲漫天的金殿裡也迴響。

  那波帕拉薩似乎被打動,他果斷地割下一名禁衛的頭顱,隨後揚聲道:「好,我成全沙姆希的遺願,你們都先停戰。我和他單挑。」

  原本不在最前線的他,竟不懼怕被禁衛攻擊,光明磊落地走出戰陣,佇立在禁軍的面前。

  一時間,兩軍停下動作,禁軍也沒有攻擊那波帕拉薩。

  巴比倫人像是在遵守某種古老的禮儀,如同中古世紀騎士之間的對決。此刻不是戰爭,而是兩軍元帥的決鬥。

  直到這時,禁軍終於為沙姆希開道。

  沙姆希大步流星地走出戰陣,傲視著那波帕拉薩。

  雙方挺拔的身姿,矗立在大殿正中央。兩人手中都提著一把長劍,那波帕拉薩的劍身早已被染成鮮紅色。

  比起衣著光鮮亮麗的沙姆希,那波帕拉薩的身上濺了無數的鮮血,將他青藍色的衣袍漬成刺眼的紫色。剛才他也在奮戰,應該會有所疲憊。

  然而他的眼神裡卻帶著光彩,張狂一笑,「我就在這裡殺了你也很好,萬一讓凱爾洛斯或是薩爾貢殺了你,那就虧大了。」

  「沙姆希,你這條賤命,就是大爺我給的!除了你,誰都不能要了你的狗命!」

  沙姆希並沒有對這番挑釁的垃圾話動怒,只凝視著那波帕拉薩,溫然一笑,「我這條命,你總得憑藉你自己的本事拿。我很慶幸最後你不是憑藉米坦尼的幫助,而是靠你自己。你得學會長大。」

  直到兵戎相向,沙姆希都還是那個作大哥的模樣。或許對沙姆希而言,自己將是那波帕拉薩最後的考驗,一個成年禮。

  那波帕拉薩訝異於沙姆希早就知道他的計謀,但是也沒有再問,畢竟此刻問了也沒有意義。

  他很快就回復神色,面色莊重沉穩,緩緩啟齒道:「大哥,你要知道,我是因為愛你才會作這個決定。」

  「就算我殺了你,你也不要恨我。你駕崩之後,我會把你葬在馬杜克神廟內,讓馬杜克保護你直到天國。」

  聞言,沙姆希沉穩地頷了首,「好。你死的話,我會作一樣的決定。願馬杜克的榮光,陪伴你直至身後。」

  他們之間的對話,讓我感覺他們是有羈絆的,深愛著彼此,否則就不會希望對方即使死後也過得好。

  那波帕拉薩擺出戰鬥的架式,一揚首,示意開始。

  這時,已經停擺的兩軍,不知道是誰,先唱了那麼一句:

  「我是因馬杜克的憤怒,遭遇困苦之人……」歌聲哀婉而悲壯。

  他們兩個都是有能力的人,兄弟鬩牆看上去是非常可笑的事,如果能繼續同心,巴比倫想要打回西臺,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對此最有感的不會是我,而是這些巴比倫人。

  有第二個將士跟著第一個,繼續唱道:「馬杜克,您可要忘記我?忘記到永遠。」

  第三個、第四個……愈來愈多人,跟著和聲唱道:「您掩面不顧我,猶如新郎娶了新婦卻不顧。您要忘卻我到幾時?噢,馬杜克,巴比倫被悲哀籠罩。」

  「我內心裡躊躇不安,終日愁苦要到幾時。馬杜克,馬杜克,願您歸來巴比倫的王座。巴比倫破敗不堪,戰火連綿。您要回到您守護的巴比倫。」

  「我的仇敵勝過我,腳鐐鎖著我。馬杜克,尊主馬杜克,您要回到巴比倫。沒有您,沉睡與破敗綿延巴比倫。沒有您,巴比倫不能得勝。」

  淒絕的哀歌將悲傷的氣氛渲染得更加濃重,愁雲慘霧瀰漫了整個皇宮。無論最終誰勝過誰,失敗都已經籠罩在巴比倫城的上空,盤桓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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