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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體不滿足:手と足が切断された男》(四十九)Lust, Caution(09/19修文)

Hikari Aoi 藍光 | 2023-09-18 23:47:58 | 巴幣 4 | 人氣 200

連載中勝也與勇人
資料夾簡介
《五體不滿足:手と足が切断された男》

醫院裡通體是白色的;牆壁是,地板是,天花板是,覷得那一片白的日光燈即使在夜裏也光芒四射,刺得勇人幾張不開眼。這種白是冷酷無情的,雖是純淨、見不得一絲塵埃的白,卻更讓勇人覺著自己是這片潔淨中唯一的瑕疵,也就特別顯眼,無地自容。

  說起來,自己的背上、身上、手臂上,四處是舊傷痕。就連勝也沒有手可以摸,都說他「整個人身上凹凹凸凸的,不像以前那樣滑膩……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勇人。」原來不只自己覺得勝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勝也;勝也亦覺得自己沒有以前那麼好。

  組裡有專門的黑醫生,雖說只是個獸醫,外科技術卻是極好的;於是乎,這是自從「上次」勝也捧著999朵玫瑰的花束,高調張揚地走進急診室,而自己正在打葡萄糖那時,此後勇人唯一一次進醫院。

  說起來,到底是三年前,還是四年前?那時的自己,在記憶裡,竟顯得模糊起來。

  酷烈的光把勇人的臉照出一層深深的陰影。勇人坐在急診室外,雙手緊握,似是在禱告,低低地垂著頭,羽扇般的睫毛又在下眼瞼籠出一層更深的陰影,深得幾近純黑。

  就連那一點微微的顫抖,都入了中岡的眼。

  『已是若竹會的人,總沒可能不曾砍過人,或者殺過人?』坐在勇人身旁的中岡心想。酒井不可能沒見過大場面,此刻的他卻在顫抖,為什麼?

  儘管勇人比起以前看到時,瘦了些,壯了些,也黑了些;參差不齊、沒用髮蠟精心打理過,彷彿剛睡醒般的亂髮,反而讓他更像是當年那個迷途的少年。

  中岡本想說話安慰幾句,可話到了嘴邊,反倒說不出口,只拍拍身旁人的肩。勇人的顫抖竟奇異地平息下來,轉頭望向中岡警官。興許是中岡的錯覺,總覺此時的酒井君,面上滿是無助。

  有些事可以靠人的力量去改變;有些事不行。酒井想道,天上慈悲的神,會願意去幫助像他這般的垃圾麼?

  酒井望著他的眼神,彷彿在乞求他向自己說些安慰的話。

  中岡細思良久,沉沉地望著他的雙目,方說:「這是佛祖給你朋友的考驗,只要他通過這一關,佛祖就會賜他一生平安。」

  真的麼?可是佛祖開悟後,第一次向五比丘佈道,說的是「生即是苦」的道理;這樣的佛祖,會去眷顧誰?

  此刻的酒井猶如一碰就碎的薄玻璃,好像隨時會哭,表情卻淡淡的;或許對一個人而言,最悲哀的便是即使想哭,也哭不出來。

  這變故對勇人而言太大;他本以為自己的生活有柳岸組的兄弟,有清哥……可到頭來,他居然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他的生活,依舊以「勝也」此人為中心,繞著他團團轉,沒了他便喪魂銷魄;原來,一直都不是勝也需要他,而是「自己」需要著勝也;酒井直至此刻,方驀然意識到這一點,這簡直要他的命,也要了勝也的命。

  倘若勝也就這麼被他弄死,除了追悔莫及以外,接下來的自己會怎樣?活如行屍走肉,在監獄裡苦苦熬著刑期,可能連申請假釋的動力都沒有;在監獄裡就是自殺都不允許。活得健康、規律又如何?總是沒個想望。

  事實上,勇人並不覺得自己會做出「自殺」這種光榮式的玉碎行為;他不是個武士,也不具有武士道精神。

  人必須具有非常強烈的自我意識,才能做出玉碎的行為;可勇人知道如今的自己沒有那種能為。沒辦法像是三島由紀夫那般,死得閃閃發亮,令人銘記。

  自己不論是活著,還是死了,都是渣滓,所以是活是死,自己是沒有差別的。

  「酒井君,在你身上發生的任何事,都不會是無價值的;任何一件事,對你的生命都有意義。」

  中岡警官一時間沒把摁在勇人肩膀上那隻溫暖、厚實,長期握槍與警棍便生了繭的大手收回,而是按著他的肩膀,繼續在他耳畔邊細聲說道。男人的低語,總令人的後腦勺,後頸畔,以至於腦瓜子裏都嗡鳴,癢癢的,宛如鵝毛摳搜耳孔一般。

  中岡似乎還有話想接著勸慰,但是「手術中」的燈熄滅了。

  此時是凌晨五點,若有窗戶的話,便可看見外頭已屆天亮,天色是鈷藍色。

  身著手術服的醫生從緩緩打開的鐵門後走出,他的降臨對酒井而言有若天照大神自那躲藏萬年的石洞中走出,大放光明。

  勇人坐不住,像那些醫療劇裏的家屬一樣,箭步衝上去,詢問醫生情形如何。

  醫生回答,病患的血液裡有海洛因參雜古柯鹼,但主要導致休克的症狀是急性酒精中毒,做完血液透析以後,已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勇人沉默一會兒,一時間腳軟,竟差點跪下,被上前的中岡一把拉起胳臂,才勉強倚靠他站著。

  不待中岡發話,勇人便低聲道:「該出發了。」中岡頷首,「嗯,咱們出去透透氣,醫院確實悶。」儘管二人知道接著下個地方去的哪裡,總之不是比醫院更好的,倒也心照不宣。

  勇人直到與中岡一起走出醫院大門,都還腿軟,臉色也蒼白。他如今這般模樣,少了平時三分戾氣、三分凶狠,反倒恢復以前那清秀抑鬱的氣質。

  猶記勇人出戒毒所前,中岡來看過他一次,見他精神矍鑠,總覺他面相是主貴的,重回社會以後,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只不知道,竟是這般大事。

  造化弄人向來如此。中岡並沒有帶他逕直回警車,而是略走遠些。近早晨六點,天色已全亮了。

  兩人在有些寒冷的無人街道上走了近二十分鐘,皆無話。

  直到走進吸菸區,看見立式的菸灰缸,勇人竟有種鬆口氣的感覺,下意識自全身上下掏摸打火機與菸盒,卻什麼都沒摸著。是了,他出門得太急,為了勝也,能連自己的命都忘記捎帶出門。

  一晚上沒抽菸,沒吃東西,卻沒有飢餓感,也無菸癮發作時那種焦慮。直到確定勝也還活著,才赫然想起,自己是全然離不開菸的。就像離不開酒,離不開藥。

  一包紅色萬寶路,與一支防風適時地遞過來,猶如黑夜中的光明,寒冬裏的暖袍。

  「謝謝您,大哥。」勇人恭謹地接過。

  待勇人點燃一根雖是鬱悶,卻又鬆了口氣的菸,將菸與打火機雙手奉還,中岡這才跟著陪點一根。

  雖是防風打火機,勇人卻舉起手,下意識為中岡擋風;就像平時他陪著清哥那樣。這麼一個英俊的年輕後生伺候著他,反而讓中岡一時間有些不習慣,「酒井君,你用不著這樣。」勇人笑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兩次了,沒甚麼該不該的。」說得中岡內心頗有觸動。

  勇人深吸一口氣,將燃燒菸草所產生的氣體吸入肺中,循環一周。

  他需要尼古丁,否則幾乎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

  生活中痛苦的事情太多,他不想活得太長,總想有幾分鐘自生活中抽離出來,三分鐘也好,五分鐘也罷。勇人後悔起自己為何不拜神,否則能在神像前跪下,磕頭,盡訴心中那些無人可理解、幫助的怨恨與糾結,又何嘗不是種短暫出世般的慰藉。酒井知道,自己一直都不是外人看來那般淡然,他只是善於偽裝,多年了,便成自然。

  直到他所需要的致癌毒素與令神經放鬆、麻木的放鬆物質過肺,勇人才低聲地開口,用那菸嗓說道:「中岡大哥,此回實在是讓您見笑了。」語氣雖是不輕不重,卻飽藏羞愧。

  中岡說不出心裏到底是個甚麼滋味;他也有個弟弟,年紀跟勇人差不多,性格一樣叛逆,一開始跟隨自己考上警察大學校,卻被退學,自此之後性格丕變,同勇人一樣入了黑道。

  或許自己對他特別上心,不乏這個因素。

  他怕勇人曾殺過人,就像怕自己的弟弟總有一天也殺人;更怕到了哪天,替他偵訊的人會是自己。

  此時已有些晨間慢跑的人經過,中岡穿著一身熨得筆挺、無任何皺紋的光潔警服,勇人站在他身旁與他一同抽菸,反倒更為顯眼。

  中岡吞雲吐霧。

  片刻的沉默。

  他只默默陪他抽菸,像是半小時前在醫院裏那樣,除了把手搭在他肩上,其他一句不說,這種靜靜地守候很有價值;在院內安慰他時,倒不像這時拙口笨舌的。勇人自知,這一回能再遇上他,仍是感激,或許這便是神助。

  一根煙,不過五分鐘,兩人同時將菸蒂掐熄在立式菸灰缸裏。

  中岡手裡捏著菸盒,特意擠出一根,「勇人君,再來一根?」

  稱呼得親暱不少。

  勇人沒抗拒住這誘惑,他實在太需要再來一根菸,否則他那失敗的人生,沒有未來的前景,便如同掐在菸灰缸裏的菸頭一樣,不再死灰復燃。

  勇人點頭,沒說謝,中岡替他點燃菸頭,確認菸頭已燃出橘紅色的火光,才停火。

  中岡自己倒沒抽,單吸二手菸,彷彿吸那人過肺以後,自鼻腔裏吐出的菸,也算是吸了,與自己抽同樣醉人。

  「大哥,我第一次知道你也抽菸。」勇人道。

  「賣命的工作,哪能不抽。」中岡悠悠地說。作警察的人,哪裡有表面上那麼光鮮亮麗;又怎麼可能不需要任何排遣。

  就是去俱樂部臨檢,岩峰請他喝酒,值勤時間,一杯、一口,他都不喝,雖說日子兢兢業業,小心謹慎,只是無聊。


  早晨不甚亮的天空下起微雨,更添幾分濕悶,抑鬱。勇人卻鬆了口氣。抽第二根菸伊始,他反倒顯得光彩照人起來。

  中岡看他抽菸的模樣,慵懶而優雅,竟不似凡人,倒覺著兩人相處,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停留在外的時間,情願更長些,要來得更好。

  在勇人的菸抽得剩下1/3時,中岡也點了根菸。如此一來,哪怕酒井不抽了,那麼自己抽菸的時間,酒井也得等他。

  「你跟那個不倒翁是什麼關係?」冷不防間,中岡問道。

  本來這話是該問的。

  勇人不答,逕自將剩下1/3的菸掐熄在菸灰缸,自中岡嘴裏將那根已被唾液濡濕的菸掇過去,含進淡色唇際,絲毫不避忌地吞雲吐霧起來。

  中岡見狀失笑,「你們組裏都這麼抽菸?」

  勇人嘴角微微一勾,沒答話。

  酒井這肆意的行為,對中岡而言,反倒成了折磨。本是沒這意思的。

  這讓中岡忽覺自己菸癮重了,重新拿出一根菸點燃,叼在嘴裏,勇人還要來幫他,握住他拿打火機那隻手,「我幫您就好,哥。」中岡只覺此刻的自己雖是被點菸的那個人,卻狼狽。而今誰是警察,誰是被捉住的那個犯人,他心裏頭實在沒個底。

  他忽然懊悔起來,當初應該聽後輩的話,就不該送他們到醫院,又陪酒井小弟在醫院內等了這一整晚,看他發抖的模樣,無助的眼神,脆弱瑟縮的身形,直到而今又變得光彩照人起來。

  於是他變得連正眼看那酒井君都不敢。總覺著自己的初衷,反倒變得別有用心起來。他本該對那酒井君避嫌的。對著酒井,好像丟了工作,都是可能的。可當時為了幫他,又是那麼地義不容辭,心裏就沒想過別的。

  反而酒井與他一塊兒,聽他的勸慰,讓他陪著抽菸,一整夜都是療傷,療心中積鬱多年的苦痛,便彷彿洗了個熱水澡似的,把心中的積鬱都沖去。

  與酒井一起抽菸,總覺虛飄飄、空撈撈的,簡直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彷彿已經喝了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雖有些慌,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勇人說:「中岡哥,會不會讓你等得太久?」

  中岡看了勇人一眼,正好對上他那對晶亮的眼。深深的,彷彿要把人吸入。

  中岡訥訥的,沒敢答。

  勇人又道:「接下來也勞煩您作我的司機,這是多麼光榮的一件事。」

  只覺勇人那肌肉結實的上臂,輕輕抵著他,不那麼貼,不那麼緊,卻又確實挨著他,寒冷的空氣中,能感覺到他依偎著自己時的體溫,但不比他腿軟得必須倚著他走那時。那時是不得不靠著他,現在反而是他主動過來。

  中岡表面上仍舊定定地抽菸,骨髓裡卻軟軟的,一點點酥麻感自腳心裏往上,彷彿萬隻小蟲爬般,鑽進心裏腦裏。

  酒井彷彿沒察覺到已經跟這個逮捕自己的人靠得多近。

  不覺間,中岡已攬著他的腰肢,雖跟平時與同事間嬉笑打鬧也無甚不同,卻覺這腰肢特別軟,婉若遊龍般,滑溜溜的,握不住,猶覺這人他拿捏不了。

  「我不開,不然給你開?讓你載回堂裏?」中岡道。

  勇人無可奈何地一笑,「我栽在您手裏,我弟兄會怎麼處置我,您心裏清楚。動您,那是絕不可能的。」

  中岡也笑道:「那群人吃人不吐骨頭,你再進去蹲一蹲,也比回組裏安全。這回進去,再出來,你一定能重新作人。」

  能不能再有出來的一天,真的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能有假釋出獄的一天麼?興許是不會的。

  還沒有偵訊過,中岡不知勇人曾做過販毒、賭場;勇人也不一定一五一十地招。

  這時,尚不知下一步如何;就是未來的人生,都不知當如何。勇人道:「下一次出來,不論什麼人要來見我,家人也好,律師也罷,或者堂裏的兄弟;我都提前給您寫個信,請您來接我。其他人一律不見。」

  中岡聞言一怔,頓了頓,心裏雖不信,全神都在抗拒,嘴上卻服軟:「好,下回我來接你。」嗓音裏一絲絲的甜味。

  菸抽沒多久,勇人的點得比較早,掐熄在菸灰缸裏。

  彷彿不要時間流逝,中岡下意識又掏出菸盒。勇人見狀,輕聲笑道:「已經三根了,喉嚨撐不住,乾啞,不能再抽。」

  安逸的時光雖值得留戀,然而中岡知道,時間到了。儘管不捨。便脫下外套,拋給勇人,「遮個雨。」

  勇人收過,倒沒立刻籠在頭上,只穿起來,遮住只穿一條背心的光膀子,看上去體面些,「不遮了。那多像犯人。」

  細聲談笑間,這一剎那,彷彿只有他倆在一起,立在菸灰缸間相對,卻猶如菸灰缸並不存在。不覺間,已快早晨七點,濛濛細雨時,拉開鐵門做生意的店家也成了空氣。

  向來在中岡身旁的犯人,都低著頭自慚形穢;勇人卻是頭一個,穿著他的外套,反而比他還風光,自信與自尊不但一點不少,更覷得炯炯有神。自然是極好看,極吸引人的,也不能怪中岡在不覺間,已微微地動火,上頭。

  中岡始終沒為他上銬,像是覺得他逃不了,也不見得逃;然而究竟是誰為誰上了銬,畢竟不好說。

  中岡拍拍他的後腰,「走。」

  還要散步二十分鐘,才走回警車。中岡有些心煩意亂。勇人知道他的態度要比方才更加不同了。

  勇人只輕輕微笑,能同這樣一個憐惜自己的人,再散步一會兒也是福氣。他知道,他是真心待他好。

  晚點回局裏,還得偵訊。中岡深怕自己不訊問他,別人拉他進審訊室裏,將他銬在桌腳,黑燈瞎火地問,屆時動武,酒井或多或少招供;可誰有資格讓酒井吃苦頭?又有誰能讓酒井全招了出來?

  今日熬一通霄,確實累著。中岡的神情顯得恍惚。

  回局裏時,他吩咐把酒井暫時在局裡羈著,別移送東京拘置所;負責的人是他,不是他以外的人,不許訊問。

  招呼好這類瑣碎之事以後,中岡終於撐不住,連自己的車都不開,疲倦得搭計程車回去睡;可局裏的人,卻看得出他面上竟夾著三分春色,這還是頭一回見他深夜執勤竟然如此,難不成是因著大的績效得手?總不知是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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