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15.
「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一位醫師在保健室裡看著兩個小朋友，進行簡單的診斷後說道。
楊瑞霖原本有些不安，這是他第一次在學校看到外面的醫生，也是第一次在課堂中被帶出去，印象以前沒發生過。醫生先聽了心律，然後測試他們的聽覺，近距離觀察瞳孔，最後詢問一些生活近況和當天發生的事情，觀察他們的語言組織能力。
「接下來就看他們在班上是否能融入團體生活，如果有偶發性的異常情緒反應就先隔離安撫，再麻煩老師多多留意。」醫師起身說道，同時外頭也響起下課鐘聲。
「謝謝醫生。」班導目送醫生離開，再拍拍兩位同學的肩膀，「你們就正常作息，放鬆心情，有空多多運動，把不好的事情忘掉，也要好好關心對方，有什麼事情就立刻來找班導。」
「謝謝班導。」
「喔。」
兩人等班導離開後心情才放鬆下來，一前一後踏出健保室就看見林家倫賊兮兮地躲在柱子後面，兩人有默契地假裝遇到神經病，轉身就跑，但跑沒兩步後頸領子就被林家倫一手一個牢牢抓住。
三人閒晃到水池旁延續上課前還沒聊完的話題。
「聽說那個男的還沒送到醫院就死了，女的住院。」陳祐銓拿樹枝撥弄水面，「我爸在醫院打聽到的。」
儘管有一整節課的時間可以平復心情，林家倫對他們的經歷還是感到相當震驚，邪教和尚？夫妻情殺？超能力？要不是自已也到現場看過，這些話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相信。
「所以你爸知道她在哪間醫院？」楊瑞霖捕捉到關鍵字，語氣提高。
「知道是知道啦，可是他不想跟我說。」陳祐銓嘖了一聲，「怕我們又去惹麻煩。」
「李靜跟受傷的那個人是鄰居，我可以請她幫忙問一下。」林家倫說道，「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三人突然陷入一陣靜默，三雙眼睛看著三個不同的方向，連周遭走廊的吵鬧聲都漸漸變小，心裡的噪音越來越響。
「我看就算了吧。」陳祐銓打破沉默，扔掉樹枝，「連公車司機都可以跑去信邪教，整個事情已經太誇張了，我不想被他們盯上。」
「可是......」楊瑞霖還是惦記著樂譜的事情，「我不想讓怡婷有殘念，搞不好這就是瘋狂和尚想要看到的結果。」
「嘖嘖。」陳祐銓沒有反駁他，只是唉聲嘆氣，他也認為這種委託非常重要，根據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如果能了結死者的心願，是有福報的，甚至可能改變人生，反之則各種衰運纏身，詛咒連發。
「不然讓阿倫決定吧，他比較聰明會唸書。」陳祐銓望向林家倫，「大聰明你覺得呢？」
林家倫下意識擺出沉思者的樣子，腦中也是千頭萬緒，既要完成這個任務，又不能跟邪教扯上關係，或許還有其他人也在觀察或追蹤，萬一被他們認出來......
「我有一個想法，你們聽聽看。」
□
放學後三人各自返家，等候林家倫的消息，直到晚上他向李靜確認地址後再會合。
陳祐銓穿著父親埋藏許久的西裝襯衫，袖子跟下襬折了好幾次，加上領帶才勉強收住領口；楊瑞霖穿著破洞T恤和羽絨背心，過於寬鬆的牛仔褲用塑膠繩代替皮帶，綁好後勉強藏在衣襬裡。
兩人在巷口碰面，冷靜掃視彼此的樣貌，接著同步轉身，以瀟灑的姿態走到公車站牌，在所有人的目視下搭上公車。他們選擇最後一排座位，以端莊的神情好好入座，直視前方，直到那些眼光漸漸散去。
幾站之後他們下車，步行約十分鐘終於抵達醫院對面，一身休閒的林家倫在便利商店的門口等著他們。
「不是說要偽裝嗎？」陳祐銓遠遠就露出質疑的眼神，不滿地看著他。
「沒有叫你變成大人啊！」林家倫憋住笑意，將手上墨鏡分給他們。
他自己戴上一般的塑膠墨鏡，楊瑞霖拿到雙色漸層款，而陳祐銓手上的是粉色星星款。
「先記著。」陳祐銓忿忿地戴上，瀟灑轉身往醫院走去。
三人快步通過入口，由楊瑞霖負責觀察四周人群，確認沒有宗教人士在場，也沒有人斜眼偷看，但走沒幾步便有些挫折，因為幾乎所有人都對他們投以困惑的目光，導致他不知道誰最可疑。
「三樓。」林家倫帶領他們搭乘電梯，腦中還記得那串數字，只要找到牆面的房號就能找到人。
「太棒啦阿倫！」楊瑞霖原本以為要花點功夫才能問到病房，沒想到林家倫連這點都先想好了。
林家倫露出得意的神情，但內心其實有點小心虛，他根本沒想到這麼遠，是李靜的起疑和追問他才獲得這個額外資訊。
「你確定？」放學前李靜在操場聽完林家倫的計劃後，面露困惑和震驚，「好......算了，那到醫院怎麼辦？妳知道李小姐在哪？」
「問櫃檯啊。」林家倫覺得這是一個很笨的問題，一臉理所當然。
「醫院每個樓層都有櫃檯。」
「咦？」
「我去問我媽好了，如果她知道的話，我再打電話跟你說。」離別前李靜深深嘆了口氣。
三人以潛行姿態穿梭於長廊，經過幾個病房後，林家倫終於看到和腦海裡一模一樣的數字，趕緊停下來，推開房門。
「請問你們是家屬嗎？」護士老早就注意到他們三個， 一路跟在後頭緊盯，想知道這群怪人到底想幹嘛。
「沒事，我們認識！」病床上的怡婷母親遲疑了會才認出楊瑞霖，趕緊出聲。
護士一臉不安地退開，即使退到外頭仍盯著他們不放。
「伯母好！」三人走進病房，拿下墨鏡，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有東西要給您！」楊瑞霖決定把所有的顧慮都拋到腦後，從書包取出那本樂譜，「這個東西是怡婷的，她應該是希望您可以看看！」
怡婷母親一聽到女兒的名字不禁全身顫抖，忍著情緒接過樂譜，漸漸濕潤的眼睛在紙頁上游移，露出驚訝又驚喜的微笑。
「有一首歌是她寫的。」楊瑞霖擔心她翻過頭，趕緊補充。
沒多久怡婷母親找到了那首歌，細細看著歌詞，才讀到第二行眼淚便流了下來，她擔心弄濕樂譜，立刻換了姿勢，將樂譜放在大腿上，騰出雙手擦拭淚水，被割傷的手臂仍難以動作。
「抱歉，真的不知道你們會被牽涉到。」她抽起一旁的衛生紙按住臉頰，聲音彷彿浸在水裡，「我知道自己會失控，也覺得那些事情遲早會發生，每次在新聞看到那些悲劇，我知道有一天會發生在我身上。」
「當他拿刀要殺我的時候，我根本不想逃了，我的身體一點也不痛，當我聽到他說的那些話......會不會他也經常對怡婷這樣說？說我不要她？我以為還有機會可以跟她好好解釋，但是......怎麼會......」
三個男生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似乎該上前安慰，但又該說些什麼？這件事情沉重到他們完全無法反應，只能愣在原地。
怡婷母親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樂譜，嘴角漸漸上揚，「你們讓我知道怡婷沒有這樣想，她知道我還愛她，雖然我的心還是好痛，但我現在更害怕怡婷被大家忘記，好像她沒有來過......」
經過一陣難耐的哽咽消化後，她緩緩開口，「以後的日子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過了幾分鐘後，不再哭泣的怡婷母親起身擁抱他們，向他們好好道別，同時也再次感謝楊瑞霖的幫助，約好等她出院後，要一起吃個飯。
三人一直到離開醫院都沒有再開口說話，走在最後的楊瑞霖感覺到眼睛有些濕潤，不知道自己為何想哭，也怕被死黨看見，放慢腳步整理情緒。
等他走到外頭後，停在路邊的一輛轎車突然叭叭叫，車燈閃爍了兩下，他不以為意，直到後面的車子也接續一樣的叭叫和閃燈，三人才意會過來。
彷彿有股電流在這些車子之間傳遞，喇叭聲一路延續到車列隊尾，幾乎所有路人都驚訝地望過去，接著聲響又從隊尾奔到前頭，同時一股風勢迎面撲來。楊瑞霖順著風向轉身，視線不禁朝上方望去，發現今晚的天空是如此乾淨，烏亮深邃。
□
和尚悠悠轉醒，發現自己獨自處在一個方形的車廂裡，沒有窗戶也不透風，無法判斷時間，但有引擎聲以及輕微的晃動，手上的手銬刻有特殊紋路，透過一條紅線連結到另一個扣在門把上的手銬。
車子漸漸靜止，幾秒後車門打開，和尚整個人也順勢被拉扯到地上。西裝男解開門把上的手銬，拉動紅線將犯人拖出來。和尚幾乎是摸黑前進，不知道周圍有多少人，也不知道這裡佔地多大，眼前一台僅有鋼筋骨架的老舊貨梯被工業用黃燈照亮。
一行人包圍和尚，搭乘貨梯緩緩下降，過了許久才降到底部，自動門左右打開，一條白色的長廊映入眼簾。
和尚這才發現身旁只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夾著他繞了幾個彎，途中遇到的警衛不管是肩上還是腰間的警棍都有符咒紋路。他們來到審訊間，西裝男把手銬上的紅線解開，讓和尚單獨進入，接著關上厚重的大門。
這個簡潔的房間只有一組桌椅，牆面是純粹的灰色水泥，光線昏暗，幾分鐘後另一名中年男子推開大門走了進來，拉開椅子坐在和尚的對面。
他卸下身上的腰包，饒富興致地看著和尚，同時注意到他額頭上那明顯的傷疤。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但基於互信，我是鄭寶樹。」鄭寶樹身穿紅黃相間的黑底道士服，裁剪過的身形與尋常西裝相當接近，「你頭上的傷疤怎麼來的？」
和尚沒有多話，不屑地望向別處。
「我是靈象局的顧問，如果你好奇的話。」鄭寶樹翻閱桌上的文字報告和照片，沉吟了會，「我們對你身上的東西很好奇。」
「哦？」和尚的表情出現異狀，一閃即逝。
「我們暫時稱呼它為闇靈，疑似能開拓人體感官，我想你經常對別人使用？」鄭寶樹注意到目擊者對公車司機的敘述，「理論上你應該早就見識過了。」
和尚終於轉過頭來，冷冷地直視對方，「我以為這裡只剩道家騙子，看來你不是。」
「我們只是用不同方法接觸靈魂。」鄭寶樹的語氣和善，「能請你描述一下嗎？」
「那是世界的真相。」和尚的聲音低沉，充滿磁性，「你無法想像的遼闊，在星芒和輻射之外，在無法界定的邊界之外，還有一個更純粹的黑暗，我......人類沒有詞彙能形容那個概念。」
「闇靈讓你看到整個宇宙？」這讓鄭寶樹充滿興趣，露出獲得寶物的輕輕微笑。
「那是每個人都能前往的淨土。」和尚的五官和皺紋用力變形，彷彿一團混亂的黑色線條，「我們都會去到那個地方，總有一天。」
「你跟闇靈對話過嗎？」
「不需要，我已經掌握一切。」和尚搖搖頭，目光穿透鄭寶樹，聚焦於千里之外。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