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知道自己即將被父親殺死。
天邊的烏雲逐漸包圍夜空中的明月,積雪舀起了滿地的純白、填滿周遭的死寂,照映著沒有盡頭的皚然天地。少年在父親的牽引下緩步踏著堅實的雪,感受著從父親掌中輻射出的溫暖,也感受著從那雙粗糙的手中傳來的淡淡顫抖。今夜冷得連風都被困在原地,恍若整個世界早已結凍,而他們是唯一被留下來的生命。
「你準備好了嗎?」父親的嗓音穿透閃亮的白霧,帶著滄桑的沙啞劃破澄澈的空氣。
即使他知道父親不會回頭、不敢回頭,少年還是點點頭,並假裝沒有注意到父親如踉蹌般微微改變節奏的步伐。
他們踏入了森林。周遭仍舊沒有任何聲響,彷彿林間的動物為了忍過如此寒冷而全躲了起來,抑或著在深睡中陷入了永眠。樹影將白皙的地面染成夜空,微光化為星點般灑落、照耀他們的前路,在夢幻般的黑暗中迷惑了少年的方向感,卻無法影響父親堅定但恐懼的腳步。
時間在無止盡的幻象中陷入了永恆,少年望著父親背著弓的健壯背影、聽著他不再平穩的呼吸、輕觸著那似乎開始冷卻的溫暖以及似乎越來越強烈的顫抖來保持清醒,並且堅強自己的步伐與覺悟。不知過了多久,遠方出現了一條亮光,樹林的漆黑就像是緩緩地睜開眼般隨著他們的接近被驅散。他們來到了湖邊。
雪花降臨裸露的岩石上,緩緩飄落到結凍的湖面上,落到了他們皮製的兜帽上。月還掛著,儘管雲已將她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父親鬆開了手、放上少年的肩膀,隨著呼吸逐漸急促的顫抖震進了他的身體,父親的嗓音也被短暫地哽住。
「說出禱詞。」
少年吸進了一口寒霜,低語著不屬於人類的語言,加速了降雪、陰暗了月光、喚起了晚風。白雪輕輕地飄盪,純淨而純粹的冰晶積累著,奪走萬物的溫度。父親輕推少年的背,彷彿不需要換氣般持續禱告的少年獨自離開了岸邊,走上了冰凍的湖面、走向了冷冽的墓穴。
當少年消失在靄靄飛雪後,父親卸下了弓,試著穩住驟亂的呼吸、靜去低沉的嗚咽、固定不斷抖動的手,逼迫自己搭上箭、拉開弓;趁著淚水凍住雙眼前放開了箭。弦彈出了一個音,在如霧般的雪中暈出一道輕響,接著是破風、破雪、破空的箭矢所奏出的旋律。
貫穿少年胸膛後,箭矢停了下來。
禱詞依然繼續著。無論衝擊是否打斷呼吸、無論肺部是否被貫破、無論倒地的撞擊是否擠出氣息,他沒有因此而停下來。他不能因此停下來。鮮紅染上了白畫布,從熱血中冒出的冉冉蒸氣盤旋而出,浮向只剩下一點光暈的冷月,消失在越發冰寒的夜中。就向父親曾經說過的那樣,就向父親曾經對他父親做過的那樣。
少年將禱詞接上了父親的名字,叫喚那熟悉的名字,為他禱告;為那在岸邊跪倒的男人禱告。湖冰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在溫熱的血液滋潤下裂了開來。黏稠的湖水從中濺出,爬上少年的皮靴、伸向他的褲管、浸濕他的外衣、也融去了無止境落下的雪。少年知道父親與自己同在,他必須要完成最後的禱告,即使迅速失去了氣力、身體也即將被淹沒,他還是用盡了力以破裂的肺部吸取足以完成禱詞的寒氣。
他呼喚父親的父親的名字,將非人的禱詞獻給了祂。冰層徹底碎裂,在失去月光的同時將少年吞沒。
暖意流過全身,少年知道,這是父親的愛。
夜黑、風高、雪滿天,蒸騰的血紅飛濺、父之名迴盪在天地之間。少年沉入了黑暗與窒息中,感受生命之火的消逝。
這時,他聽見了父親的哭嚎。劃開了暴風雪的咆哮、蓋過了冰湖裂開的巨響、鑽入了被死亡遮蔽的深水,父親悲痛中帶著羞愧的哭喊刺進了他陷入寂靜的耳際。父親慟哭著少年的名字,那是有如傾倒了發自靈魂深處的絕望、連同自己的生命深深刻入了聲音當中、再用盡足以撼天震地的力道發出的嚎啕大哭。
暖意取代了死亡的寒冽,少年閉上了眼,吐出了氣,擁抱那傳遍身心的溫暖。
逐漸地睡去。
看完了嗎?播放下面這首歌,然後再看一次。
對,這篇故事改編自這首歌的歌詞。很久沒有寫這種大段描述結合情感與暗喻的故事了,尤其是那種明明很安靜卻同時發生很多事情的場景。只可惜還沒辦法做到將敘述段落長短作為節奏、結合故事角色情感變化來呈現的技巧,看來還是需要再多讀多練一些。
不過,果然還是不要直接把情感寫出來的創作方式最有趣啊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