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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岸事務所 - 拉特夏的惡魔 03

InDer | 2024-04-04 09:00:13 | 巴幣 0 | 人氣 425

拍賣會十分成功。

雷德.羅斯利焦慮地踱步。手中的酒既沒滿過,也不曾空過。

「少女的凝視」以高價成交。儘管並非展會中價碼最高的拍賣品,但它已經令一直以來對自己有所不滿的贊助商感到值回票價了。

這是他的第一步。

酒會的觥籌交錯讓雷德.羅斯利有些恍神。他暫時避開了人群,在路索利德宅邸的石砌陽台上眺望海景。
今晚是少見的無雨的圓月。碩大圓滿的路肯旁相伴著纖弱的芙菈,在北海岸波光粼粼的大海上搖曳起舞。晴朗的天氣讓人能遠眺停在水平線附近的貨船正吞吐著的叢叢黑煙。

這在以往是雷德.羅斯利會特意放下作畫前去欣賞的美景,可以的話,他會將這一切都收在一個小盒子中恣意賞玩。「無風無雲也無雨的血月」是他在美院中打響名號的一張作品。他至今仍記得頭一次僥倖逃過睡神眷顧,得以漫步於北海岸午夜的那一天;那飽滿妖異的血月啟發了他的謬思,但如今他記得的只有那抹銅紅色。

雷德.羅斯利低頭望著酒杯裡的月亮倒影。儘管它渾圓且充滿亮度,但那卻像是厭倦了真相的守密人渙散的眼睛。雖然仍睜著,但靈魂已經不在了。

「恭喜。」

路索利德夫婦朝著雷德.羅斯利走來。雷德.羅斯利心虛地向兩人敬酒。

「你喝得也太多了點,外甥。」

「也許是我想忘掉某些煩惱。」雷德.羅斯利縮著肩膀。

「想忘掉煩惱?那算什麼煩惱!」路索利德大笑著,他拍了拍羅斯利的肩膀說:「你該忘掉的是束縛你的過去,謹記現在的成功,並活用於未來。八星藝廊已經決定預支你這一系列的下一部作品的訂金了,好好高興一陣子吧。」

雷德.羅斯利一愣。

「什麼?」

「意思是你的下一張系列畫我們預訂了。別這麼粗魯,親愛的。」路索利德夫人接過話說:「人們熱愛這張畫作中的情感──那種瀕臨失控邊界的刺激感,令人毛骨悚然,令人感覺到自己活著。大家喜歡你的畫,喜歡你用那可怕顏色作為主題的畫作……我可以請教那究竟是什麼顏料嗎?又或者是某種全新的作畫技巧?」

路索利德夫人的誠懇與從前雷德.羅斯利所認識的她截然相反,那種阿諛就像今晚慵懶地高掛在天上,俯瞰眾生的明月一樣令人沒有實感。

「我用了一種新顏料──」雷德.羅斯利心虛地說著:「那是一種用特殊方式飼養的胭脂蟲。」

路索利德夫人拉長的笑聲顯得敷衍又漫不經心。

「無論如何,我希望新作問世時,八星能先一步享有那部作品的拍賣權,最好能趕得上半年後八星教會的慈善拍賣。能夠在神的面前展示如此衝擊人心作品,那將會是極具啟發性的一刻。紅領結們一定會喜歡這些作品的。好好加油,我才華洋溢的外甥啊。」

雷德.羅斯利欲言又止了一陣,最終只是選擇將杯中的東西一飲而盡。

-.-.-

紅色的畫作堆滿了閣樓,海岸街畫材行的包材以及簽收款單副本散落在四處,碎掉的蠟封與各式各樣的垃圾被堆積在角落。其中包含著無數隨著作畫與清潔使用的紙巾,沾滿了溶劑與顏料,像是開滿了遍地的紅花。

以往的雷德.羅斯利雖然也稱得上是不修邊幅,但和現在幾近癲狂的模樣比起來,半年前的他簡直是理智與自律的化身。

依照他的研究理論而搭建的作品完成了一幅又一幅,但雷德.羅斯利自己清楚,這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人們稱他為「拉特夏的惡魔」,但使他斬獲成功的作品卻只是基於機率性的偶然意外產出的結果。一切的名利都奠基於一個不可知的變量組合而僥倖得到的最優解,比投骰子還要不可靠。

他並不是拉特夏的惡魔,只是個冒名的偽劣品。

也許他可以證明不是那樣。雷德.羅斯利攪拌完顏料,將畫刀擱置一旁,提起了小支的二號畫筆。他不是拉特夏的惡魔──但他可以是,他很清楚該怎麼做。只是他拒絕如此。

用人血作畫?譁眾取寵,也不是那幅畫衝擊性的來源。

雷德.羅斯利雖然不是虔誠的八星教徒,也稱不上有信仰,但對生命最基本的敬畏還是有的。況且,那歸根究柢,也只不過是關乎色粉與介質的變量控制,只要參數對了,誰都能夠觸發那種被吹捧得玄乎其玄的靈性。

雷德.羅斯利深吸一口氣,用穩健如機械的手腕下筆。

神是不存在的。他用穩定的手劃出完美的弧線。惡魔也是。

雷德.羅斯利深吸了一口氣,放下畫筆。他仍舊心不在焉,無法自制地將視線轉向窗台的一角。

那柄弄傷了他的油畫刀被靜靜放在窗台的邊緣。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將它放在那裡的了,但它經過了半年卻不曾受過任何風霜與操勞,依舊像雷德.羅斯利將它擦拭乾淨並束之高閣的那天時一樣寒芒閃閃。

等到回過神來時,雷德.羅斯利已經走到窗台邊。他拾起畫刀,在北海岸灰暗的陽光中,凝視夾雜在拋亮的不鏽鋼紋路間扭曲碎裂的倒影。

他無法解釋──但他有機會可以解釋。如果當初這個研究有繼續發展下去……

雷德.羅斯利搖了搖頭。但關於那幅畫,那顏料的一切,卻怎樣都揮之不去。

雷德.羅斯利回頭望向自己堆了滿屋的作品,只覺得乏味又厭倦。

他始終明白,無論創作多少,這些平庸的作品也無法得到他滿意的答案;或許他的理論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是妄圖對神蹟的重現,是僭越的玷汙。情感的操弄從來就不存在理智與公式,沒有凡人能夠從那道通往眾神國度的門中竊盜火種,又安全歸來。

但或許拉特夏的惡魔可以。

雷得.羅斯利從畫架上拾起豬鬃板刷,沾滿顏料。他遲疑了一下,將飽和的鈦白色塗向他已經完成的畫作。

-.-.-

研究十分順利。

雷德.羅斯利開始積極參與這幾次的拍賣會。他從不闡述自己的作畫理念,也不為自己的畫作命名;他按照實驗計畫產出了大量畫作,所有的作品皆以摒除了情感的簡易實驗編號作為稱呼,希望人們會明白這些畫作本身並不存在任何藝術價值,甚至暗示得有些刻意過了頭了。但這依然無法澆滅哈利街富人的熱情。

人人都為拉特夏的惡魔而狂熱。背負著這項虛名,雷德.羅斯利只是冷眼旁觀,但這並不代表他的內心靜如止水。在新領域中的每一步都是新奇有趣的,成為第一位盜火者的慾望令他樂此不疲。

隨著實驗的緩進,雷德.羅斯利變得傷痕累累,日漸消瘦。但這只是為他的狂熱加油添柴。由固定身體部位所引發的關鍵情緒驚人地相似。他暫且還無法釐清背後的原理,只是觀察並且記錄,並持續用不同的作畫題材測試反應。

一切都在步上軌道。但在有所成果前,他的身體就會崩潰。

在午後的閣樓內,少女端雅地靜坐於凳子上。她穿著單薄發黃的襯衫,百褶裙的褶皺已被磨平了許多。她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手裡捏著一張以娟秀字跡書寫冗長內容的字紙,毫無情感的白熾燈光將她蒼白的皮膚照得透出了筋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頸部與臉頰上遊走,盤根錯節,像是某種病態的紋身。
病態,卻令人癡迷。同時有益於研究。

「妳要知道,這份工作會限制妳的自由。」雷德.羅斯利說。

「合約寫得很清楚。我會在作為作畫研究助手的工讀期間,獲得所有食宿與營養補給、生活開支的支援。所有作息與心理狀況都要被嚴格控制、抽查。」雪莉.謝利森抬頭,那雙深邃的紅瞳望入了雷德.羅斯利灰綠色的眼中,「合約為期半年。結束後,您會向學院寫一封具名推薦函。當然,還有除了本薪之外豐厚的額外獎金。頭款在第一周適應期結束後支付。合約中另有一份保密協議需要遵守。我想我讀得很清楚。」

「妳有聽說過我的研究嗎?」

雪莉搖了搖頭,那對眼中閃爍著真摯的好奇。

「這不就是保密協議的用意嗎?」

「我要進行一款顏料的開發。比起學習怎麼做畫,這更像是在進行普通的研發工作,對加深妳的學術造詣幫助並不大。」雷德.羅斯利在窗台邊來回踱步,「當然,我還是可以抽空指導妳,但妳恐怕不會得到太多幫助。我的技巧並沒有什麼價值。」

雪莉聳了聳肩。

「自從拉瑞恩先生過世以後,我就很難再找到穩定的工作了。」

「我聽說了那晚的事情,願菲莉絲憐憫老拉瑞恩的靈魂。不過,如果妳追求的是安穩,這和妳想像中的安逸會有點差別。」

「羅斯利先生──」雪莉起身,她捲起雙手的袖子,密集的針孔與周圍未癒合的瘀青佈滿了肘窩、上臂與腕部之前柔軟的內側,怵目驚心,「這半年來我什麼都做過了,所以什麼都願意做。我知道你在黑市取走的保冷包裝袋裡頭裝著什麼。」

雷德.羅斯利愣愣地點了點頭。也許是雪莉陳述得太過評但,讓雷德.羅斯利幾乎沒有意識到話中的威脅,不過雪莉那充滿病容的憔悴面龐,上也看不見一絲窮途末路之人的絕望,而是與之相反的堅定不移。
少女走向窗台,拿起沾著血跡的油畫刀把玩;那被特意打磨鋒利的尖端在雪莉的喉頭與鎖骨間坦露的病白皮膚上遊走著,青筋遍佈的皮膚只要下刀就能知道鮮血會從那裡溢出。

她倚著窗框,斜睨著高大佝僂的雷德.羅斯利。長年於閣樓作畫讓羅斯利的皮膚顯得慘白而毫無光澤,但少女的皮膚就像是此生都不曾見過陽光一般,如同永凍土層上的一片薄冰,卻又透著溫軟的光澤。少女緩緩伸出前臂,讓刀刃從胸前落到臂彎上,在肘窩及手腕間脆弱的皮膚上來回刮動。她的動作充滿了危險的好奇心。

「這並不只是為了生活而已,我早已準備好為偉大的藝術獻身了。」雪莉.謝利森昂起下巴,朝雷德.羅斯利投去無畏的視線。那對紅瞳熾熱如火,彷若一道在盧比孔河中央盤旋的血腥漩渦,引誘著雷德.羅斯利跨越,伸手盜取那唾手可得的謬思。

他的謬思、他的王冠、那令他枯竭的靈魂終於燃燒的火種。

雪莉.謝利森一眼望穿了雷德.羅斯利的心思。她微笑道:「所以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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