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散文，但後來字數有點多
那就故且當作是長篇的散文吧
內含大量的個人回憶，閱讀前或有閱讀障礙現象則請三思
命運變數經常出現，不能預測，沒有警告，只在一個片刻，一個偶然……
不思量，自難忘，來自於蘇軾的《江城子》，這句表示不刻意讓自己去思念，但自己卻難以忘懷。
淚水是感情的表現，想到某某事或某某人會揮灑淚水，那是因為又記起了斷層的感情片段，但不是說不哭就是沒有感情，非也。
這意思是想哭的那一剎那，因為對斷層的感情片段才能有更深切的體認！
01
2022/6/3，秀琴逝去已經八年了。
曾經想要寫篇《八年》來追思和回憶秀琴，有時候甚至是也寫了片斷，但因現實的其它因素而暫時擱著。
數日數月的日子過去了，還是只有幾句支字吾言的句子與零碎的片斷，然而半年一年的時間一直過去，時值今日為止而成了第八年，原來秀琴真的已經離開那麼久的日子了！
八年，如此之短亦如此之久，久到我實在於潛意識中還是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但有時候，理性的鐵血判官也會不定時地發出質問：「甯隨，面對這一切，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然後對於此質問，總會有個細小的聲音瑟縮地回答：「可是……」
時間流逝的無常總是行進的如此平常，常態到使人感到驚悚，日夜運轉，花開花落，生死潮汐與相聚離合不過是家常便飯。
只有當我凝神思索這一切，時間和生命消逝的意義，才遽而大舉壓下……秀琴，啊，人呀，我們去了哪裡？
而無神無靈魂的理智其實知道他們沒『去』哪裡，只是軀體的機能消失了而不再製造生命的跡象，不再呈現意志和感情。
然而心態裡是拒絕理解和無能為力，只堅持著問那個『可是』。
秀琴逝去之後，我起碼問了好幾年，甚至沒有上限的更久，但在理智清楚的冷靜並瞭解的情況下還是有些吃驚。
嗯，生死；呀，時間；啊，人不得不接受而終究難以接受的種種。
02
愛因斯坦曾說人們所理解的時間裡，有過去、現在、未來的線性時間，其實那並不存在。
那字面意思我懂，不過我是介於懂又或者不懂的情況中去想像那種過去和未來的狀態。
我試過……正如同秀琴不在時，我一度試著想像她仍健在的情景一樣，但就像棋盤上那保衛主帥的士（仕）和相（象），面對對面的楚河或漢界，怎麼樣都無法越過去。
生命既然以生死來定義，時間無論如何便是一個實體而不是空幻的想像。
細胞有時限、軀體有時限、季節有時限、星球有時限、甚至連宇宙都有時限。
不管有意識或無意識，以數年數十年或以億萬年衡量，一切都像商店架上的罐裝商品，時間一到總是會過期的，沒有例外。
一切的一切，無論何時，時間的流動和進行不會停止，沒有特例，這似乎已經被默認為堅定的事實。
我們活在時間裡，從無進入時間，而後離去，再成為無，如此反覆。
不過便是，秀琴不在了，而且已經八年了。
八年來的世界，人類照樣互相殘殺，照樣編織神話來掩飾，照樣在災難邊緣恐懼不安，而我們照樣睜眼或盲目的每天過生活，看起來儼然有所為。
我可以告訴秀琴，說子言懂事了點，也長的像她一樣漂亮了，甚至我可以告訴秀琴我又有些微的氣力執筆散文和畫畫，雖然還在堅持與放棄之間呈現嚴重的拉鋸。
如果秀琴還健在，也許會比甚它人更用心地看我手著的文本，她從小時候起便是我的啟蒙老師，其實我很愚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一提，除了仍在累積也許無甚價值的文字和圖片。
03
以前還是小朋友的時候，經常都是讀完了正常的課業後，接著便是勤快的練球，常常樂此不疲但每天下來其實身體還是很累。
若說是如何跌進寫作，甚實這也是件連我都感到意外的事，或許一路上是有蛛絲馬跡可尋的，而這個或許也得歸功於秀琴。
秀琴自小便很聰穎，常常在課業之外會讀其它同齡小朋友不會想去接觸到的各種文本。
而我也是感到新奇與好奇去接觸這些可能會超出自己理解範圍的文本，儘管有些可能真的不太好懂。
秀琴一見到我也跟著她一起看這些文本，自然地也是頗欣喜且鼓勵我在看過之餘也須要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甚至是若偶有時候的靈光一現，她也能把自己突然想到的片斷文字和內容寫下來。
對於秀琴，我自小便很仰慕她，不只是因為她的親切和溫柔可人，更重要的是，秀琴的智慧潛能比起其它同年的小朋友來說是高上許多。
只要我有遇到各種文本看到的疑惑，只要是她能理解的都會適時地解開我的問題。
鼓勵我讀文本的，是秀琴；而勉勵我提筆致力於文字的，也是秀琴。
此外，從小就一起成長的我們兩個人，讀文本和寫作的時際，秀琴其實都很喜歡，也很適時地為我解開疑惑，如果沒有她在，也許我會走上什麼樣的未知道路也不得而知。
我唸國中的時際，那時候是小朋友人數多到每班都爆炸多的年代，國小的時候我和秀琴是唸同一所學校。
不過由於秀琴自小便聰穎過人而不同於一般小朋友的水平，因此她的父母也決定讓她去唸私校，而其實我也不知道秀琴的家境有沒有辦法負擔私校那昂貴的學費。
後來自己是打聽到秀琴要讀市區的道明中學，雖然是私校，但也是要有幾分能力才能進得去的那種。
縱使那時候是小朋友的我，在心中亦會有種即將要和秀琴分道而行的離別感，於是捨不得放下這種感情的自己是在秀琴當天要去考試的時候硬是跟了過去！
不管是不是會被家裡的人唸或者是遭到秀琴的母親另眼看待，那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在跟過去的途中，秀琴見到我陪著她一起來，她也是笑了一笑而沒有說什麼，至於帶她去考試的則是她的母親，秀琴的母親對我的印象也還不錯，在她的眼中，或許我也是個課業中上而乖乖的小朋友。
那一天我們三個人搭了好幾道公車才到達目的地，不過不只是考道明中學，秀琴似乎打算再考復華中學。
縱使秀琴天生聰穎過人，但她和我一樣，畢竟都只是個小朋友，難免的臨場時會些微的壓迫感與緊張。
我雖然沒有辦法給她實質上的幫助，但起碼在那種場合時，她能確定不是只有一個人面對挑戰，而是我也可以和她一起面對！
在公車上的時候，自己是有意抑或無意地握了握秀琴的手，原本是想說想要稍微安撫她那面對挑戰時所存有而可能忐忑不安的緊張感。
雖然自己也意識到這樣子沒經過女生同意就握人家的手是不對的，但後來想想，既然都握了那就握著吧。
「不用擔心，妳不是只有一個人，冷靜地用平常心去看待！」
一面握著秀琴的手而一面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和大言不慚的態勢向著她說，那時其實我是真的純粹想要為秀琴鼓勵她，殊不知都忘記了她的母親就在她旁邊而已。
「是啊，妳就別太想什麼盡力就行，就像甯隨講的一樣。」
不知道是有看到還是沒看到我握著她女兒的手，但秀琴的母親也只是對我笑笑，之後也跟秀琴勉勵著，對我這樣子看似突如其來的牽著秀琴的手的行為反倒沒表示什麼。
而秀琴一聽之後也只是說聲：「謝謝，我知道了。」
之後我們三個人坐在車上的態勢也便沉靜下來，在到達下一個考場之前都沒有人再表示什麼……
在牽著秀琴的手的當下，我感覺她的雙手是稍些冰冷的，也許她真的很緊張也說不定，不過緊張也是人之常情吧！況且秀琴跟我一樣還是個小朋友呢！
後來過個數月之後，秀琴是道明和復華兩間中學都考上了，之後她選了道明中學進去就讀，而這也算是我和秀琴之間短暫的分道揚鑣了，畢竟私立中學和公立不同，明星學校的課業也較為繁緊和吃重。
但既使如此，我們兩個人在有空的時候還是會私底下聯絡和關心彼此的情況的。
我呢還是照常地把課業和練球維持在平衡，而秀琴在那裡也遇到了年輕漂亮又有熱枕的老師，雖然她在道明唸書的時候認識的朋友不多（有錢人家的小朋友嘛，秀琴也不怎麼想去高攀），但她的聰穎才智也是該校內為前幾名的。
從道明中學順利畢業的話，可以上雄女或雄工甚至是雄商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吧！
從小朋友的時候，秀琴給我的印象便是那種文質彬彬而談吐有禮的女孩，而上了中學再幾次偷偷地瞧著她的時際，我感覺秀琴的那份氣質且似乎都昇華了，變得似乎又更吸引我了，而從小朋友時候對她的仰慕且又更多了幾分。
不過偶時我也會想，想著如果秀琴不是唸道明而是和我一樣唸文山中學，那麼她是不是會有所改變？對於這個我實在沒有多大把握能定論。
但比起我這種普通而樸實的人，秀琴倒是在道明中學奠定了紮實的語言和文字基礎，她可以寫下對於自己腦海中對一些事情的看法而構成一篇篇的文章。
而在文章裡面也有一些需要仔細看才會浮現的一些哲學與道理。
之後秀琴從道明中學畢業之後，因為一些因緣際會而和我上了同一所高職，其實以她的聰明才智，再加上秀琴本身也沒有多大意願再往更高的學府邁進，轉而和我唸同一間學校，雖然在大人的眼中是感到可惜和匪夷所思。
面對秀琴和我上同一所高職，我感到驚訝但也感到欣喜，雖然中學的階段我們有間斷的聯絡，但免不了還是得面對常日之間彼此不在的空窗期。
對當時的自己來說，三年……的確是相當久的時間。
當然，對我和秀琴來說，人生不是只有一條路，而是千百種可能的路，而且在每個岔路的選擇都會有著不同的結局。
曾經因為學業的關係而分開的我們，現在又因為學業的關係把我們引導於一起，或許是我們刻意的選擇，也或許是緣份的巧然。
重要的是，在人生的岔路口都有彼此的扶助，這不僅是止於我，而及於秀琴也是，如果我們是槓桿，那麼緣份便是底下的那個支撐點。
04
雖然秀琴已經逝去八年了，這幾年來還是會經常性地夢到她的身影，但有時候頻率也沒有非常高，有時是偶爾一夢，而夢到的第二天便會呆楞一會並在心裡深處幽幽地思索回味。
除了回憶回味還會思索細節，比如像是秀琴的身形與影子，是健康還是病瘦、是開心還釋懷還是難過、夢中光線的明暗還有其它場景、還有我們在做什麼諸如等等……
但我時常想到秀琴的時際，尤其是在為創作的文字拚貼和畫圖，被這兩樣事情夾攻而疲於應對時，這時候便會想到生在燦爛年代而美麗地活著，生命的時間卻又相當短暫的秀琴。
秀琴是護理師，也是藥劑師，同時間下班後都是相當不早的時刻了，但她回到家後還是會和大姊一同照顧母親和姪女，而我自己也相仿，白天要工作而回到家後要看管和照料家中的一切打理。
縱使我和秀琴是生在臺灣經濟起飛的燦爛而美好的年代與耀眼的時光，不過長大成人之後，雖然我們都有想要做的事，可是我們也不能免除於世俗的塵事，得先把自己的本份工作處理完，爾後才能有自己的私人時間。
裡外奔忙，不只是我，就連秀琴亦是辛苦，真的是面臨內憂與外患的滋味。
身兼護理師與藥劑師，秀琴總是很早就出門而回家時間並不固定，有時早而有時晚，每天便是工作與家裡來來回回，假日是時長而時短。
甚至每日的工作完成後回到家，看似乎可以稍微喘一回氣，不過由於大姊經常因工作而在外地出差，所以經常不在家。
於是秀琴在下班後還是會照料母親和姪女，也會幫忙母親打理家中的部份事務。
秀琴雖然聰明精練，但自小時候到長大之際，她做事用心而不偷機取巧，也不因為事務多而草率，她總是沉著而一件事一件事的處理。
有時我放假時，我去她的家中拜訪看望她時，秀琴正在忙著，而我也會時不時地幫忙她分擔一些事情，至少在這方面不要讓她獨自一個人。
不過女孩與男孩之間或許終究有落差，我做事情誠然穩定，但若論細緻的部份，聰穎的秀琴還是略勝我一定程度。
可是縱使如此，秀琴和她的母親還是很喜歡我來一起幫忙，好似乎我也是她們家裏真正的一家人般。
天性聰穎的秀琴，不管做什事，她總是運用自己的智慧而竭盡力為且親力親為，她也知道有些不重要的事情可以暫時放著，面對該做的事務是不會投機取巧，只知善盡其責。
放在小說或演義野史裡，可能像秀琴這樣子的人物會是個普通的正面人物，好到的優點可以像諸葛亮般齊名。
這時再度回想著秀琴的種種，在我眼中只有一長串的優點；她很純真、善良、寬厚、誠懇、可愛、謙虛、盡責、堅強、刻苦等等……
甚至呢，可以視作缺點的地方也正是她的優點，譬如為了家裡、自己的母親與正視自己的工作而有些過度無我，可能一個禮拜下來沒有多少屬於自己的私人時間，長期下來我感覺她會油盡枯竭。
05
「妳的阿姨在十幾歲的時候是很漂亮的。」
有一次在和子言聊天時，我不經意地提起了秀琴的事；子言是秀琴家的孩子，也是秀琴的姪女。
「阿叔，你說的是真的？」，一聽見我簡述起秀琴的些微種種之事，子言便也是大開眼界般而有興趣地聽著。
平時我很少講客家話，有的話也是偶時地講一下，但真要論精熟的話，還是秀琴和她的母親比我要熟練許多，但偶爾在和子言對話時我也會講客家話。
聽見我對秀琴過去的粗略簡述，子言感到相當的好奇，她似乎想要知道秀琴是個什麼樣的阿姨。
「妳秀琴阿姨啊，她以前是個很聰明又漂亮的女生，有很多人想追呢！」
面對子言講起過去秀琴的事情時，平時自己的一顆沉重而沉悶的心也似乎暫時地放鬆了下來……
「那阿叔你很幸運呢！最後秀琴阿姨和你交往呢！小時候的玩伴，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然後在一起！」
聽著子言這麼說，我也開始覺得或許自己真的很幸運吧！可以在生命中遇見秀琴、認識秀琴，一起當朋友、一起長大、一起當情人，擁有在美好年代的幸福，縱使那段幸福的時光與種種並不長……
子言是秀琴家收養的女孩，她的父母離異而丟下了子言，秀琴的母親不忍心，於是將子言給收養，和她們一家子一起生活。
每每聽著秀琴提起家中的這個姪女時，她的臉上總是帶著笑，看來子言是很得秀琴的緣和喜歡。
子言雖然稱秀琴是阿姨，但對她有如親生母親般，她既喜歡也很敬重秀琴。
「是這樣子啊，以前的秀琴阿姨原來也有這樣子的模樣，雖然阿姨以前都說自己不漂亮，可是我就不這麼認為呀，而且阿姨好不好看有什麼重要的呢？如果秀琴阿姨可以一直陪伴我們就好了……」
子言聽著我說起秀琴過去的種種以及她的模樣與相貌之際，最後子言也稍微吐露出對秀琴逝去的不捨，她好似真的把秀琴當成自己的母親，想要永遠的一起生活。
但……不是只有子言捨不得，我也相同，只是對秀琴的這一份感情，可能還比任何人要更重也更不捨。
過去秀琴自認為自己無才且無德，關於這一點我是堅決不同意的，或許她是個活在世間的平凡女子，與我一樣都是那種沒有什麼豐功偉業可以上得了史書汗青的事蹟的平凡人。
史書不會記載平凡人物，可是在社會上卻是不可或缺的無名英雄與巾幗，正因為有這些無名的平凡人物，所以英雄豪傑得以是英雄豪傑，讓歷史大軍得以轟轟烈烈地走過平凡大道。
秀琴的不平凡在於，也許她擁有天生本能的聰穎才智，但秀琴總是盡心盡力做一個普通人，她從不因自己的才智超群而自命不凡，因為秀琴瞭解，無論是有多麼厲害的人，到最後勢必還是得面對自己與生命中的每一段道路。
而正是因為這樣，秀琴不會花時間也不會花那個心力，更不會自以為是的去到處演說與著書論敍，甚至不會招收門徒開山立派。
不同於現今多少言行不一的學者和道德家，秀琴最擅長的不是雄辯言語，而是她對自己和面對生活生命的態度。
她在大小公事私事處理上的種種作為均是用心對待，秀琴不僅對自己的工作盡力，回到家後對自己的母親精誠至孝，對自己的姪女子言也是。
縱使子言不是秀琴的孩子，但她還是仁至義盡而盡心盡力的照顧子言，看在一旁的我是為秀琴的辛勞和付出感到心疼和感動，所謂的愛心，指的便是像秀琴這般吧！
平日她在教導子言的時候總是使用引導的方式而鮮少使用強迫，有時秀琴對子言的課業和德育人品會稍些嚴格，但在嚴格之中總能適度。
縱使子言有時候也會有反抗和頂嘴的時候，但多數的時刻還是會聽秀琴的話。
而秀琴儘管不是母親和老師的身份，但面對子言的課業上的問題，秀琴還是盡心盡力地指導她，使得子言在從學校回家以後還是有像老師一般的秀琴可以教她課業。
自己對秀琴的敬重，就像是『尊師重道』一樣，是有其真正的內涵而不是僅有的世俗虛名和空話。
06
一路走來看過拂去，看見了世俗外頭許多的父母與他們自己的子女，然後再端看平日下班回到家後仍不辭辛苦地教育並照顧子言的秀琴。
觀望著她的態度，荏是地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話：「人，是不是要等到自己也有了子女之後才能體會到父母親的難為之處？」
有時候看見子言偶爾會起些小小的任性，有時會有令人哭笑不得的調皮作為，當時秀琴的母親和我均感到困擾。
但在困擾之中我便不禁地想起秀琴，我想說她是如何能應付像子言這樣子古靈精怪還略帶些小聰明的女孩子而不會氣急敗壞或變成惡魔？
而理所當然的是，秀琴是人，也是有生氣的時候，對於子言的過度調皮，她偶爾難免會情急且稍微拉高了音量，但總體上來說，秀琴管教子言總是溫和且儘可能的用道理引導。
這對我來講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了，如果是我的話，我總覺得自己內心裡面有個魔鬼準備跳出來搗蛋作亂，甚至一小點的情緒元素就足以讓我勃然變色。
所以對於秀琴的如此冷靜態度從容應付，也讓我不禁一次又一次的問自己：「秀琴是怎麼做到的？」
2014/2/27，那時的秀琴還尚是健在，記得有一次她問我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在了，會怎麼樣？」
「那……妳會去哪裡？」
對於秀琴的提問，我既是感到擔心也感到擔憂，或許自己也有預感到那一天可能真的會到來，但縱使如此我還是穩定自身的情緒而鎮靜到若無其事地反問著秀琴。
「我會去哪裡嘛……可能是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也可能是回上帝的身邊去了，也有可能入遁深山當苦行者去了。」，聽見秀琴的如此捉摸不定的回應，我的內心沒有太大的起伏，我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陪伴她。
其實秀琴的病痛情況如何，我是知道的了，她自小身子便不太好，若不是秀琴的母親悉心照料，唯恐秀琴的健康無法支撐到她長大。
但歲月如梭，將來的事又有誰能未卜先知呢？
2014/2/20，秀琴在住院的時候，當她的診治醫師將我和秀琴的母親單獨找出來述說秀琴的病況時，或許自己早就知道這一天是真的會來臨的，只是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
秀琴是真的會永遠離開的，因此我總是在心裡潛藏著恐懼，深深的害怕那一天的來臨。
當時我的心中只有沉寂和啞然，眼前的一切彷彿是一片灰茫茫而霧濃濃的，而秀琴的母親則是無語以待，無語之中且帶有相尚濃烈的彷徨與無力感。
朱天心在《袋鼠族物語》裡說到：「若是把動過一次想死的念頭，當作是精神上已經死過一次，那麼袋鼠族的子女們大多都有過一次或數次的死亡的記錄。」
也或許是天妒英才還是如何的，降臨在秀琴身上的事我雖然絕不接受，但卻只能乖乖認份地認清事實。
平日裡秀琴是不寫文本與寫書的，不過當有空閒的話她倒是會寫個幾篇小品或散文。
而我大略上瀏覽過秀琴的散文過後（當然事前有先詢問過她並徵求其同意），才想到朱天心的《袋鼠族物語》，因為有相當的雷同之處。
無論身體上是如何，但我相信在精神上來講，秀琴似乎便是如此，在不同的階段，出於不同的理由便已經出走，且不只一次而是好幾次。
只不過那都是悄悄地進行，無聲地死去而無息地復甦，從頭至尾都沒有人知道。
偶爾透露一點絕望的跡象，也許反而又重新給了自己一絲氣力而重生且繼續奮勇向前。
有時候，性情這種抽象的名詞會讓人別無選擇。
07
如果跳出悲傷的角度，例如說，繞著秀琴極其簡短但又璀燦的一生，給她做三百六十度的立體造像，或許我至少可以描繪出數個秀琴而呈現各自不同的樣貌。
而其中最高大且突出的形象應該是堅強的王者。
但，那種堅強並不是踐踏而征服他人的那種強，而是不被現實打敗，不輕易屈服現實的那種強者。
秀琴是個意志堅強的唯心論者，她相信意念會勝過且克服一切，只要『心中意念信其可行，則移山倒海無所不能。』
她平日裡總是吃七分飽，穿八分暖，剩下的三分兩分則靠意志克服。
不是說這樣子不妥，我總覺得剩下的那幾分聽起來也怪，也曾經詢問秀琴：「可是天冷便是天冷，我們可以假裝不冷嗎？」
秀琴聽後只是笑了幾聲，隨便一根指頭戳了戳我的前額，逗趣地回答：「那就讓它冷，別理它！」
不是只有說，秀琴的一生縱然短暫，但卻一直以行動執行這份信仰。
她其實一直有胃方面的毛病，有一次在下班回家過後人是相當的不舒服，秀琴以為自己是壓力稍大而略些疲勞才引起這般，於是回到家後也只是緩緩地坐臥於椅子上休息。
子言雖然看見她臉色不太好地坐臥在椅子上而有問說秀琴要不要緊，要不要去看醫生，不過第一時間秀琴只說沒關係休息一下即可。
之後聽子言說，大約是過了一個小時之後，她見到秀琴的臉色依舊難看且頗為蒼白，於是子言便趕緊地先叫救護車然後再告知家裡的大人來處理。
送去醫院之後，就連秀琴在醫院的同事見到被送進來的秀琴也嚇了一大跳，更不要說是在楠梓加工區上班上到一半的我被子言打電話通知我，秀琴被送醫院了，那時候我是更為擔心和緊張。
後來醫師診斷出是急性的胃炎，須要好好地休養才行，那時我很慶幸，幸好秀琴的情況穩住了，同時也感激子言這個小小孩子的機警和果斷的行動，假若沒有她，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
雖然秀琴的狀況穩定下來並稍事好轉，且她的旁邊有自己的母親和子言在照料與看護，但我還是每天在楠梓下班後會到榮總去看望秀琴。
有時一待就是一個晚上都沒回家，就算是辛苦，我也還是不辭辛勞地每天這樣子往來，再辛苦再累也無妨，畢竟秀琴是我至關重要的人，我吃多少苦都沒有關係。
面對自己的病痛，秀琴總是以自己堅強的意志去勇於看待，一星期過後，她的胃病總算稍事地壓住而可以正常生活，只是醫師有交待秀琴，不要過於勞累且壓力要適度宣洩，這樣子對她的身體才是比較好的。
在平日的生活中，秀琴處處堅忍不毅，彷彿她的世界不是以金木水火土等等的凡間元素物質所構成，而是以意志力的分子凝聚而成。
08
2021年4月某日，我挑了一天放假的時日回去美濃看望秀琴的母親和子言。
才多久未見到子言，轉眼間她長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中學生了，而秀琴的母親則是衰老了許多，頭髮中也在黑色之間夾雜了不少為數的灰色鬢髮。
自從秀琴逝去了之後，原本就略些蒼老的她的母親似乎也因為這樣而間接地變得更顯老邁了。
縱使略顯蒼老，但秀琴的母親本身便是個端莊的人，而端莊的外表之下，談吐則是有才而有趣，可能在子言的陪伴下，多少是緩解了秀琴已經不在自己身邊的虛無感。
但秀琴的母親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已經永遠離世的事實呢？於此我便不得而知。
秀琴的母親談吐典雅而有禮，個性相處上也顯得可愛，我覺得這樣子的個性反而與務實且不浮華的秀琴是戳然相反的。
然而在聽得子言說，她很愛秀琴也很愛秀琴的母親，不過這幾年下來，秀琴的母親不太能夠接受這個沉重的感覺。
有些時候會想逃避現實而活在自己建立的美好幻象裡，其實這個我是可以體會和理解的。
秀琴的母親心裡無時無刻的想著自己的女兒，心痛，同理，我也何嚐不是如此？
而說起幻想，相對來說，秀琴和她的母親比較起來，秀琴較少沉澱在幻想之中，她時常都踏著務實和奮鬥的現實路上，每一分每一秒地努力生活，不容自己忘記務實的精神。
當有一次子言在忙完自己的課業與家事之後，她拿著秀琴生前的照片，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凝視著，看的是相當出神，似乎連坐在她附近看書的我也無視掉了。
其實子言的這種想念，我可以懂的，因為我也是這樣日復一日地過著。
「阿叔，秀琴阿姨……阿姨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有些落寞的子言是不禁這麼問我。
「子言，我不曉得這麼說妳能不能懂，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我們不瞭解和未知的事物，秀琴阿姨是不會回來了，也許她只是去了另一個我們不知道的空間而已吧……」
這麼樣的解釋，不要說子言能不能聽得下，就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這樣子的粉飾現實真的適合嗎？
「阿叔……沒有關係啦，你說的我能懂，或許我們只是沒有辦法接受事實而已……」
看了幾篇秀琴所著的散文，其中有幾行字是讓我頗有印象，因為這幾行出現的間斷字句是來自於《傷歌行》。
昭昭素明月，輝光燭我牀。
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
春鳥翻南飛，翩翩獨翱翔。
悲聲命儔匹，哀鳴傷我腸。
感物懷所思，泣涕忽沾裳。
秀琴是個擁有相當於超乎普通人的聰穎才智，她的一生極為短暫的只有三十年，但她的生命道路走得像是介於普通人和哲學家般。
我覺得在精神層次方面來說，其實秀琴是懷抱著悲苦和寂涼，相較於現在世代一樣彷似於亂世的年代，聰慧的她似乎格外地擺脫不了那份詩人漂泊不定的意識。
再加上我們長大之後各有各的憂愁和辛苦，因為這樣也似乎加深了秀琴獨自激流擎柱的孤立感。
記得有某幾次經常看見秀琴在下班回到家後，似乎也沒有過於閒著，她會照顧子言並指導她課業上的疑問，做完之後會在一旁自己唸書，涉獵知識亦是秀琴的眾多喜好興趣之一。
儘管秀琴的母親有和她說，叫她多休息，工作很忙下了班，照顧子言這檔子事讓她來即行，不過秀琴沒有答應，只說著自己還可以而不用太擔心。
雖然秀琴經常地說自己不累，有時候可以在她專心看書的時際見到她的一絲倦容。
我和子言身為秀琴身旁的親密家人，能幫忙她的便會幫忙她，縱使我和子言能做的事情其實也很有限，而有些時候我也會因為工作疲勞，做起事來也會有點小疏忽。
自己能做的是有限的，不過秀琴也是很感謝我的無私付出和關心，而她的身旁有子言，子言會將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與細節都能處理的恰當。
同時也會適時的告訴我疏忽的地方，其實或許給秀琴幫助最大的，應該是子言。
縱使最後的幾哩路程，秀琴是在安寧病房度過的，是我和子言，以及秀琴的母親不願意看到的，但在她身邊細心地全天照料秀琴的，是子言。
子言或許在各方面都與秀琴不同，但承襲了秀琴較多的優點，也正是子言，縱使子言的生母不是秀琴，但她仍視秀琴為親生的母親。
09
托爾斯泰在《伊凡•伊里奇之死》裡面寫到：「伊凡的一生極盡單調與單純，極盡平凡，但也因此極盡可怕。」
這一句話能以同樣的方式來描寫秀琴嗎？至少我認為是絕對不可能的。
伊凡表面上高尚，但其實是個內心俗不可耐的虛偽者，相較於秀琴的樸實而認真，是那種至為少見的至情至性的典型。
我想可能是那樣的純真至善而讓秀琴往往在體力透支時感到疲累，也可能是這份真實讓她能在枯木死灰過後的狀態又重新燃起向前進的力量。
因此當秀琴開心而敞開笑容時，會露出如同小女孩那般天真無邪的笑。
秀琴的一生極盡單純、極盡平凡，也極盡豐美，卻也極為短暫。
10
生活依舊，仍然如此，八年了，相信神明的人可以拿天堂或來世作為依藉。
我是個半信半疑的無神論者，對於鬼神、宇宙的存否和人類的善惡等等的元素，起碼我還是敬畏的。
但我相信天堂和地獄可能是虛構的，是想像凝聚成文字，再凝結成觀念的化石，原理相似於言靈和聖經的文字力量凝聚成一種看不見的能量般。
在這個不減秩序井然和充滿著謎樣的世界裡，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縱使秀琴已經逝去，但我還是很冀望可以再見她幾面。
時間已過八年，也許無傷，我已哭過問過吶喊過，傷痛與哀傷是隱隱存在，但秀琴的存在已經化成大氣而融入一切。
我相信她不在骨灰罈裡，不在靈骨塔或墳墓裡，而在我的筆下所有的創作裡，甚至在書裡，在雲霧和草木中，在我、子言還有秀琴自己母親的心裡。
秀琴向左而我向右，最終我們都為自己的際遇成為了變質的自己，也成了別人眼中人生的輸家。
只是我的選擇，是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甚至是苟言殘喘的載浮載沉，秀琴則是被迫選擇了因病折磨而不堪的靜靜地離開了人世。
刻意不讓自己去思念，自己卻難以忘懷，淚水是感情的表現，想到某某事或某某人會揮灑淚水。
那是因為又記起了斷層的感情片段，但不是說不哭就是沒有感情，不是。
而是在想哭的那一剎那，對斷層的感情片段才能有更深切的體認，因而才會流淚，所以我不太懂，適時的淚水有什麼不好？
遊子總要在每一個人生路途叩門，最後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面到處流浪，最後才能走到內心最深處的殿堂。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是出自於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兩人一生一死，隔絕十年，相互思念卻很茫然，無法相見，不想讓自己去思念，自己卻難以忘懷。
妻子的孤墳遠在千里，沒有地方跟她訴說心中的淒涼悲傷，即使相逢也應該不會認識，因為我四處奔波，灰塵滿面，鬢髮如霜。
晚上忽然在隱約的夢境中回到了家鄉，只見妻子正在小窗前對鏡梳妝，兩人互相望著，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有相對無言淚落千行，料想那明月照耀著、長著小松樹的墳山，就是與妻子思念年年痛欲斷腸的地方。
白雲蒼蒼，藍海滄田，大地上的山崩地裂，儘管一切可能遽然終結，但我在彼此的記憶裡相互延續，如蘇東坡所言：「不思量，自難忘。」
母親節已經過了許久，轉眼馬上便是端午節，秀琴的忌日亦是如廝。
這裡沒有鮮花和水酒，有的只有對秀琴的回憶、感慨和感謝。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