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瞬間,李少鋒覺得自己像是突然沉入了水中,視野所見的事物彩度變得晦暗不明,同時有許多半透明的景象接連浮現、折射閃動,流轉著像是混雜無數異芒的七彩光點。
截然不同的景物彼此交錯、疊合,使得分界線變得相當模糊,感覺時間似乎在一瞬間停止了,原本空廣寂靜的禁區從四面八方傳來各種難以辨識的嗡嗡聲響。
等等,為什麼神賜能力又突然發動了?而且和『神眠村』最後的時候一樣,不是自己進入過往時間,而是周邊景物受到影響。李少鋒愕然望向沈婭,想要確認她是否有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不過很快就注意到她的腳邊還有一位紅色短髮的女孩。
此時此刻,那位紅色短髮的女孩正抱著雙腿,將額頭抵在膝蓋,彷彿在持續啜泣。單薄破爛的衣物幾乎無法蔽體,可以從中看見充滿瘀青與傷痕的肌膚。
李少鋒猛然抬頭,從擺放著玻璃罐的貨架當中可以看見佈滿苔癬、血跡與污垢的厚石牆面,左右也是如此,前方則是鏽跡斑斑的鐵桿。
兩個時空的景物彼此重疊,搖晃渲染。
──那名紅色短髮的女孩正身處一個陰暗狹窄的牢房。
在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李少鋒頓時聞到某種腐敗的刺鼻惡臭,不流通的空氣黏稠且潮濕,彷彿緊緊黏在皮膚表面,低頭看著紅色短髮的女孩抬起頭,拖著將瘦弱腳踝銬出瘀血的腳鐐,一步、一步地緩慢地爬到牆邊,飢渴地舔拭著從牆壁縫隙滲出的些許水滴。
內心湧現出莫名的悲傷情緒,幾乎難以呼吸。
紅色短髮的女孩趴伏在牆邊,舔了幾口之後又拖著腳鐐回到原本的位置,抱住雙腿,偏頭凝視著牆壁。
這個時候,李少鋒才注意到那個位置有一個小洞,隱隱約約透出光線,似乎與隔壁房間相連,然而景象搖晃模糊,有些僅僅能夠辨識出輪廓,無法看得更清楚。
李少鋒再度低頭凝視著露出無助神情的女孩,充斥胸口的悲傷情緒變得更加複雜、翻騰躁動,如同當初在『神眠村』最末感受到的畏懼與無助感,各種情緒從四面八方滲入體內,
緊接著,李少鋒突然意識到那些充斥內心的負面情緒或許並非來於自己──
「──您真是溫柔呢。」
沈婭伸手捧住李少鋒的臉頰,用拇指指腹輕揉擦拭。
李少鋒遲來地意識到自己流淚了。
以此作為契機,那些奇妙搖晃的半透明景色有如潮水退去,連同七彩流轉的異芒光點,眨眼間就消失無蹤,再度回到貨架上面擺放著無數腦袋玻璃罐的冰冷禁區。
李少鋒大口喘息,下意識地伸手包住沈婭的手,感受著她的體溫。
所以……自己剛剛看到了沈婭的過往嗎?李少鋒一瞬間想要追問,不過很快就意識到無論答案如何都沒有意義,即使是否定的,依然不改沈婭被家人、親戚推薦成為繼承人候補的事實。即使在那些信徒眼中,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沈婭卻顯然不這麼認為。
──這是奴家對於母親的小小反抗。
不久前,沈婭的喃喃自語再度浮現腦海,這次卻帶著異常沉重感。
「小賊,如果您比起那位學姊更早遇到奴家,是否也會為了奴家做出相同的事情呢?是否願意伸出援手拯救奴家呢?」沈婭輕聲詢問。
「會的。」李少鋒不假思索地回答。
沈婭顯然沒有料到會聽見如此果決的答覆,微微怔住了。
或許是基於方才見到的景色,也或許是從心底認為沈婭並不是壞人……或許別有居心,卻也實際幫助了自己許多次。李少鋒並未後悔做出這個保證。
「奴家還是首次感受到這種感覺……」沈婭伸手輕摀住胸口,淡淡勾起嘴角,接著向前伸出右手,翹起小拇指。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李少鋒不解地問。
「勾勾手。」沈婭說:「這樣就約好了,奴家會信守承諾。」
承諾是……剛剛提過會帶著自己離開根據地的承諾嗎?李少鋒皺眉問:「妳會被追究打傷門人的事情吧。」
「在最近這個緊要時局,母親忙於轉移根據地的事情,沒有多餘心力管教奴家。」沈婭不在意地微聳香肩,再度舉高右手,彎了彎小拇指催促。
眼前的紅髮少女沒有提氣,也沒有拿著任何附法道具,單純舉起右手伸出小拇指。這樣的口頭約定沒有任何意義,如同方才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保證,儘管如此,李少鋒看著沈婭的認真神情,緩緩伸出右手。
沈婭迫不及待地用小指勾住李少鋒的小指,一邊搖動一邊柔聲說:「勾勾手,約好了,違反的人就要吞十萬根針喔。」
「原先的版本是十萬根針嗎?」李少鋒忍不住問。
「您是習武練氣之人,吞個一千根針不會死啦。」沈婭輕笑著說。
不不不,就算身懷氣息還是會死吧。李少鋒乾笑了幾聲。
約好之後,沈婭依然持續低頭看著自己的小拇指,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笑靨。
李少鋒忍不住問:「所以妳的請求是什麼?」
「……依照您的修為無法達成,請不用介意。」沈婭淡然說。
那樣還和自己勾手?李少鋒再度感到錯愕。
好不容易覺得稍微碰觸到沈婭的內心,結果才發現只是錯覺,依然完全無法理解她究竟在盤算什麼。難道真的只是一位被半幽禁在士林山區的老舊社區地底、想要反抗沈懷嬋的少女嗎?不求回報地協助自己這名竊賊離開嗎?
「走吧,奴家領著您返回位於地面的社區。」沈婭轉身說。
真的這麼簡單就讓自己回去嗎?李少鋒怔然看著眼前的紅髮少女。
「請問您還在磨蹭什麼呢?」沈婭輕聲催促。
「好、好的。」李少鋒不再多想,對於今晚的事情總算可以結束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沈婭悄然走到門邊,突然繃緊臉,凝重地說:「不好,為什麼母親會在這個時間過來……」
「咦?沈懷嬋嗎?」李少鋒知道面對那種級數的強者,就算保持百多公尺的距離斂氣躲藏也有可能被發現,遑論待在極為安靜的地底房間,當下內心一涼,甚至閃過挾持沈婭的荒唐念頭。
「奴家會想辦法負責應付母親,請您使用胎息變化去角落躲著吧。絕對不要發出任何動靜,再細微的呼吸也會被母親察覺的。」沈婭蹙眉吩咐。
「那、那個,我……不會使用胎息變化。」李少鋒尷尬坦承。
「那麼有辦法徹底斂氣嗎?」沈婭追問。
「也有點……困難。」李少鋒說。
聞言,沈婭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訝然說:「您居然連斂氣都沒有專精就闖進來盜藥?」
李少鋒沒有時間辯解,急忙問:「這裡有其他出口嗎?」
「沒有,唯一能夠離開的出口就是那條長廊。」沈婭搖頭說。
這樣豈不是死局了?就算沈婭願意出手攻擊門人也不敢攻擊沈懷嬋吧?況且打不打得贏也是個問題。李少鋒來不及做出對策,隨即聽見腳步聲已經來到房間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