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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朋友

佛萊曼 | 2022-02-06 11:14:00 | 巴幣 1148 | 人氣 350


我曾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叫做阿惠。我們就讀輔仁大學,她是英文系的,而我是資工系。
 
我們是在一堂心理學的通識課認識的,阿惠是個交友廣闊的人,一來到課堂上,就跟其他系的同學打招呼和聊天,好像她們以前就認識一樣,不一會兒就熟了。
 
我正好相反,是個放學就回家,沒事不會主動跟別人打交道的人。
 
我覺得認識別人很可怕,要冒著被拒絕的風險,何況和其他人經營友誼相當浪費時間,不如多花點時間在自己身上。
 
當然,這只是哄騙和安慰沒有什麼朋友的自己的藉口罷了。
 
但是,我認為像阿惠那樣豐富的社交生活是健康且必須的,令我心神嚮往,因為我做不到像她那樣。
 
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我是想變得像她一樣。
 
國高中時,我被班上同學霸凌過,因為不起眼的外表和內向的個性,那時的我認為這個世界很恐怖,不友善的人很多,大家都討厭不愛說話的人。
 
不常與人交際的人會受到大眾的排斥,這是我體會到的。
 
坦白說,我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我只是不敢和別人說話,也不想和別人說話,更想不到和別人說甚麼。
 
我在心理學的書籍中,理解到人們醜惡的心態。但這也不能怪罪他們,因為這就是人性,只要能理解,那就足以令我釋懷,盡量不把他們的行為當作惡意。
 
直到上了大學,我認為不能繼續這樣下去,結交了幾位朋友,慢慢有所改善,但阿惠是最大的功臣。
 
我敢說,如果沒有她的幫忙,直到現在我仍是孤單的一個人。沒有所謂真正的「好朋友」。
 
第二週上課,阿惠主動來找我說話,問我要不要跟她一組。
 
「你沒有跟別人一組吧?我們這組正好缺人,加入我們吧!」
 
「好的。」
 
我們面面相覷,阿惠保持笑容,而我別過頭去,不敢正視對方。
 
我不知道她是基於什麼心態來找我,我寧可這是同情,也不要是惡意的玩笑。
 
「你很少跟別人說話吧?我有在注意你喔。」
 
「因為……我想不到和別人聊什麼。」我忍不住臉紅,一想到被人關注,就覺得好害羞。
 
「很簡單阿,隨便聊。時事、老師、課程、生活,都可以,你不用想太多。」
 
「我很少跟別人聊天。不太擅長這方面的。」
 
「慢慢來就好了,你只要和其他人多聊天,就會越來越擅長。」
 
「我很怕話題會乾掉,每次開口,大家就會陷入沉默。我和其他人打招呼,有時她們不會理睬。我長的不好看,那些長的好看的同學看不起我。」
 
阿惠突然捧起我的臉頰,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很可愛,是眼鏡款式太醜。還有要塗抹遮瑕膏和化妝,髮型也要換一下,你適合棕色。」
 
「是嗎?」看著她那雙漂亮堅毅的眼神,我的內心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你只要多聽聽別人聊什麼,隨意地回一句你的想法或評價就好。打招呼的話,經常和人家打招呼,不管對方有沒有回,和對方搭話就是。」
 
「我知道了。」面對她這樣認真的態度,我只能緊張的點頭。
 
「我帶你去美容院,還有回家化妝。讓你見識一下現實版的醜女大翻身吧!」
 
我的頭髮燙直,瀏海剪成一直線,變成黑長直。染成棕色的,阿惠替我挑了一副黑框眼鏡,這的確比較好看。
 
阿惠表示,她家有人不方便去,要帶化妝品去我家,所以就在我家開始這項大工程,在媽媽房間的梳妝台前,先將遮瑕膏塗抹在臉上,加上其他化妝。
 
「小默只要化淡妝就好了,你是可愛型的,不適合塗抹太濃,而且你天生膚質就不錯,長相也很好,五官端正,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是、是嗎?」
 
接著阿惠帶我去服飾店換衣服,試穿了好幾套,最後選了一套磨毛側開衩長袖大學T和高腰鬆緊腰頭不對稱魚尾中長裙,還有一雙橙色皮短靴。
 
我感覺自己脫胎換骨了,來到學校,大家都用羨慕的目光盯著我,好像我是什麼偶像似的。
 
阿惠介紹我給她的組員認識,大家都以正面開放的態度回應,和我自我介紹和聊天,緊接著又認識了其他朋友。
 
一開始戰戰兢兢的,我的話比較少,對方仍然很主動繼續開話題,讓我不必一直絞盡腦汁思考要聊什麼。
 
我按照阿惠的指示,不斷磨練自己的生活態度和說話的技巧,半年過後,我成功結交了許多朋友。
 
也認識現在的男友。
 
在那以後,校園生活對我來說不再只是學習和對人潮感到恐懼的地方,而是充滿色彩的天堂。
 
每個人都很友善,大家將我視為她們的一份子,我們會一起聚餐、修課、出遊、運動,那種被人們接納的感覺,是我從沒有過的。
 
我對阿惠有著說不盡的感謝,但阿惠似乎認為我根本沒必要對她有那麼多特別的想法。
 
「因為我們是朋友阿!」
 
只是那樣單純的一句話,就溫暖了我凍結已久的心。
 
她那初春般的微笑,讓我深深難忘。
 
大學畢業後,我前往美國深造,在卡內基美隆大學攻讀電腦科學碩士兩年,在陌生的環境裡,多虧了阿惠以前教過我的,我在這裡適應良好,認識很多的新朋友。
 
大家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國家,風俗文化都大不相同,但是我知道他們跟我一樣,都是來學習的學生而已。
 
每個人都活潑、開放、樂觀,積極學習,無論是讀書會、討論會、社團和實驗室,能夠與他人接觸的機會,我都不放過。
 
與人交流最大的好處是可以認識很多人的想法、知識和思考方式,交流的碰撞下激盪出更多的靈感。
 
畢業後,我回到台灣工作,順利進入亞馬遜上班。
 
我第一個做的就是和阿惠聯繫,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她相當為我感到高興,甚至說要請我吃一頓大餐,但是我說:「這次換我請你了。」
 
阿惠進了一家美妝品公司擔任採購,她說她現在除了房租,還有孝親費和學貸,一個月三萬的薪水很吃緊。
 
「坦白說,自從出社會後,我就一直開心不起來。」
 
這一頓大餐,是她很久沒享用的,她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工作壓力嗎?」
 
「不只阿,採購常常要加班,應付刁蠻的廠商和精明的業務,公司又常常改變交期或定量,真的讓人很難受。薪水不高,生活費又高。幾乎都沒存到錢。」
 
「是喔……」
 
「我家沒有像你家境那麼好,可以送你出國留學,讓學歷變好看,做更好的工作,像我這種學店的畢業生,也找不到多好的工作。」
 
「別那麼說!阿惠是很優秀的人才,你對於人際關係的經營那麼在行,不如……去做業務怎麼樣?」
 
「做業務壓力很大,而且生活的時間會全被工作占據的。那樣連休息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
 
「這樣啊……」
 
我覺得阿惠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卻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幫助她,對此感到自責。
 
可是我知道,阿惠一定有辦法克服難關的。
 
接著,一個多月後,我們又一起聚餐了。
 
這一次她看起來好很多了,容光煥發、臉頰紅潤、精神良好,整個人充滿活力。
 
我想,她終於找到方法了。
 
「發生什麼好事嗎?」我高興地問。
 
「我跟你說,我發現陪人約會超好賺的啦!」
 
「約會?那是什麼?」我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就是陪人家約會阿,顧名思義。我陪一個男的約會,他是科技業的主管喔,一個小時給我兩千五欸!我這個月光是陪他,就賺了好幾萬塊。」
 
「是喔……」我想不到該說什麼,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內心擴散。
 
這樣不對!這樣不對呀!跟我想的不一樣。我的腦海中響起警報聲。
 
「跟你說!只要繼續找這種乾爹就行,我其他朋友也有在做,她們有的經營網拍,一邊開實況,收斗內。有的會約出去吃飯看電影,那些男的都是凱子,很有錢,很慷慨,願意給很多錢,只為了約出去,不覺得很盤嗎?」
 
「那是因為……喜歡她的關係吧?」
 
「人家怎麼可能喜歡那種路人臉的觀眾啦!當然只是玩玩而已,而且都是你情我願,有什麼不好?消解人家的孤獨,又可以賺到錢。」
 
「是沒什麼不好……可是我覺得、我覺得……」
 
「怎麼樣?」
 
「有點像是在利用對方,那樣感覺不太好耶。」
 
阿惠大聲的笑了出來。
 
「不會啦!他們雙方都是知情的,又不是騙錢。各取所需而已呀!你只是道德感作祟而已啦,我以前也是那樣想的,不然你也來做吧!你長那麼可愛,一定很快就會找到願意出錢的乾爹的。」
 
「不用的,我的薪水還夠用。」
 
下次聚會,阿惠身上穿名牌的衣服,手上拿著名牌包,頭髮經過染燙,變得更美麗了。
 
充滿自信和優越感,這是我當下的想法。
 
我很想說阿惠找回了過去的自己,但是,事實上不是那麼回事。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對勁。
 
「我又認識好幾個乾爹,欸,跟你說,上次我只是陪那個阿宅吃一頓飯,就給了我兩萬欸!兩萬,兩小時賺了兩萬,超爽的啦!」
 
「阿惠真厲害,我、我一個月辛辛苦苦還沒辦法賺那麼快。」
 
「沒有拉!你這樣子用自己的本事賺錢才是真的厲害呢,哪像我,什麼都不會,只有做採購兩年多的經驗,不過最近我也打算要換工作,有一家公司出更高的薪水給我。」
 
「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有點想辭職不幹了欸,因為現在就算不做正職,晚上或假日陪人約會,一個月也能賺二、三十萬。」
 
「那樣、那樣不太好吧?還是有一份正職比較穩定……」
 
「欸,我陪人家約會一兩次就超過這錢了,你怎麼會覺得有正職穩定?你是怕我賺太多嗎?你家那麼有錢,怕被我超越是不是?」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要你那樣下去。
 
以前的你,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
 
「不是那樣的!我覺得阿惠……以前那樣比較好。」
 
「以前?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希望我變得跟以前一樣縮衣節食,比較窮的樣子比較好嗎?你是因為看我窮覺得有優越感是嗎?」
 
「不是的!」
 
「我真是看錯人了,先走了。」
 
阿惠爽快的付錢了,那可是一餐要價八千的火鍋店。
 
我不懂,阿惠為什麼會變成那樣。那個開朗、善解人意的她,不見了。
 
在我不在的這兩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在她身上?
 
她為何改變那麼大?
 
一份工作、社會的壓力能大大改變一個人嗎?
 
明明我也出社會工作一陣子了,壓力確實很大,可能是因為我沒有經濟方面的壓力。
 
她可能覺得我站在制高點,以高尚的眼光看不起她那樣的窮人。
 
可是真的不是這樣。
 
我回家反省後,為了挽回這段友情,我拼命的向阿惠道歉,但都只有得到已讀,恐怕只產生反效果,隔天她回訊息「你不要再說了,就這樣吧。」。
 
在那之後,我和阿惠斷了聯繫。
 
阿惠再也沒有跟我出去,我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掏空了,變得空蕩蕩的,不再有過去那樣的熱情和快樂。
 
好幾次想去她家,跟她鄭重的道歉,希望能回到友誼的小船上。
 
但是她後來搬家了。
 
更久以後,我聽說阿惠去酒店上班,現在是紅牌小姐,還兼做陪睡的服務,一個月據說能賺進上百萬。
 
買了房子和車子,幾乎什麼也有了。
 
可是,她似乎對一切都感到索然無味,對生活失去了熱情。
 
不久之後,我在新聞上看見林森北某紅牌酒店小姐因感情因素,上吊自殺的消息。才知道一切都太遲了。
 
我忍不住潸然淚下,想起過往的點滴,內心一陣悲痛,久久無法平復。

創作回應

露諾弭
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當胃口養大之後 就很難再回到節制節慾的狀態
2022-02-06 11:29:50
佛萊曼
這是一點 希望能透過文章帶給大家一些反思
2022-02-08 22: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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