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夏季,某天村莊來了幾名四處遊歷兜售稀奇商品的行走商販。他被其中一位商販攜帶的魔獸嚇得哇哇大哭,還不小心尿了褲子,當時村裡所有的小孩都在笑,沒有一個人安慰他。
從那之後,他就成了這些孩子們的笑柄。
不僅那件被魔獸嚇尿褲子哭得涕淚縱橫的糗事經常被他們拿出來說嘴,甚至還有一兩個孩子開始以作弄他,看他大哭出糗為樂。
年紀相仿的孩子,男生都笑他娘,是個愛哭鬼,女生都覺得他是膽小鬼。
儘管那些孩子常因此被他們的父母或是祖父母責罵,父母及奶奶也為此不止一次好聲安慰過他。
可平時玩在一起的小夥伴們當時大聲嘲笑他的畫面、聲音,都已經化成銳利的刀子,狠狠地插在他幼小的心靈上;即便刀子已被拔出,傷口也結了痂,但每當那些孩子再次把這件事說出來,就像將結痂的傷口生生撕開似的,令他難以承受。
後來漸漸的,他寧願待在家一個人看書,不願再出去同那些孩子玩耍。
書本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們會告訴他很多好玩的地方、有趣的事,在他害怕難過或是想哭的時候,永遠都會在那裡靜靜的陪著他,不會嘲笑他、作弄他。
可如今……這個剛搬來村莊的女孩看到他哭得涕淚橫流的糗樣,不僅沒有嘲笑他,還認真的跟他說男孩子哭根本就不丟臉。
連他因為這一席話而呆住時,這個女孩一邊拉著他向著某處走一邊用自己的方法安慰他。
「男孩子流眼淚有什麼好丟臉的,我跟你說哦,我爸比小時候也是個愛哭鬼。經常因為修行進度落後叔叔他們被爺爺罵哭,這是小叔叔告訴我的!」她大聲地說,語氣聽上去有種炫耀的感覺……
塞弗不明白自己爸爸是愛哭鬼這種事有什麼好炫耀的,但是他的注意力確實被雅拉的話吸引住,不再回想以前那些令他難堪的事。
「還有還有,有一次他在森林裡迷路哭成大花臉的時候剛好被路過的媽咪撞見了,那就是我爸比媽咪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男孩愣愣地看著女孩那張神采飛揚的白皙側顏,心裡頭因為她的一番話,突然浮現出自己媽媽跟他說過的那些關於她和爸爸相遇的故事。
塞弗的媽媽克萊兒不愧是研究歷史寫書的人,她很有說故事的天賦,不論神話傳說、民間歷史還是童話寓言都是信手拈來,偶爾也會說說自己的家鄉趣事,就連她和塞弗的爸爸如何相識、相知到相愛這種事都能被她拿來當成兒子的床邊故事。
「爸比到現在還是很愛哭,最常做的事就是邊哭邊抱著我說不要我嫁人……話說嫁人是什麼?獸人的一種嗎?」雅拉還在絮絮叨叨地說。
她的表情變化非常豐富,隨著她的話語時而無奈時而困惑,那張嘴和臉一刻也沒有閒下來,說的雖不是什麼童話故事之類,卻讓塞弗聽得津津有味。
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閃閃發亮,一瞬不瞬地緊緊黏在女孩明亮耀眼的俏麗短髮。
「好啦,我們到啦!」
──下一秒,他就在這聲歡快的嗓音中撞上那個銀白色的後腦勺。
「什、什麼?」塞弗捂著撞疼的下巴,淚眼汪汪地看著那顆銀白腦袋,不明所以。
雅拉似乎也被撞疼了。但她只是隨手揉了揉腦袋,便像個沒事人般指著前方,回頭興奮地同塞弗說:「我們到啦!森林主人的樹!」
男孩聽得一頭霧水,略帶困惑的目光下意識順著那根白胖的手指向前移動,映入眼簾的是一棵好大好大的樹,塞弗覺得粗壯的樹幹是一百個自己加起來那麼寬,高大的彷彿穿越雲層直達天際……
其實有沒有穿過雲層他是不知道,因為上頭樹蔭依舊茂密,深棕色樹幹破開上方濃密的層層樹葉,除了能夠隱約周遭一圈露出天空清澈的藍以及透出的暖金色光芒外便什麼都沒有。
也看不見屬於這棵樹木的枝幹,大抵是真的高到得在空曠一點的地方才能瞧見。
面前這棵樹就像他在父母做的《百大奇景》上看到的世界樹圖片一樣高大雄偉……喔不對,爸爸說世界樹只是一塊巨大岩石的名字,並不是真正的樹,可惜這樣的奇景在大浩劫中消失了。
塞弗也曾在《異的起源》這本書上看過,在世界樹上有一棵真正高聳入雲的初始之樹,是一棵有神靈寄宿的神木,也是這個世界的核心,雖然他看不懂什麼是世界的核心,但不妨礙他對親自見一見那棵樹的嚮往。
不曉得爸爸媽媽會不會帶他去看看……彼時不過七歲的塞弗這樣滿心期盼,這個心願卻始終沒有實現過,實際上是因為他從未對父母這樣要求過,自然是沒有實現的可能存在(不過這孩子完全忘了自己沒有講過)。
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點難過……情緒莫名低落下來的塞弗,也沒心情去注意周遭的事物。
最後,他是被一個尖嘯聲給嚇回神。
那個古怪的聲音不像人能發出的音頻,倒似鳥啼或獸鳴,尖利的不和諧音,在這座陰森幽林中更顯可怖。
塞弗的直接反應便是不自覺地打了個顫,搓了搓發癢的皮膚,茫然地環顧四周,想看看那究竟是打哪來。
可是還有一件比這個如野獸般的聲音更恐怖的事。
雅拉不見了。
四處張望都沒能瞧見那個在滿目的綠中十分明亮鮮豔的銀色,這個認知叫塞弗忽然沒由來的感到慌亂。
害怕獨自一人被丟下,害怕這座靜謐的陰森林子,但是他更怕的是……更怕……奇怪……他是更怕什麼呢?
沒等男孩搞懂自己最害怕的究竟是什麼,又是一聲細嫩的尖叫。
尖銳而高亢,稚嫩的熟悉嗓音。
若說方才的尖叫讓他覺得不安,這次的則令他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比被人開玩笑說要把他心愛的書本燒掉時還要恐慌,更甚於方才發現雅拉不見時的感覺。
因為那是雅拉的聲音。
「嗚……不要不要!快走開、走開!」
而且是從上頭傳來的,緊接在後的又是那聲非人的聲音,連續幾聲,還隱約聽得急促的翅膀拍動聲,怎麼聽都覺得非常不妙。
何況女孩稚嫩清亮的嗓音裡明顯透露出了少有的焦急與慌亂,更別提她說的話聽上去就像……
他連忙抬頭一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卻嚇得他差點也叫出了聲。
雅拉不知何時已經爬到這棵樹一個很高的位置,幾乎與其他樹木的樹冠差不多高,那個位置高到若非她那頭銀白短髮十分引人注目,塞弗大概會不小心掠過沒看到她。
眼睛所見的是一頭身形奇怪可怖的怪物,渾身上下皆布滿濃密凌亂的深灰色長毛,細長微曲的雙足,十根指頭上俱是長而彎曲的利爪,靈活的像是遠古時代的猩猩一般,其頭部卻像是戴著一張白色的鳥嘴面具,上頭圓圓的眼睛部分漆黑而空洞。
本該是雙手的部分長著一雙形似龍族或惡魔的黑色雙翼,拍打間時不時閃過幾抹白色,方才聽到的振翅聲便是來自於這個。
塞弗曾看過這種怪物,在《危險等級的人造魔獸》這本被聖教會列為「禁書」的書上有提及。在他六歲那年他爸爸從聖教會借了這本書回家,某一晚他偷偷溜進爸爸的書房打開了這本書,上頭那一隻隻模樣可怖醜陋的魔獸令他印象深刻到連續幾晚都不敢一個人睡。
時至今日,那些魔獸的相貌與記載他仍記得十分清楚。
鳥面猴,顧名思義,牠是鳥頭猴身的魔獸,為皇靈曆末期的生物學家們最初製造的其中一種魔獸;牠們視力極差還是個色盲,看什麼都是非黑即白,聽力卻是成反比的好,可達範圍約莫方圓十里左右,在此範圍內但凡任何一點細小的聲音都能叫他們輕易捕捉。
因為是最早製造出來的,所以魔族的基因佔了很少,遠古獸族的基因則佔了絕大多數,所以鳥面猴雖具有攻擊性,在眾多人造魔獸中卻屬於極為弱小的一員,與當時人造魔獸的老大三頭犬完全不是一個層級可比擬。
但是……塞弗記得那本書所記載的魔獸皆被歸為危險等級,因為牠們都是當年「野獸撲殺計畫」中造成諸多大小災害的元兇,所幸每種魔獸的數量極少,多數種的性別單一又無繁衍能力,因此大多都被撲殺殆盡。
在那場死傷無數、千夫所指的慘烈計畫後,留下來的人造魔獸不論是數量還是種類皆是寥寥無幾,牠們大多是性格溫和且對人類無害的,如兩棲獸、水晶寶寶等;而鳥面猴,絕對不在此項範疇內……
此刻,這頭詭異的魔獸正試圖靠近那個攀在樹幹上,粗糙的深棕襯得滑順銀髮異常突兀的小女孩,雖然貌似遇到一點小小的阻礙而無法靠近,可遠遠看著那尖銳的鳥喙以及四肢上的利爪,怎麼看都覺得有不懷好意的成份在。
不過更叫他驚訝的不僅是那頭魔獸的出現,還有小夥伴的本身。
──千萬別會錯意,後面那句話不是指雅拉真的跑去爬人家森林之主的樹的舉動,這已經不是什麼值得令他感到訝異的事。
塞弗目瞪口呆的看著女孩……背上那雙使勁拍動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