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十四章 潸然落雪
武苑畢業的兩年多以來，龍、風、蓮貴為現任聖武的入室弟子，儘管學成出師，卻在好不容易重聚後面對逃不過的命運，經歷著世道中的惡意。
雷之角獨霸一方的神洲最大型非法集團「天下會」，幫主「雄霸」長年下來挑戰各路強者，蒐羅知名兵器，聲勢逐漸壯大，更不為人所知的是，他與現任聖武千炎斬及第四劍皇莫邪同為前代聖武白峰的三位徒弟，上一輩的恩怨如今延燒到了子代，只因泥菩薩所示批言一句「龍嘯風起蓮花動」。
花費心力修練的三絕學終被雄霸一一破解，三個少年少女只得吃下此生第一場敗仗、落荒而逃，所有出路皆遭封鎖，蓮帶著受顏面重擊以致雙眼疼痛不堪的風躲進路旁的觀音亭。
回頭不見龍，走散了嗎？非也。
身為武者的風當然比較可以抵抗高能量的侵蝕，但普通肉身的雪緣，不曾三思便毅然決然替龍阻擋，沒有防備地接下強過炸藥好幾倍的武功，任憑醫療設備來得再快速、人員技術再厲害，此時都難以將雪白仙女的命給挽回。
大街人去樓空，雪緣僅剩一絲氣息倒在愛人懷裡，莫邪提醒逃走的命令龍根本沒聽進，同伴們都離開了也只是留原地手足無措。
驚恐全寫在龍的表情，抖著嘴唇道：「雪，妳……為什麼……」
雪緣美麗的面容流下嘴角鮮紅血沫，全身觸感已然麻木，要睜開眼皮亦是像抬起千斤鐵門般如此沉重，愛人的英俊臉龐很難看得清楚。
「龍……你沒事……就好……」
「撐著點，我馬上帶妳去找大夫。」
「不……龍……不要……離開我……」
龍抱得更緊更靠近，讓雪緣不必使出太多力氣說話。
「好，我不走，我不會走。」
為時已晚，雪緣的意識漸漸模糊，凡者妄想接住老練武者的殺招無疑螳臂擋車，五臟均破，一呼一吸都是撕心裂肺。
「龍……」
「雪，我就在這。」
「活……下……去……」
手無力地垂落，伴隨最後的一滴淚珠滑過，雪緣閉上了眼，香消玉殞。
無法拯救心愛之人，五歲時龍在故鄉經歷過喪父喪母，今刻十年之隔，眼睜睜目送初戀逝世，什麼一品家族的名聲，什麼最有天賦的武者，若這些浮雲般的虛名可以換得失去的東西，夫復何求？
曾救雪緣免於人口買賣，然而惡意不斷襲來，一命換一命，到頭來黑與白的戀情仍然抓空。
龍緊擁雪緣未寒的遺體痛哭失聲，一如他在龍之里弔唁父母，摯愛之人的離去永遠是那麼悲情。
「雪……對不起……我對不起妳……明明說過會保護妳的……都是我的錯……」
自責中，龍不停思考著，如果無雙城淪陷後他們立即回風之角山上的家，是否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為了泥菩薩和他孫女而行俠仗義幫助，反倒應驗了泥菩薩的危險預言，命運，難道冥冥之中真的誰也無法逃過？
無論怎麼悲傷，時間依然在走，萬物仍然在運行，龍想著的不是剛從奪取性命的魔掌下逃出生天，他將雪緣橫抱起，朝向蓮與風的反方向出去鳳溪村。
「站住！你是什麼傢伙？」
天下會幫眾果然還在攔堵各方，龍沉默地先把雪緣遺體擱於一旁的樹下，動作之輕柔，生怕再給她增添不必要的傷痕。
「哎！小鬼！叫你呢！不會回答啊？」
拳頭縮緊、斜眼怒視，如一頭凶狠的野獸準備撕碎放眼所有事物，高昂的情緒讓龍的瞳孔由黑轉藍，驅使憤怒，就是他得以增強力量的啟動點。
悽慘尖叫迴盪村外，也不管龍是不是中央機關的官方人員，也不管他們的罪是不是夠判死刑，人類的正義與法律無法約束隱藏於黑雲雷霆裡的魔。
幫主的一意孤行，手下以命償還，這場瘋狂的殺戮幸好不會有善良村民目擊，雖然殘酷，但誰又膽敢靠近急於發洩火爆脾氣的惡鬼呢？
殘殺也不用讓敵人的血染紅自己的雙手，更不想他們的血使愛人遺體受到汙穢。
黑雲死神帶著他的白雪公主邁出步伐，目標只有一個，風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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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之角的鳳溪村離風之角的莫邪山屋至少要好幾天趕路，龍全程被怒火與哀傷驅心，也因為不願看見雪緣遺體腐敗，只消一日半就抵達。
熟悉的冬季白雪山道、蒼涼的光禿樹林，龍又回到這座山中。
「汪！汪！」
小雪喜出望外，但第一眼與龍的愁眉苦臉對上又讓牠停止雀躍。
挑個木屋旁邊的小空地，龍放下雪緣的遺體，開始挖掘泥土地，小雪靠近那團不知道包著什麼的黑披風，很有靈性地對其嗯嗯叫，那是親愛的姊姊的氣味，絕不會錯。
等挖出個長方形能容納下一個人的凹洞後，龍才解開披風，雪緣的面貌已是蒼白無色，但就像睡著似的安詳。
最後一次，龍觸碰雪緣，感受她已然冰冷的肌膚。
最後一次，龍擁抱雪緣，撫摸她柔順絲滑的長髮。
把雪緣的遺體放入凹洞，龍一點一點地灑下黃土，每灑一次，龍的心宛如被利刃狠狠割劃一次，直到覆過她的身體，沾染上她的臉，最後……遮蓋過她的全部。
如今，兩人不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泥土，而是從此天人永隔。
找了一塊大小、形狀適中的木片，龍在表面以削尖的小石頭刻上「雪緣之墓」，深深插入土丘的一邊。
走進屋內房間，龍躺在床上沉思，回憶著這兩年多與雪緣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她吹奏的曲子彷彿還迴響耳邊。
曾經的那隻輕撫自己臉頰的溫暖掌心，在自己手中漸漸冰冷；再也看不到雪緣開朗的笑顏、再也聽不到雪緣輕聲溫柔地呼喊自己的名字。
這床，她曾睡在旁邊；那廚房，她曾熟練地烹調著料理；那瞭望台，兩人曾肩並肩互相依偎。
「嗯……嗯……」
小雪真的是一隻很有靈性的狗兒，牠知道雪緣的離開，知道龍此時的悲傷，伸頭放在龍的腹部好像也是在安慰著，跟那些被訓練來幫助人們恢復心靈的專業治療犬一樣。
淚眼汪汪的狗兒，龍摸摸牠的頭道：「對不起，小雪，妳的雪緣姊姊已經……沒辦法再陪妳一起玩了。」
「嗯……」
「妳的媽媽總是隔幾天才回來然後又出門，可以的話，別再等了，趕快下山找人收養，不然只有妳一個待在這山裡會很孤單的，妳是個聰明的女孩，別讓雪緣姊姊在天上為妳擔心，知道了嗎？」
龍起身，收起雪緣生前最喜歡的那支橫笛，結束悲傷出了門，到十幾公尺外，龍再次回眸凝視這個充滿記憶的地方。
「啊嗚──」
小雪端坐於地對著遠處的龍長嗥一聲。
這時，天空開始飄下白白細雪，龍伸出手，一片雪花飄落到手上，才半秒就融化成一粒水珠滑落，感覺此情此景暗示著雪緣就像這滴無法握住的消融之雪。
龍握起拳，昂首道：「永別了，雪。」
落下兩道淚痕，披風一甩，龍轉身下山，黑色的背影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