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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書無名-8-4-

和楓影子 | 2023-01-02 02:18:23 | 巴幣 0 | 人氣 78

完結俠之道-此書無名
資料夾簡介
將俠之道遊戲整理並重編而成的二創小說,全劇透,巨雷,程墉CP。 一套共十本,免費發送,推親友入坑好用。

俠隱閣最終之戰
第三年十二月冬至天大亮時
 
「你仍執意上山?」段霄烈語氣十分嚴肅。
「沒錯。」
「你可知道,你這麼做是在玩命。」段霄烈的怒火正在累積。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仍想一意孤行?」為何他總是阻止不了楚天碧尋死呢。
「是的。因為現在的俠隱閣……還需要我。」
楚天碧不聽勸告,最後這句話終於讓段霄烈忍不住冷哼出聲:「哼……究竟是俠隱閣需要你,抑或是你始終放不下俠隱閣呢?」
楚天碧段霄烈兩相對視,無名站於一旁,左右為難。
「你既做出決定,我也不會干涉於你。但我不想再看見,你寧為贖罪而死的模樣。」
哼……自己來這套,還把無名女娃兒也教成了那樣。
對戰何長瑞那時,這女娃兒亦如同楚天碧一般引頸就戮,差點沒把他給氣死。
段霄烈可是知曉無名對自己女兒的重要性的,萬一那天讓女娃兒成功赴死,女兒不恨死自己才怪了。
「霄烈……」
「聽明白的話,上山吧。」
段霄烈心情難受,往上山的方向前進了幾步,不願意再看自己這名妄圖以身死成仁完成心願的義兄。
「還有,無名。」
「段師父有何吩咐?」
「三弟……凌雲他……最後那一刀,運用巧勁避開我的要害,我也才能站在這裡。那巧勁,就與他還活著的時候,意欲留人性命,是同樣的手法……三弟確實死過,但現在的他……或許仍有意識。這一點,或可加以利用。」
楚天碧對於段霄烈這話心情複雜,什麼時候開始,對於二弟而言,感情也成了一種可以利用的機會了。
「至於,無名,你身負的力量,五炁朝元與天清真氣……也許就是終結這場戰役的關鍵。」
段霄烈內心想著無名那偶爾與楚天碧類似的行為模式,有些擔憂。
明明是木人心的嫡傳弟子,卻一點都沒學到木人心對敵的陰狠。
木人心的道為中庸之仁,可不是殺身成仁這種仁啊。
還有石崑,他是抱持著與自己同樣的心情入的殺道。
若無名死在他面前,不知道他是否會成魔。
殺道這一個戰火之道,一直是最難控制的,一個偏差,就會由俠道轉入魔道。
所以才需要時刻提醒自己,並且給自己訂立一個守護的目標,和想完成的任務,免得自己行差踏錯。
段霄烈的錨點,便是楚天碧。
石崑選定的錨點,便是無名。
甚至可能連自己女兒的錨點,十有八九也是她,她的命聯繫了許多人的道與未來,她……可千萬要惜命。
「可別讓我……讓我們失望了。」
「是……弟子明白。」
黃靈峰的計畫已經失敗了,無名的天清訣功力,不足以在那當下完整的將水若嬋的九泉真氣化去……她讓師父們失望了……
她感到內疚萬分。
三人出發前往戰場,楚天碧也不希望無名學自己的作風,但她肯定不是學自己的,那是她天性如此。
段霄烈居然誤會是他教出來的麼?
楚天碧微微搖頭,霄烈還是不夠能理解弟子的內心呀。
這樣自己還是不能放心將俠隱閣交給他的。
 
他們抵達俠隱閣山門時,戰場上幽蘭與陰算俱在,俠隱閣弟子輕重傷大半。
「那是……楚天碧和段霄烈!」幽蘭對陰算說道。
「憑宮主和他的力量,仍沒能將他們攔下麼?」陰算有些驚奇,他們的預想,是至少廢去此二人的戰力。
「是段兄和閣主,還有小名兒,你們都沒事麼?」寧楚楚先開口確認三人狀況。
「是,承蒙二位師父相助。」
「看來……是發生了變故?」寧楚楚聽出無名語氣中的腔調不對。
「黃靈峰之戰,突生變數。我們低估九泉真氣大成之力,以及……冥宮暗藏之高手的實力。因此,現下的目標,需得盡快平定廬山之亂,並以剩餘人力迎擊強敵。」楚天碧隱瞞了凌雲之事,只簡單說了一下戰鬥狀況。
「哼……寧楚楚,廬山戰況如何了?」段霄烈自也不想如此早說出凌雲便是那隱藏之人。
「如你們所預判,在你倆離閣不久,便有屍人率軍,意圖攻上廬山……我們師長,便按照楚閣主先前留下的指示行事,先行在廬山各隘口佈下防線……並且指示諸位弟子,循本心作戰,勿有留悔,因此避免了大規模傷亡。除卻山頂廣場戰況仍膠著,其餘戰場多為捷報。」寧楚楚傳達出所有情報。
「是麼……你們做得很好,楚楚。」楚天碧點頭認可,弟子們的安全為上。
陰算對自己的推算失誤感到憤怒:「嘖……果真是故技重施,仿造百草廬佈防策略,來個請君入甕,左右夾擊。我也早該料到,你們兩派的分崩離析,是個引誘我們上當的局!」他讓冥宮有了不必要的損失。
「哼,你的臆測一點也沒錯。我們分崩離析是真,這是個甕中抓鱉的局,卻也是真。」段霄烈倒是肯定對方算無遺策,只是遇上了俠隱閣,算他倒楣。
「呵……似假卻真,是虛亦實,是奇……也是正。但在這般精妙的謀策運用後,竟還親上戰線,就是你們最大的失算!看看你們那副傷勢沉重的樣子吧!我只要能取下你們的性命,俠隱閣士氣將瓦解潰散,待俠隱閣群龍無首,屆時便將迎來冥宮的勝利!」陰算招呼來更多的屍人助戰,打算先取楚天碧與段霄烈性命。
上官煦一甩長槍,朝陰算便是一槍捅去:「嘿,狂妄的傢伙!接過吾的槍,再來說大話吧!」
陰算輕輕鬆鬆就躲過這一記槍刺,遠離上官煦的身旁。
「我……不會再讓你們傷害我的同門!」武轍心中有堅毅不屈的守護之道,他要用己身,擋住所有敵方攻擊。
「沒錯,我也不會讓任何一個同門在我眼前與死去。」蕭芊菱一手銀針飛舞,一手反轉施藥,不停地為同門提供治療支援。
「姜兄,要來了!要吵就等擊敗這群傢伙再吵了!」
「好,今日暫且休兵,以擊退冥宮為共同目標!」
項天磊與姜鴻波這對鬩牆兄弟,終於再度聯手,誓要守下俠隱閣。
「我不會這般輕易,就讓你們通過此地。定要讓阿凌,攻下廬山!」
幽蘭提到了阿凌,讓無名視線朝她看去。
寧楚楚先手丟了暗器朝幽蘭而去,隨即消去自身存在感,隱去了暗處。
這才是最適合她的戰法,只是先前沒有其他師長鎮場,她不能拋下弟子們不管。
比起陰算,幽蘭防禦與攻擊力顯然都不夠看,很快就在場上受了不輕的傷。
「唔……竟這般難纏!」幽蘭痛得低呼一聲。
陰算不忍見幽蘭受傷,隨即下令道:「幽蘭,離開此地,去幫助少主。」
「甚麼?」
「只要少主佔下廣場,並據於優勢之處,這幫人,便將不攻自破。」陰算有條有理勸說著幽蘭。
「但是你又該如何?」
幽蘭亦不捨陰算,若此時她離開了,還見得著他嗎?
陰算大義凜然道:「如果,此地便是我的葬身之地,為了大業,我欣然接受。」
「怎麼可以……!我們……我……」
「幽蘭,戰場之上,不該再有私情!快去幫助少主拿下勝利!然後,再去看看,我沒能看見的終局。」
幽蘭猶豫了許久,最終眼中飽含憂鬱,答應了下來:「是麼……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那麼,我便替你完成。只盼你我,不會為此後悔。」
幽蘭離開後,陰算滿臉黯然。
「如果可以的話,離開這裡。遠離世道紛爭,好好的活下去……幽蘭。別讓我後悔了。」陰算一心以死抵抗,希望自己的死換來幽蘭的生,他已經明白了,冥宮的道,無論勝敗,終點俱是死路一條。
「陰算,難道你想隻身對抗我們?」段霄烈覺得陰算的盤算有點離譜,楚天碧與自己就算重傷,也不是這種角色能以一打二的對象。
何況在場還有寧楚楚與其他俠隱閣弟子在。
「若攻上廬山,就是我們唯一的活路,那麼,總該有人留下,以掩護撤軍離開。我可不是那種為了讓自己活命,寧可犧牲大局的貪生怕死之輩。」陰算一直都清楚飛魷的作風,飛魷可是犧牲了不少冥宮屍人啊。
楚天碧姿態微動,神情悲憫,陰算他這是終於算清楚了,但也回不了頭了。
「哼……但你選擇留下,所為難道只是大局麼?」段霄烈問及他的內心,只要他敢開口說出一句悔,給楚天碧面子放了他又如何?
陰算卻無語凝視段霄烈,既然選擇了,他也不會後悔,亦是無愧。
見他沉默,段霄烈也不再多言:「也罷。你既然選擇留下,那麼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些!」
段霄烈動了動手腕,決定單獨埋葬這位勁敵。
「至於你們,楚天碧,無名,上山去吧。若陰算的目的,就是拖住我們的腳步,便不該讓他得逞。」
「霄烈,你想獨自應付陰算?」
「難道你認為,我對付不了他?」
「不……你的策略是對的。」
這時,楚天碧朝陰算看了最後一眼。
「唉……走吧,名兒。我們便往山頂,阻止凌無絕。」
無名點頭跟上,走前朝段霄烈輕聲說道:「段師父……我們在山頂等你!」
哼,還算有良心,女兒沒白結交這個朋友。
陰算沒有讓屍人出手阻止,反而阻止屍人追擊:「呵……任由他們去吧。我唯一想拖住的,就只有你,段霄烈。」
「哦?」段霄烈奇道。
「無名,仍未成氣候,而楚天碧,從不殺人。」陰算的算盤打得直響,這樣至少幽蘭與少主都是安全的。
「哼……你所為的,果然不是你所謂的『大局』。」大半是為了幽蘭那女人吧。
「或許吧。」陰算沒有否認。
「也許,唯有在真正面對失敗時,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守護的……究竟是什麼。」
「這麼早就言敗了?此前的你,可並非這般輕易便投降的啊。」段霄烈可對廢棄練武場當天的對戰記憶猶新啊。
那天楚天碧真是差點栽了,要不是宮紫痕突然悔悟,楚天碧要死在那,無名也要死在那了。
「此役雖還未敗,卻仍是我的失策,是我錯誤的謀策,讓眾多弟兄姊妹接連遭擒、死去。是我造成了更多的……無可挽回的死。」陰算神情悔恨,他該以身謝罪,方才對得起死去的屍人同胞們。
寧楚楚彷若被觸動什麼,想起了過去的自己,還有想起方才離去的幽蘭,以及其他更多更多……
「如今,我唯有以命換命,救得更多人,才能告慰所有因我而死的亡者。只要終局是冥宮的勝利,縱使一死,又有何妨?」
段霄烈冷哼道:「你與楚天碧的道,全然不同,但到頭來,你們卻走到了相同的盡頭。這世上能真正理解你的,恐怕只有楚天碧了。」
段霄烈開始運轉心法,盯著陰算,只待一個破綻便要取他性命。
「是麼?那還真是可惜。那就讓我……到幽冥地府去見他吧。我會等著。」
楚天碧,應該也很快就會下去了罷。
「呵……不過,你又錯判了某件事。」
「什麼?」陰算不以為意,不可能再算漏了。
「在你眼中的無名……當真仍未成氣候麼?」
陰算驚疑不定,段霄烈對那女娃兒評價如此之高了麼?
「而你,便在你的幽冥地府好好看看……看看你過去,究竟錯判了多少情勢。」
說罷段霄烈便抓準一處破綻攻向了陰算……
 
前往山頂的必經之路——俠隱閣大廣場,無名最熟悉的人都在,正與幽蘭所率眾屍人對峙。
無名與楚天碧追上後,便與俠隱閣眾人將幽蘭等人夾擊其中。
「閣主!」柳心萍眼睛一亮。
「喔,太好了!你們都平安無事!」南飛鍠笑著朝地揮了一下長劍示意。
「但閣主似乎……受了重傷?」南飛鍠觀察出楚天碧好似行動受限。
程墉先是關切地看了無名之後,才轉而關心楚天碧:「閣主的傷勢,不妙。」
「唔……竟能把閣主傷成這樣,那宮主果真……」鐘若昕日常的喪氣話。
「為師傷勢無礙,無須擔心。心萍,戰況如何?」
柳心萍表情嚴肅,語氣中充滿了戰火氣息:「是,憑我們幾人之力,總算勉力守住此道關卡,但廣場仍有不少冥宮屍人從其他路線上山……道恆便決定從百草廬退守至廣場,偕同幾名弟子抗衡以凌無絕為首的冥宮菁英。」
楚天碧點頭,手持萬古聖清擺出了架勢:「是麼……寧可放棄百草廬,也不能讓凌無絕佔據廣場,確是正確的決定。要是凌無絕成功佔據廣場,制住多條上山隘口,便能牽制我們的行動並拖延時辰。對他們來說,只要能支撐到冥宮宮主回到廬山,便是……他們的勝利。」
「這……那冥宮宮主當真這般厲害?」南飛鍠對楚天碧的話大吃一驚。
楚天碧沉默一瞬,還是說出了不願說的:「真正可怕的對手,是另一個人。」
眾人驚詫,但也猜到了。
楚天碧所說,也就是……日前出現在神機殿的那個怪物!
幽蘭沒見著想見之人,憂鬱地開口問道:「陰算呢?」
「他正在與霄烈戰鬥。」楚天碧可憐二人,清冷平靜地回道。
「那麼他……還有沒有說什麼?」幽蘭問道。
「他要你好好活下去,別讓他後悔。」無名說道,好像是因為與程墉在一起之後,變得見不得情人分散了,便有意點醒幽蘭。
幽蘭表情憂鬱又複雜:「是麼……陰算啊,你自始至終,都是這樣的男人,我明明也可以,與你一同分擔的啊!」
柳心萍與無名都對她這句話深有同感,只可惜她是敵人。
「既然……這就是你所希冀的,你的遺願,就由我來替你達成。要想通過這裡,唯有踏過我的屍身!」幽蘭變得堅決無比,打算完成陰算謀劃的大業。
「幽蘭姑娘,楚某不想取你性命。我們已收容願意與俠隱閣和平共處的冥宮人士,只要重回平靜生活,不再主動侵略,相信武林人士都能理解。」
幽蘭沒有回頭路了,陰算都不在了,獨活沒有任何意義。
「理解了,然後呢?一個互相不侵攻的和平生活,當真能為我們帶來『平和』麼?已經為抗爭而死的夥伴,他們的死……我們又怎能輕易放下?若是放下了,那麼選擇了放下的我們……是否就是背離了他們的『背叛者』呢?」
楚天碧聽著,表情愈發悲憫,為何自己行道如此之難。
「你們不斷說服我們放下,說服我們選擇和平……但這件事,若真有這般容易,我們也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幽蘭越說越恨,最後的字眼都是從牙縫裡透出的。
她憂鬱地說:「如今,在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必須踏過以你們建起的屍山血海,帶領還活著的夥伴,達到平和之世。而另一條,則是背負起已死夥伴的遺志,不斷奮戰,直到與他們重逢於幽冥地府。來,楚天碧,你要我選哪一條呢?」
幽蘭給的兩個選擇,都是建立在俠隱閣的落敗之上,楚天碧不可能從中選擇任何一個。
烏仁圖婭神奇地理解了幽蘭的心態:「驅使她戰鬥的並非只有恨意。」
姚山靈也有些同情她:「是啊……她雖是冥宮之人,卻不像壞人……」
她倆的話都給幽蘭聽清了,幽蘭溫婉一笑:「呵……小姑娘,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殺你們。但我與你們所希冀的將來,卻已相差太多。既然沒有任何相合的可能……那麼,就只能留下其中一個。至於留下的,是你們的,還是我們的……就在此役,做出決定吧。」
戰場上只有金屬木頭交擊的聲響,偶爾傳來有人受傷或死亡的悲鳴,雙方皆是表情凝重,為了各自的理念奮戰。
幽蘭在上一處戰場上本就沒討得好,有傷在身,在圍攻之下很快就又傷上加傷。
「唔!」
「幽蘭姑娘,你以意志力支撐,已撐不了多久,降伏也不失為……」楚天碧依然試圖勸降。
「你……閉嘴!我……必須帶領還活著的夥伴,背負已死夥伴的遺志……繼續戰鬥下去!」
楚天碧清冷的聲音多了些許溫和:「但陰算的遺志,已說得很清楚了。他要你……遠離世道紛爭,好好活下去。」
幽蘭暴怒:「不……不是的……他要我去幫助阿凌……他要我拿下勝利……他還要我……去看看他沒能看見的終局!而你……又怎麼懂得他?又怎能理解他?對他而言,你什麼都不是……我才是……他的夥伴哪——!」
她不能忍受楚天碧一副比自己更理解陰算的模樣!
楚天碧無奈地嘆息,好像每次他認真想勸人回頭是岸,都會造成反效果?
「名兒,此陣便交給我們,你趁現在突破此地,到廣場協助道恆師父。」楚天碧開口讓無名先行一步。
「明白了,師父也別勉強。」無名的輕功早已爐火純青,身影閃現,一會兒就不見蹤跡了。
甚至連程墉都沒能來得及捕捉她的身影,對她叮囑一句平安。
幽蘭道:「哼,無名麼……也罷……雖有天清真氣護身,但以她的身手,又如何能扭轉戰局?我們只要支持到宮主與他前來……勝者……便是我們冥宮!」
她已然略微癲狂,現在她只能自我催眠,以完成陰算與宮主的大業為自己的目標了。
否則她要如何承受……為了這一切失去陰算的痛楚。
楚天碧再度陷入沉默,眼中悲憫不假,卻不再開口勸說。
「讓無名去與阿凌見一面……也好……阿凌他……也需要做個了斷了。」幽蘭憂鬱地說著這話。
阿凌與無名,誰生誰死呢。
 
無名一路躲過數個零散屍人,總算安然抵達山頂,見到只有無名隻身一人出現,石崑顯得很訝異:「無名?」
段紅兒又亂想了,緊蹙眉心問道:「無名!沒見到閣主和父親……他們莫非……?」
道恆師父倒是通透,直接否了段紅兒的臆測:「嗯……既然無名女娃兒能突破重圍,來到此地,應是有老楚和老段的掩護。」
「是,閣主與段師父正在山道抗敵。」無名大聲應和道恆說的話。
俠隱閣眾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淨尤其心安:「平安無事麼……太好了。」
「無名。」她終究還是來了。
「阿凌。」我們不能避免一戰嗎?
「看來,你已與母親……與宮主交過手了。沒想到,你還能活著回來。我也明白,這一天,終究會來……而一切爭鬥,也將在這一天,徹底結束。只要你死,俠隱閣便再無能力與九泉心經相抗……不須多久,便會瓦解。」
阿凌心裡怎麼想的並不顯現在臉上,但眾人都感覺到了他內勁攀升。
「只要……你死的話!」阿凌下定了決心,無視自己真正的內心。
「哼!想試便來罷!我的槍,將血祭你們所有人!」唐韻要報仇,要替上官彥和唐師父報仇。
「道恆師父,弟子不會讓你失望的……我絕不會讓這片戰場出現傷亡之人!」田韜的醫道總算趨近圓滿了。
「無名女俠,也讓我們助你一臂之力。事關俠隱閣存亡,我派不會坐視!」白琮衣說道。
白琮衣的話立馬得到了張啟洛的支持:「是啊!沒有你,就沒有我們。這份恩,我張啟洛沒齒難忘!此役定會幫你到底!」
「可聽見了,姓凌的?你的幫手都在別處戰場,被咱們的人給牽制,憑你一人,以及你們這點人手,當真以為能攻下此地?」道恆勸道,凌無絕看起來也與無名差不多大而已,能回頭最好。
阿凌沒有回答,他的一切,都是屬於母親的,即使他……一點也不想殺人,他也沒有選擇。
「不如儘早投降,表明你有意與俠隱閣合作,我們呢,也能以此來與你們宮主談判,才能避免更多無謂的死傷。」
這下道恆可就踩住了凌無絕的痛,他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他的一切……都是母親的!
「唉……要降還是要打,給個準信如何?」
道恆這頭想說服凌無絕,凌無絕卻不可能被說動,他不想與無名爭鬥,但一切都不能回頭了。
他唯一能與無名和平相處的可能,就僅有無名投向自己這一方。
「無名……在你的家園遭毀時,我們曾救過你的家人……但你……卻來摧毀我的家園……此仇……我不會罷休。要降,可以。但降伏之人,該是你們。」凌無絕似乎想用此話洗腦自己,一字一字說得極慢。
而阿凌這話讓無名感到微微無語,這是水若嬋給他灌輸的嗎?
無名從頭到尾,可都在與木人心並肩作戰。
因為無名也不想去面臨選擇,選擇與阿凌敵對……
「是麼,執意要打麼……倒也不出山人我的意料。但你把帳算到無名女娃兒頭上……這就有點莫名了。」道恆還是替無名分辯了一句。
「也罷,既然衝突難免,那便速速解決吧。在真正棘手之人到來之前。」道恆示意眾人行動起來。
無名在眾人掩護下,以純粹的天清真氣與阿凌對戰,竟使得阿凌體內的九泉真氣大量消散。
凌無絕發現到無名實力的增長超乎他的預判:「無名……天清真氣之修為,竟又更加深厚了。為了冥宮……絕對……留你不得!」
凌無絕暫避其鋒,其體內五炁流轉,進而帶動九泉真氣運行,不出數息,全身傷勢竟有所復原。
「嘖……五炁朝元與九泉真氣的相互配合,確實棘手。」
石崑若更早遇到凌無絕,可能也沒無名什麼事了,凌無絕的作風,更適合作為石崑的目標,但人生就是如此無常,緣分如此奇妙。
「與一年前相比,身手竟又更為高強。凌無絕……確是高手。但他身上的氣息……卻為何……似曾相識?」淨隔著面具說道。
凌無絕不回應他倆,只朝無名一人發話:「反觀於你,無名。歷經連番惡戰,你的體力早已無法支撐。縱使你們計謀得逞,殺盡我們上百名冥宮同胞,甚至殺了我……你們也贏不了宮主……以及,因九泉真氣與機關之術,進而獲得第二次生命的……那個人。」
凌無絕不斷留手,對無名還多有提點,這讓石崑感到有點違和,他好像……
「第二次……生命?」淨疑惑此點。
「所以,降伏吧,無名。在俠隱閣淪為地獄之前,做出正確的抉擇。否則,將會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凌無絕十分懂得無名的心思,拿她的生命說事不會有任何效果,但若拿其他人的生命來說,無名便可能動搖。
「我們會不會戰敗,猶未可知,俠隱閣之人,又豈會輕易投降?」
即使無名回答得如此果決,凌無絕還是想爭取不用與無名爭鬥的希望,又提及另一件事:「阿寶的傷,是鬼蠱婆婆替他治的。若沒有婆婆,阿寶怕是活不過那晚。他一直……感念著婆婆的救命之恩。」
遲疑了很久,凌無絕才又輕聲問道:「阿寶……可還念著鬼蠱婆婆?」
「我、我……無法回答你……」無名也不知道,阿寶被帶回廬山後,就不肯見她了。
「是麼……你們會殺了鬼蠱婆婆,理由怕是和你們殺了飛魷一樣,認為她是惡徒……那麼,一個人是善是惡,又是誰分辨的呢?你可以回答我麼,荊竹段霄烈?」
凌無絕早就察覺段霄烈與楚天碧的到來,而段霄烈才是真正滅冥宮全村之人,他先前不承認,硬要說是無名所為,只是想說服自己……不要對無名心軟。
殺了無名……是母親的命令,亦是……母親的心願……
段霄烈不會為此後悔或迷惑:「只要惡行確鑿,人人得而誅之。殺雞儆猴,永遠是抑制惡行蔓延最有效的方式。而鬼蠱,助紂為虐,該當償命。」
「果然如此麼……婆婆,你所盼望的平和之世……並不存在啊。」凌無絕朝空說道,像望著死去的鬼蠱婆婆。
道恆有些不服氣:「你們兩個可總算是回來了,還演了這麼個彆扭的戲碼……雖說對立並非假造,但沒必要把山人我也蒙在鼓裡吧?」還說本山人是副閣主呢,見過哪個副閣主啥大事屁都不知道的。
「哼……只是我倆在目睹了重岩村之役後,所達成的共識罷了。各人做法與理念可以不同,亦可遵循自身本心,各行其道,各自奮戰。但,一旦面對共同的敵人……」
段霄烈說著,便由楚天碧接了話尾:「合作抗敵,便是第一優先。所為即是,不讓重岩村的慘況,再次發生。」
無名被他倆的話引得有些恍惚地低喃道:「唐師父……」
想起唐師父與重岩村,石崑的眼神隨即也黯淡了一瞬。
道恆無奈嘆息:「唉……就當是山人我吃了一記悶虧吧。要是早知道你們的心思,山人我在這段期間,也就不必這般勞心又勞力啦。」他神態開始慵懶起來,好似因為楚天碧二人在此放鬆了心情。
「不過……依先前得到的情報,冥宮除了那個從未露面的宮主之外,還有一個高手……而你們也已經交過手了,沒錯吧?」道恆心想,這下該與山人我說說了罷。
楚天碧朝著淨望去了一眼,那副面具,掩蓋了淨的神情。
「說與所有人知道吧,楚天碧。既是事實,就只能接受,再商討對策了。」逃避從來不是段霄烈的選擇。
「是啊……霄烈,你說的沒錯。冥宮宮主,以及另外一外高手,便是……」楚天碧突然一驚,停住了話語。
而水若嬋早已一掌按在他的背上。
「楚天碧……你置我倆生死於不顧,還有顏面直呼我們的名姓?既然你這般想要我的九泉真氣,可以,這份禮……你便收下吧!」
「唔!」楚天碧受創跪倒於地。
「老楚!」道恆驚叫,方才慵懶的姿態全然不再。
「你——!唔!?」段霄烈正要去護楚天碧,卻也被凌雲從身後襲擊成功。
凌雲毫無生息,將殺戮之事做得殘忍又直接。
段霄烈道破二人名姓:「你們……竟能在這麼短的時辰……趕到此地……水若嬋……凌雲!」
淨呆愣當場。
「咦?凌雲莫非是……?」段紅兒看了一眼淨,又看了看楚天碧與段霄烈。
「方才我也……不敢置信。」無名眼神飄忽,諾諾地道。
「歲寒三俠之一的……勁松凌雲……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見到了他。」石崑皺著眉頭,敵人是自己曾經的朋友這種事,最讓人痛苦,不知楚閣主與段師父可還好。
淨終於抬眼望向水若嬋與凌雲,凌雲眼神空洞木然,卻不知望著何方。
「此地一點也沒變……未明樓、練武場、無暇堂……一切的一切,都是這般熟悉……你一定很想再回到這裡的,對吧,雲哥哥?今日我替你實現,你心心念念近二十年的願望……回到黃靈峰頂,回到俠隱閣,以及再看一回你許久未見的女兒……」
水若嬋朝淨看去,聲音殷切地詢問著:「你一定……也很想你的父親……對吧,寒兒?」
淨還是不能相信這二人是自己的生父生母:「你們……當真是?」
水若嬋朝她看去,說道:「我們……雖在你尚年幼時,便與你失散……但我知道,你還記得,也能理解我們的……因為我們之間的聯繫,比任何人都要親近,你可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凌雨寒啊!」
水若嬋說出這個名字,淨才徹底信了:「早已沒人,用這名姓稱呼我了,我也已不記得了……被別人用這名姓稱呼的感覺……」
看不見淨的表情,但凌雲彷若聽見了淨所說的話,像是要安慰自己女兒般輕輕說出了一個字:「寒……」
淨猛然望向凌雲,難道父親他還有自主意識?
「寒……兒……」
凌雲很吃力地唸出這二字,淨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
「啊……!」父親真的還有意識麼!?
而水若嬋也被凌雲這突如其來的呼喊驚住了,雲哥哥……認得出寒兒?還有意識呼喊寒兒?
「是你……當真是你麼……父親!」淨大聲呼喚著凌雲。
「是啊,雲哥哥,她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你還認得她,也還認得我的,對麼?我們還可以……再過上曾經念想過的生活……我們可以棄刀卸甲,隱居於避世之所,就我們三人,就我們……三人!」」
水若嬋的話都被凌無絕聽了進去,凌無絕內心傷慟,持劍之手微微落下。
「只要我們……完成所有復仇……我們的一切念想,都能夠……得償所願!」
水若嬋不明白,雲哥哥怎麼就不喊自己一聲呢?
越想便越是瘋狂,定是因為還未成功復仇,雲哥哥才不願意喚自己的名的,自己定要……得償所願。
「你……可有問過淨師父的意願!」無名喝道。
「意願?寒兒她一定會答應的……縱使拒絕,寒兒也只是一時被楚天碧那噁心的俠道理念給禁錮了想法……」就像凌兒一樣,寒兒定不會拒絕為娘的。
「你說什麼?」石崑仿若透過水若嬋,看見了石司命。
段紅兒無語,為淨難過不已。
「只要和我們走,寒兒定能理解我們的……畢竟我們,可是寒兒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啊!」
淨閉上眼,不願接受這一切。
「而且我知道的,你想向我們報仇。你想為你的同門,以及慘死的唐三長報仇,對麼?無名?復仇……著實是個偉大的情操。心念著死者,以及那些再也尋不回的,早已逝去的過往……
曾經有過多少的愛,就會衍生多少的恨……無名,我可以理解你,也可以同情你……但今日能夠如願以償之人……卻絕不會是你。」
水若嬋突然對無名這樣說,但無名早就慢慢放下了復仇的執念,若可以,她想將阿凌還有兩位前輩通通保住。
「我……並不想報仇……」她低喃著。
報仇……也換不回死去的師父與同門,只能製造新一輪的仇恨,直到所有人……通通死絕為止。
「這氣味……嘖!該不會又是那傢伙!這次的毒……比以往都要更猛烈!」石崑發現自己中毒,雖然他不太怕毒,但在那瞬間也是受了點影響,得花點時間恢復。
幸好……無名不會受此影響,石崑垂眼暗道。
「糟了,全身都使不上力!」段紅兒身體逐漸癱軟,倒臥在地。
「唔……這便是他的毒麼……」淨第一次承受煙貘的毒,原來大家一直在跟這種人戰鬥麼。
「咳……!這毒霧……無色無味,又是屍毒,又是苗疆蠱術!看來……你這次是祭出你的殺手鐧了?」道恆也中了毒,一時也無力去救治其他弟子,他與石崑同樣慶幸,無名體質不怕毒,又身負天清真氣……就是不知道蠱又如何呢?
「師父小心!」田韜看見一名悲歡樓刺客朝道恆殺去。
「嘿,這種貨色,還傷不著山人我!」
道恆一掌擊殺刺客,卻身中暗器:「唔!這是……暗器!這刺客就只是幌子麼……好個聲東擊西……煙貘!」
煙貘帶著金絲薰現身,笑著把玩著鼻煙壺:「呵呵……作為見面禮,可還喜歡?懨丹客道恆?」
道恆語氣微慍問道:「唉,山人我倒是希望,你我永遠別見面才好啊。至於這毒霧……竟摻了這般濃烈的屍毒,你這傢伙當真是鐵了心,要將咱們都煉成屍人了?」作為醫者最不能容忍這種惡毒之事。
「一切都是時勢所逼,我們也是莫可奈何。況且,我也想試試看這次的毒,對你們這些功力深厚之武者,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煙貘告訴道恆,這次又是自己的最新實驗,他現在就坐等結果出來即可。
他還轉頭看向自家少主,少主中毒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期之中,看來中間有過變故。
「功力深厚?這又是甚麼意思?」道恆疑惑道。
煙貘解釋得很清楚,就怕有人聽不懂;「功力愈深者,中毒愈深……我這麼說,你能理解了麼?」
若有人不懂,那他的趣味可就少了很多。
「自身功體愈是渾厚,影響便愈劇烈的毒?好傢伙……連這種毒都煉得出來?難怪……內息強則毒性也愈強……當真被你擺了一道啊……唔!」道恆也無法支撐了,緩緩倒了下去。
只剩下無名女娃兒,她得獨自肩負大家的生命與期望了,道恆不自覺地開始為其擔憂。
煙貘呵呵笑地說:「呵,謬讚了。在下只是利用屍毒與蠱毒的特性,轉化武者內息為劇毒,並對肉身進行侵蝕……至於,功力尚且粗淺之人,在下只好對他們說聲抱歉了……因為他們將面對比毒更嚴峻的考驗!你們的弟子會看著你們一個個無力倒地,卻只得咒罵自己的無能為力,任由你們遭仇敵殘害……這樣的場面,很美,不是麼?」鼻煙壺的煙霧緩緩散去,重新成了他手上把玩著的普通藝術品。
「哼,看來你這次……是想將我們俠隱閣的所有人當作你試毒的對象了?我豈會讓你……繼續妄為——!唔!」段霄烈正要起身,忽被一柄金刀壓制於後頸之處。
「還想活命,就別妄動,段霄烈……否則你的項上人頭,將會立刻落地。凌雲的刀……這次絕不留情!」水若嬋語氣陰冷地說著。
「弟妹,這諸般罪過,皆由楚某一人承擔,別殃及……二弟和俠隱閣眾人!」楚天碧懇求水若嬋念在往日舊情,且也僅有楚天碧之過,讓他以身償命,不要動其他俠隱閣之人。
水若嬋道:「這可不成呢……楚天碧、段霄烈,你們必須最後再死……在我毀掉你們所有珍視的事物,並讓你們感受到最絕望的境地之後……到時,才是你們的死期!」她早已被仇恨吞噬了感情,除了摯愛凌雲,她已無常人之情。
「至於你,無名,身負天清真氣而能抵禦此毒,為免變數再生……你必須第一個死!凌兒,去吧。用你的劍,取下她的性命!這次可由不得你再猶豫了。」
凌無絕尚不能從那一家三口的願景回神,那願景裡……沒有自己。
「是……母親。我等不見容於世間之人……今夜必將……得償所願。」
凌無絕的眼睛被琉璃珠串面具遮掩隔絕,否則就能讓人輕易看清他眼中的哀傷與掙扎。
凌無絕漠然地開口對她說道:「無名,我已給過你降伏的機會,最終,是你選擇了放棄。既然這是你選定的道路……那麼,便拚上性命,與我決一勝負!但結果,終將會是,你的敗亡。」說著違心之論,他轉換功體,將先手讓給無名,若注定相爭,他不能肯定,自己究竟希望誰死。
無名也有她不能敗的理由,即便不願對阿凌出手,她還是拿出了平沙萬里……因為她始終沒能感覺到,阿凌對自己有任何一絲殺氣。
「為報飛魷與眾弟兄姊妹之仇……我不能敗!為了平和之世的到來,別再抵抗了!」即便不露殺氣,阿凌的九泉真氣仍能支持他與無名打得不分上下,甚至略勝一籌。
無名的情形並不樂觀,她對五炁朝元的掌握不如阿凌,只能憑藉自身功力硬撐下去。
「你們的敗亡已成定局,為何你……還要繼續戰鬥?認清現實吧,無名……你們……已經輸了!」
俠隱閣僅剩無名一人,她為什麼還是不願與自己一起呢?
凌無絕問:「呼……喝!為什麼,你還不放棄?你明知道,繼續戰鬥下去,也已沒有未來……不論如何掙扎,今後等待你們的,也只剩苦難!你為何……還要繼續戰鬥?」
為何?為何?為何啊——?
凌無絕始終想保下無名性命,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正在反抗母親的命令。
「阿凌……那麼,你又為何而戰?」無名對這個與自己長相相似,功體又相同的人,始終抱持親切感,即便兩人是敵人也一樣,連開口質問,聲音也都還是輕柔的。
凌無絕被她問住了:「我……為何而戰?我所為的……所為的……自然是……」
他應該要毫不猶豫回答自己是為了冥宮,為了母親,為了理念……但為什麼他會猶豫呢?
 
是啊,雲哥哥,她是我們的親生女兒!
 
「自然是……為了創造一個沒有剝奪、沒有壓迫,真正屬於人的世道……」凌無絕說這話的聲音很壓抑,與原先的堅定不同。
 
你還認得她,也還認得我的……對麼?
 
他乾澀地開口:「那是讓所有人皆有能力……守護身邊一切的……平和之世!」
明明看不見眼睛,無名卻覺得阿凌正在哭泣。
 
我們還可以過上曾經念想過的生活……
 
凌無絕頭痛欲裂,胸悶心塞:「而這正是……面對命運……卻無力抵抗之人……心裡所渴求的……」
他的眼感覺到了熱意,為什麼呢?
 
我們可以隱居於避世之所……就我們三人……
就我們……三人……
 
凌無絕的手垂下了,劍尖抵地,他無法去忽略那些話語。
他也無法去欺騙自己,母親對自己是真情真意。
無名見狀,眼帶關切地問道:「難道……你還要繼續欺騙自己?」
「欺騙自己?呵……是啊……繼續欺瞞自己,難道真能讓我……得償所願?」
凌無絕不再對無名掩飾自己的難過與失落:「若當時,沒有遇見你……或許,也就不會造成現在這般局面!」
他還記得,陰算是怎麼對他說的……
少主,我會輔佐你。請你帶領冥宮,走向真正屬於我們的勝利。
「你與我……如果只能活一個……那便表示……我倆終須決出勝負……」
還有飛魷……
我可相信你啊,阿凌!我們一定能走到盡頭,得到屬於我們的自由!
「然而在這世上,若有人能真正理解我……那個人也許就是你。我曾經這麼想過……但是……」
鬼蠱婆婆……
平和之世終將到來,只要你相信自己,並繼續前行,終有一天……
「無名……你可有看見,在我身後的人們?他們……就是我不能輸的理由。我身後的每一個人,將他全部的人生都託付給了我,將他們所有的絕望,所有的希望,全部……都託付給我了……所以……我真的……不該再這般任性下去了……對吧?」
無名感受到凌無絕那與天同悲的決絕,堅定地否認了阿凌的話:「不……你還有選擇的機會!」
「我也曾以為……我還有所謂的,選擇的機會。但縱使還有機會,我……也已經不想再選擇了。」
凌無絕不再留手,雖依舊沒有殺氣,卻出劍凌厲冷冽,將無名重創倒地。
「也許我只是……很羨慕你吧。再見了……無名……」
凌無絕靜靜佇立在無名逐漸失去氣息的軀體旁,眼中流露出別人看不見的悲傷,就這樣……一直望著無名,等著她嚥下最後一絲氣息。
 
這裡是……鄱陽湖畔?我怎麼……會在這裡?
對了,我原本……在做什麼來著?
完全想不起來了。
走去湖畔邊看看吧?
這背影……莫非是?
「唐師父?」
「噓……!小點聲,你會把魚嚇跑的!啊……唉,果然還是跑了,那可是老夫的晚餐啊……」唐三長捲起釣線,重新掛上了魚餌。
「你……怎麼會在這裡?」
無名的問題讓唐三長傻眼:「嘎?老夫怎麼會在這裡?老夫才想問你……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傻女娃兒,老夫犧牲一條命,就是讓你死得這般早的麼。
無名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只得搔著腦袋疑惑著。
而且來到這裡,又是要做什麼呢?
唐三長見狀便知道了,這女娃兒八成還沒死透呢。
「難道你不是來釣魚的?」
釣魚?原來我……是來釣魚的?
唐三長朝她招手,要她上前:「嘿嘿,想當初啊,你在重岩村四處折騰,卻連個魚都沒釣上,當時聽你說這段往事,可真是要笑死老夫了……哎……可別見外,坐啊!既然來了,就陪老夫釣會兒魚吧。也算是替你一圓,曾經努力許久,卻沒能釣到魚的遺憾罷。」
然後給老夫滾回去你現在該在的地方!待上個七八九十百年的,再回來!
無名點點頭,接過唐三長不知從哪變出來的另一支釣竿,也釣起了魚。
不知為何,無名開始有些靜不下心了。
心裡似乎也有一種,自己不該在這裡釣魚的感覺。
不過這裡,真的有魚麼?
問一下唐師父吧……
「唐師父,這裡真的有……」
「俠隱閣的大家,都過得好麼?」
兩人同時出聲,無名便停下自己要說的,讓師父先說話。
「老夫許久沒回閣了,不知大家都過得如何……咱師徒倆好不容易才見到面,你可願意……說予老夫聽聽?」但可別說太久呀,老夫可怕你真嚥氣了。
俠隱閣……?是了,俠隱閣啊……
聽見這名字,過往在俠隱閣的經歷也全都浮現了。
在俠隱閣裡,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最後雖努力應戰,卻依然沒能守住俠隱閣……
或許大家還在奮戰,可是,自己已經……
原來她死了呀……
今年的事,又該從何處說起才好呢?
果然,還是得從那一切的開端開始說起。
就從冰清劍派掌門朱倩的改變,以及自己習得天清訣一事為始,說予唐師父聽吧。
唐三長聽著她說,感到心情很是愉悅:「是麼,何老弟他已經沒事了……嘿嘿……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夫也萬萬沒想到,朱倩那小妮子,竟願意選擇這樣的道路,還有宮老弟也是……要是沒有他們倆的轉變,在這兒陪老夫釣魚的,便要再多個何老弟啦!嘎哈哈哈哈!」
無名突然有些難過,自己突然就這樣死了,不知道大家還好嗎……
自己最終還是辜負了所有人……
「或許……是吧……」
「背負著這般重任,著實不好受吧?」唐三長溫和地問。
「我……還是讓師父們失望了。」
「哎……老夫明白的。所以你現在才會在這兒,和老夫一起釣魚啊。但是,依老夫看……你啊,已經很努力了。就算休息一下,也不會有人怪罪你的。你還年少,千萬別學老夫,為了不讓師父失望,最後連命都丟啦!」
唐師父的話讓無名不太明白,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
而且……
「我真的足夠努力了麼?」無名想從唐三長口中問出一個答案。
「不論你覺得自己是否夠努力了……只要在最後一刻,能夠問心無愧,那就行了。」
「無愧了……難道就能不後悔?」
無名有許許多多的後悔,例如沒告訴唐師父自己體質一事。
「嘿……不後悔麼?『無悔』這件事,就連老夫也做不到啊。老夫呢,已經在這兒,釣了整整一年的魚了。在這段期間,老夫無時無刻,不在為當時替你們這群小鬼頭斷後而死這件事,感到『後悔』……」
無名立時就又難過內疚起來,唐三長瞥了她一眼才又說:「因為老夫……著實還想再與你們,再一道過上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啊……」
傻孩子,以為自己是後悔救了他們麼?
自己只是後悔把生命放棄得太快了點罷了。
「師父……!」無名朝唐三長看去,面上猶疑。
「但……這便是人生的無常吧。沒有人能預先知道,也無法避免,『失去』究竟什麼時候會到來……面對命運,我們所能做的,終究只有『無愧』。在每一個抉擇的當下,做出無愧於己的選擇。而這些無數的、或大或小的選擇,最終呢,都將互相聯繫,形成一條屬於自己的道……不論是仁道、霸道……抑或是……邪道……只要是出於同樣的,拯救蒼生的初心……這諸般道路,都稱做『俠道』。」
嘎哈哈哈哈,老夫說得實在太好了,還順便解了這孩子對於自己想走別道的心結了罷?
這孩子總以為沒人知道,其實師長們都門清呢。
不過照閣中那幾位的個性,八成沒人會開導她罷。
老夫就趁著這個機會,把這工作順便做了,嘿!
「這世上,存在多少的俠,便存在多少的道……在這諸多俠道之間,又會彼此交錯、相互交會,續而形成更寬大、長遠的河,或為匯聚,而成湖,或為匯流,而成為川,但是,最終,這些不同的道,都將為大海接納,迎來眾生平等的死……
生命的消亡,終究無可避免,我們能做的,便是在死亡到來之前,做出無愧的選擇。
傳承,守護,理解,鼓舞……哪怕只是隻字片語,都能成為他人在自己的道,繼續前行的動力。
意念將會繼承,世道也終將因此蛻變,而你,正是臨在那浪濤之尖的人物,只因為,你匯聚了眾人的道,而今後,也將牽動無數人的命運……這一切都起因於,你在這三年間所做下的,那無數的選擇。
雖然我們不會知道曾經做下的任何選擇,會為以後的我們帶來什麼……但我們仍須持續選擇,不斷選擇……然後挺身擔起一切後果。縱使在前方等著我們的,是死亡,那也無妨。
我們的生命雖會消逝,但我們也將成為意念,繼續活在你們之中。所以面對我們,不必道別,也無須放下……因為我們……『既是死了,卻也活著』。」
唐三長把無名從木製的碼頭上拉了起來,推她往回走。
不小心就說太多了,這女娃兒可別就這樣留下了呀。
「老夫有時仍會後悔,但是只要想道你們能因此在自己的道上繼續前行,老夫就不愧對當時的自己,以及現在的你們了。
況且最後,老夫並非在病榻上痛苦掙扎的死去,而是在戰場上,為護武林後進,奮勇戰死。求仁得仁,求死得死,無忝所生!既身為武者,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為痛快?嘿嘿,倒不如說,是你們圓了老夫的夢哪!
所以,別害怕後悔。接納每一次的後悔,然後在每一次的選擇當中,無愧於心。這便是老夫所能給你的,最後的提點。」送到底了,這裡,老夫可回不去了。
「弟子……謝過師父。」
「哎,謝什麼呢?你該謝的,是你自己。或許在你心裡,早已有答案,老夫所做的,只是提醒你罷了。」
好了好了,該送她回去了。
唐三長沉聲問道:「那麼,最後,老夫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快點想,想起來就能回去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讓師父們失望了。
那麼……我又怎能停在這裡?
「我還能……再努力一次!」
所以現在的我……
我要回到俠隱閣,我得……解救所有人!
說起來,到底為什麼要解救所有人?
「因為我不能,愧對自己的夥伴!而且我必須,貫徹自己的道路!」
 
唐三長遠遠看著無名的身影漸漸消失,呵呵笑著,就像鄰家最慈祥的長輩一般:「呵呵……不錯的答案。儘管去吧,回到真正屬於你的地方。而我們,將會陪在你的身側……誰教我們,也依然心繫著俠隱閣呢?」
無名心中惦記的每個人……唐三長、宮紫痕、武千凡、諦觀、羅廣澤、朱倩、丘百壑、何滄英……甚至無數個死於戰火之下的百姓、官兵與俠隱閣弟子們……都聚集到了鄱陽湖畔,遠遠目送著她。
無名最後消失前朝唐三長大喊著:「師父,咱們下回再一起釣魚吧。」
「嘿……當然可以。你想釣魚,老夫隨時奉陪。但你可別太早就來啦!」
這回都把老夫給嚇著了,千萬要平安呀……傻孩子。
 
一陣溫暖的藍光之後,無名緩緩睜開了雙眼。
「咦!?」
無名發現自己沒有回去俠隱閣,整個人怔愣在原地。
「呵呵……孩子,請坐。」
隨著這和煦的聲音落下,無名面前,憑空出現了舒適的桌椅,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
無名不敢入座,警惕地看著四周,自己身上除了一身俠隱弟子服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孩子,不用怕,我是藍玉,是屬於你的天道。嗯……或者說前天道。喔喔,還有還有,凌無絕也是我管轄下的孩子……曾經是啦。」
這位斯文秀氣的長髮男子藍玉,自稱天道,好像不太靠譜的樣子,說話有點傻氣?
「坐呀,孩子,現任天道就來了。」
無名怯生生地站在藍玉面前,等著他說的現任天道出現。
「你好啊,女娃兒!」
一個豪爽健朗的聲音響起,無名下意識看了過去:「東方祖師——!?」
自己果真還是死透了麼,居然看見祖師爺了!?
「哈哈哈哈——女娃兒眼力不錯呀!真不愧是我俠隱閣的弟子!」
所以自己真的死掉了……無名難過了起來……她還是辜負了大家的期望。
東方祖師寬慰她:「哎?別難過呀!孩子,你還沒死呢!祖師爺我可是天道,讓你活你就不能死!」
無名被東方祖師豪氣萬分的發言震懾當場,原來祖師爺為人如此霸氣麼。
「那我怎麼還沒回去俠隱閣……?」
東方祖師語調閒適:「哎,孩子別急,我倆呢,先把你的記憶還給你,然後……我會問你幾個問題,並且給你幾個選擇,你從中擇一就可以走了。」
但不一定是回俠隱閣就是了,得看女娃兒最後選擇什麼。
「是,請祖師爺示下!」能快點回去就行,祖師爺說什麼都對。
藍玉有點心酸,自己選的天命之子,對別人家的天道如此崇敬,對自己如此隨便還防備……唉。
「你先閉眼,藍玉你把記憶還她。」
藍玉輕輕以指點了一下無名的太陽穴。
無名瞬間什麼都想了起來:「啊……我是……葉心悅……不是無名呀……」可真相怎就讓她如此難過呢。
「嗯,事情就是這樣,因為你家天道搗蛋,想來本祖師這裡偷盜氣運與信仰,所以你在我跟他的對決中被我刻意弄失憶了。」
藍玉狠狠用自己的腳輾了輾東方祖師的腳,讓你胡說。
不過天道又不會感覺到疼痛,他這樣只是讓東方祖師覺得有趣罷了。
東方祖師和藹地問她:「現在你在此世界如同白紙生活了三年,還想要這麼做麼?」
藍玉與東方祖師靜靜等著無名的第一個答案,無名想著這三年以來的經歷,用力搖了搖頭:「不,我不願意,我不想這麼做了。」
「那你還想回去原本的世界麼?」
這個答案她更是毫不遲疑:「我不想,我想留下……這個世界……才有我重視的人……」
東方祖師很滿意她的答案,但仍故意露出一臉為難:「可是你屬於非法入侵,沒有合法的身分可以留下呀!真讓我難辦呀!」
無名緊皺眉頭,若真是這樣,該如何才能讓自己正大光明又合理的留下呢?
她突然想起藍玉所說的,凌無絕也是他管轄之下的……「曾經」是……
「請問祖師,可有讓弟子合法留下的方法?」
「哎……這個麼……」東方祖師賣了個關子。
「那凌無絕是怎麼合法留下的?」
哦!這女娃兒聰明通透!居然想到關鍵了。
「藍玉你先向女娃兒說明下罷。」
東方祖師自己泡了茶在那看,讓無名去聽藍玉解釋。
「是這樣的……那邊世界的人自作聰明,多送了一個孩子來此世界,簡單說呢,那孩子氣運極差,從沒享受過本天道的庇佑……或者說來不及享受……內裡原因我不能告訴你,我怕我會吐在這裡,東方兄弟可就要立刻趕我出天道空間了。」藍玉有點兒強迫症,特別追求某方面的完美,一丁點瑕疵便讓他受不了了。
「那個孩子就是凌無絕,他比你早來十六年,來的時候,身軀只是個嬰兒,身上還帶著九泉心經。你有過去的記憶了,應該曉得你這軀殼的特性吧?」
無名搖頭,她只知道這身軀最符合俠之道世界所需,是最強的身軀。
「哦?那群科學家居然沒跟你解釋清楚……你這副人造軀殼,有相由心生的特性,所以會以嬰兒姿態出現……你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罷……當時凌無絕,毫無神智呢。而你來的時候,認定自己十六歲,出現的外表就是十六歲。
再給你說說你與凌無絕的關係,若從生物學來講,你跟他就是同一個人……畢竟你們的軀殼是同批生產的呀。但你們又有各自的靈魂……造成XY染色體不一樣,分屬兩個性別,其他一般無二。
因緣巧合之下,你出現的時間點居然跟他的年紀重合了!你可以把自己跟他視作『龍鳳胎』來看。」
藍玉給自己變了張沙發坐下,手掌一張就有可樂,在那狂灌可樂解渴,好久沒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了,天道是軀體沒感覺,但不妨礙心裡有感受。
「哈哈哈哈……看來藍玉是想讓祖師爺我解釋剩下的事情了。因為凌無絕來的時候是嬰兒之姿,所以本天道開恩給了他特例,他成原住民了,這麼說你聽得懂麼?」
無名點頭,完全沒有不懂的地方。
「嗯……既然如此,你想合法留下只有一個選擇,讓你跟他命運相繫,生死與共,成為真正的兄妹或姊弟,看你高興。」
無名遲疑了,就算這樣,她還是無法解釋自己的來歷啊。
「女娃兒你不用想太多,你只要說你願意不願意就成,我可先說,你點頭之後,你們的生命會強制綁定五年,你死他也死,他死你也死,就前後腳而已,而且,送你回去之時,我會抹除這一段說明,你只會記得『祖師爺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身世』,讓你憑本心做事,若你自己的本心……驅使你殺了凌無絕,那你也就真的死了喔。」
嘿嘿嘿……本祖師一定會給你一個很有趣的身世的。
無名澄澈的眼睛亮了起來,所以祖師爺有辦法給她一個正當來歷?
「請祖師爺送無名回去俠隱閣罷!無名願意賭上自己的本心。」她放棄自己身為葉心悅的那一段過去,從今往後,她要做為無名而活。
「哈哈哈哈!好極了!不愧是我俠隱閣的弟子!我就再給你一個特例,你做為葉心悅十六年的記憶,你不會再度遺忘,但是你也無法對任何人訴諸於口,明白麼?」
無名當然點頭呀,可以都可以,快讓她回去保護大家。
東方祖師看得直笑,藍玉這天道選的人跟他自己一個樣,傻氣得不行呀。
「嗯……很好。我會修正天地記憶,編造一個精采的身世給你和凌無絕,讓眾人對你的來歷感到合理,你自己本身也會逐漸融入那段身世之中,開始對葉心悅這個身分感到模糊、沒有真實感,只記得那些對你有益處的『學問』,除了某兩位以外,他們的記憶抹除了會造成世界動蕩,我不想重啟世界。所以那兩位我就不處理了,你自個兒想辦法解釋。」
兩位?祖師爺是說程墉和村長夫人麼?
東方祖師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女娃兒想錯人了,那村長夫人跟地痞可是他故意留的BUG,此次修正自會抹除村長夫人的記憶。
但他是誰,閒得無聊的天道,這麼有趣的又難得一見的事情,他才不提醒無名呢。
「最後一件事,你得回答一個問題——我有能力決定世界的走向,也能給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修仙麼?還是走向高科技?任何要求你說,本祖師都能做到。」
無名想了又想,覺得還是維持現狀最好,但若真的能有心願……
她拱手低頭屈身:「祖師爺,弟子懇求您,讓世界達到真正的平和之世吧。」
大家都在追求這個,所以才會分歧不斷,彼此鬥爭,她希望能夠消弭紛爭,讓大家平安喜樂。
真不愧是藍玉選的天命之人,個性好得一蹋糊塗呀!好極了!
「嗯,女娃兒,你合格了。你的願望,祖師爺記下了,但你『自己要努力』啊……你得全心全意相信,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給你一個提點,你那十六年記憶裡的學識都可以使用,只要你有辦法讓其『合理』出現,就不會受到天道……你祖師爺我的阻攔。」
只要這女娃兒不曾放棄,不停地努力……那麼在她死前,一定會看見世界和平的,他能拿自己和藍玉天道的身分作保。
而那天到來之時,也將是她真正成為「無名」的日子。
「謝謝祖師爺!」
藍光再度包裹住無名,她忘掉了一些事情,只記得自己曾以葉心悅之名在他方生活了十六年,以及天道東方祖師說要給她在此安排一個合理身分,不知道祖師爺會給自己什麼樣的身分呢?
還有祖師爺答應她,只要她願意持續努力,便能實現真正的平和之世,她會努力的。
 
無名的軀體沒了生息,凌無絕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此落淚。
「如此一來,與俠隱閣的爭鬥,就都結束了。冥宮將會奠基於此,繼續擊敗正道、擊潰朝廷,最後,建立一個屬於我們的……自由之世。」
但……現在的我……卻又為何……沒有絲毫喜悅?
「阿凌?」追隨的屍人們不解,阿凌怎麼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凌無絕低喃道:「這樣的爭鬥……當真……會有盡頭麼?」
這是——!?
凌無絕感覺到某種強烈氣勁從無名的身軀中傳出,身旁的屍人也都感受到了,他們還忍不住驚呼出聲:「好……好強的內息!」
「這道內息……莫非是她?」阿凌重新面朝無名。
「阿凌!果然……她又起身了!」
「但是她也就隻身一人,根本不足為懼!」
凌無絕看見無名起身了,只有狂喜,不知為何的狂喜,還有對那股氣勢的一點恐懼。
「這股氣勢……又怎麼會是……隻身一人?無名……!」
「阿凌,這是最後的勝負了!」
凌無絕知道自己該憤怒,可他就是由衷地為了無名還活著而開心:「無名……竟將我由劍氣灌輸的九泉真氣,盡數化為己用,再以五炁朝元,將九泉與天清兩種真氣合一……沒想到,本要取你性命,卻反而使你增強了功體,如今傷勢也都痊癒……你的性命,果真頑強!」
面對宛若重獲新生的無名,本陷迷惘的凌無絕,竟似感受到了某種情感,那是遇見了與自己實力相稱之勁敵的興奮感,以及,不知自何處而生的,純粹的喜悅。
「哼……但……我能擊敗你一次,就能擊敗你第二次!」說這話時,凌無絕微微勾動了嘴角。
「來吧,無名!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
水若嬋此時帶著凌雲飛躍到了凌無絕身後,看來她是抽出手來處理這邊的事情了。
凌無絕的心又冷了下來:「母……宮主。」
「凌兒……這一次,你還是猶豫了。」
連殺氣都沒有,凌無絕確實無從辯解這是盡力了。
「孩兒知錯,請再給孩兒一次機會……」
「不,我說的……並非你至今仍未將無名擊敗這件事。」
凌無絕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該對這話做出什麼反應。
「也罷,我也沒料到,無名,你竟能將九泉與天清合而為一,並盡數納為己力……也難怪……白梅與荊竹都這般看重你的潛質……」
一般武者,都在追求穩定的內息,不可能任憑不同的真氣流竄己身,而無名卻突破了常識,將多股不同心法的真氣揉合在一起,藉此增強了自己的實力……這是連同樣有五炁朝元之體的凌無絕都做不到的事。
無名看著水若嬋,想到楚天碧的遺憾,還有段霄烈對她的叮囑,這兩位師父不知現下如何了……
「前輩,快把我師父都放了吧。」
「把他們都放了?呵……你真以為我們的恨火,會這般容易便消除?不過你的那些師父,雖然身中劇毒,卻依然頑抗至今,確實難纏……但活得愈久,見識到的地獄,卻也愈是悲慘……我便成全他們,讓他們看看,這段時日以來苦心培養的弟子,被扼殺於搖籃的模樣!」
幽蘭、煙貘、閻凰號、金絲薰……還有無數屍人、悲歡樓刺客、機關兵……
無名看見場上形勢如此,卻無所畏懼,只有一往無前的堅毅。
水若嬋覺得能試著勸降無名:「無名……你可看清現在的局勢了?如今的你,沒有同門,更不會有師父出手相助……縱使你有神功在身,單憑你一人,也無法扭轉劣勢……難不成你想一個人,對抗我們冥宮所有人?」
既然凌無絕那麼在意她的話,她也不是不能放過無名,哼呵呵……
 
石崑終於調和了體內之毒,重新上了戰場,方才見著無名嚥氣的一幕,他心裡已差點瘋魔了。
不管他怎樣努力否認,不斷強調說自己僅將無名當成一生的對手,卻也始終否認不掉,內心深處不知從何開始的情意。
果然段師父的路才是正確的,所以……就由他來剷除,所有會對無名造成威脅與危害的人吧。
就算那人是無名不忍、不願下手之人……也是一樣。
「水若嬋,你何以見得,俠隱閣只剩她一人?」石崑還帶上所有還有餘力站起身子的夥伴們一同來了。
「是你們!」見到那些絆住無名的人,讓阿凌心中生出了一絲不甘。
「各位……!你們都沒事麼!」無名語氣裡溢出了欣喜。
程墉面色沉沉,眸中帶了點冰寒,方才就聽了石崑描述無名嚥氣的事,她現在安然的樣子,也不能令他安心。
自己果真……該對她寸步不離的!
其餘夥伴臉色也不是太好,無名要是真的就這麼離開了,那他們會為此後悔一輩子的,後悔自己沒在第一時間就站在無名身旁戰鬥。
「既然這次的毒,殺不死我們,那麼,我們就絕不會……讓她……讓夥伴孤軍奮戰!」石崑從未如此堅定,如此直接地說出自己想守護她的心願。
嘖……此刻為何有些後悔將她交給程墉……自己可是說過了,絕不後悔呀!
「沒錯!師妹都挺身而出了,我這做師兄的,又怎能讓她孤身站在戰場最前緣!」武轍也很懊惱自己來得遲,崑師弟說師妹死了的時候,武轍一樣差點心跳都停了,說好了自己要堅守守護之道,卻差點又沒護成。
「我既身為醫者,便有責任守護大家性命!我絕不會讓任何一個夥伴死去!」蕭芊菱五指成拳,指縫裡都是銀針,她要保護好這個,自己第一眼就喜歡得不得了,還投射了無數願景在她身上的師妹,並且貫徹自己的醫者之道。
「你們想以除盡敵人的方式,來追求和平……但我也不會任由你們殘害我所在乎的人們!」鐘若昕一直都覺得自己幫得忙太少,這次無名之死,讓她真正蛻變成了無懼生死的俠士。
「唐師父犧牲一己之命,讓大家繼續活著,現在,換我們守護這個他所熱愛的地方!」南飛鍠心有所感,覺得定是唐三長救回了無名性命。
「這裡承載了我們的回憶,我……絕不許你們毀去。」程墉不能忍受一再承受失去的傷慟了,不管無名怎樣拒絕,他都不願意讓開護在她身前的位置,她若還要赴死,就讓自己也與她一起吧。
「為了守護此地,我會繼續揮舞我手裡的雙刺……」段紅兒表情如冬日寒冰,殺意盎然,對無名和俠隱閣造成威脅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此刻,還有一人趕來了……
「就連你,也想站在他們那邊麼……寒兒?」
「俠隱閣……是養我、育我之地……就算是母親和父親,我也不會,讓你們毀了這裡!」淨選擇了俠隱閣。
水若嬋決定下重手,將女兒強硬地帶回:「是麼……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那我只好,徹底地……讓俠隱閣灰飛煙滅,令你死了這條心!」就算將她變成沒有思想的屍人也無所謂。
「這裡是我……是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歸宿。所以,我不會讓重岩村的慘劇再次發生。」石崑與無名,他們都僅有俠隱閣了,而石崑要為她……護下這最後的棲身之所。
「俠隱閣,我說什麼都要保下來!」
石崑運起了黑毒真氣,以自損己身的方式,達到增強內力的最佳效果。
「不論要我……付出多少代價!」
無名亦有覺悟,若真的無法將全部的人都救下,那她也只能……做出無愧的選擇。
在所有立場盡皆消融後,眾人感受到的,是對俠隱閣這個地方的感念之情。
無須畏懼死亡,也不必有所保留。
 
「無名……背負著眾人寄望的,不只有你!我已說過,我們之間只有一人能活!這便是我……最後的選擇!」凌無絕無路可退了,在水若嬋的注視下,他只能全力與無名一戰。
而石崑早已欺身至他的身後,他不願提,但自己的確出身於悲歡樓,背負著悲歡樓給予的一切,悲歡樓……最擅長的便是暗殺。
當他一掌打在凌無絕身上時,凌無絕感受到了他功體的特異:「這功體……莫非你也……?」
「哼,我可不會這般容易就讓你看破底細。」無名不願出手殺你,我殺得!
「接招吧!」
「是麼……難怪你會與無名……這般投合啊……」又一個令人生羨的人啊……
阿凌在這一掌的襲擊下,心神亂了一瞬,居然看見鬼蠱婆婆在對他殷切地說著話——
阿凌啊,曾經的你,可不是這麼向老身說的呀。
或者……你只是想藉由投身於戰鬥之中,來繼續蒙蔽自己的雙眼呢?
「婆婆……」
人生在世,知己難求。
你要好好想清楚呀……阿凌……
南飛鍠則是被悲歡樓的刺客纏住,而他還對上了金絲薰:「霍……!唔……金絲薰!」
金絲薰悵惘地道:「唉。唯獨你……和你們……我確是……不忍出手啊……」
那個霍字,讓金絲薰放棄了出手的打算,虧得煙貘也沒有逼她的意思,就讓她自己站去一旁。
南飛鍠隨之單獨對上煙貘,一劍劈毀了他的鼻煙壺:「煙貘——這樣你就再也不能毒害他人了!」
「唔——南飛鍠,你的劍氣什麼時候如此銳利了……不過要是以為我只會用毒,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煙貘拋下了毀壞的鼻煙壺,改以武藝與離別鉤與之對決。
可此時……
「唔……」金絲薰忽地踉蹌跌倒。
「金絲薰……只要解決了你,煙貘便不足為懼!」
唐韻突然衝出,重創了站在一旁觀戰的金絲薰。
「唔,金絲薰……!」南飛鍠還是不忍心見到兒時夥伴受傷。
煙貘放棄與南飛鍠的對陣,一個閃身救下了她:「退開吧,金絲薰。」
「煙貘?」
煙貘對她下令:「回到樓中,向樓主報告,煙貘已死,這次的委託失敗了。」他隻身站到唐韻面前,意思很清楚了。
「不……煙貘……你於我有恩……我怎能……!」
煙貘打斷她的話語:「我說過,你我之間,並無恩情。那時會救你,只是我一時興起罷了。所以,別為了向我報恩,白白浪費你的性命。可別去做……賠本的生意啊。」
他反手就射出飛針,對金絲薰下了毒。
「這、這銀針……!唔!」
「別忘了,你的暗器功夫,可是我教你的。這根毒針的毒液,也是我精心調製,只會對經脈起到麻痺的作用,而不會對肉身造成……呵,都這種時候了,說這些又有甚意義呢?」
煙貘抬手喚來一名悲歡樓刺客,垂眼說道:「你知道該做什麼。去吧。」
「哼呵呵……在做賠本生意的,究竟又是誰呢。」這刺客明顯與煙貘交好,幫著送走了金絲薰。
南飛鍠看呆了,金絲薰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獲救的。
「煙貘……你在耍什麼把戲?」石崑自也看見了這一幕,凌無絕被淨師父纏住了,他便先朝悲歡樓下手。
「少主,你怕是不能理解的吧?在同道之上,有個實力相當之對手的喜悅……以及,費盡畢生心力,卻仍然沒法真正超越對手的那種不甘與憤恨……」
石崑暗想,你又不是我,豈能知道我不知道呢。
「我已經自覺,我的醫毒造詣已到極限,再也沒有追求的心思了。那麼,我還有什麼繼續活著的必要呢?」煙貘自覺贏不了道恆。
所以拿自己一命換金絲薰一命,不虧……不虧呀。
「哼……煙貘,我能理解你的憤恨,以及……你的言不由衷。」
是為了金絲薰吧……悲歡樓裡的感情就是這般……扭曲隱諱……不能言說。
「呵……能得到少主的理解,是在下的榮幸。」
樓主扭曲變態的控制欲,讓少主受了不少苦吧。呵呵……
「在我要殺的仇人當中……金絲薰,可也有份。」唐韻持棍對準了煙貘咽喉。
但煙貘全無抵抗,這是公平之事,她既放過了金絲薰,自己就該雙手奉上自己這條命,這才公平。
「哦?那麼,你方才為何不出手?方才身中毒針的她,可是毫無還手之力呀。」看來言不由衷的,可不僅僅自己一個呀。
唐韻不正面回應,冷冷說道:「哼,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而你只要知道,你命已不久矣,就夠了!便以此招,了結你的性命!」
她抽棍使出唐三長的絕學,擊打在煙貘身上,捅穿了他的胸口。
煙貘怡然笑道::「呵呵……果然啊……俠隱閣之人,個個都……都很不擅……做生意啊……少主……最後給你一個忠告……樓主不會放棄……勸你……回……」
煙貘知道唐韻不會再去追殺金絲薰,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任憑身體摔落在地。
石崑默然看著煙貘嚥氣。
他知道啊……他一直都知道啊……
 
善與惡,從來都不會是非黑即白。
而他選擇跟隨段師父,也並不是因為完全認同段師父的想法和做法。
這世上,的確有以玩弄他人意志與性命為樂的,十惡不赦之徒,卻也有如王齊那般,不得已只能走上歧路之人。
還有……宮紫痕……
但他也明白,想擊敗那些只會聽命行事的刺客,擊敗石司命……在他出掌之時,絕不能有所猶疑。
絕不能……將選擇了赦生之道的夥伴們……牽連進來。
否則,他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尤其……她……是他最不想牽連之人。
所以他考量的……只是哪條路更可能助他達成目標罷了。與理念無關。
如果他,註定要殺戮,註定要結仇,也註定……會讓身邊之人陷入危險,他就絕不會……把非同道之人捲入其中。
並且此道……亦有助於他守護她的決心與能力。
 
「唐師父,你的仇,弟子替你報了。請你安息吧。」唐韻朝空大聲說道,又想起上官師兄,淚水便悄悄流了下來。
唐韻找出機會,把從無名房中偷出來的如意金棍交回給無名後,退出戰線,去替俠隱閣無數同門提供醫護支援,她現在學會了,不是只有衝鋒陷陣才能保護眾人,她要以上官師兄最後教會她的,來幫助大家。
 
淨方才乘著石崑之便,與凌無絕對上了劍:「我們……總算交上手了。凌無絕。」
「原來……就是你麼。」
淨不知對方何意,她手中的劍可不會停下攻擊。
凌無絕輕笑出聲,自己多麼可笑呀。
「可惜我……從來就不能是你啊……」多麼希望自己就是你啊,能當母親真正的孩子。
他倆的劍招,一個出自水若嬋,一個出自楚天碧,你來我往,快得眼花撩亂,旁人無法介入半分。
 
無名有了不能輸的理由,單獨對上水若嬋也絲毫不懼,硬生生將水若嬋耗到氣勁衰竭。
「咳……氣力……無以為繼……想不到,竟會被你們逼至這般境地!咳……久戰不下……凡軀……終有其侷限……要是內息不足以……壓制那天殺的天清真氣……只怕……唔!」
凌無絕看向水若嬋,見水若嬋喘息不止,顯然內息已因久戰而潰亂,再無凝練之象。
「宮主……!」
水若嬋的九泉真氣,早已無法壓抑先前那道精純的天清真氣,還有現在無名仿若源源不絕打入自己體內的那些……簡直痛苦不堪……
一般武者,果然沒辦法在體內蘊藏不同的真氣流動啊……
就在苦痛之中,水若嬋抬頭,與凌無絕對上了視線……
「凌……凌兒……」
雖然水若嬋只是叫了他的名……
但凌無絕卻在水若嬋的眼中,看見了她真正的渴求……
凌兒,為了往後的平和之世,將你的真氣,全部給我……
用你的命……來完成……我們的願!
「呵……是麼。這就是……我經歷一生爭鬥與殺戮後,所抵達的……最後的終點?」
凌無絕不由得望向東方大俠的雕像,兵刃交擊與喝喊聲,似風逐漸遠去……
「東方大俠啊……只要手上沾染過鮮血,是不是就無法得到救贖?只要是孤身誕生於這世上,是不是就只能迎來孤獨無依的死……?縱使是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對任何人而言……也都平凡不過的幸福……我也沒有資格……如願以償麼?」
凌無絕似哭似笑,以氣勁擊退淨數十尺之後,緩緩收劍走到水若嬋面前:「是啊……我嘗試過了……也努力過了……曾經以為達成眾人的願望,便能實現……自己的心願……抱持過這樣想法的自己,是何等的天真啊……」
凌無絕緩緩跪下,跪在了水若嬋身前,彷彿接受了自己將死的命運。
若能為冥宮之願而死,縱使自己的願,畢生都無法實現,又有何妨?
凌無絕也明白,對這世道而言,自己始終是個局外之人。
沒有真正的知心好友,也沒有真正的歸宿。
只是一個,為了那無可實現的心願,隨波逐流的一葉孤舟罷了。
凌無絕默然閉上了雙眼……
眼前所見,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景色,那是穿著俠士服的自己。
在擺渡人的船上,為嶄新生活趕到雀躍,在迎新宴上被師兄大聲介紹,尷尬不已。
在夜晚的探險中,偶遇武林名宿。
在授業中勤練招數,並與同門切磋。
在試驗遭遇強敵,與夥伴齊力度過難關。
和夥伴完成艱難差遣,並泡了舒服的澡。
吃了夥伴所做的難吃的飯菜,與夥伴的寵物玩耍。
和夥伴一起欣賞落花與遠山景緻。
傾聽夥伴的傾訴,並陪著他度過難關。
以及……和夥伴互訴彼此的心願。
並且鼓勵彼此,都要朝自己的心願邁進。
「啊……若能擁有這樣的人生……似乎也不錯啊……」凌無絕低喃出聲。
「阿凌,你永遠都有選擇的機會!」
無名不會眼睜睜看著阿凌死的,但石崑會,就一步之遙,石崑也不願意去救他,救一個會給無名帶來危險的人。
無名陷於戰鬥之中,根本無法回身去救,更別提程墉還守著她,也不會讓她這麼做的。
「求你們!救救阿凌——!」
凌無絕聽到無名這聲喊,無意識之間,舉手擋開了水若嬋輕撫而來的手……
水若嬋愣住了,凌無絕也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吃驚。
「啊……!我……我怎會……?」
水若嬋略顯微慍,右掌再出,但凌無絕卻似與水若嬋過招一般,推開來掌。
「你……凌無絕——!你竟敢拒絕我!」
水若嬋揮出一掌,拍在凌無絕臉上,凌無絕的面罩掉落於地,露出了他那張與無名神似的臉龐,以及他那雙與無名幾乎一模一樣的眼。
「是麼……?不論怎樣絕望的境地……我都還有……選擇的機會麼?若真是如此……或許……我當真……不該再繼續欺騙自己了……對吧,無名?」
凌無絕正視了自己內心所想,他就是無法不親近無名,也不願意殺人,畢生所願,只願母親能真正將自己,當成她親生孩子般看待……僅僅如此而已。
「凌無絕……你!」
再無面罩遮蔽雙眼的凌無絕,望向水若嬋……那澄澈無波的眼神,竟是震懾了她。
凌無絕將自己內心的話說出:「我已不想……再殺人了!我也不願……再盲從於你……!無盡的復仇與殺戮……永遠不會帶來平和!我要……走鬼蠱婆婆相信的道路!因為我要追求的是……真正的和平!」
這些話只換來水若嬋嘴角勾起,冷冷嘲諷地說:「是麼。那麼……你於我而言,已經毫無用處……現在的你,只是個阻我復仇的障礙!給我退下!」
水若嬋一掌重重拍在凌無絕前胸!凌無絕念及恩情,以身接招,卻是嘔出鮮血、飛出數丈。
「阿凌!你……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麼!」無名大怒大悲,連前輩也不喊了。
石崑與程墉第一次這麼近,看清楚了凌無絕的面容,太像了……他們同時愣了一下,推測出無名對凌無絕的執著緣由何來。
水若嬋輕蔑冷哼:「哼……要不是我將你撿回宮中……你能有命活到今日?而我養你、育你這十數載,你卻以背叛作為對我的回報……既然……你的命是我給的……那麼……我也就能全部收回來!」
凌無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悲傷,此時耳畔好似又聽見鬼蠱婆婆對他說話——
阿凌……凌兒……你還是遵循了自己的本心……老身看了甚是欣慰,也很心疼……你是個好孩子……上天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苦的……
「唔……咳……請婆婆……再等我一會兒……無名……你來……」
程墉與石崑不再阻止無名接近凌無絕,反而合力接手那些敵人,讓無名能順利將凌無絕扶起。
凌無絕卻在瞬間單手按上無名的背心,一股暖流由無名的經脈淌入自身四肢百骸……
「阿凌!你這樣會死的!」
凌無絕毫不猶豫,硬是將自身全部的功力都給了無名:「將我的功力……拿去……而這也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
凌無絕無力軟倒,無名不願他就此喪命,硬是快速將他輸入的九泉真氣,在體內的混沌氣海中瘋狂融合,趕著要融出一股強勁的天清真氣救他性命。
「護住他們,擋下水若嬋。」
不用程墉多提,石崑等人早已將無名與凌無絕包圍在內,阻擋敵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哼……你的猶豫,也總算是有了結果。也好……省得我再揣測你究竟是何心思……喝!」
水若嬋輕吸一氣,強提邪元,壓制在體內經脈奔竄的天清真氣:「看來……不能指望別人了……就由我……親自將你解決!」
眾人皆疑惑不解,為何水若嬋對無名有如此深切的怨恨?
她怨恨俠隱閣,怨恨楚天碧,怨恨段霄烈都緣來有自,為什麼怨恨無名呢?
在九泉真氣的強大恢復力以及護身氣勁的壟罩之下,水若嬋的任何傷勢都將化消於無,對付她的唯一辦法,唯有破其心志。
但凌雲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無名只能眼睜睜看著眾人為了守護自己與凌無絕而戰,好不容易才凝練出一股天清真氣,總算是將凌無絕的命暫時保下了。
為免戰鬥分心,無名懇求早已力竭的鐘若昕與蕭師姊和武師兄,請他們三人將凌無絕帶去安全的位置藏好,他們四個,都請一定要平安。
場上便只剩下無名、石崑、程墉、段紅兒、南飛鍠還有淨師父。
僅就他們六人,要對抗那彷若無窮無盡的敵人和水若嬋、凌雲……
 
「凌雲,竟然一點殺氣,不,就連一點生氣也沒有……嘖,你心裡想不想復仇,我不清楚。但我明白你此刻的行動,並非出於本意。而我也已經……不想再看見任何人遭他人擺佈!」石崑處理完悲歡樓,便與無名會合,合力對上凌雲與水若嬋。
屍人與機關兵,根本不足為懼。
機關兵方面,就算無名不出手,程墉與段紅兒應該也能解決它們,只是花的時間比較長罷了。
「凌雲的內息,似乎有所變化?」
石崑所用功體功法,對內息最為敏感,他便把發現告訴了無名。
「該不會是……在連番受擊之下,不同的五炁功體交匯入體,影響了凌雲自身的功體?」無名以棍格檔開凌雲的刀勢,不知道唐師父這棍子材質到底有些什麼,居然堅硬無比,與巨大金刀對上,連個擦痕都留不下。
「或許……是因其肉身與意識尚未完全恢復,不如習武者能夠運行自身內息抵禦外襲之功體……」無名在臆測各種可能性。
「也就是說,只要利用凌雲體內互不平衡的五炁,便有機會對他造成重創……如今,凌雲陷入土行功體衰弱之兆,恐怕是木行功體過盛所致,那麼……無名,你還記得宮紫痕教過的那些麼?以五炁相生之理攻之!」
石崑以納炁功法,推斷出了凌雲體內的狀況。
「相生?為何?」
石崑解釋道:「凌雲乃是以機關之軀與九泉真氣強續性命的將死之體,就對付他來說,五炁相剋,收效甚微……但,若能以相生之五炁對付他,或許便能反過來消除他體內的九泉真氣……並損其機關之軀!」
「相生之理麼……或可一試。」
五炁相生之理,乃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如此往復不息。
石崑看見她的神情轉變,明白她已有結論:「看來,你已有心得了。凌雲自身功體雖無五炁,卻仍有九泉氣勁護身,因此勢必需要你來出手……先以天清真氣化去九泉氣勁,再運行五炁朝元將相生之炁灌入其經絡!」
無名開始運轉五行,照著石崑的推斷要將真氣打入凌雲體內經脈。
石崑與她配合:「我會將判斷出的情形告訴你,你再依序輸入真氣,此舉只要成功,或許就能為戰局帶來轉機。看你的了,無名。」
火生土,無名將火屬性真氣積蓄於掌心凝練,一掌拍向凌雲,自凌雲胸腹貫透,火行真氣在凌雲經脈臟腑中沖盪不已。
與此同時,石崑差點被水若嬋與凌雲同時擊中。
「哼,若連這道關卡都過不去,別說要終結悲歡樓帶來的悲劇……就連作為你的對手……也不夠格啊!」
他怎能死在這裡呢!石崑心法一轉,閃身躍出了死亡點。
凌雲在那掌拍擊之後,動作明顯停了下來,石崑冷哼確定了先前的判斷:「果真奏效了麼。」
無名靠得近,也感受到凌雲體內,產生一股異樣的變化。
那變化表面看似消除了凌雲體內的九泉真氣,卻更似受到天清真氣與相生五炁之影響,致使凌雲某處臟腑得到了活化之效。
但此刻無名卻又被干擾了,她雖能控制住普通的機關兵,可閻凰號她沒有辦法:「程兄……」
程墉知道她的意思,閻凰號太干擾她了,點點頭,程墉是先確認過石崑能接手護住無名的任務,才轉身去分析閻凰號。
「閻凰號……以自身源玉對其他機關兵進行強化。那麼,便朝你的能源傳輸裝置下手!」
果然……其中暗藏玄機。
丘叔,請你看著我。
我會用你教我的技術,改變這個世道!
「紅兒,趁現在!」
無名再度把平沙萬里拋給了段紅兒,自己僅用唐韻從她房中拿來的……如意金棍!
既然見過了唐師父,無名自然不再拒絕使用長兵,她要繼承唐師父與尹師兄的遺志!
「喝!」
一抹緋紅身影縱躍而出,單手接下平沙萬里插於腰間,重新手持雙刺飛舞,俐落斬下閻凰號雙臂。
雙刺斬勢未停,段紅兒雙膝蹲下、迴旋一圈,又將閻凰號的雙足切出兩道深刻裂痕。
又承蹲踞之姿,縱身躍起,兩把機關短劍,一左一右上挑而出,能源核心頓時破裂,碎片飛迸。
她的功法身影,就如赤翼的飛燕一般,劃破天,卻又輕盈落地,身上不染一片塵土。
「成功了!紅兒,機關兵交給你控制了!」
無名沒有打算立即拿回平沙萬里,她使長棍與掌,足以。
段紅兒挑眉輕笑,以平沙萬里控制敵方的機關兵攻擊他們自己。
無名果真是……自己最好的姊妹!
 
無名與石崑努力地合力對抗凌雲,逐漸摸索出規律。
道恆師父和宮前輩都說過,脾屬土……莫非……
「凌雲的內息……又產生變化了!無名!土!」
「我明白!」
五炁朝元運行土行功體,輔以天清真氣,再破凌雲的九泉護體氣勁,並激盪其內息。
這時,凌雲體內的某處臟腑,同樣產生了活化的變化。
「以土生金,屬金為肺!」
凌雲再次陷入內息衰弱之狀態,無名退去,讓石崑繼續去探凌雲體內的狀況。
「以金生水……屬水為腎!」
五炁朝元運行金行功體,輔以天清真氣,破除凌雲的九泉護體氣勁,並激盪內息。
「以水生木,屬木為肝!」
五炁朝元運行水行功體,輔以天清真氣,再破凌雲的九泉護體氣勁,並激盪內息。
終於……只差一種屬性了……
無名與石崑配合得宜,愈發沉穩,凌雲的動作越來越慢。
「怎麼回事……?雲哥的模樣……有些異狀?」水若嬋察覺了不對勁。
「哼……但,不論你們用上什麼計謀,也無法撼動凌雲那不死之軀,更殺不了他!」水若嬋一劍大掃四方,眾人齊齊後躍數尺。
「但我可沒說……我想殺了他啊。」無名並不想殺凌雲,楚閣主、段師父還有淨師父都會傷心的。
石崑提出一個這麼好的建議,讓自己不用殺人,真是太好了。
石崑接到無名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拿冷眼斜睨著這個笨蛋,她又在腦補什麼了。
「你這話……又是何意?」水若嬋驚疑不定。
「無名,最後一擊——!」石崑探得了凌雲再次陷入內息衰弱之狀態,趕緊出聲讓無名轉換功體。
「好!便以生之力……結束這一切!凌雲前輩,你要撐住啊!」
五炁朝元運行木行功體,輔以天清真氣,破除凌雲的九泉護體氣勁,並激盪其內息。
凌雲全身的臟腑都得到了活化,他的鮮血開始流淌,經絡得到貫通,體內更傳出一道道鼓動之聲,規律地跳動著。
「以木生火,屬火為心!凌雲前輩……!」無名出聲呼喚道,希望凌雲能夠及時醒來。
「唔……啊……」
只見凌雲胸膛微微起伏,面上漸染血色,雙眸不再只有淡然無波的平靜。
隨著體內死氣盡消,取而代之的,是帶來新生之力的天清真氣,充盈於凌雲經絡之中。
凌雲,竟漸漸有了一絲生氣。
「父親!」淨師父隔著面具露出的眼睛裡有著驚喜。
此時隨著生氣愈盛,凌雲戰鬥架式反而愈歇,最終竟似不再有任何抗鬥的念想。
「哼……總算是成功了麼?你也終於……能從這生與死的枷鎖,解脫了。」石崑黯然地道。
「怎……怎麼回事?雲哥,你怎地不動了?是他們讓你這樣的?是他們讓你受苦了?是麼?雲哥!」
這時的凌雲,偏頭將視線看向水若嬋,似是想要對她說些什麼……但……
「唔……」
凌雲突然倒在了地上,惹得水若嬋驚慌失措。
「啊!雲……雲哥!不……我不要!我不想……再看見你死了……!這樣的痛苦……這樣的痛苦!我已不想……再經歷一次了啊啊啊啊!」
此時石崑與程墉,都對水若嬋這句話起了同理心。
無名實在是……太讓人不放心了。
「水若嬋不再以九泉真氣作護身氣勁,她打算以這最後之力來決出勝負!」石崑的功法,讓他總能第一時間看出對方的全身的氣脈流動。
段紅兒打算欺身上前,先下手為強:「雖然冒險,但……此刻便是與她近身對招的最好時機!」
沒了凌雲的幫助,水若嬋孤身一人,心志遭受莫大動搖,此時此刻,便是擊敗她的最好機會。
水若嬋對無名的怨恨,突破天際:「唔……唔呃呃……!你……就是你……你以天清真氣……削減我的功力……也是你……讓凌無絕始終未能下定決心!如今……你又讓雲哥……承受這般折磨!你……!無名啊啊啊啊——!」
龐然無匹的九泉真氣,伴隨強烈恨意與殺意,自水若嬋處壓迫而來!
彷彿再無後路、再無保留,水若嬋將自身真氣完全釋放,只為除盡眼前一切事物!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除了水若嬋之外,不論屍人、機關兵還是悲歡樓刺客,都在瞬間倒地不起。
「什麼?怎麼回事!」水若嬋又驚又怒,沒能第一時間殺死無名。
段霄烈渾厚的嗓音傳來:「你當真以為,這一年以來,咱們師長全無修習過《天清訣》麼?縱使對天清訣之運用,不如無名精熟,但要想抗衡並清癒這屍毒之煙,一年造詣,足矣!而我們早就瞧準時機,要將你們一舉剷除……你的命,也將交在我的手裡!」
所有楚天碧不肯做的,他都會替他做,段霄烈運氣於掌,重重打破了水若嬋周身防禦。
「唔呃!我、我的護身氣勁!」水若嬋感覺到段霄烈的真氣,不斷在侵蝕自己的肉身與經脈:「段霄烈!你不惜運功自焚、燒毀肉身……也要……!?」
「弟妹,你的下屬已被我們師長全數壓制。自此刻起,《九泉心經》也將不復存於世!」為了不令水若嬋死於段霄烈之手,楚天碧運使虎溪三笑,開始強行吸納水若嬋身上的九泉真氣。
「唔唔!楚天碧!竟不惜犧牲功底,也要強行吸納……消耗我的九泉真氣!可恨……你們兩個……礙事的傢伙!都給我——退開!」水若嬋爆發一股九泉真氣之衝擊,狠狠震退了二人。
「唔!」
「唔咳!」
二人連番戰鬥,又不斷拖著毒體傷軀,此刻也只是強弩之末,雙雙吐了一口血。
「呼……唔……只要我……我的真元還未受損,九泉真氣便不會……不會耗盡!」
這是……什麼感覺!?
「唔!這……這是!?無名灌輸的……那一縷……天清真氣!」水若嬋的體內真元開始被天清真氣化去,甚至毀損了經絡。
「不!不該是這樣的!在這最後關頭……就連你……也要來阻止我麼?朱倩……師妹啊!」水若嬋總算知道了,為何無名能夠在短時間內凝練出如此高純度的天清真氣。
「無名!水若嬋已陷入五炁衰弱之態勢……這是最後的機會!以天清真氣與相剋之五炁,徹底解決水若嬋!」段霄烈要求無名下手殺掉水若嬋。
楚天碧的聲音清冷溫和:「為師相信你,名兒。不論你最後做出何種抉擇……我們都會……接受並尊重你的決定……只要你能……無愧於己。」
他的話,更像是以退為進,他想讓無名選擇放過水若嬋。
兩位師長,此時一左一右,目光熱切,都在等待無名做出抉擇。
事到如今……難道自己真還有所謂的選擇?
「你是……阿凌的母親……也是淨師父的母親……我希望你能醒悟。」無名最終選擇了放過,以相生之理將天清真氣打入了水若嬋體內。
因為她不希望阿凌與淨師父難過。
「唔……!這……這真氣是?」
無名出招後,水若嬋頓覺一股滋養之氣流入全身經脈,那是一道精純的金行真氣,致使她自身陷入衰弱的水行功體得以治癒、補強,之後又有天清真氣奔流入體,將水若嬋仍殘存的九泉之真元,盡數化消了。
段霄烈冷眼看著,呵,就是因為這樣,石崑才選擇了與自己一般的道。
而楚天碧滿眼欣慰,也許她的道,可以守護好俠隱閣的未來。
「我出手一直只為除惡,不為殺人。」
當然,踩到無名底線,無名還是會殺人的。
「是麼?你便是……以此招對付凌雲……以相生之五炁,消除了他體內的九泉真氣,才使得他……呵……到了這最後關頭,你卻還不殺我,你……當真只是因為凌兒?若是你是想……救我性命,走那白梅所走的,愚蠢的仁道……哼……不只是他的愚蠢,就連他的天真,你也都學得淋漓盡致了!」
無名搖搖頭,她並不走向仁道,經過三年的反覆,她終於清楚了,自己的道……是「我道」,以仁為本,以殺為輔,從心之道。
水若嬋對楚天碧憎恨地問道:「白梅!回答我!為什麼……我們必須經歷這樣的命運?是你的高傲害死了凌雲,但最後承擔這悲劇的……卻是我!」
楚天碧對她那無邊的恨意,已然無法再說出一句話。
水若嬋含恨痛苦地出聲:「我一生究竟背負過多少,失去過多少……你可明白?我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美好將來……我只是想把它們……都找回來……這樣的心願,難道……有錯麼!」
水若嬋掌心緊握劍柄,彷彿要將所有恨意,都灌透進劍鋒之中。
無名對她所說的,她一字也沒聽進去,她只記得那無邊的恨,而去忽視了身邊之人對她無邊的愛。
水若嬋在天清真氣的滋養下,身體康復了至少七成,提劍朝楚天碧走去:「我已經……無法完成冥宮眾人的宿願……但我還可以……為你報仇!一切仇恨,皆因此而起,那麼至少,讓我完成它……這最後的,也是最初的……你的仇恨!」
「名兒,為師謝過了。這便是為師……等待了十八年的,最後的終點。」
楚天碧將手中的萬古聖清丟棄於地,靜靜佇立,宛如正在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段霄烈怒了,這一老一小都這樣,自己選的道,可不是讓他眼睜睜看著楚天碧一再尋死的!
「嘖……楚天碧!難道你要……咳!」方才焚燒自身功體的後遺症,偏偏在此刻發作。
「諸般鬥爭,已然結束。現在的我,終於可以卸下一切職責……為你們……賠罪了。」楚天碧微微低下了頭,只要自己死了,水若嬋的恨也就沒了源頭,霄烈也不必再為了平衡自己的極端之仁,承擔他不願走的極端殺道。
「師父!」無名不能理解楚天碧尋死的舉動,就如同石崑當初不能理解無名束手等死一般。
「楚天碧!便以這一劍,終結一切仇怨!」
「凌雲……前輩?」
凌雲緩步走來,與無名眼神交會。
他的眼眸中,隱隱透著光輝。
但他只淡淡笑著,對無名說了——
「謝謝。」
凌雲閃現飛身擋下了那對楚天碧致命的一劍,水若嬋手中的劍,穿過凌雲的胸膛,竟是一時難以抽脫。
楚天碧啞然失聲望著眼前一切,遲遲不能動彈。
「三弟!」段霄烈想救楚天碧是真,但他也並不想再度失去凌雲。
「雲……雲哥……!你為何……唔!」
對於水若嬋的問題,凌雲並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輕輕揭下了水若嬋的面罩。
「不……雲哥……別看我……我的相貌,已經老去,不再像從前那樣……」水若嬋不斷以手遮面,鬆開了劍柄。
凌雲一手扶著劍柄,一手輕輕撫上她的臉:「不……這樣才是……我認識的嬋兒。」
凌雲反手將劍抽出,輕拋棄置於地,水若嬋埋身投入凌雲懷中,當她聽見胸口傳來陣陣鼓動之聲,心頭重擔,也終於放下了。
幸好,她方才那劍,沒傷著凌雲重新鼓動的心臟……
「我以為此生……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了……我試過了好多法子,想讓你開口說話,但卻總是……沒有成效。」
水若嬋任由凌雲的血將自己染紅,凌雲則溫柔地環著她,輕拍她的背:「我知道。我雖未能說話……也未能表達想法……但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我們當初的約定,你也從來都沒有忘記。」
水若嬋抬眸與凌雲四目相對,凌雲輕輕說道:「我們曾經相約,要一起建立一處世外桃源……人人都能靠一己之力,守護身邊一切。一個沒有剝奪,也沒有壓迫的……真正的平和之世。而你一直,都惦記著我們的約定,並且為此努力著。謝謝你……嬋兒。」
水若嬋終於驚覺自己做錯了,支吾不已:「我……我……嗚嗚……」
她聽見凌雲這句謝謝,心中堅冰,漸趨消融。
她不再有怒,不再有怨,也不再有恨,心裡只剩下……終於能夠被人理解的欣慰……
在凌雲懷中,諸般念想頓時湧上水若嬋心頭,有許多話想對凌雲傾訴,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最後,宛如泉湧的念想,卻只鎔鑄成了一句,似是與他笑鬧的輕罵:「你為什麼……不早點醒來。雲哥……我只是不想……讓你失望。所以……所以我……」
凌雲淺笑:「所以你……想為我復仇?呵……嬋兒,雖然我是聽從大哥的話,才受得一死。但在我心裡,我其實……從未有恨。」
聞得此言,楚天碧與段霄烈神色複雜,他們一直以來也都想錯了。
「當時,雖是大哥出言制止,但放過那個人,卻是我的決定。最後是我……做出的選擇。因此,不論後果如何,我都必須承擔。」
水若嬋靜靜聽著凌雲說話,伴隨著他的心跳,沉默不語。
「雖然,沒能再與你們一起走下去,有些遺憾,但我在死前的那一刻,回想我這一生,我所做的諸般選擇,從未愧對自己。所以,對於我活過的這個人生,我……我已經很滿足了。也是時候……放下了……」
水若嬋聽罷慢慢直起了身,但還輕輕倚著凌雲。
「或許……我便是為了聽見你說這些話,才一直走到現在的吧……是了,雲哥……該讓你見見我們的孩子……這些年,都是他……陪伴在我的身側,隨我一起完成,我們當時之約。」
凌雲聽了此話,眼神卻略顯怪異。
「過來吧……和你的父親說說話呀……凌兒……」
水若嬋終於驚覺,在凌兒之名脫口而出的那刻,凌無絕早已成為她生命中無可或缺的一部份。
而她也意會到,她窮極一生,想將失去的那些美好,重新拼湊回來,卻因此忘了,自己的身邊還有一個孩子,渴望著,能夠得到她的關愛……
「雖然,寒兒才是我們的親骨血……但在你心中,凌兒卻更是你視如己出的孩子。他陪伴了你一十八年,若是沒有他,嬋兒……你怕是也走不到現在。」凌雲自是也看見了凌無絕最終的模樣,那樣的令人惋惜與悲傷。
水若嬋懊悔不已:「可是我最後……卻是這麼對他……為了復仇,我連他的命,都犧牲了!我剝奪了他的自由、他的將來……就只為了……完成我的私願。是為娘……對不起你……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放下執念,方才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事物。但就在明白之後……卻又發現……一切都……已經失去了……鬼蠱婆婆,你說的沒錯,該看清的,終究是我才對……只為彌補過去的缺憾……卻完全忽視了……一直陪伴在身邊的……真正重要之人……」
眾人神色各異,無名對水若嬋終於懂得阿凌的愛而欣慰,但更多的還是難過。
凌雲說道:「大哥,二哥。我還能再回到黃靈峰,與你們切磋武藝,還能再回俠隱閣,看看這群後進弟子,也還能與我的孩子,再見一面。我這一生,已經無憾了。」
他朝無名看去,神情盡顯欣慰。
「往後的俠隱閣,能夠傳承給你們這些年輕俠士,我也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晚輩定不負前輩期許。」無名拱手應下。
「三弟,你當真不……」
「大哥,我從來就不恨你。」
楚天碧頭一抬,看見了凌雲那誠摯的眼睛,透著對他的敬佩與兄弟之情。
「行俠仗義,本就是以命相搏。只要選擇始終無愧於己,那麼,又有什麼好恨?所以你也……別恨你自己。」
楚天碧聞言,只是望著東方祖師的雕像,良久,終於鬆開雙拳,默然淚下。
此時此刻,他已不再是俠隱閣閣主,也不再是一介武林名宿。
現在的他,只是個放下過往罪業與重擔的……平凡之人。
凌雲又對段霄烈戲謔地說:「還有,二哥,可別因為沒我相勸,就一直和大哥吵架啊。在這世上,最關切大哥的,就是二哥你。我可是知道的。」
段霄烈死也不會承認凌雲說的是事實的,他朝凌雲問出了自己最後的疑惑:「你無愧了,但你無悔麼?」
竟是與無名問了唐三長,那個一般無二的問題。
「呵……放眼這世道,又哪有有無悔的人生呢?更何況,若總是追悔過去,對往後的人生,甚至身旁的人們,又當真能夠顧全?可別為了追悔,忽視了身旁的人哪。」
段霄烈知道,凌雲說的是什麼……
「父親……」淨上前輕聲呼喊。
凌雲終於能在意識清醒的狀況下,聽見淨再喊自己一聲父親:「是我們連累了你的人生。我也……沒能伴你成長。抱歉了,寒兒。不……如今……該叫你淨兒吧。」
「是。」淨的眼中流露各種光暈,最終只化作一聲是。
「往後,我會做為『淨』而活。請父親,莫要擔心。」
「嗯,見你心性堅毅,我便放心了。呵……死而復生這種事,可並非誰都能經歷。這樣就……足夠了。」
「三弟?」楚天碧敏感地察覺凌雲的心緒波動。
凌雲道:「我體內的這股天清真氣,既然能延續我的性命與意識,那麼……縱使凌兒只存一息,也能對他起作用……對吧?」
無名猛然抬頭,想起阿凌尚於一絲氣息正等待救援。
戰鬥結束了,她可以專注在救人之上。
「那麼,就由我來——」
「呵……名,不勞費心。我這軀體,已支撐不了多久了。反正橫豎都是一死,我情願用這最後的真氣將他救活。這便是,我選擇的終點。況且,這也是我們虧欠他的,所以我必須……」
「我們必須……將這一切……還給他……雲哥……要救凌兒的話……我也能!」
「嬋兒,早在十八年前,我便已死了,但你卻無須……」
凌雲看見水若嬋的目光,充滿著懊悔,卻閃耀著決心。
她已然決定,要以體內的天清真氣,去救凌無絕。
「唉。看見你這神情,我就明白,我肯定勸不動你。」
「呵……這也是,我必須償還的吧。」水若嬋,終於打算對凌無絕負起母親該負的責任。
「淨兒,能見你有如此成長,我……已經十分欣慰。去追尋……屬於你自己的道吧。」
「是……母親。」
「但,你若死了,阿凌就真的……」無名很焦慮。
水若嬋見無名確實對凌無絕真心誠意,便柔聲緩緩對她開口說道:「縱使得你天清真氣之癒,我也活不久了……九泉真氣雖能復原自身,免於一時之死,但……此能力卻會耗損陽壽,運行愈多,死期愈近。就算如今體內的九泉真氣散逸無蹤,也無可避免不日將死的命運。所以,我要在死之前,把屬於凌兒的一切,都還給他。」
無名懂了……照腦海中的理論來說,人體細胞大約可以分裂五十到六十次,九泉心經便是提前透支了這些次數……直到最後再也不能分裂便迎來死亡……
「無名,你想知道……凌兒是自何處來的麼?」水若嬋看著無名與凌無絕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陷入了沉思。
「前輩你願說麼……!?」
水若嬋說道:「凌兒他……是我在一處隱密的石穴中,偶然尋得的孤嬰,我也不知道,凌兒究竟是誰留下的,但……那已是久無人煙,也毫無有人來過的痕跡。
彷彿凌兒……是憑空出現在那個地方……那道……黑暗的岩壁之隙……而在凌兒身旁的……正是那部……引領我等走到今日的……《九泉心經》。
凌兒……不只救贖了我的內心,也賜予了我……得以復仇的能力。當時,我便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而我則注定要走上這條,名為復仇的大道。
呵……復仇之道啊……現在回想起來,凌兒總是跟在我身旁,毫無怨言的助我完成我的心願。但我卻從來沒有問過他,他的心願是什麼……如果……當真能夠讓人生再重來一次……或許我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吧……並非選擇《九泉心經》,而是選擇了凌兒的……那個人生……直到我能無愧於……我身為凌兒母親的身分。」
等水若嬋停下了述說,無名才緩緩開口問道:「為什麼突然願意告訴我這些?」
水若嬋也不明白:「是啊……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你和凌兒……真的……很相像吧……不只長相、功體……還有那與生俱來的……澄澈雙眼……與幽煦之氣……」
若沒有判斷錯誤的話,他倆看起來年紀還一般大……
他倆,十有八九是親兄妹……所以自己最初,才會那麼厭惡無名呀……長得與自己的凌兒一樣的臉,一樣的氣質,卻偏偏與自己作對……
水若嬋凝視著無名的雙眼,淡淡一笑。
笑容中,只有不捨,以及終於能夠放下一切的倦意。
但就在那帶著不捨與倦意的目光中,無名似是看見了,在那眼神的更幽遂之處……是對無名給了她悔悟機會的……感謝之意。
 
「唔……內息正在喪失……我果然要死了麼……呵……這樣也好……就讓一切仇怨、心願……隨我的死,煙消雲散吧……」
無名當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感覺呢?
「凌……」
這是誰!?
「凌兒……你還未到,該死的時候……」
這聲音……莫非是凌雲?
「凌兒……為娘這一生,虧欠你太多了……」
啊……!是……母親!
「如今……為娘唯一的心願,便是讓你能好好活下去……讓你去完成,真正屬於你的心願,去追尋你應得的將來。你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裡。你……自由了。」
母親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也請你……一定要記得,不要有恨。而我們都是……」
凌雲的聲音漸弱,凌無絕掙扎著,張口大叫:「這!等……等等!」
他以為的大叫,其實只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當他終於睜開眼睛,重新呼著急促的空氣,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沒死:「我……我怎會?」
「啊……阿凌!你可終於醒轉了。」
幽蘭與其他屍人圍繞在凌無絕身旁,個個對他關切不已。
「幽蘭姊?但……我應該已經……」
「是水若嬋和凌雲,將體內的天清真氣轉渡給你,才讓你保住了性命。」幽蘭幫著凌無絕順氣,讓他慢慢恢復正常呼吸。
幽蘭還沒說無名吊住了他的命,不然也撐不到水若嬋和凌雲來渡氣。
「是麼……那麼方才聽見的聲音……果真是……」
但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為何無名與俠隱閣閣主,率眾擋在自己身前?
「二弟,惡戰剛結束,難道你還要再啟爭端?」
段霄烈亦率領另一眾師生,與楚天碧互相對峙。
「合作對付冥宮,與我們理念相悖,是兩件事。既然冥宮威脅已除,那麼,是時候繼續你我方才未竟之戰,決定俠隱閣應落於誰手!不然你就讓出路來,讓我除盡這群冥宮殘黨,剷除冥宮一切惡根!」段霄烈很不滿,楚天碧是整個閣中對無名態度最差的師長了,還動不動要無名以命救人,偏偏無名的「我道」還偏向楚天碧那方。
「只要以道恆研究之法,清癒冥宮人士體內屍毒,便不會再有屍毒蔓延之慮。冥宮已無再起之力,這場戰役勝負已定,沒必要再死任何一人。」楚天碧自然知道段霄烈所有的不滿,但他既然還身為閣主,那就一日得肩負自己的責任,以及堅定自己的道與信念。
「哼,難道你能擔保,這群冥宮殘黨沒有任何復仇或是為惡的念頭?你以治癒為名,實則是剝奪力量,難道他們就不會對此生恨?與其相信『善念』這種虛無飄渺之物,我寧可讓被『惡念』背叛的可能性,徹底消失!」
石崑看著對面的無名、程墉等人,眼神黯然,從他選擇這條路開始,他就注定不能被無名理解了。
一開始他就決定了,與其要失去,不若不要擁有過,卻一再陷入。
在遠處守候她,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了……
「看來,此刻不在這裡的人,全都死了……母親、凌雲、陰算、鬼蠱婆婆……最後依然是如此麼?我們的命運,仍舊得受他人左右……追求力量與自由的盡頭,得到的卻是無力與不自由啊……」
如今……為娘唯一的心願,便是讓你能好好活下去……
讓你去完成……真正屬於你的心願,去追尋你應得的將來……
你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裡……
你,自由了……
也請你,一定要記得不要有恨……
而我們都是……都是愛你的……
「呵……若當真還有選擇的機會,我又會怎麼做呢?」
凌無絕勉力站起身體,走到雙方中央,面朝段霄烈。
「無絕?」楚天碧不知道這孩子想做什麼。
「你想第一個受死麼,凌無絕?」
段霄烈想看看,他會怎麼說,怎麼做,對不對得起……無名、水若嬋……還有三弟凌雲。
「不。我想當唯一一個,死在你手中之人。」凌無絕眼神清澈鎮定,目光堅毅果決。
冥宮殘餘眾人,皆為此驚詫不已,無名攥緊了拳頭,卻沒有開口阻止,這是阿凌的選擇。
程墉、石崑皆低下眼瞼,一個在想無名的心軟和之後會有的傷心;一個卻在想果然還是該在更早之前除去凌無絕。
否則……無名也不必再看一次,他的末路。
段霄烈心底滿意了一半,至少凌無絕沒選錯:「你想用你的死,換其他冥宮殘黨存活?」
「正是。」
「哼,你憑什麼和我談條件。」
明明已經決定聽到正確答案就放過他,段霄烈還是要刁難一下。
「我確實沒有資格與你談條件。但我已不想再……仰賴俠客的庇護。我要靠一己之力,守護我身邊之人。」
另一方面,阿凌也不想再看見無名為難了。
「無絕,你想用凌雲和水若嬋救回的這條命……保住這些冥宮人士麼?」楚天碧並不認同,但能理解。
「你的志氣,掩蓋不了你們曾經為惡的事實。告訴我!你何以擔保你,以及你所救之人,今後不會為惡!」
「既然他們願意放下爭端,那麼,也就會願意……隨我追求真正的和平。」
「阿凌……」無名還是開口叫了他的名,目光懇求地朝段師父看去。
 
屍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真正的……和平?但是,有好多弟兄姊妹都死在他們手中!我不要和平……我想要復仇!復仇……不就是為了達成屬於我們的平和之世?找到屬於我們的平靜?」
「但殺戮和尋仇……到哪裡才是個頭?」
「好多人都死了……也沒了戰鬥的意志,憑我們現在僅存的人手……還能做什麼?」
「修練這功法,我們雖能挺過死劫,也獲得速成的力量,卻也會折損壽命……或許就是因為短命,所以我們才會急於求成,也才會急於……殺人償命……」
「唉……但我已經好累了……好累了啊……我只想再像個普通的人一樣……生活著……鬥爭什麼的……就讓它結束吧……」
 
「哼……這種理由,說服不了我。你要如何證明!說!」
段霄烈以眼神示意無名,不准說話。
「我相信他們。」凌無絕目光堅定。
「嘖!我不會接受……這種天真的理由。」
段霄烈作勢殺人,實際上他現在的傷體,並沒有辦法在無名眼前殺得了任何一人。
「唉。不只老楚,就連老段也是,他倆現在光是站著都很困難啦,更別說要出手了。」道恆乾脆地跟無名說了,他可見不得段霄烈總嚇唬這女娃兒。
「若再不醫治,怕是真會留下無可挽回的影響……」蕭芊菱也說道。
「咦,是、是這樣麼?」南飛鍠以為段霄烈真要下手。
「若真是如此,那段伯伯又為何要……?」鐘若昕不解地問道。
「理念……當真比性命還更重要麼?」這是武轍的疑問,隨即又想打自己一巴掌,他當初可不就是玩命在練功,自以為在守護理念麼。
「總覺得……有某種更深的原因。」無名被道恆一說也反應過來了,眼睛圓亮圓亮的。
「哼……既然你的命,是凌雲所賜,那麼,我便以凌雲的法子,定奪你的生死……」段霄烈說出自己的提議。
「凌雲的法子?」阿凌沒聽母親說過。
「莫非是——」楚天碧明瞭了。
「三招。只要你能接我三招不死,便圓了你的願。」
「反之,我若在三招之內氣絕……」
「冥宮的命數,也將與你一同斷絕於此。」
凌無絕想起身後的冥宮同夥們,若答應,自己將會背負起他們的性命。
但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能憑一己之念,左右他們的命運?
然而,此時此刻,自己若再不挺身而出,在場所有人都將面臨更深的劫難。
凌無絕明白,這已經是如今,唯一可能讓所有人都活下去的辦法。
「可以。從我違逆母親之命,決心要踏上追求平和之道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有貪戀活命的念頭。若有機會讓我明志,縱使是死,我也接受。」
凌無絕毫無動搖,屹立在前。
「哼,這種大話,等你從我的招下活命再說罷!」
兩招——兩招後不論什麼理由,段霄烈都打算停手。
但若凌無絕閃避其中一招……那就別怪他下狠手招呼出第三招了。
「我便讓你……敗得心服口服!第一招!」
「阿凌!」無名看向段師父的眼神裡充滿了痛苦。
「唔!」凌無絕不閃不避,挺身接下此招。
「體內的天清真氣竟化消了我的攻勢?哼……但你又有多少真氣可以消耗呢!再來!第二招!」女娃兒再用那種眼神看他,他可就真的不留手了啊。
段霄烈雖是氣力將盡,掌勢依然剛猛無匹,一掌擊在凌無絕前腹,直令凌無絕嘔出鮮血。
「呼……呃!」凌無絕半跪於地,受下第二掌。
「阿凌——段師父!」無名還是緊張得細聲尖叫了,段霄烈下手太重了。
「這是我選擇的道路,考驗,理應由我面對。只是……很抱歉,我擅自背負起了你們的命運。」凌無絕對屍人同伴們感到抱歉,擅自以自己的命肩負起他們的命運。
 
屍人們終於心生動搖……
「你若死了,咱毫無怨言,但你若成功,我們也會放棄這一身力量,隨你追求……平和之道。我們的命運……就交給你了。」
 
「凌無絕,你可知道凌雲為何中意此法?」段霄烈冷眼看著他,出聲問道,這臭小子長得跟那傻女娃兒一模一樣,自己真要將他打死了,女娃兒不與他拼命才有鬼。
這下子,與楚天碧和木人心、道恆討論了三年的,女娃兒的來歷算是清楚一半了,只是道恆說女娃兒患了離魂症,不記得過往,無法得知博學多聞的她怎會淪落到小村子裡去當村姑。
「為何?」既然是凌雲的作風,凌無絕便想知道原因。
「『以死明志』,任誰都能說出這般空口白話,唯有在面對將死卻未死的局面,那人的心性以及貪生怕死的念頭,才會真正被揭露。而我平生斬殺惡人無數,能真正無懼死亡者,從未有過一人!」
但不想殺的人之中,楚天碧與無名卻是一直在作死。
現在段霄烈想看看,凌無絕是否有與他倆一樣的……善。
「凌無絕!就讓我看看你追求平和之念,是否當真凌駕於貪生之上!」
楚天碧依然不能理解段霄烈:「霄烈,無絕可是三弟捨命救回的孩子啊!」
段霄烈當然明白,此招擊出,凌無絕非死即傷。
但楚天碧的話真讓他又傷心又憤怒,至今……楚天碧依然未能理解自己一分。
論江湖規矩,三招之約在前,旁人不可插手,但各方殺氣卻是此消彼長。
楚天碧不忍見三弟救回的孩子,又為和平大義犧牲生命,卻沒曾想,段霄烈有可能放過凌無絕。
狠狠地……再度撕裂了段霄烈的心與兄弟之情。
冥宮屍人念及舊情,不論凌無絕在此招之下,是死或傷,都將發難解救凌無絕之危。
屍人若動起手,石崑等人也斷不會坐視,最終將無可避免地演變成三方勢力互拚之局面,不到僅存一方,鬥爭不會結束。
「再這樣下去,誰也救不了誰!」
無名很氣,段師父明明暗示她別說話就行,但那架勢怎麼看都像是玩真的呀!
「哼……!最後一招,十成力!來!」
段霄烈亦不能後悔自己選的道,他一退,跌下去的不只有自己,還有追隨他的眾人……以及楚天碧,或者還要加上那個傻女娃兒。
「但求無愧,便是我現在唯一的願!」
凌無絕心知,他必須無愧於此,直到……
「還……還請段大俠……停、停手!」
這聲音稚嫩熟悉,眾人皆是一楞。
「阿寶……」無名很訝異他會出現於此。
「王阿寶,讓開。我已與凌無絕做下三招之約,論江湖規矩,旁人不可——」
「我……我又不是江湖人士!我不懂這些!但我知道,阿凌哥哥他……他絕不是壞人!況且,如果真的要論江湖規矩,阿凌哥哥他……他當初曾救我一命……有恩於我……既然他要捨命救大家,那我……我也可以捨命救他!就用我的命,來換他的命!」
「阿寶……你……」凌無絕想讓阿寶退開。
「或、或者……要是段大俠真想殺他……那、那就先殺了我!若我此生,來不及報答恩情,我一定會……會恨我自己,恨一輩子……如果我親眼看見段大俠你……殺了我的恩人,那我……我也會恨你們……恨一輩子!」
石崑為了阿寶的話,心中沉重與悲慟都寫在了眼睛之中,終究自己只是個……無家可歸之人呀。
他不能陪伴無名,也得不來她的理解,追隨段霄烈的道,還讓他失去了俠隱閣弟子的身分……
王阿寶選擇與自己站在對立面,是他從未曾想的。
自己無愧了,但自己無悔麼?
放眼這世道,又哪裡有無悔的人生呢?
 
人生如白駒過隙,死不足恨,
但夙心往志,不聞於沒世矣。
 
「段師父……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人是可以改過的呢?」無名終究忍不了,與阿凌阿寶站到了一起。
段霄烈想起凌雲死前說的那些話,來回盯著無名與凌無絕看了許久。
「就算是誓要焚盡一切邪佞的天道業火……也有不應任意焚燬的事物麼。」
如果除惡的代價是即將萌生的俠義之心,那代價也太過沉重了。
阿寶這個台階來得很突然,但段霄烈就收下了。不然真不好說出為什麼不打出第三招的真相。
而且都暗示女娃兒別動別說話了,她還是那麼衝動。
段霄烈收回了真氣,雙手環胸而立。
凌無絕疑惑不解:「段霄烈?」
段霄烈眸光深沉:「我給你們……五年。用這五年時日,證明你們惡根已除。而第三招之約,我便在那時討回。這五年內,只要你們有人做出惡行,我便會立時殺盡今日放過的所有人。並且,我會殺上廬山,取下今日阻擋我剷除禍根之人的性命。其中也包括你,王阿寶。」
阿寶嚇得哆嗦了一下。
「我要你明白,江湖從來不是兒戲。不是說著天真的三言兩語,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自從你挺身阻擋我殺人的那一刻起,你便已踏入這滿是腥風血雨的武林當中。這是你的選擇,也是你的宿命。」
王阿寶,好自為之吧。
「望你以後,負起今日之言,並用你自己的力量,守護你想守護的人。」段霄烈對凌無絕說道。
他決定給女娃兒一個面子,至少她比楚天碧清醒,還不到極端的程度,也許,她可以改變楚天碧,就像她改變了自己一樣。
「是……!晚輩……謝過段大俠!」說完阿寶就大哭了起來。
王阿財對這個弟弟只有無奈,從一旁走過去細聲安慰,即便倆人想法不同,都還是兄弟。
「段二俠,晚輩謝過了。」凌無絕拱手低頭應下。
「哼,別忘了,你們仍是戴罪之身。要麼現在就死在我手裡,要麼就證明自己仍有活下去的價值。別辜負凌雲的託付。也別讓我……後悔今日的決議。」好了罷,無名女娃兒再用那眼神看自己,他可真要生氣了。
明明自己一直對女娃兒,比楚天碧對她還好的,唉。
段霄烈突然感受到了與道恆同款的無奈。
「是。」凌無絕認真應承道。
「霄烈……」
「哼……可別會錯意了,楚天碧。我從來就不曾憐憫惡人的性命。以往如此,以後也是如此。如今,我只是做出一個不曾做過的賭注罷了。而五年後的今日,不只是這賭注掘出結果之日,那日也將是我……真正前來奪取俠隱閣的日子。」
段霄烈這話令石崑有些懵了,這與當初段霄烈和自己談的內容不一樣。
有心追問,但也不是現在。
石崑都如此,其他眾人就更不必提了,一個個陷入了迷惘之中。
「看來……你心意已決。」楚天碧垂眸,手掌扯住自己的袖口,藏起心底的愁思。
段霄烈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確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既然我倆之道,從未有相合的餘地,唯有盡早分道揚鑣,才是讓俠隱閣命脈得以延續的正道。經此一役,俠隱閣元氣大傷是實……」他有了新的決定,由他帶走這些對俠隱閣造成隱患的師生們,另行俠道。
「閣中眾人更加確立自己的俠道,卻也是實。」楚天碧希望他回心轉意。
「哼,不錯。是時候做出選擇,並走出自己的道路了。」
「霄烈。當初那件事……不是你的錯。」楚天碧突然又脫口說了一句。
「當初的事?」無名疑惑地看著師父們,又來一個十八年之亂?
「呵……縱使是年少時的事,對我來說,依然恍如昨日。如今的我,只盼王阿寶那天真無邪的『善念』,不會被有心人的『惡念』給背叛。而在不再有背叛的那天到來之前,我不會停止對滅絕一切惡念的追求。只因今日這場賭注,不論是於你,還是於我……都是一場賭上一切的豪賭。」
段霄烈與楚天碧都看了一眼無名,果然……真的很像……只願最後……這女娃兒迎來的終局……不像……
 
段霄烈帶走了俠隱閣一小半的師生,那些支持滅絕一切之惡的人們。
但雙方都不彼此仇視,只願雙方再度相會、交手時,都能無愧無悔。
再見了,我的朋友們。
雙方的內心都如是想著。
 
段紅兒凝視著無名,輕輕嘆息:「已經……不能回頭了。再見了,無名。再見了,諸位。能與各位成為好友,是我畢生的榮幸。」
「若以後再見……我亦不會與你相爭……就如同我們當日的誓言那般。」
無名眼神懇切地對段紅兒說道,換來紅兒一抹輕笑,段紅兒將當日的那束花,做成了收藏品,就算已無香氣,她亦會永遠記得當日的誓言。
「縱使踏上殊途,我的目標依然不變。在下回見面之前,你們……可別死了。」石崑與大家說著話,視線卻不離無名與程墉。
她最後,能夠理解自己一點嗎?
「石兄,等等。」
石崑停下了腳步,看無名最後還想對他說些什麼。
「給,拿好,這是鐲子的回禮喔!」
無名用木人心教授的技術,做了一個小小的機關暗器給石崑保命,示範給他看了一次,裡面還有個小機巧,若石崑有難,只要是在俠隱閣範圍內發射,就會被藏經閣的能源核心機關感知,無名會去救他的。
「哼……才不需要你救。」石崑嫌棄不已,卻還是仔細地查看起那個機關,上面還細細雕刻了蒲公英?他穩妥地把東西貼身收好。
無名根本不用特意去準備什麼回禮。他最想要的禮物,始終都和她有關。
「石兄……你還記得重岩村客棧老闆說過的話麼?」
石崑低頭想了一下……他……記得的……客棧老闆當時說的是……
 
你不覺得,我們人與人之間,就是太少說出彼此的真心話了,才會有如此多的遺憾麼?
人哪,根本不知道何時會死……要是不趁自己還活著,多說些話、多做些事,待到自己將死時,根本連後悔的時辰都沒有啊。
 
「嗯,記得。」
「那石兄,你應該也記得在治療吳牧之時,你所說過的話罷?還有之後……那巔峰之約……願你記得……你永遠不是孤單一個人,即使道不同了,我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生死與共、刎頸之交那種!」
蒲公英花語為——我在遠處為你的幸福而祈禱。
無名祈禱這位摯友,未來能夠幸福。
嘖,誰要這個笨蛋安慰自己。
石崑收回眼中的淡淡情意,彆扭地紅著耳根,頭也不回與段霄烈一起走了。
「唉……諸位保重。」程墉才是那個最能理解石崑之人,可惜石崑需要的知心人不是他。
無名疑惑為何程墉愁緒如此之深,不像是因為光與同門好友分道揚鑣而已。
而且以後會再有機會見面的,不可能純粹是為了敵對而出現在彼此面前的。
畢竟在道不同之前,眾人的情誼早已深沉難分。
她拉拉程墉的手指,看著程墉,眼睛眨呀眨地說道:「你還有我啊,程兄。」
程墉將那調皮的手緊緊反握,輕輕放下了心中愁思,微笑著回道:「是啊。我們……還有彼此。這樣,便足夠了。」
 
火燒的傷痕,終會痊癒。
再深的夜,也終將迎來黎明。
唯有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無所悔愧的前行,那便是我們曾一起走過的行俠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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