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營區這麼新不太會有，沒想到還蠻多的，」六班的洞六八神秘兮兮地說著，「尤其是在黑森林那一帶。」
洞六八說的黑森林指的就是裝備庫房後面那片有點陰森的林地，因為第六班的工作分配是資源回收班，而垃圾車的位置就在營區的裝備庫房後方。根據班長所說，那片森林之後會拿來操作營內行軍的狀況演練。
「有幹部從庫房走出來的時候，就會有一兩個跟在後面學他走路的樣子，或是長官在跑步的時候也會有幾個跟在後面一起跑。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喜歡貼著你們家侑勳。」
大家很有默契地看向正走回連上的侑勳班長，他不久前才被士官長叫去跑五千公尺，現在看起來氣色不是太好。
希望他是因為很累所以才氣色不好的。
先姑且不論洞六八說的話是真是假，既然他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釐清廁所有沒有小紅理所當然就成了他的責任。
「我會盡力，不過能不能看到不完全是我能決定的，有一些就真的不想讓我們看到。」他好像想先幫我們打預防針，疑似有散漫推諉之行為。
但凱擎卻認為洞六八說的可能是真的：「因為有沒有看到是視桿跟視錐細胞轉成神經傳導訊號通知大腦的，如果能控制那個訊號的話……」
不過沒有什麼人想理他，天曉得他是不是又一本正經地在講幹話。再說就算洞六八說的是假的，也沒有道理不親眼去見證一下這場鬧劇。
當天晚上就寢前的自由時間，由大部分五、六班的人員，再加上一些其他班來看熱鬧的，將近三十個人浩浩湯湯地向三樓廁所勇敢前進。
一進到廁所，洞六八先示意我們讓出一個空間給他，他就在那間廁所前盤腿坐了下來。他閉上了眼睛，雙手在膝蓋上比著蓮花指，嘴巴上念念有詞。
大家在旁邊看得一頭霧水，但也都還覺得有趣。
不久之後洞六八站了起來，他把身上的迷彩內衣脫下來交給了身旁的弟兄，然後開始邁著大步在那裡兜圈子：他一邊搖頭晃腦，一邊用手在空中比劃著些什麼，嘴裡還唸著一大串，就只差沒拿掃把柄往自己的身上去敲。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碰」地一聲，他用兩手手掌大力地拍在那扇花俏得亂七八糟的門上，就維持了這個姿勢好一段時間。他的嘴巴仍然動著，但聽不到在說些什麼東西。
接著門開始發出震動的聲響，不過看得出是因為洞六八的手正在施力。
有的人已經不識趣地先離開了，更有的在鼓譟著嚷說要退票。
不久儀式終於結束了，洞六八轉過身來，一面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條手帕來擦汗。
「經過我剛剛嘗試進行溝通，現在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訴大家，」他停頓了一下，眼神掃過還在現場已經為數不多的眾人，臉上帶著一種像是要宣布壞消息的表情。
他又把話重複了一次：「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訴大家，這間廁所裡面並沒有……」
廁所的燈忽然熄滅了。
大家一時間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得有點不知所措，紛紛壓低了姿態望著天花板，慢慢朝門口退去。有些還算冷靜的弟兄看向了電燈開關，想確認是不是有人不小心去碰觸到了。
「噗，噗噗，嘶～～～」洗手台那裡接著發出了奇怪的聲響。
聲音的來源是洗手台上靠近最外側的水龍頭，它的下面放著一個裝滿水的水桶，應該是浴廁班就寢前打掃環境要用的。
那個水龍頭正發出奇怪的水聲並且開始震動，細小的水柱從接在牆上的根部開始噴出。這讓準備向外移動的弟兄有點卻步。
「啊───」
窗戶外頭突然間傳來了一聲漸強的尖叫，而在幾乎同一時間，牆上那顆水龍頭爆了開來，大量的水從牆上的洞裡飛濺而出，迅速朝地面灌出了一大灘水漥。
尖叫聲聽起來非常近，完全像是有個女人就在窗邊似的，聲音拉長了四到五秒才結束。
但這裡可是三樓。
「哇啊啊啊～～～」大家這時可全嚇壞了，爭先恐後地奪著門口而去，就像是被那個空間一次反芻出來似的。有幾個人被門檻絆倒，堆在廁所門口。
我們頭也不回地朝樓下狂奔，這時才注意到停電的不是只有三樓廁所，除了還打在集合場上的探照燈以外，整棟營舍一片黑壓壓的。仔細想來下樓梯時沒在一片混亂中踩空真的是非常幸運。
「你們幹什麼東西，吵吵鬧鬧的，連上沒大人了是不是？」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班長站在二樓走廊對著樓梯上的人群大喊，但沒人有閒工夫理會他。
另一位班長則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勁，正在用大聲公疏導大家：「大家不要慌張不要推擠，慢慢移動到連集合場上集合。」
最先從三樓廁所下來到集合場上的我們東倒西歪，我全身出著冷汗，呼吸急促，腦袋帶著缺氧般的昏沉。之後是其他不在廁所現場的弟兄，因為聽到班長的廣播慢慢走到樓下，最後才是在三樓絆倒的那些人，由其他弟兄或者幹部攙扶著下來。
集合場上一片鬧哄哄的，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人一直找人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其實也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打～飯～班～～～，打～飯～班～～～，快點先過來班長這邊！」二班的明妃班長好像很關心她的班兵，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喊的是打飯班而不是第二班。
第三週值星的家軒班長現在站到了前面整理秩序：「所有人面對我成連方隊，完成後各班班頭向我回報人數，稍息之後開始動作，稍息。」
幹部們也都過來了，各班班長都回到了自己的班上，只有士官長插著腰、挺著啤酒肚站在中山室外頭的走廊，就他最特別。
營舍的照明在這時恢復了。
「報告，第五班少一員！」班頭向侑勳班長回報。少掉的一員是哲鈞，哲鈞不見了，他剛剛有跟著我們一起去三樓，難不成人還在樓上？
「你們兩個上去把人帶下來。」侑勳班長命令我跟班頭一起上去找人，只是我當時害怕極了，畢竟我也才剛從那裡沒命似地跑下來而已。
「還愣在那裡幹嘛？趕快去啊！」班長大喝道，加重了語氣。
雖然說已經超過兩么兩洞的就寢時間了，但整個連上似乎只有小哥還沒搞清楚狀況，一個人在那裡高唱晚安曲。
***
哲鈞站在三樓的廁所窗邊，頭朝窗外探去，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大家都在跑，你為什麼不跑？」一陣熟悉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他趕緊回過頭來，立正著敬禮：「連長好！」站在那裡的人正是連長。
「你好，室內行注目禮就好。」連長向著窗邊走來，一邊又重複一次他的問題：「連長很好奇，你怎麼沒有跟大家一起跑？」。
燈在這個時候重新亮了起來。
「我為什麼不跑……」哲鈞停頓了一下，好像意識到有一個專門應對這個問題的句型。
但是他並沒有採用：「報告連長，因為我沒看到有人去動那個水龍頭，我也沒看到有人在窗戶那邊尖叫。」
「哦，是嗎？」連長站在窗邊回應著，一邊把手伸出窗外，像在摸著什麼似的，「不就是因為這樣才要跑嗎？如果沒有看到人的話，拿不準就是什麼超自然現象。」他的手縮了回來，手裡抓著一隻手機。
「報告連長，如果是那樣的話，」哲鈞好像稍微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繼續說了：「如果真的是那樣，那我會看得到。」
連長並沒有回應，彷彿根本沒聽到哲鈞說話似的，只是翻弄著檢查手裡的那隻手機，像在自言自語：「還以為音質不夠好，結果人一緊張還真的什麼都沒辦法注意到。」
水龍頭的水勢漸漸變小，到最後完全止了下來。
這時從門外的夜裡，傳進來了一聲「珍～重～再～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