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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夢人與獵人

布偶男 | 2021-09-01 19:30:08 | 巴幣 0 | 人氣 105


  那是極其普通的惡臭,不僅沾黏著污物和尿漬、亦瀰漫著潮濕與不潔。簡單地說,能在任何一間人流稍多的公共廁所中嗅聞到。
水自隔間的門縫漫出,流下作為地基墊高蹲式馬桶的磁磚,沿著磚與磚之間以水泥黏合之處、流向洗手槽下的排水口。
異樣的是,一抹暗紅的染劑在那當中緩慢的暈染開來。
  黑得發亮的短靴踩過那潮濕的地面、在沉默的洗手間中無可避免地激起水聲,腳步似乎因本能的厭惡而顯得有些謹愼。
短靴的主人在隔間門前停下,擔憂著什麼般一頓,然後才伸出戴著白色橡膠手套的慣用手、接觸固定於門板上的金屬握把,稍微施力便將緊閉的木門打開。
一名女性以如廁的姿勢蹲坐於小便斗上方,垂著頭,被紅色所侵染的髮絲如垂柳。
並非艷紅,那幾乎佔滿隔間的顏色要暗沉得多。將空間穩固的牆面和左右側木板表面佈滿水痕,彷彿內部曾有過一場暗紅色的陣雨。
抬起頭來,天花板並無滴落的血或著懸掛的臟器。萬幸。
陸續打開相鄰的隔間,都是一樣的光景。
僵硬的屍身沐浴在參了水的血液,如雕塑般維持著同樣姿勢,並且保持著展覽中藝術品特意經營的一致性。
  血汙髒了她們的面孔,但依舊能透過制服和標誌性的格子裙辨認出她們的身分:該校的學生,恐怕正是通報中被困在校園中的未成年人。
  「這裡是獵人4號,在B棟四樓女廁所發現五名待救援對象的屍體,完畢。」
  「...收到,B棟還有七個生命反應,但我這邊無法確定是否在同一層樓。」
得親自去確認的意思嗎?定位系統在干擾下變得籠統。
「正在縮小異變源的範圍,如果來得及,也許能在接觸第六類魔物之前結束這一切。」對方說道。
如果來得及。是啊,誰不希望將傷害控制在最小呢?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如一柄滿是缺口的刀,劃破了假日校園的寧靜,一團黑影掠過眼角,
尖叫聲戛然而止,以骨骼撞擊地面的鈍響作結。
探出走廊上由磚堆砌而成的矮牆,見到因距離遙遠而小得卑微的團塊,在堅硬地表摔碎的木桌以及...書包?
她很清楚此刻試圖理解並非自己的職責,更進一步的就該交由收尾時抵達的鑑識人員去處理。
  所以她向上望去,瞇起的眼逆著陽光而僅能捕捉到輪廓、或說錯覺般稍縱即逝的印象。迅速對距離作出計算、理解到將人拋下的兇手位在樓上二層。
同時,雙腿已經動了起來。
顧不得腳步聲,迅速爬上上層,抵達方才見證某人書桌和背包墜樓之處的正上方時,走廊上早無人影,
到哪裡去了?
她想著,掃視看似尋常、與每層樓無異的周遭,長廊邊沿磚堆起的護欄、封緊窗戶的無人教室,還有不,這條走廊恐怕很難以"尋常"去形容,要說原因,便是血色斑點玷汙了腳下由黑、灰、白色塊組成的磁磚。
  剎那間出乎意料的鈍響使心臟漏跳一拍。
回過頭來,視線立刻找到了異變的源頭。只見到塗滿詛咒的木桌和放在上方的學生書包,她很清楚剛才那東西還不在那個位置。
拉鍊緩緩地拉開,彷彿存在著看不見的手掌,將開口撐得更開,令位在前方的她能更好的看見內容物。
不工整的人類斷肢,如手指、腳掌大腿等等從袋中被取出,懸於半空,緩緩地向著前方行進。磁磚上的血滴接二連三浮起、奔向分割肉塊的切口。
  直覺告訴她,這些緩慢前行的斷肢將領自己到始作俑者的面前。於是她跟上了那怪異的嚮導,並且始終與其維持約兩米的距離。
  「捕夢人?進展如何?」對著通訊器,她問。
  「已經鎖定異變波的源頭,兩分鐘內就能抵達。」另一端的聲音保證道。
眼前浮空的斷肢忽地轉向,保持著和緩的移動速度拐入一邊的教室。
「...你最好加緊腳步。」
 
追著斷肢進入房間,所見是毫不意外的糟糕透頂事態。
  黏稠的血液滴落,隨著失禁漏出的尿液在腳下成了水窪。
  成年男性大腿粗細的手指將學生的軀幹連同雙臂撮起,少年已在碩大的掌中暈了過去。巨大的存在感占滿了教室內的空間,不得已而矮身、蜷縮雙腿。
那是頭沒有臉的野獸,漆黑的獸皮即便有了窗邊射入的陽光也無法看清,僅能從模糊的輪廓辨認出近似人髮的質感。從厚實的軀幹中讀不出健壯的肌肉起伏,體積反倒像是由無數輕盈之物建構起來般。
  但這絕不意味著怪物如海岸旁的沙堡一碰即散,潮濕的毛髮因浸了水而有了重量、因而異常緊密的黏合。
第六類魔物,俗稱「夢魘」,僅能通過某人極其強烈的感情這一途徑所生成。然而即便是在她的職業生涯中,完成至這等程度的也是寥寥可數。
  仔細地觀察一旁,肢體如桌椅般接近人體極限的折疊,衣料濡濕、破裂之處裸露出肌膚上的血痕。他們卻尚未死去,僅是想要隔絕現實般緊閉著雙眼、支撐體重的四肢無法自制地顫抖著。
  「放開他!」喊道,將手中之物對準怪物。
她明白需要增援方能穩妥處理這種程度的災害,但一直以來緊急應變小組的人手都處在短缺之下。
已和魔物接觸,多名待救援目標也在同一處。飛快向通訊器簡述目前的事態,緊接著她問:「還要多久?」
  「給我一分鐘,不,三十秒就好。」
  對於驟然闖入者,魔物未有帶著惡意的動作,只是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在暈過去的人類身上以雕刻刀般銳利的指甲細心雕琢。
剎那間尖叫聲刺痛了她的耳膜,怪物掌中的少年遭無法耐受的劇痛所驚醒,意識矇矓間本能地掙扎。
  身體反射性的緊繃,同時解開手中之物的保險。
經驗告訴她,刺激對方絕對是個糟糕透頂的主意,必定會將魔物連同人質逼上絕路。
然而卻有需要將注意力從人質轉移到自己身上,對方並未展現出能夠溝通的智能,或著起碼,未展現那個意願。
  「喂!你有聽見嗎?」吼道。「將他放下!立刻!」
  夢魘終於有了一點反應,應當是頭顱的位置,彷彿正已旁人無法認出的雙眼瞥向吵雜的源頭。
漆黑的頭顱之中顯現了不同的顏色,細線向著左右顴骨上揚、擴張,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牠笑了,輕蔑而諷刺地。最初她以為是在嘲笑嘗試阻止這一切的自己,直到她聽見魔物口中傳來的啜泣。
  困惑使她慢了一拍,應對不及怪物因施力而些微膨脹的手臂,剎那間,怪物掌中的少年在慘叫中被撕下了整條臂膀。
於是她扣下板機。
  稍縱即逝的火星在厚實臂膀的組成物表面彈跳、毛髮不知為何而忽地捲曲,下一瞬間,樑柱粗細的手臂已如投入火堆中的紙條般融盡。
消失的手臂支持不住斷臂的男學生,少年重重的摔落在自己的血泊中。
  被疼痛所激怒的怪物發出震天嘶吼,肌肉纖維般繃緊的毛髮隨著一蹬、將蓄積至極限的能量轉化為推進龐大身軀的動能,血盆大口就要將相較下無比渺小而脆弱的她吞下
 

  便宜的木門被猛地推開,林闖入了一間全然陌生的臥房。
死寂將冒失的撞擊聲吞下,拉起的窗簾使所見一切都籠罩在昏昏欲睡的晦暗中,不僅是因空氣不循環,更因屋中那讓人難以呼吸的封閉感。
再平凡不過的寢室,書桌、穿衣鏡、堆著雜物的梳妝台,以及,躺臥著一名少女的床。
正當她走上前、打算做什麼,連接著視神經的接收器將壞消息轉化為視覺訊息。
  「這裡是獵人4號,成功將第六類魔物殲滅,完畢。」
  「捕夢人收到。」平淡的回覆道,按照標準流程說著同樣的話語。「這邊也確認到夢魘的魔力反應消失,善後小組會在兩分鐘後趕到,辛苦了。」
  端詳床上躺臥的女孩,那臉龐上的笑容是如此平靜,彷彿正作著幸福的長夢。
林的視線在少女手臂內側及手腕處停頓。前述位置密布細長的割痕,似乎由某種薄而脆的刀刃所造成,大多早已癒合,但亦能在肌膚上找到見到方才結痂的醜陋痕跡。
為何她的身上會有無數像這樣的傷痕?
為何學生們如常上課的週四午間,少女卻窩在門窗緊閉的臥房中?
為何夢著地獄繪卷的她,卻會笑得這般祥和?
  「...抱歉。」通訊器的另一端傳來搭檔沮喪的嗓音,打斷了林的思緒。
  「不,我相信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只是有時候我們真的無能為力...別太鑽牛角尖,好嗎?」
說著,她瞥見敞開的門邊正站立著一名母親的身影。
  該如何面對死者的母親?林思索著,在腦中編寫出最好的一套說詞給對方,像名專業人士。
 
她放下了魔杖,隨手切斷了與搭檔的聯繫。
  「我也知道啊......」
  眼前已不見「怪物」的身影,只餘下一縷輕煙,以及教室之中那些體表被劃下塗鴉和咒罵的少年少女們。
「去死」、「廢物」、「婊子」,歪曲而潦草的字跡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即便闔上雙眼,仍在她的眼前蠢動著。
他們身上的詛咒是走廊那被拋下的桌的複印。她明白。
「救救我」。則是怪物用力在同儕身上刻下的訊息。
  熟悉的焦味漫入鼻腔,反胃感驟然上湧的她不及堤防,忍不住將腹中未消化完全的那些通通吐了出來。
  「...你還好嗎?」
  抬起頭來,詢問的是面露關心的學生,與他身後的每一個人別無二致,眼中噙著如釋重負的淚水、滿溢著對自己的感激。
  「謝謝你救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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