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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蒼藍華爾滋——《喬瑟與虎與魚群》

四弦 | 2021-06-17 01:11:42 | 巴幣 102 | 人氣 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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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恒夫在驚惶的斜坡盡頭接住了喬瑟,我那無處安放的心情也被《喬瑟與虎與魚群》妥切地收藏起來。


  對我而言,《喬瑟》即便放在近年百花齊放的動畫電影中,仍屬上乘之作。BONES對作品的用心程度向來被譽為業界良心,從《鋼之鍊金術師》、《絕園的暴風雨》到《我的英雄學院》,骨頭社對動作分鏡的高度掌握是有目共睹。

  正因積累、承襲了如此深厚的根柢,綜觀《喬瑟》全片,出場人物的心境變化不言自明,無需使用獨白或絮語來多做解釋。無論是眉睫的深蹙、肩頭的輕顫,探尋又怯縮的指尖,都凝聚了飽滿得無以復加的情感,那是能橫跨任何語言鴻溝的演出形式,也是惝恍青春中,比較深刻的某次疼痛。

  人們都是這樣,思及太過鋒利的人事物,總是客觀場景的播映多於主觀情緒的回顧,好像只要將回憶浸液、風乾,針扎成標本,望入自己從前的雙眼時,那份鮮活的哀戚就能消弭。這些年的觀影心得,不啻走進他人開設的標本博物館,從相對不那麼較真的角度,體察人生百態;以為感受的是他人的生活,其實梳理故事線的末端,牽起的仍是我們竭力隱藏的過往。


「在你缺氧的時候,把氧氣分給你就是我的職責。少囉嗦,跟我來。」

  我喜歡電影中的某幾句對白,說來簡單,但彷彿棲宿了整個世界的信念。比如男配角松浦隼人,在男主角鈴川恒夫逃避現實時所說的這句話,它呼應了電影中段的潛水場景,也使人物的羈絆與特質表露無遺,並且推動了所有停滯的事物,無論是劇情,或是恒夫的內心。

  細細探究,其實作用還不只上述這些。回顧恒夫與隼人、女配角二ノ宮舞潛水的段落,恒夫疏忽於氧氣量的分配與控制,便是心繫喬瑟的證明;任何人都能輕易看出恒夫對於喬瑟的思念,這份守望之情卻因車禍帶來的打擊而擱淺。此刻,隼人遞出的呼吸器,不只分送了氧氣或激勵,還提醒恒夫不要太過專注於凝視自身的悲傷,在那片海洋仍有純粹清澈的心意,等待屬於海的恒夫的歸來。

  我常像這樣去設想,如果我是恒夫,當下聽到隼人所言,腦中首先浮現的會是甚麼畫面,是那次潛水、死灰復燃的留學夢,還是喬瑟房間裡那盞橙色神仙?也許有些過度解讀甚至超譯,但我寧可固執地相信,在恒夫夢魘的盡頭是喬瑟的身影。為了珍視的彼此,偶然或刻意脫口而出的話語,不該只是倏忽即逝的吉光片羽,而應沉澱在聽者的生命裡,直至過去的漣漪與未來的波紋交錯。



「(喬瑟)彷彿接下來就要跑起來了。」

  如同電影中多次給出的海洋、魚群、水光等意象,《喬瑟》的敘事始終保持著自然又毫不費力的節奏,觀影經驗是清爽舒服的,彷彿與登場角色泅游逡巡其中;而在這樣的節奏下,喬瑟的祖母——山村チヅ的逝世,似乎帶來些許錯愕。

  誠然,婆婆委託恒夫當管理員是故事的起點,她陪著喬瑟度過大半人生,將一切可能傷害喬瑟的事物隔絕於外,卻坐視恒夫試探喬瑟高築的心牆;恒夫一再打破不得偕喬瑟外出的規定、藏不住喜悅的孫女對鏡梳妝,婆婆都心知肚明,卻不說予旁人知曉,就像是與我們一同坐在黑暗影廳的觀眾,靜默看著兩人青春後半的光芒。

  垂垂老矣的婆婆在生命最後的幾個月,唯一的牽掛只有喬瑟一人;我們也不難理解,當她聽見喬瑟說出「外面不是只有洪水猛獸」時,內心深處的那股釋然,彷彿一盞搖曳的燭火守護懼黑的人到了天明,懸在心上的責任與愛憐才有了終點。

  所以,當婆婆罕見地露出笑容,朝氣精神地擺出Glico的招牌姿勢時,那刻我忽然覺得這位奮鬥數十載、堅強溫柔的婆婆,也想好好休息一番了。於是,在所有人的驚訝中,我不意外於她的退場,反而滿懷感激。



「連伸出手擁有想要的東西都需要勇氣。」

  這句話並非出自接下來要談的人物 — — 二ノ宮舞之口,但即使站在情敵的立場來看,想必她也會同意吧。如果要我從旁側寫舞,她自信獨立、處事爽朗幹練,但不容置疑的是,這樣完美的女性同時也有纖細到容易弄傷自己的一面。我認為愛情沒有輸贏高下之分,所以舞也自然「沒有輸」;讓我意外的是在各大論壇與評論中,有不少人對舞的際遇感到不平與惋惜。

  你可以說前期的舞不夠自私,愛上恒夫但不想成為他負笈海外的負擔,錯失傾訴的機會;你也可以說中期的舞太過愚蠢,連天然傻氣的隼人都能看出她的笨拙,即使知道恒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回應自己,依然選擇在註定失敗的時機告白。但是,劃傷自己的溫柔也好、比死亡還肯定的失戀也好,凡此種種,不正是組成我們的一切嗎?

  舞了解所有的恒夫,所以她明白,唯有喬瑟才能將破碎的恒夫帶回來。經歷過掙扎、潰堤、接受與成全,舞的心意被浪潮淘洗為圓潤的珍珠,是否會被始終陪伴在側的隼人悉心呵護呢?這一次,我會替錯過舞的恒夫感到可惜。


「偶想看最可怕的東西。……偶老早就在想,等偶有了心上人一定要來看老虎。如果沒有這樣的對象,就一輩子都看不到真正的老虎,但偶那時覺得,這也是莫可奈何。」

  行文至此,我還未對故事的核心加以著墨——喬瑟與虎與魚群,而在某種程度上,這與你所接觸的載體形式有關;動畫改編自日本女性小說家田邊聖子筆下的同名短篇小說集,同時也有日、韓兩國翻拍的真人電影版。如果你問我小說、電影、動畫的差異之處,我會說它們對於虎與魚群的詮釋深度,以及喬瑟內心的剖析方向都略有不同。

  以動畫而言,在喬瑟與恒夫前往海邊的途中,路人的目光引發了喬瑟的輕微社恐症狀,恒夫很快地居中解圍,讓喬瑟卸下了心防,可以解讀成這是兩人首次共同面對「老虎」。一昧接受恒夫的幫助卻無從反饋的喬瑟,開始渴求陪伴關係,而拖累恒夫的負罪感又與之牴觸;所謂的虎,並不完全是社會對身障人士的輕視與冷漠,同時也象徵喬瑟的自我懷疑與否定。


「我知道我沒有像妳一樣跟恆夫相處那麼久,那麼了解恆夫,但我認識的他才不是這樣就會放棄的男人,我對他的心意也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

  說來有些誇張,舞登門拜訪的「挑釁」,或許是喬瑟克服對「老虎」恐懼的重要拼圖;舞的旁敲側擊,讓喬瑟封閉的視線轉而落在恒夫身上,同時認知到自己除了自責之外,還有許多能做的事,無形中跳脫了個體觀點,從第三者視角對情緒進行審視與再整理,這也與心理學家榮格在《Memories, Dreams, Reflections》一書的自敘不無關係:

只要我能將各種情緒轉化為意象,也就是找到隱藏在情緒背後的意象,我就可能平安心靜。如果繼續讓這些意象躲在情緒背後,或許我會被它們撕碎。

  於是我們看見喬瑟用繪本拯救了恒夫,也了解到喬瑟眼中的世界美得如此哀傷。恒夫出院那天,喬瑟沒有現身,而是獨自去看了老虎,這是許多評論不解之處,但對喬瑟而言,引領恒夫歸來的經歷,同時也是自我救贖之路,始於對老虎的恐懼,並以孤身直面老虎收束,其實是極為巧妙的安排。


  《喬瑟》中關於魚群的意象,首先出現在喬瑟的夢境中,夢裡她擺脫了雙腿的桎梏,優游在她所描繪想像的海洋中,不難看出她對自由的渴望與繪畫的執著。但是,若要提到「最早」的魚群,則應該是從恒夫視角看到的真實海洋。

  勤勉善良、踏實穩重,有著耀眼到讓旁人相形失色的夢想,放在當今任何一部愛情文藝作品中,恒夫的人設都是無可挑剔。他扮演著持續付出與給予的角色,在喬瑟眼中,恒夫的形象從管理員、朋友,再到友達以上,即使兩人都能感受到曖昧的氛圍,但遲未走到下一步。喬瑟的顧忌已於前文提及,那麼恒夫呢?喬瑟曾提到想與恒夫共看明年櫻花盛開,彼時恒夫應該已在海外,但他並未說破,這是他的溫柔,卻讓兩人繞了一大圈彎路。

  喬瑟的才華與對未來的憧憬,無疑是吸引恒夫的要素之一,且兩人都與海洋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身為單親家庭的孩子,恒夫將寂寞寄託於水族館中的橙色神仙;而喬瑟則以海水的苦澀,銘記已逝的父親。恒夫是一尾徜徉在遼闊心海的魚,遇見喬瑟後,才終於成群。



  喬瑟與恒夫的戀愛是夢幻的,從相遇到相愛,都充滿了現實中難以複製的巧合,過程雖有波瀾起伏,但結尾發糖誠意十足。不過,與其說動畫版《喬瑟》是一部傷痛與夢想的戀愛物語,我更傾向於將其稱為理解與成長的青春紀行。我們在《喬瑟》見證了愛情的不同可能,目睹失落與希望的各種樣貌;但更重要的是,來自不同世界的兩人,因為對彼此的目標產生認同,學習放下成見,握住對方朝夢想伸出的雙手,將那份溫度內化成自身的養分。

  即使喬瑟最終選擇不依靠恒夫的力量,即使兩人朝未來奔赴的方向沒能交會,這部電影依然能得到我的好評。在這青澀的戀慕氣息隱約將盡的二十歲後半,喬瑟與恒夫終究離開了舒適的場域,往這個社會的世故與成熟邁進;兩人愛情的純粹與唯一,也將降臨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間吧。《喬瑟》的甜美結尾,我想無非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下一篇,來談談原著——田邊聖子的短篇小說集,《喬瑟與虎與魚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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