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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叛離之軌 - 歸去

Jinny | 2020-12-19 18:00:01 | 巴幣 114 | 人氣 206


  這是一個萬里無雲,晴朗無比的好天氣。蔚藍的蒼穹籠罩了整個世界,湛藍中帶著單純的寧靜;平和如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心底歌唱著對諸神的禮讚,使得什麼開始了……幾隻飛鳥穿越過天際,鼓翅聲,讓寧靜中有了生命的躍動,化成最純粹的喜悅節奏,伴隨藍色的祝福……這就是綠夫村的天空。

  綠夫村,是精靈的國家──菲洛爾王國中的一個小村落。充滿青翠綠蔭,與自然共存共榮,連房子也特地建造得像樹木一樣,這種不違背自然和諧美感,可說是綠夫村的一大特色。

  「綠夫的天空,還是跟以前一樣美呢!」抬頭望向天空,瑟蕾娜真心地讚嘆道。

  「已經好久……沒回到這裡了。」看著故鄉就在眼前,一切景物是如此令人熟悉。微笑蜜桃的香氣,彌漫在空氣裡,混合了附貝子花與薄荷的清雅淡香,更是醉人。瑟蕾娜心想,她當初離開時,也是同樣的氣味,同樣的情景。

  只是,感覺上還是有什麼東西變了。


  *  *  *


  在平常時間,綠夫村的市鎮中心就只有村長和一些工作人員等等,小貓兩三隻,著實冷清。

  但是今天的市鎮中心卻一反常態,人聲嘈雜中夾帶了混亂卻急切的腳步聲。然而村長拉布依舊悠閒地喝茶,彷彿置身事外。

  「怪了,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嗎?還真是熱鬧呀!」村長拉布邊喝著熱騰騰的茶,邊歪頭思考。

  「村,村長!」一名精靈匆匆忙忙跑進市鎮中心,甚至險些被自己的長袍絆倒。

  「你──咳!咳!到底是什麼事那麼急?可真嚇壞老人家了!」村長捂著胸,痛苦地咳了幾聲──都是那冒失的年輕人,害得自己差點被茶水嗆死──村長心裡這麼想,恨不得將罪魁禍首痛打一頓。

  「她,她……」那人氣喘吁吁,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有什麼事快點說!」村長顯得已有些惱怒。

  「瑟蕾娜她……她回來了啊!」那名精靈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村長報告讓他們吃驚的消息。

  在場全體人員皆呆了幾秒鐘。「什麼?快!快帶我去看看她呀!」村長瞪大了眼,驚訝全寫在臉上。他的焦急程度決不亞於村人,老邁身軀在迫切期待的心情下似乎瞬間返老還童,直拉著村民衝出了市鎮中心。

  「沒想到,已經過了二十年了……」不知從哪出現的惆悵,化作村長語重心長的感慨,在每個人的心中滴下小小漣漪。


  *  *  *


  天啊!瑟蕾娜在心裡暗自哀嘆──幾乎所有綠夫村的人都擠在街道上,對她行熱切的注目禮。這種大場面,使她不僅是不習慣,更是渾身不自在。

  也許是獨自慣了,不太喜歡過於熱鬧的氣氛,總覺得那樣太嘈雜、太紛亂的,讓人感到不安。

  不過,事實上,自己更怕的是寂寞吧。想到這兒,瑟蕾娜不禁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

  自小父母因故雙亡,若不是好心的村長看她可憐,收留了她,只怕自己沒多就隨父母而去,也不會活到現在。大概因為如此,自己心裡是討厭孤獨一人的;但又由於個性上的關係,不喜歡和人打交道,覺得開口和人講話是一件挺累人的事。真是矛盾呀!怕寂寞又習慣孤獨,居然培養出如此自虐的性格,真是諷刺呀!

  說起來,我真的是自作自受。這是瑟蕾娜看到村長之前,心裡的一個念頭。

  迎面而來的村長,熱淚盈眶,一想到他一手扶養長大,視如親生女兒的瑟蕾娜平安歸來,難掩激動情緒,「好女孩,回來就好!」聲音也隨之哽咽。

  想當初,瑟蕾娜她對於魔法十分有天份,在她九十歲(對精靈而言,是非常年輕,換算成人類歲數相當於十五、六歲)時,就到菲洛爾王國的首都──青鳥城的修士公會,由見習修士轉職成法師。只是,在成為法師的同一天,她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去哪兒,彷彿突然從這世上蒸發,完全失去了蹤影。

  然而,二十年後的今天,她卻出現了!不再是當初的小女孩,現在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經過二十年的磨練,她變得更冷靜沉著,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小丫頭了。

  看到瑟蕾娜的成長,村長固然感到高興及欣慰,但他沒忘記一件重要的事:「瑟蕾娜啊,這些年來妳究竟去了哪裡,怎麼也不告訴我們,就一聲不響地離開呢?」村長問道,也問出眾人心中的疑惑。

  一陣風在此時颯颯吹起,惹得落英繽紛起舞。金黃如瀑中夾雜或深或淺的褐色髮絲,隨風飄逸。瑟蕾娜稍稍撫平她那被吹亂的長髮,一雙如翡翠般的眼眸輕巧地眨了一下,然後緩緩開口:「關於我的不告而別,真的是很對不起大家。」

  「其實這些年來,我只不過是在米司特里亞大陸,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站的這塊陸地上流浪罷了……」話未說完,就聽到人群之中有人驚呼,有人讚嘆,也有人竊竊私語,直到村長以咳聲示意,騷動才漸歸平靜。

  瑟蕾娜繼續剛才未完的話:「因為我剛旅行回來,希望能夠好好休息。不知現在是否可以讓我有自己的空間呢?」她輕輕一笑,彷彿春日的陽光,和煦可人。

  「當然可以啦!」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瑟蕾娜點了點頭:「謝謝大家。」接著微微一鞠躬。

  「不過,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家說明:除了我之外,還另外有許多隨行的同伴喔!」

  「咦?在哪兒?」放眼望去,除了瑟蕾娜和村民外,沒見到半個人影。

  瑟蕾娜並沒有回答,反而持著法杖,指向她後方的森林。在場的人看到那幅景象,紛紛倒抽一口氣,不是掉下巴就是差點暈倒──數十隻各種不同的幻獸躲在樹林裡,怯生生地看著他們。

  又一陣和風徐徐吹過,那彎彎如弦月的微笑又再度勾起了。


  *  *  *


  流浪,是為了追尋某個目標而存在的吧。

  如果失去了目標,就會變成毫無目的的漫走,任誰都會感到無趣。記得當初之所以離開,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想去看看究竟有哪些新奇好玩的事物。而且對於村子裡的生活覺得厭煩,任何事都平淡如清水,平凡無奇;因為想改變,才會選擇出走,懷抱著滿心的期待,而開始冒險的旅程。

  但是,到了後來才發現,心的疲乏速度是很快的,也就是人們所謂的喜新厭舊吧。以往那種令人感到熱血沸騰的衝勁已經消失了,取代之的是疲憊,不單是身體上的疲倦,而是打從心底升起的倦怠感,彷彿極度灰色的霧襲來,一點一滴慢慢地侵蝕著;似乎對世界上任何事物再也提不起勁,只想沉睡,沉入那無垠的黑暗,永遠不要醒過來。


  *  *  *


  「吱──吱──」一聲聲近似撒嬌的呼喚劃破寧靜,看來是哪隻幻獸肚子餓了吧。

  瑟蕾娜從柔軟的床鋪起身,隨手披上外套──夜晚總是稍有寒意,若一不小心,就會著涼感冒。她點了燈,深藍的房間漸漸變成昏黃色,光影隨著燭火搖擺飄動;然後她從桌上拿了一籃隔壁芬朵嬸送來的蘋果,走向另一個房間。

  進入房間的當下,一隻水蜘蛛立刻飛奔撲了過來,直黏在瑟蕾娜身上,害得她差點弄翻了整籃蘋果。

  「別這樣,小波,這是很不禮貌的。」雖然是語帶責備,一隻手卻是滿懷憐愛地輕輕撫摸水蜘蛛小波的頭。

  「好了,大家來吃蘋果吧!」瑟蕾娜放下了水果籃,頓時十幾隻幻獸從房間各角落衝了出來,互相搶蘋果吃,而小波也跳下去加入戰場。

  見到這種情形,瑟蕾娜也只能聳聳肩,無奈地苦笑,以及稍微出聲喝止。例如:

  「瑪貝兒,不可以跟歐文打架!」這是當寶石獸惡狠狠地瞪著火焰飛馬,準備用牠的小鐵鋤敲向對方腦袋時的情況。

  「夠了!百合跟黃昏星,你們要打到什麼時候?」這是水兔兔與土狗為了爭一顆蘋果,而扭打在一起的情形。

  「……赫雅、路菲、塞特,再繼續互瞪下去是吃不到蘋果的!」黑綿羊、金海馬,以及小光貓頭鷹,三隻幻獸正圍在一座由蘋果堆成的小山旁,彼此大眼瞪小眼,個個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另外還有幾隻幻獸打架的情況,實在難以詳盡描述,只能說是一團混亂。

  而唯一沒有捲入食物爭奪戰之中的,就只有登山雪怪和木艾波了。牠們倆平和地吃著,還不時互扔蘋果,把蘋果當成皮球在玩。

  「唉……看來還是小雷和阿南最乖了。」瑟蕾娜望著這幅情景,再度面帶苦笑地搖頭嘆息──大夥兒還是一樣,愛打打鬧鬧的。

  就在食物爭奪戰持續之際,外頭卻傳來幾許敲門聲。叩、叩,聽來是有些遲疑和膽怯。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很少人會在三更半夜敲人家門。瑟蕾娜心裡如此想著。

  「是誰?」她出聲問道,出於警戒。

  「呃……瑟蕾娜前輩,妳好,我是以前那個魔法研究生阿風,想向前輩請教一些關於魔法的問題。」

  阿風?魔法研究生?瑟蕾娜皺起眉頭,翻找著從前的回憶──她想起有一個小男孩,老是喜歡跟在她身後問東問西的,像是巨木之槌的槌子有多大之類的問題,而且總愛前輩、前輩地叫著她。只是,事隔多年,往日的習慣似乎依舊不變。

  但是話說回來,也只有阿風會在半夜請教問題。他對魔法實在太過於熱忱,老是一股腦兒就沉浸於此,以致於對外在環境的反應也就顯得不經大腦思考,橫衝直撞就如少了許多筋的笨蛋一樣。

  瑟蕾娜突然有一股衝動,想好好咒罵那個不分日夜的笨蛋一頓。但很快地,她發現那股衝動一下子就消失不見,彷彿被某種東西吸走似的。她不想付諸行動,也沒有那個心力去做;一切就如平靜的死水,不會再有波動。

  反正我也不想浪費口舌在他身上──瑟蕾娜暗自下了一個結論。

  想歸想,瑟蕾娜還是去開了門。一見到阿風,瑟蕾娜有點驚訝說他長高了。還記得二十年前,他矮了瑟蕾娜一個頭;也不過才二十年,阿風已經比她高了約半顆頭。這是在說明時間流逝的快速和一去不復返嗎?瑟蕾娜在心底嘲諷著自己,二十年來,她僅是流浪,現在也只不過是暫時找個地方休息;今後,她是要繼續流浪呢?還是選擇永遠的休息?

  永遠的休息──好一個瘋狂的想法!瑟蕾娜再度給予自己一個嘲弄的邪笑。

  「前、前輩?」阿風的呼喚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們到噴水池廣場談吧。」翠綠的眸看著阿風,瑟蕾娜作出了回應。


  *  *  *  


  到了綠夫村的噴水池廣場,瑟蕾娜一開始就帶著嚴厲的語氣,問道:「阿風,你不覺得三更半夜時敲門打擾人,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嗎?」

  銀白的月光映照著那似乎泛起紅暈的雙頰,阿風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說:「對不起……本來我也不想就這樣貿然打擾前輩。可是我聽到前輩的屋子裡傳出一些聲響,而且窗口也隱約出現些許燈光,所以就自己猜想說前輩還沒睡,所以──」

  「所以就在半夜敲門,是嗎?」瑟蕾娜挑起眉,接下阿風的話,並反問道:「那如果很不幸你的猜測錯誤呢?」

  「呃……這……」看阿風那副困窘的表情,瑟蕾娜猜他絕對沒有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對吧?下次可別再這樣了。」瑟蕾娜嘆了一口氣──該抱怨的也抱怨了,也就不要計較那麼多吧。她以一種近似寬恕的微笑,原諒了阿風冒失的舉動。

  「真是對不起,瑟蕾娜前輩……」阿風囁嚅道。

  月光,彷彿有一種媚惑人心的魔力。看著瑟蕾娜的笑容,阿風發覺他的腦筋一片空白,思考能力好似被抽離一般。

  銀月之下,一襲白衫,金黃中夾帶著幾許褐色的髮絲似乎也散發著銀光。那蒼白而朦朧的淺影,是顯得如此空靈,像個美好的幻覺;然而那如翡翠般碧綠的雙眸,又將他拉回了現實。但,從那對眼睛裡,他看見了什麼?不,什麼都沒看見。應該說,他所看見的是一種「虛無」,一種沒有溫度,彷彿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毫無感覺,令人戰慄的黑洞。

  「好了,你有什麼問題想問嗎?」瑟蕾娜的一個問句,讓阿風就此回神過來。

  「是的,我想請教前輩關於木系魔法……」阿風想尋回那雙眼,想了解得更透徹些,但它早已離開,閃避著再一次的接觸。阿風感到些許失望,他似乎已失去了繼續打探的資格,看來只能就此放棄了。

  但是,他依舊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造就了那碧綠的黑洞呢?


  *  *  *


  日曆,一張張地被撕下,象徵時間流逝,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綠夫村是個平和的小村莊,生活步調十分悠閒,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就這麼平靜安詳,日復一日。

  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或許兩個星期?三個星期?還是已經過了一個月?瑟蕾娜依舊沒找出一個準確的數字。

  「究竟,有多久了?」瑟蕾娜喃喃自語問著。

  最後,她放棄尋找這惱人問題的答案。其實瑟蕾娜不太會去費心於數字上,因為那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所以她經常連自己的生日和年齡都記不太清楚。

  總而言之,不管時間長短,目前她的每日例行公事就是四處閒逛、教導阿風魔法,以及照顧幻獸。

  在村子裡無所事事地四處閒逛,代價即是必須接受村民們的注目禮,還有充滿崇拜意味的竊竊私語。瑟蕾娜不喜歡這樣,她不喜歡有如此多雙眼睛盯著自己、窺視著她;但也僅此於不喜歡,更深刻的情感似乎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瑟蕾娜就像風一樣,來去不定。不是因為她熱愛自由,而是她找不到自己該去的地方。如同一個遊魂,就這樣飄泊、遊蕩,幾近無意識地重複著腳步,一直到有個人叫住了她……

  「前輩!」

  瑟蕾娜回過神。她知道,她的麻煩來了。


  *  *  *  


  教阿風魔法,以及解答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常讓瑟蕾娜有一種想使出神木之擊狠狠敲向阿風腦袋的衝動。比較起來,她還寧願去照顧自己的幻獸軍團。

  照顧那群頑皮的幻獸,大概是一天中最耗費精神和力氣的累人事情。可是對瑟蕾娜來說,這是個甜蜜的負擔。從前那段獨自的旅程裡,幻獸可說是她最好的戰友與夥伴。即使每天都要供應許多食物或自身魔力給牠們,但至少讓瑟蕾娜比較不會感到寂寞。

  瑟蕾娜天生似乎就具有一種能與幻獸親近的魅力,只要看著牠們的眼睛,彷彿就能了解牠們在想些什麼。這種能力可是連靠著捕捉幻獸維生的幻獸師都望塵莫及,所以鄰家的小紅帽蜜莉常開玩笑說她可以去兼職幻獸師了。

  不過,瑟蕾娜逐漸發覺自己的力不從心。無論是多美好的事物,一旦沒有了心,那一切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了。

  沒有心,一切早已成了枉然。

  雖然心裡會有一絲罪惡感,責怪著自己無法好好照顧那些同她出生入死的幻獸夥伴們,但最後罪惡感終究敵不過倦怠感。

  只是想……就此閉上眼睛。

  這樣的想法,並不是炸彈,所以沒有導火線的引爆;而是已醞釀許久的──

  毒藥。


  「瑟蕾娜前輩?」

  「什麼事?」瑟蕾娜回頭,發現阿風停下練習,正看著她。

  「前輩看起來有些失神,是晚上沒睡好嗎?」阿風以一臉擔憂的神情問道。

  「沒有,我沒事。」瑟蕾娜簡短回答,不帶多餘的字句。

  真的嗎?這句話,阿風差點脫口而出,可是最後還是吞回自己肚裡。因為他感覺到一種詭譎的寧靜,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空氣,那般凝重。預感告訴他:有事情要發生了;雖然阿風挺希望預感能告訴他:沒事,一切平安。

  希望是真的沒事。阿風心想。


  *  *  *  


  夕陽西下,日光隱沒,闇神領著夜的幕簾,擁抱這逐漸寂靜的大地。今晚是朔月之夜,純粹的黑是如此深沉,連一點兒星光也看不見。

  阿風待在自己的房間,在昏黃的燈光下努力研讀魔法書籍。他從前就十分崇拜瑟蕾娜,而現在又更嚮往她的冒險。「前輩」二字是他打從心底的真正佩服,所以阿風每天奮力練習法術,期望自己有一天能跟瑟蕾娜一樣,出外旅行,然後成就偉大冒險。

  「只是──」阿風偏著頭,思緒又跑到另外一件事上頭。

  「最近前輩好像很少笑呢。」

  就算看見了她的笑容,那也似乎是強裝出來的微笑,而不是真正發自內心。

  「為什麼呢?」阿風疑惑著。先前他也有過同樣的感覺──那碧綠的黑洞,失溫的生命……

  就在阿風沉溺於思考之際,一聲巨響將他硬生生地打回現實。

  「發生什麼事了?」受到了驚嚇,阿風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趕快衝向巨響的來源處探看情況。然而,當他才不過向前邁出幾步,又傳來了第二聲巨響。仔細一聽,那巨響不單只是碰撞,而且伴隨著好像是金屬與木材摩擦的刺耳長音。

  「吵死了!究竟是誰呀?」阿風簡直快受不了這惱人的噪音,氣憤地跑向聲音起源處,一腳踹開了大門。

  「咕嗚嗚──」一團白色的不明物體因為衝擊的關係,就這樣被撞飛出去,摔倒在二、三公尺外的地上。

  「咦?這是──寶石獸?」阿風嚇了一跳。他看看跌倒在地的寶石獸,又看看被刮得傷痕累累的自家大門,不禁心生疑問:為什麼寶石獸要來破壞他家的門啊?

  「而且,這隻寶石獸,好像有點眼熟……」

  寶石獸歪歪扭扭地爬起站穩,接著拍落身上的灰塵。定睛一看,牠的頸上戴了一個項圈,項圈上頭有一鐵片刻著「Marvel」字樣。

  「呃……這難道是前輩家的寶石獸?」阿風記得瑟蕾娜的寶石獸名字叫做瑪貝兒。看著眼前的寶石獸,居然聽懂阿風問話似地點了點頭。這讓阿風感到十分驚訝,他心想:難道牠真的聽得懂我說的話嗎?如果是真的,那麼……

  「那……」阿風心底似有什麼打算,蹲下來面對瑪貝兒問道:「那瑪貝兒,你為什麼要破壞我家的大門呢?」

  才剛問話完畢,阿風就發覺瑪貝兒眼中泛起了淚光。「咕嚕嚕咕嗚嗚──」瑪貝兒開始比手畫腳,彷彿試圖表達一些事情。可惜阿風並不是幻獸師,要他從那慌亂劃過的手勢中解讀出訊息,無疑是天方夜譚。

  眼見自己的比手畫腳無效,瑪貝兒索性一爪拉著阿風拖著跑。

  「什、什麼!」阿風沒想到區區一個寶石獸,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氣,能這樣拉動人且以極快的速度奔跑。

  「等等,等一下啊──你到底想帶我去哪裡呀?」

  無視於阿風上氣不接下氣的問話,瑪貝兒只是一味的跑著。直到跑到某間房子的門前,瑪貝兒才停了下來。

  阿風急速地大口吸氣、呼氣,補足身體過度缺乏的氧氣;然而,當他看到瑪貝兒帶他去的地方,差點就忘了呼吸。他們在村子的一處偏僻角落,十里之內,除了眼前的一幢房子外,沒有別戶人家;而且,四周沒有半點聲音,已經安靜到一種恐怖的地步。

  「這是……前輩的家!」

  「難道前輩發生了什麼事嗎?」阿風緊張地冒出這樣一個問句,縱使他知道沒有人會回答他。頃刻間,阿風見到瑪貝兒拚命地想撞開門,可是那飽含力量的小小身軀卻怎樣也無法讓那道大門打開。

  「可惡,我也一起來!」因為焦躁、不安,和擔心,此時的阿風與瑪貝兒,似乎了解到彼此對方的想法,各自稍稍點頭後,便十分有默契地齊力衝向大門。碰的一聲,門終於被撞開了。

  他們跌跌撞撞地進門。然而,眼前的畫面卻是阿風永遠都意料不到的──


  那冷冽的眼神,彷彿要將整個空間凍結。

  雪白的刀刃,與從手腕汩汩流出滴落在地的一大片艷紅形成對比。

  彷彿無音調起伏的字句,劃開了沉靜:


  「阿風,讓我走吧。」


  *  *  *  


  「讓我走吧。」

  還有什麼東西值得留戀?

  找不到目標的靈魂,徒留皮囊的個體,遊蕩在這世間是否僅是浪費時間?

  「讓我走吧,阿風。」

  瑟蕾娜找不到目標,她在這冷酷的現實世界裡打轉了二十餘年,卻愈生迷惘,不知何去何從。宛如在冰冷魚缸中撞得頭破血流,卻仍找不著出路的小金魚。

  「前輩……為什麼?」對阿風來說,眼前的景象無疑給他極大的衝擊──他幾乎不敢相信,那銳利的刀子在瑟蕾娜白皙的手腕上畫下深紅的血痕,而且是他所敬愛的前輩自己動手的。

  即使寶石獸瑪貝兒在第一時間緊急為瑟蕾娜施展了治療魔法,治好了傷口,但是傷痕早已留下──無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在瑟蕾娜手上的還是在阿風心中的。無法置信的錯愕讓阿風流下了兩行清淚,雖然他知道那不是主因,而是在更深層的地方,某個東西跟著刀子狠狠地傷了他,一股混合悲傷的痛楚成為眼淚流下。

  「為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

  「這個世界,很無聊。」

  然而對瑟蕾娜來說,一切都已無所謂。沒有所謂的夢想,也沒有所謂的目標,存在變得毫無意義。於是,冰冷的利刃成為通往平靜樂園的方舟,在鮮血聚集而成的紅色汪洋中漂流。

  「我找不到……想做的事。」

  「我累了,不想再理會這個世界的紛紛擾擾。為何不讓我離開呢?」

  「開什麼玩笑……難道前輩就忍心丟下一直在照顧妳、關心妳的村長和幻獸朋友嗎?難道妳不知道這樣會害他們傷心難過嗎?」阿風的聲音哽咽著。他不懂,為什麼瑟蕾娜放棄了對她至親至愛的親友,也放棄了她自己,就只是因為這樣的理由。「這麼做,真的很過分!」

  一片靜默回應阿風的質問。瑟蕾娜沒有回答,只是逕自漫步向窗前;她避開了從窗口透進的些許燈火,讓身軀緊靠著那融入夜色的牆壁,讓窗口外的世界彷彿就此與她隔絕。

  「前輩,我相信這世界上一定還有前輩想做的事情,一定有的!」即使瑟蕾娜將自身封閉在被夜色染黑的象牙塔之中,阿風仍不放棄希望,想盡辦法想讓她走出來。他所用的語彙是如此笨拙,卻又充分表達了真誠與關心。

  瑟蕾娜抬起頭來,碧綠的雙眸沒有透露出任何感情起伏,宛如將一絲光亮都吸入的黑洞。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阿風,空氣彷彿為之凝結,直到那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你要如何證明?證明我存在這世界上是有意義的?」

  「證明?這……」阿風愣住了,這樣意想不到的問題問倒了他。

  他從來沒思考過有關人生意義方面的事情,只是順其自然,過一天算一天。這樣的生活,阿風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雖然平靜了點,但過得十分愜意。因此對於前輩的問題,他一時之間無法回答出來。

  她挑了挑眉,彷彿早已預料到阿風的反應似的,留下一個不以為然的輕藐笑容。那樣的笑容是如此冰冷,冰冷到讓阿風覺得剛剛的情景會再度重演;他不甘心,也不想死心,衝動的個性讓阿風未經考慮事情後果,便誇下海口承諾:「沒問題!我會證明給前輩看的!」

  「真的?」瑟蕾娜拋下一個疑問句,表明她的不信任。本想來個冷哼一聲就結束彼此的談話,但看在阿風那堅定不移的眼神時,又不禁想要相信他,這樣的矛盾讓瑟蕾娜陷入了沉思。

  「那麼,我給你一個月。一個月之內,你來找出我必須活下去的理由,證明我有存在這世界的價值。」半晌,瑟蕾娜提出了條件,她倒想看看阿風會怎麼做。

  阿風呆了一下,但沒多久就信心滿滿拍胸脯保證說:「沒問題!我一定會找出來的。」

  「所以,請前輩先不要放棄自己。」

  其實阿風很害怕,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找出瑟蕾娜所要的答案。但是對他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制止前輩自殘的念頭,因此即使只有一個月的緊湊時間,他也「必須」要找出答案。為了前輩,阿風如此下定了決心。

  於是,阿風隔天收拾好行李,便出門替瑟蕾娜尋找活著的理由。雖然前輩沒跟他道別讓他有點難過,但那種小事實在不足掛心。


  *  *  *  


  烈日高照,彷彿火神降臨般,讓地上的萬物熱到揮汗如雨。阿風花了十幾天的時間,走遍各大城鎮,遇人便問瑟蕾娜提出的問題,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即便問過許許多多的人,卻沒人可以清楚地回答出來──不是沒有答案,不然就是回答得含糊不清。

  「連我自己都聽不懂了,哪能完整陳述給前輩?」阿風一路上沒好氣地抱怨著。

  所以阿風繼續旅行,不斷尋找那不知在何處的解答。但是時間流逝是如此快速,轉眼間距離期限只剩下一個星期,同時也代表著瑟蕾娜的生命底限只剩下最後一個禮拜,阿風愈想,愈生心慌。

  「前輩……請妳再等等,一定要等我回來!」


  *  *  *  


  已經過了三個禮拜,阿風也走了三個星期,然而依舊全無消息。

  她混混噩噩地過著這些日子,感到實在無趣;幻獸們也感受到瑟蕾娜的鬱悶,個個都無精打采。

  不知為何,今天綠夫村的街道上倒是一反平常,鬧烘烘的。「號外!號外!」傳令員宏亮的聲音傳遍大街小巷,村民們一群擠在告示版前,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

  「奇怪,是在吵什麼?」這樣的情景,勾起了瑟蕾娜消失以久的好奇心,驅使她開啟了緊閉的木門,前往一探究竟。

  走到街上,好不容易穿越過人群,擠到最前頭,便見到幾位村民和傳令員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聽說豌豆湖那裡,發現一塊尚未被探索過的新天地嗎?」

  「這是真的嗎?傳令員先生。」

  「是的!根據發現者的報告,他在豌豆湖東南方發現一個秘密通道,是地圖尚未標示出來的,而且這個通道通往一個很大的花園,有著許多從未見過的珍奇幻獸。據當地一隻守在樹洞的兔子說,那裡叫做『夢想花園』……」

  傳令員挺著胸膛,滔滔不絕講述他所聽聞到的「發現新天地」軼事;在一旁的瑟蕾娜,不經意地勾起了許久未見的一抹微笑,就跟剛回綠夫村時那個彎彎如弦月的笑容一樣。沒有人注意到,甚至連瑟蕾娜自己也沒發現。

  彷彿在胸口點燃了星點小火,正準備燃燒燎過心原。


  *  *  *  


  眼見期限逐漸逼近,倒數計時的壓力讓阿風急到想哭,他已經來到世界地圖上的最南邊了,也在當地城鎮待了兩天,卻仍一無所獲,因此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再度起程。然而這樣幾近不眠不休的旅途,已讓阿風體力透支,才剛出村沒多久,他的雙腿便向他抗議,不得已之下只好坐在害怕峽谷中的一塊大岩石上稍稍休息。

  他懊惱地抱著頭,指尖近乎狂亂抓著頭髮,即使雙腿是如此酸痛,卻也比不上心中的煩悶,胸口的積怨一湧而上,令他頭昏想吐。倏地,阿風雙腳蹬地,止不住源自焦躁的憤恨吶喊順勢而出:「為什麼?為什麼我找不到那答案!」

  「無法證明的話,那前輩……前輩她……」一想到瑟蕾娜的蒼白身影,在紅腫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差點潰堤。

  那是他,所敬愛的前輩呀。

  正當阿風懊惱之際,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啊,你在煩惱什麼?你聽,這山谷的回音都變成你的聲音了。」沙啞而緩慢的嗓音傳入耳中,阿風轉過頭,眼前所見的是一位拄著柺杖,留著長而雪白美髯的年邁長者。

  「老爺爺,對不起。吵到您了嗎?」阿風感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對老人道歉;老人則對阿風搖了搖手,表示不需要道歉。

  「年輕人,如果有煩惱的話,就說來聽聽吧。這樣心裡也會好過一點。」老人歷經風霜的雙眼,炯炯有神地直視著阿風,彷彿能透視人心一般。於是阿風將瑟蕾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老人,只見老人聽了之後深深嘆口氣,無奈地說:「傻孩子,人生的意義是要靠自己尋找,別人哪能代勞呢?」

  阿風一聽頓時恍然大悟,老人的話宛若當頭棒喝,將瑟蕾娜的問題,同時也是他一個月來的疑惑給一棒打醒了。然而不等阿風回應,老人又繼續說道:

  「人哪,終其一生,經常是透過他人的批判來決定自己存在的意義。但是每個人都有與生俱來獨有的天賦,以及其存在價值。人不是物品,除了外表皮囊以外,還有難以度量的心靈力量──思考、情感、反省等等,又怎能只以一種評量論自身存在價值?」

  「自己的價值是要靠自己來肯定,唯有自己最清楚心的渴望是什麼,他人頂多只能從表面來評斷罷了。」

  老人睿智的話語深深打動阿風的心,但阿風心中仍有疑問,因此他怯生生地開口又問道:「可是……如果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那該怎麼辦?」

  「不如先把找出自己想過的生活當作目標吧,等到找到了,就再換下個更高遠的目標。所謂的人生,其實也是尋找自我的旅程啊!」老人眨了眨眼,「好了,不多說,年輕人你趕快回去找那位小姐吧。」

  慈祥的笑容似乎在鼓勵著阿風,讓他又有繼續向前邁進的動力。「謝謝您,老爺爺,我回去會把您的話轉告給前輩的。」在道過謝之後,阿風轉身離開了害怕峽谷;而老人目送阿風離去,一陣風吹過,老人的身影卻消失不見了,僅留下迴盪在山谷中的回音:「加油吧,年輕人,人生可是長得很呢!」


  *  *  *  


  阿風火速趕回了綠夫村,剛好正是最後期限的前一天。他跌跌撞撞地來到瑟蕾娜的住處門前,興奮的想告訴她好消息,但在一長串敲門聲卻無人回應之下,阿風心中的喜悅逐漸轉為恐懼的冷汗,不祥預感宛如黑暗蔓延擴大。

  「難道……前輩她已經……不會的!期限根本就還沒到呀!」阿風的不詳預感驅使他趕緊來到市鎮中心,一進門卻只見村長落寞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雖然阿風實在不願設想最壞情況,但他還是深呼吸,鼓起勇氣問村長:「請問,怎麼沒見到瑟蕾娜前輩呢?」

  話剛說完,村長一臉無奈地接下說道:「前幾天,傳令員到村子裡通知大家有關在豌豆湖新發現的未知世界的事情,沒想到瑟蕾娜那孩子一聽到那消息,便收拾行李說想去那裡看看,然後就帶著她的幻獸朋友一起走了。」

  「咦?所以瑟蕾娜前輩已經離開村子了?」阿風驚訝地張大了嘴,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耳中所聽到的就是事實。

  「是啊,不論我們如何地挽留她,她還是執意要離開,因此只好隨伊去了。唉,一下子又變回孤單的老人,實在是不習慣啊……」村長自顧自地繼續碎碎念,發著對於寂寞的牢騷,而阿風則是若有所思的樣子,靜靜退出了市鎮中心。

  阿風抬頭望向天空,蔚藍的蒼穹籠罩了整個世界,是一個萬里無雲,晴朗無比的好天氣。看到那一望無際的湛藍,阿風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而感到有點落寞地喃語著:

  「原來前輩已經先走一步了啊……算了,只要她沒事就好。希望前輩能過得快樂,新冒險能夠順利……」

  微笑蜜桃的香氣,彌漫在空氣裡,混合了附貝子花與薄荷的清雅淡香,一切情景依舊。

  只是,還是有什麼東西,宛如發酵般,變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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