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花語」並不是我們平常送花給別人時會附帶的隱藏寓意,而是真正的花所說的話。
聽‧花語。
「聽,是花語。」
「我聽不到啊!」
「也是,只有我能聽到。」
他是這學期才轉到我們班上的少年,有一頭香檳色的頭髮,卻沒有外國口音,老師對他的介紹也不多,他稱自己為「潔」,潔白的潔。
潔是個美少年,消瘦的身體,寧靜的臉孔,還有雙黑色的神祕大眼,不過平常總是沒什麼精神的半合著,身高不高,連165的我都比他高一點。
但我並不是因為喜歡他的長相跟他認識的,他聽得到「花語」。
所謂「花語」並不是我們平常送花給別人時會附帶的隱藏寓意,而是真正的花所說的話。
○
「聽說妳對花語很有研究,幾乎每種花的花語妳都知道。」他靠在我的桌邊。
「嗯,是啊!你也喜歡花語嗎?」我笑著說,眼睛閃亮亮的。
「何止喜歡?是非常喜歡喔!」
「紅玫瑰的話語是熱戀;菊花的花語是高潔;波斯菊的花語是野性美;日日春的花語是一生的友情;其實有些花不只一種花語,就要看大家怎麼定義了,而某些花的花語還會互相矛盾呢。」我開心的舉了幾個例子。
「的確是很厲害,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種花語。」
「咦?難道還有其他的花語?」
「我要說的花語是『花的話語』,花是會說話的喔!」
「花會說話?你開玩笑的吧?怎麼從來沒聽過!」
「因為一般人聽不到啊!我問過很多人,似乎只有我能聽到呢!原本以為終於找到夥伴了,沒想到居然也是聽不到的人。」他抬起頭望著窗外,風拂過他的頭髮,他的眼神很落寞。
這就是我和潔第一次的認識。
○
「潔,他們在說什麼呢?」從那一天起,我就常常纏著潔問這樣的問題,我和潔兩個人不時就會蹲在地上看著花聊了起來。
潔一點都不會在乎我聽不到,反而熱情的替我解釋,逐漸的就和我混熟了。
「啊?他們啊?」他望著地上的酢漿草,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了嗎?」
「他們在說,一個聽不到花語的女孩,居然也妄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而且頭髮顏色淺的難看。」
「潔,這是你自己編的吧?酢漿草才不會這樣說呢!」
「他們說,謝謝妳認為他們這麼好。」
「咦?好過分喔!我要踩扁他們!」我生氣得跳腳。
「住手啊!不要傷害小草!那下次不跟你解釋了。」潔慌張地拉著我,可是他的力氣好小好小。
「我開玩笑的麻~不要這麼緊張。」
「開玩笑也不行。」潔生氣了,但是他的話語不會有起伏,只是默默的盯著我看。
「那那邊的玫瑰呢?」我指著種在大樓門口的花圃。
「喔,他們說,主任今天的套裝很難看,一點品味都沒有。」
「應該不止這些吧?」
「他們一直說不停,翻譯完就要上課了喔!」
「我沒差,我只想聽你說的花語。」
潔望著我半晌沒說話,他的雙手在下面握在一起,然後又放開,頭低下來,又抬起來看著我。
「好吧,我會不停的翻譯。」
「耶!謝謝潔!」
「我說妳呀。」
「嗯?」
「妳很喜歡花嗎?」
「是呀!我超喜歡花的,不但加入園藝社,還把所有的花語都背起來了,接下來要好好研讀關於花品種的書!」我說著自己的夢想。「潔也喜歡花吧?」
「還好。」他多在我旁邊低著頭
「但是你聽的到花語!」
「聽得到是天生的,跟喜不喜歡無關。」
「是嗎?那這樣潔陪著我看花會不會很難受啊?」
「沒事,我做什麼都無所謂。」
「什麼意思啊?」
「沒事的,我繼續給妳翻譯吧。」他微笑。
「真討厭耶!好歹也有個夢想!」
「我的夢想麻~讓看到我的人快樂吧。」他說。
「好奇怪的夢想。」
「他們說,我的夢想很偉大呢!」
「有時我真懷疑這些話是你掰出來的。」
「呵呵,因為他們跟我的想法比較接近麻。」
「什麼?那以前那些話!可惡啊!潔!你別跑!」我想起以前那些批評我的話,拿起大葉片追打潔。
「哈哈哈!理絮不用這麼在意啦。」潔起身逃跑,雖然他感覺就是個有心臟病或氣喘的人,跑起來倒是挺快的。
○
「去理絮家玩?好呀。」
我邀了潔來我家看花,我在家裡的陽台和頂樓都種滿了花,我其實也想順便知道那些花對我的感覺。
放學之後,潔說可以的話,他想要住一晚,反正明天是假日,早上起來看花也更好,潔的家裡也沒有人在,他不想回去。
「當然可以,我家也空空曠曠。」
「理絮也一個人啊?」
「母親不在了,父親在外地工作,有花陪我就不寂寞了。」
「理絮的母親也很喜歡花吧?」
「咦?你怎麼知道?」
「我亂猜的。」
「怎麼這麼準……家母的確是非常愛花,小時候影響我很深呢!」
我和潔搭上公車回到我家時,已經是黃昏了。
「給我講講花語吧!」我還是拖著他來到一台。
「啊?好晚了耶,睡蓮說他要睡覺了,百合表示在玩晚一點,黃昏的暮色能增加自己的色彩,牽牛花也認同晚上的風很涼快。」
「問問他們對我的感覺好嗎?」我嘟著嘴打斷潔。
「啊,好的。」潔蹲下來看著鳳仙花,張開嘴來開始說話,但是我既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出來他在說什麼。
「他們表示妳照顧的很好,但是別常常晚上來打擾大家休眠,很多花很想念以前的女主人,應該是你母親吧?」
「是的,母親的確很會照顧花。」我的內心有點開心又有點失落。
當晚,我讓潔睡在房間的地上,鋪上毯子的木質地應該也很舒服吧!
●
「理絮啊!來幫媽媽除草好嗎?」
「好,理絮來了!」
「這一盆就交給理絮了喔!」
「理絮會好好做的!理絮最愛媽媽了!」
那個小女孩瞪著那盆花仔細的尋找雜草,但眼神有些埋怨。
「討厭,媽媽都被花搶走了。」她低估。「算了,把花照顧好,媽媽就會高興。」
小女孩在花盆中拔呀拔的,忽然看到一枝綠色的硬枝。
「這是什麼呀?沒有長根?可是也沒開花,算了,就丟了吧!」
小女孩把那枝綠枝從陽台丟下去,綠枝輕輕的插在沒有人煙的荒地,荒地的土壤酥酥鬆鬆沒有水分。
『好痛!好痛!身體好痛!快來救我,雪棠!雪棠!妳的女兒,把我丟下了!快來救我!妳為什麼……聽不到我說話?』
●
「媽媽!」我睜開雙眼從夢中醒來,卻看到潔跪在我的上方,正舉著一支水果刀要往下刺。
「雪棠,雪棠。」他的口中喃喃自語,眼淚從被頭髮遮住的眼睛中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我的臉上。
「潔?!」我被嚇得完全清醒過來。
「啊,理絮,妳醒來了啊?」潔抬起頭,一顆眼睛被頭髮遮住,看得到的那個眼睛發出寒光。
「潔,你……你要殺我?」
「嗯,看來妳一直沒發現我是誰呢!」
「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
「妳小時候不是偷偷把我丟棄了嗎?害我離開雪棠女主人,雪棠真的是個很棒的園藝家呢!」他冷笑。
「我?我根本沒見過你呀!而且雪棠是我媽媽!」我叫。
「妳敢說沒見過,真是愚蠢,我憎很妳那麼多年才得以化成現在這個樣子來復仇,妳居然說沒見過。」他一支手離開刀子擦擦濕潤的眼角。
「妳小時候不是幫雪棠主人整理過花盆嗎?」他擦完眼角繼續說。
「那又怎麼樣?」
「妳把一枝綠色的枝條往下丟,摔在樓下的空地上,妳知道我多痛嗎?」
「你?!」
「我是妳母親從朋友那邊取回來的白玫瑰枝啊!我在花界早已聞得妳母親的大名,好不容易受眷顧終於要實現願望了,妳竟然……!」潔激動地瞪著我,握著刀的雙手在發抖。
「白玫瑰……的枝……啊!我想起來了,就是我剛剛做的那個夢,原來不是夢,是我小時候的事!」
「哼,想起來也沒用,就算妳是雪棠的女兒也沒用,理絮,妳去死吧!」他要把刀子刺下來了。
「等一等,你既然是來報仇的,那為什麼還要跟我做朋友?」我流著淚。
「那只是為了接近妳。」他停頓了。
「你不懂,你不懂我為什麼喜歡花吧?除了我母親的影響之外,我是在贖罪。」
「贖罪?」他瞪大眼睛。
「我長大之後才知道,當初我丟下去的是玫瑰的枝,可是我一直找不到那枝。」
「妳說謊!」潔動搖了,但卻不是看著我,他望著陽台上的花。
「騙人!騙人!為什麼?她真的那麼好嗎?」潔的淚水湧出。
難道是花在幫我說話?
「吵醒你們很抱歉……我……。」
「潔,對不起。」我開口只想到這句話。
「道歉也沒用……,要不是花們愛著妳,我才不會相信妳的話呢!」他把刀子丟掉,眼神平靜的看著我。
「告訴我怎麼補償你!」
「補償?哼,妳才沒辦法補償呢!」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早晨的陽光灑在我的陽台上,灑入我的房間,灑在我和潔的身上。
「哼,補償我……吧……。」潔的身體係被陽光吃掉一般消逝。
「啊!潔!」我嚇得要上前去抱住他,但他竟然變成了玫瑰枝──跟當年一模一樣的──落在我的棉被上。
我輕輕拾起那綠枝,捧在手心上還有潔的溫度。
『我叫潔,潔白的潔,因為我是白色的。』那時他的話一落下,換來全班一陣嘲笑。
『我的夢想?讓看到我的人快樂吧。』那時他說著,這樣偉大的,單純的,花的夢想。
○
「潔,早安啊!今天也長的很好呢!」我看著開出一朵白玫瑰的綠枝說。
「雖然我還是聽不到,但你應該已經原諒我了吧!」我溫柔的摸著他的花瓣,微風吹來,白色的玫瑰搖動,像在親吻著我。
巴哈活動小說──花語
201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