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暖暖灑落於地,藍天上緩慢飄過純白雲朵,巷內罕見地寧靜。林先朝並未如從前般待在廟裡,他拿著一張藤色躺椅放在自家門口前,這個位置剛好既不會被太陽照射又能感受暖氣。
「你在這裡做什麼?外面太陽這麼大!小心中暑!」
彤彤飄出門口時,頭上還戴了頂竹藤編織的草帽,上頭被特意插一朵乾燥過後的牡丹花,那是林先朝之前燒給她的,就是知道她不是一個坐得住的人,喜愛向外跑,偏偏又不怎麼能被太陽照射,這才做一頂帽子給她。
她陪坐在一旁,整個人靠在躺椅上,瞇眼隨林先朝望著虛空。
「熱了再進去就好,反正我水備在旁邊,沒事的。」林先朝的手搭在把手上,靜脈分明,上頭佈著老人黑斑與皺紋,他的神情平靜又夾帶一絲惆悵,不時將目光投向陪伴了大半輩子的廟宇。
彤彤即使身為地基主,也不能太直面接觸,她稍稍避過,心想自己生前對神佛不怎麼信,死後也是獨自在一個地方過百餘年,真正的神於她而言不是在廟裡的木雕,而是坐在一旁這個活生生,卻宛若即將面臨死亡的男人。
「你在想些什麼?」彤彤輕聲詢問,實則心裡也猜到一些事。
「可能老了,所以忍不住想起往事,比如我這一生究竟有沒有保護好想保護的人。」林先朝的目光變得悠遠,裡頭暗藏多種情緒,最後僅僅是悵然一嘆。
「怎麼沒有?你不是都盡力了嗎?」彤彤的身影因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透明,她輕輕將自己的手放在對方手背上,冰涼的體溫竟讓林先朝感覺到幾分溫度。
林先朝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微微勾勒起來,他說:「我不知道,也許我從來沒有成功過,有些事情就像是注定好的,即便我知道也改變不了。」
彤彤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垂下眼瞼,隱藏去思緒。
「只希望這一次我所想的能夠達成吧。」
「你知道這可能要了你的命,還有這一生攢下來的福報嗎?」彤彤語調漸冷。
「生死有命。」林先朝淡淡回應,抬頭看著晴空萬里的天空說:「今天天氣真好,讓我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也是這樣好。」
「如果最後在妳以及我敬重的廟宇旁死去,我也覺得這一生活得很夠了。」
「⋯⋯嗯。」
彤彤不再多說,她清楚知道對方轉移話題就是不想在這個上面深究。
但倘若這真的是他人生最後一段路,她想自己會奉上一切去陪伴。
*
「所以我們上山到底要做什麼?」
楊一侯看了眼手錶,驚覺自己居然已經ㄧˇㄐㄧㄠㄐㄩ爬了將近要兩小時,整個體力也幾乎消耗殆盡ㄒㄧㄜㄏㄜˋㄉ,實在受不了腿腳的抗議,一屁股坐在階梯上,汗水從額角流下,他氣喘吁吁詢問那三個像沒事人的神和林安石。
神就算了,那個體力是凡人不能比的沒錯,但為什麼林安石看起來完全不累?一開始他只是以為對方體力不錯,可現在都爬這麼長時間,林安石他怎麼還是一滴汗都沒流?
楊一侯沒忍住也一併問了出來。
不過林安石自己也覺得很莫名其妙,從前他就不太喜歡運動,所以有時候跑個腿或是爬三層樓自己就會氣喘吁吁,更不用說爬什麼山,還能站著就算不錯。
「俺們來當然有事要做,至於體力——」孫悟空看看林安石,又看了看楊一侯,邊搖頭邊嘆好大一口氣說:「這就是一上山時我跟你說的,沒好好修煉,看吧,討苦頭吃了吧。」
「就算沒有一萬,也會有萬一,你爸隨時都為你做好了準備,只怕哪天他意外離世,你孤獨一人。」
楊一侯頓時僵住身體,想起剛上山和孫悟空的對話,又聯想起楊翵平時的嚴苛,不禁有些羞愧。
「我——」
「這就是為什麼俺和你爸始終不讓你做事情的原因。」孫悟空不知道從哪掏出金箍棒,指著楊一侯的鼻尖,恨鐵不成鋼的道:「你還在玩樂的階段,總是不能定心,再不讓你好好修煉,你爸就後繼無人了,也因此我才決定帶你上山。」
「上山?閉關嗎?」楊一侯悄悄後退一步,遠離那輕輕晃動的金箍棒,天曉得被打到會重傷成什麼樣子。
「如果閉關有用,那就一堆人上來就行了。」
孫悟空話落,重新將金箍棒扛回肩膀,環視四周,寧靜得連蟲鳴鳥叫聲也沒有。他和土地公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見戒備,頓時瞭然。
「我們分開走。」
「分開走?」林安石有些驚訝,因為在山區分開走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做法,他遲疑片刻還是沒提出質疑,因為他相信孫悟空會這麼做必然是有原因的。
「是,現在我們來分組,你們兩個一起,我們兩個一起。」
「⋯⋯這不對吧?」
林安石抽了抽嘴角,對於搭檔安排表達強烈的不滿。
「喂!跟我一組很痛苦嗎!有必要這麼嫌棄嗎?」楊一侯氣呼呼的說著,手上沒停繼續按摩自己雙腿。
林安石直接不說話,對著孫悟空比了手勢,像是在說:「你看!」
孫悟空沒禁住大笑出聲,就連一旁警戒四周的土地公都露出一抹笑容來。
「哈哈!俺當然知道這麼做有危險,但只有這樣才能引出我們想找的人,加上你們兩個人剛好有伴,發生什麼事還可以互相幫助。」
「等等,我覺得楊一侯應該幫不上什麼我的忙吧?他不要給我找麻煩就不錯了。」
「我、我可以犧牲自己幫你爭取幾秒逃跑的時間啊!」
林安石挑挑眉,不置可否,但他心底也是認同孫悟空的做法,畢竟他們在明,對方在暗,加上蕭毅陞應該是將自己視為最終目標,這是他從種種事件推斷出來。
胡鬧話說完,楊一侯才小心翼翼地問:「所以我們是誘餌?」
「是的,俺相信你可以做到!你可是俺的徒孫啊!你不是也是以此為傲嗎?」孫悟空笑瞇眼,拍著楊一侯的背,力道大得對方咳起嗽。
「嘖。」儘管知道這是最合理的安排,林安石仍是帶有隱隱的嫌棄。
「你居然朝我咋舌?你以為我願意啊?臭小子!」楊一侯氣得站起來勾住對方的脖子,還晃著對方,滿臉信心的說:「放心吧!雖然我修煉不認真,但還是能保命的,至少可以給你一個逃跑求救的時間!大聖爺就讓我和林安石一起行動吧。」
土地公微微蹙起眉頭,剛開口道:「孫悟空,這樣子好⋯⋯」
「就這麼說定了!」孫悟空打斷了土地公的話,指向一個偏離正常道路的小路說:「你們走那,不用擔心,俺們隨時都在。」
聽見這句話,土地公便沒再開口,像是知道對方的主意是什麼了。
倒是楊一侯看見那條小路後,莫名有些退縮。
也許是因為樹木長得過於茂盛,那條小路沒有任何光線照射,越往深處就更黑暗,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怎樣,你怕了嗎?」林安石斜眼看對方一眼,拉開緊抓自己衣服分明微微發抖的手,直接提他的後衣領朝小路走。
「誰、誰怕了!走就走!」
楊一侯抱持著一股輸人不輸陣的態度,又往前走幾分,兩人就這麼打打鬧鬧消失在黑暗中。
「真想不到安石也變這麼勇敢了,之前不是還會怕嗎?」土地公有些訝異又感到欣慰。
孫悟空頓了頓,滿臉詫異的說:「你沒看見他的腿在發抖嗎?他們都是裝出來的。」
「⋯⋯那你還讓他們兩個人進去。」
「這還不是因為俺們在,這樣子連魔神仔都不會出來,所以只能靠他們,再說俺剛好想知道徒孫的能力有多少。」
土地公微微蹙起眉,仍是不太贊成這樣的方式,不過眼下也沒別的方法,只能多多警戒注意他們,他接著問:「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俺拔了幾根毛放到徒孫跟安石身上,他們在哪俺都能感應得到,現在要做的就是搜尋一下這個山區吧,目前能確定的是這座山被下結界,只有特定的人才可進來,更不用說安石的身份是絕對會被放進來的。」
「不過也因為如此,俺們得再找找有沒有其他弱點或可疑之處。」
「明白,那我們就分頭進行,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讓林安石涉險。」
土地公的話說的鄭重,孫悟空顯然有同樣的心情,緊抿唇,再度看向已沒那兩人身影的小路。
*
「喂喂,阿石,你有沒有覺得哪裡怪怪的?」楊一侯和林安石一進到黑暗中就相互牽起對方的手,才走沒幾步,楊一侯就忍不住心裡的恐懼開口。
「⋯⋯」
地上全都是掉落下來的落葉,沙沙聲在這過分寧靜陰森的環境下更讓人神經緊繃。
「阿石?」
「幹嘛?」林安石這才開口,只是口氣不大好,有些不耐煩。
「什麼啊,我剛剛問你話啊,你口氣怎麼這麼不好?」楊一侯鬆口氣的當下也有點不高興,不由抱怨對方。
「什麼鬼,一進來你就自顧自的走,都沒理我好嗎?我還以為會被你丟下。」林安石罵罵咧咧,若不是他剛剛走得快,可能都追不上楊一侯了。
「哪有!我們一進來不是就牽著手了嗎?」
楊一侯邊說邊在黑暗中舉起手,這時他才發現,對方的手好像有點冰?一開始以為是流手汗的關係,但現在⋯⋯
「沒有啊,我進來你就放開我自己走了,我都來不及抓住你,你抓的是⋯⋯」
說到這裡,林安石也停下來,在黑暗中他們兩人對視一眼。
從昨天到剛剛都沒說話的小三此刻開了口,他語氣涼涼甚至帶了點忍俊不禁的笑意說:「你朋友牽到魔神仔了!」
林安石一聽到這三個字,全身都起雞皮疙瘩,恐懼化為大聲的咆哮。
「幹!楊一侯你他媽牽到魔神仔了啦,白癡喔!」
「我怎麼會知道啦!祂不放開我欸!救命啊!」楊一侯嚇得想甩開對方的手,對方卻牢牢抓緊,甚至還發出尖利的笑聲。
「你不是大聖爺的徒孫嗎!」
林安石邊罵邊抬腳踹了一團黑黑的東西,果然聽到一聲「唉呦」,他沒有半分遲疑,直接抓住楊一侯的手就往前跑!
「咿啊啊——」怪異、類似說話的聲音迴盪在他們身後,甚至越來越逼近,他們只能用盡畢生的力氣向前奔跑。
「啊——大聖爺不是說會來救我們!」
「你省點力氣,少廢話趕快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