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間在林安石和楊一侯為了一塊肉、一口菜的吵鬧聲下結束，林先朝由著他們吵架，獨自安靜吃飯，對面前夾來夾去的兩雙筷子視若無睹。
至少吃飽飯後，兩小子沒有把碗放著不洗，暫時停戰後就乖乖地整理飯後廚餘、洗碗、擦桌，一切都不用林先朝來做，他們像是達成彼此都知的良好默契。
「那麼我也該回去了。」
水龍頭的嘩啦聲被關掉，楊一侯雙手濕噠噠隨意擦在身上，和林家公孫打個招呼就打算徒步走回家，未料剛出大門整個人直接僵在原地。
由於門被楊一侯大開著，夏夜的蚊蟲都飛進來，林安石喊幾聲阿侯，對方都沒有回應。
彤彤還在原位恢復元氣，林先朝正站在她身旁低聲說什麼，只剩林安石疑惑的走到楊一侯身後，剛抬起手要搭在對方肩上時，人也因為外頭場景愣在原地。
不怪他們的愣神，畢竟打開門乍見密密麻麻的黑影，誰都會嚇到，尤其還不是一般活著的人。明明廟宇近在咫尺，靈體們仍聚集在林安石家外，祂們互相推擠，拼命離遠廟宇外的天公爐，有幾個靈體閃避不及碰觸到便發出淒慘的叫聲。
「這⋯⋯」楊一侯下意識想問林安石眼前是什麼情況，不想林安石率先從他後腦勺巴去，還假笑勾住他的脖子說：「真是的，你還有東西沒拿，走這麼快幹嘛？」
「蛤？我空手而來的啊！還有林安石你剛剛幹嘛打我？」楊一侯語氣充滿委屈，摸著被打的地方都忘了那些虎視眈眈的靈體。
林安石的確因為當下太震驚，不小心出力太大，畢竟他也抱著可以把對方打暈的期望，不過當然沒成真，此時楊一侯還想拆他台。
「東西是我阿公要給你的，還有你被打活該！看你腦子會不會『清醒』一點！」林安石不敢將話說得太明，因為靈體們全都抬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看，就算見不著五官，林安石也知道他們在注視自己與楊一侯。
楊一侯現在才終於反應過來，他「哦」了一長聲，用力點頭說：「對對對，差點忘了，我怎麼可以忘記林阿公送我的禮物呢！」
兩人靠著拙劣的演技，在他們撲過來前一秒將門重重關上，隨後二人就感受到因靈體們撞擊而連帶的強力震動，讓他們都擔心起這有年代的門會不會掉落下來。
「那、那倒底是怎樣？有誰可以解釋一下嗎？」楊一侯人抵在門後，拍撫胸口，他能感覺心臟跳得比平時都還要快。
林安石正抵著那扇門，聽見外頭又傳來慘叫聲，應當是靈體被門神阻擋的關係，他邊回答楊一侯的話邊將一旁的窗戶也關上，不然已經有幾個黑影在靠近。
「那就是你想要的陰陽眼，恭喜你見鬼了！」
楊一侯目瞪口呆望向沒好氣的林安石，結巴著詢問：「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許是見楊一侯這模樣實在有點沒出息，林安石只好壓著他的腦袋來到毛玻璃的窗前，在楊一侯還沒來得及阻止時再度把窗戶打開，外面至少百來個黑色頭都往這個方向看來，還包含正在樓上攀爬的。
你說呢？還能是假的嗎？
林安石這句話沒有說出口，只用眼神示意，楊一侯心領神會的望著外頭說：「唉呦，這麼晚了，我還是睡在這裡吧！快點把窗戶關起來，等等蚊子飛進來！」
「知道了，還不是你想看。」林安石從善如流的把窗戶重新關上，還落了鎖。
過一會兒，毛玻璃直接被黑影附上，只是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他們兩人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所以說，為什麼我突然看得見了？是不是你把陰陽眼傳染給我的！」
「你不是很想要嗎！而且這種東西如果能傳染，你和我早就看得到了好嗎？」
就在兩人相望，滿臉無奈、抱怨時，林先朝突然開口：「有人來了，去開門吧。」
「什麼？阿公！我剛剛才開過門，門外都是⋯⋯」
「知道，快去。」林先朝的口氣轉為命令，說完這句話又開始唸起咒語來，不再理會他們。
「欸，你確定阿公有看見嗎？我看他一直閉著眼睛根本沒在看吧？」楊一侯的音量放極小聲，不安的躲在林安石身後。
「你怕你就去跟阿公說，還有不要再抓著我的衣服了，之前不是要我給你陰陽眼嗎？怎麼這麼膽小？」林安石從楊一侯手中抽走衣服沒多久，對方又纏了上來，這樣來回三次他就乾脆的放棄，反正這門他還是得開。
就算阿公沒有說話，也讓林安石感受到對方的怒氣值正在往上飆升。
「哈哈⋯⋯我怎麼知道，就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見了還不適應吧，烏漆麻黑的很可怕⋯⋯」
「都烏漆麻黑了有什麼可怕的？又不是看見斷手斷腳。」
林安石話雖然這麼說，握在門把上的手卻有薄薄一層汗水，他深深吸一口氣，接著猛力一開。
「⋯⋯幹什麼呢？」
*
凌晨山區不乏有早起運動的青老年人，不過在今日肉眼可見的少了許多，鳥鳴聲在寧靜的山區顯得更清晰，步道樓梯還長著青苔，石砌不平整。樹林隨著早晨微風擺盪，偶爾能聽見草叢傳來簌簌聲。
「所以說為什麼我也要來！」楊一侯落在中間，爬一步就停一下，人也氣喘吁吁的癱坐在台階上，額面上是一片汗水。
「少囉嗦。」孫悟空走在最後，面無表情踢楊一侯的腳道：「你可是俺的徒子徒孫怎麼可以這麼弱！」
「不是啊，大聖爺你和土地公都是神欸！臉不紅氣不喘是正常的吧？可是我不是，我只是一介凡人。」
聞言，孫悟空斜睨他，口氣中帶有恨鐵不成鋼：「之前你爸就要你好好鍛煉體力與法力，結果你都幹嘛去了？虧你成天跟俺討要陰陽眼想和自己的媽媽見面對話，這就是你的堅持嗎！」
「我、我也不是不練⋯⋯只是我爸真的太嚴厲了。」
「你不懂你爸的心情。」孫悟空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再多說總歸算得上是洩漏天機。
楊一侯也沒有強求孫悟空，只是不解的詢問：「為什麼我突然得到陰陽眼了？這沒有機緣應該沒辦法擁有才對。」
「你的機緣就是下地府救了他。」孫悟空看向站在前面幾階的林安石，淡淡的回答。
楊一侯跟著看過去，林安石和他的狼狽形成明顯對比，整個人不喘也不累，甚至一滴汗都沒流，挺直身軀注視遠方。
「可是⋯⋯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啊？」
楊一侯忍不住哀嚎，他不後悔去救林安石，即便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去，就是單純需要時間去適應。他不經想，林安石當初又該有多害怕？明明那時候是個不信神不信鬼的人。
「沒有人可以預知臨時出現的意外，也理所當然沒有人可以提前準備好應對。」孫悟空說的話意有所指般，隨後又沒忍住敲了楊一侯的腦袋說：「俺和福德正神都在，你怕什麼？我們會保護好你們兩個。」
在不遠處的林安石靜靜聽孫悟空說的話，也注意到土地公似乎因為昨日他不見的關係，神經變得有些敏感，總是離他特別近，並且更加注意週遭的狀況。
林安石不禁回想昨日兩神來的場景。
當門打開時，站在門口是一臉不爽的孫悟空與表情淡然的土地公，至於原先看見的黑影全部都在他們身後，整整齊齊的躺地，而原本還攀在壁上的更是直接放手，讓自己自由掉落砸在地上變成一灘爛泥，看得楊一侯兩人目瞪口呆。
「不打算讓俺們進去嗎？」孫悟空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擋住門，分明是想闖進來。
「哈哈⋯⋯怎麼可能不會？」林安石乾笑兩聲，將門敞開來，待兩神都進來才重新把門關上，不過在他抬眼看向外頭時，一個黑影都沒有了。
「⋯⋯」
孫悟空進屋後凝視漂浮在半空的彤彤和站在一旁的林先朝，過了一會才道：「可以不用這樣做的。」
彤彤還在修復魂魄中，聽了孫悟空的話也沒反應，倒是林先朝將最後一段咒語念完才睜開眼回：「我知道。」
見狀，孫悟空倒是沒有再說話，反而是土地公淡淡掃了眼彤彤。
他們三人似乎打著什麼啞謎，不過林安石兩人也沒膽敢問，現在就是長輩在說話，小孩最好不要插嘴的情況。
「你們來是要說什麼吧？」林先朝明顯清楚什麼事情，態度變得冷淡，甚至對待兩神有種不明的距離。
「是，但在說之前，我想我們欠你一個道歉。」這回孫悟空難得低下頭，土地公也是上前一步垂下頭，目光落在地上。
「我受不起。」林先朝眉頭一皺，向旁邊移去，迴避掉他們的鞠躬。
土地公接續孫悟空剛剛的話道：「沒有照顧好你的孫子，讓他落入到地府是我們的過錯，當下是我在，卻沒好好護著他，真的很對不起。」
語畢，土地公再一次向林先朝行禮，只是位置稍稍偏了下，孫悟空則是保持原樣不動，的確如林先朝所說，凡人是受不起神明的敬禮，免得折壽。
林先朝注視他們二人許久，最終嘆了口氣，看向林安石時帶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之後兩神與林先朝彷彿有什麼默契，一同進到房間內，只留林安石他們在客廳，而這個談話時間將近兩小時，再出來時只剩林先朝一人。
楊一侯早在客廳的木椅上呼呼大睡，今天精神力消耗太多，他沒撐住睡意，而林安石則是強打起精神。
當林先朝出來看見自己孫子的頭一點一點下垂，還硬撐不願躺下時，不禁感到好笑，拍拍對方的背，待他雙目連續眨眼，變得清明才說：「怎麼不去房間睡？你們在這會著涼的。」
「阿公⋯⋯我⋯⋯」林安石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己有錯，不該讓有年紀的阿公擔心自己，連修行都沒有學到半根毛，遇難時救不了別人也救不了自己，更不用說這一切事端更像因他而起。
林先朝搖了搖頭，將手放在他的頭上，輕輕摸著。在他小時候哭鬧時，林先朝總是會這樣安撫。
那時覺得林先朝的手寬厚溫暖，現在溫暖依然在，卻能感覺到他的手變小許多，也多了不少皺紋。
「不是你的錯，很多事都不是我們的錯，只是剛剛好遇到無法改變的命運。」林先朝彷彿話中有話，眼神中帶著憐愛以及隱藏極好的痛苦。
林安石並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他從小到大最常聽見的就是「命運」兩字，好似他的命永遠都無法改變，一片空白又等同虛無。
「明天福德正神、大聖爺會帶你們去山上，有任務要做，這次你和楊一侯都要去。」林先朝頓了頓，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兩個紅色護身符，一個替林安石掛上，一個交付到他的手中。
「山中魑魅魍魎不少，雖然大多都不會害人性命，但既然需要神明去山上看狀況，想必也是有厲害的精怪，這護身符帶著能護你們一二，記得，碰到什麼處理不來的事絕對不要勉強。」林先朝鄭重交代著事情，像是害怕他這一去就不會回來。
「我會的。」林安石點了點頭，握緊手中的平安符，又重新說了一遍：「我會回來的。」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