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從來沒有消失過,映照著河裡的流動,細微的哭喊聲伴隨著潺潺水聲,無任何生命的地面上只有永無止盡的薄霧以及那一座斑駁老舊,卻安然矗立在河上的橋。
橋頭的左手邊有一塊大石,上頭刻著三個紅字寫「三生石」,右手邊則是有著一小塊匾額寫著「奈何橋」,再過去一點就是一鍋湯與堆疊在一旁看起來破舊又有些損傷的瓷碗,林安石此刻就站在湯鍋旁,用著大湯勺舀裡頭的湯遞給他一直沒注意到的鬼們,更正,是靈體。
他不久前稱呼這些靈體為鬼就被孟婆打了後腦勺,因為這些靈體就跟他一樣,生前為人,死後也不是鬼,只是成為另一個形式存在罷了。
每個靈體站在他面前的表情都不同,有些是茫然、無措,有些是釋然、安詳,當然也不乏有那些擁有過多複雜情緒的人,但沒有一個例外是不喝孟婆湯,林安石不知道祂們在來前有什麼體悟,不過這唯一的好事就是他不用多加勸說,畢竟孟婆交予的任務就是讓每一個靈體都喝下那碗足以忘卻前世種種的湯,直到她忙完剛剛林安石和混沌闖出來的殘餘。
林安石並沒有和靈體對話,他只是將湯遞過去,親眼看著祂們喝完然後走到三生石面前好一陣子,才重新邁步走上奈何橋,消失在霧裡。
「你別走上那座橋,那是帶人去投胎的,走進去了就找不回來,就算是神仙也沒用。」小三囑咐著,像是很怕他會再做出什麼事來。
「知道啦,我不會貿然行動的。」林安石又端出去一碗,順勢往一旁看去,不禁咋舌道:「剛剛被濃霧遮住,我都沒想到排隊的人居然這麼多嗎?但不需要有人管制嗎?祂們不會趁機跑掉?」
「你以為一天的死亡很少嗎?」小三歎息一聲又道:「這還算是少了⋯⋯不過是你沒看見陰兵,不是沒有人管制。」
林安石驚訝的又多看了幾眼大排長龍的隊伍,即使瞇起眼也看不見什麼陰兵,不由疑惑地說:「不是只有靈體嗎?哪有什麼陰兵?而且有的話剛剛幹嘛不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更親近的關係,林安石現在都能看見小三在做些什麼,那些畫面就是無端跑出來,比如現在小三整個仰躺在地上,但那過長的瀏海稍稍遮住了他的雙眸,腳尖一下一下的動著,他道:「就說了是你沒看見,孟婆叫祂們不要出現的,畢竟你是生魂,難保看了魂魄可能會受影響,至於他們為什麼不救你⋯⋯」
小三的話拖了一下才說:「因為他們怕混沌啊,混沌可是四凶,陰兵還能管控著這些沒殺傷力的靈體,但混沌就不好說了,加上這裡有孟婆坐鎮,根本不需要祂們出手。」
「你這個意思是孟婆很厲害嗎?」林安石有些訝異的問,雖然剛剛看見孟婆一棍子就能把混沌打跑是真的厲害,但他也沒想到這裡居然可以說是屬於孟婆坐鎮。
「不要太小看她了好嗎。」小三輕輕地笑了起來,這是林安石頭一次發覺小三也會笑得這麼真心誠意。
「喂,認真點,不要浪費我的湯。」
說曹操,曹操就來,孟婆抓住他的手,面上滿是不悅的提醒,隨後直接搶過他手上拿著的碗,多舀了幾匙後給百無聊賴站在鍋前的靈體。
林安石知道自己和小三聊天時不小心分了心,理虧的垂下頭吶吶說著:「是。」
孟婆也沒多加責怪,只是揮了揮手道:「我收拾完了,這裡交給我吧,等等會有人來接你。」
林安石愕然,下意識問:「有人來接我?」
「當然啦,你不回去,東嶽跟酆都還有城隍那可受不了臭潑猴和那群神明的胡鬧。」說到這裡孟婆幸災樂禍的咯咯笑著。
雖然孟婆身軀佝僂,面容也似八十多歲的老人,但笑起來的聲音與說話方式又與一般喜愛惡作劇的年輕人沒兩樣,重點對方的手勁很大,無論是打他後腦勺亦或是抓他的手腕,都是強勁有力的,一點也不似老人。
「看什麼看?以為我老啊?拜託我只是不想向你展示我的美貌。」
⋯⋯還嫉妒自戀。後面這句是林安石默默補上的,他真拿孟婆沒一點辦法,不過⋯⋯他剛剛好像看到的背影比較年輕的樣子?
「孟婆不想給你看他的美貌是真,她怕你看了就不想回人世間。」
「才怪,我不信。」
「孟婆可不是一般凡人喔?她的容貌真的會讓人一見傾心,要不是這些鬼魂早就分開三魂七魄,不然地府鐵定鬼滿為患。」
林安石見小三說得煞有其事,不由得感到好奇,時不時偷瞄著孟婆,就在孟婆像是忍不住轉過頭像罵他時,一陣叫囂又帶著強烈不甘的嗓音響徹在每個人耳裡。
「我不去!死都別想!」
「罪人者,無一例外。」
冰冷無波的嗓音伴隨鐵鍊碰撞,林安石瞧見遠處有三道身影看似不疾不徐,卻在幾個閃瞬間更靠近。
「真是巧了巧了,剛好被你遇上。」
孟婆在一旁瞇起眼,邊搖頭邊嘆氣:「惡人可不是跟靈體一樣那麼好抓到的,初來地府就見這種事還真是見笑了。」
「惡人?」林安石喃喃的重複了一次。
「沒錯,就是等會會被丟入忘川河的惡人。」孟婆說完還咯咯笑了幾聲道:「看他們被丟下去時的驚恐,以及拿東西往他們腦門上敲下去的場景真的是大快人心。」
「⋯⋯」
林安石本來不明白意思,誰料下一秒他就看見三人的樣貌,有兩個他非常熟悉,或者說只要是生人死人都會知道的——黑白無常。
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不是穿電視上演古代時常見的衣服,白無常也沒有吐出長長的猩紅舌頭,他們身穿的反而是黑白西裝,乾淨無摺痕,皮膚雖一個蒼白一個黝黑,但不難看出均是長相好看的男子。
神明們真的不是靠美貌選上的嗎?林安石在心裡默默問了好幾次這個問題,但他始終不敢開口問本人。
而走在他們中間被鍊住的男人正值壯年,不過獐頭鼠目,眉宇間還帶著隱隱的凶意,極力掙扎甚至想跪倒在地,能拖延一分是一分,但時辰有限,黑白無常也不被這種招數所影響,臉色平靜甚至趨近冷淡的說:「你是要自己跳下去還是我們丟你下去?」
「你們判決根本出問題了!她是活該的!好好答應我不就行了嗎?」
男人還在無止休的咆哮,黑無常眼神冷了冷,低沉肅穆的開口道:「你自己求愛不得便殺人,甚至連帶殺對方的家人,總共死亡三人,你還有臉說自己沒問題?」
「是他們來阻止我們的!好好地勸她接受我不就好了嘛!死了都是活該!」男人神色癲狂,周遭逐漸泛起強勁的風。
「老黑還跟他說什麼!這些惡人永遠不會懂的!」白無常蹙起眉頭,滿臉不悅的直接狠狠往男子身後踹,到底踹到哪了林安石沒看見,不過力道絕對很大,因為男子往前翻了好幾圈,像是煞不住般掉進了忘川河,連撲通一聲都沒有。
林安石好奇地往那個方向更近了點,孟婆卻抓住他的手腕,接觸的肌膚是一片冰涼,她口氣上帶著警告,臉仍和顏悅色的說:「小心點,等等被人扯下去了,惡人總是卑鄙狡詐。」
「好。」林安石剛想後退,就看見剛剛掉進去的男子突然炸起,身上滿是黑色黏稠的河水,攀附在他身上。
「什、什麼東西?」
林安石張著嘴,愣愣看著男子不過下去沒幾秒的功夫,整個人就大不相同。原本屬於人的皮膚像是被腐蝕退去,然而沒有完全溶解掉,而是乾巴巴的黏在身體上,顏色也逐漸趨近為黑紫色,看上去極為不詳,更不用說本來的五官幾乎看不出來是同一人。
「呃啊啊——啊啊——」興許是喉嚨被縮小的關係,他再也吐不出正常的句子,然而林安石莫名覺得他大概又是在怨嘆任何人。
就在這時,那個男子突出的眼睛對上了林安石,使他有些後怕的向後退一步,豈料男子就這麼緊緊地注視著他,下一秒竟順著河流飛快的游過來。
「等、他!」林安石的直覺就是對方想對他幹嘛,正想再後退幾步時,才發現手腕上被孟婆禁錮著,根本走不了半分。
「怕什麼,我不是在嗎?」孟婆淡淡的說著,一手還在舀著湯。
眼看那仿若怪物的男子越發接近,林安石四處掃射一遍,看見那放在一旁的大湯勺,想起孟婆打混沌的舉動後,連忙操起護在身前。
「喂喂,你想拿我的湯⋯⋯」
孟婆話還沒說完,就聽「嘩啦」一聲,那男子剛站起想撲過來時,林安石居然直接拿著大湯勺往那惡鬼的臉上揮去,並且接連好幾下都是從頭頂打,像是打地鼠似的將他打回河裡。
「那個、我說,林安石差不多可以了。」
小三苦笑不得的聲音傳來,林安石才恍若初醒,一時間,不管是黑白無常、孟婆,還是站著等待孟婆湯的靈體都目瞪口呆的盯著他。
「呃,我不會術法,就只會這招了,應該、沒關係吧?」
「哈哈哈,哎呦喂,這麼好笑的小子不如來當我徒弟吧?」率先笑出聲地使孟婆,她沒有絲毫形象地拍著桌大笑,年邁的身軀也隱藏不住她的活潑。
黑無常邊搖頭邊無奈的笑,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說錯倒不是,只是解決的方式特殊了點。倒是白無常面無表情地說:「沒關係,不如說你直接幫我們解決了一件事。」
「嗯?」
「那些惡鬼通常都不服判決,每次都必須這樣把他們打進河裡才甘願,老白那傢伙打煩了,所以才特別感謝。」孟婆嘖嘖兩聲,帶著笑意的目光移到了白無常身上。
白無常也沒反駁,只是淡淡的說:「沒事就快點把他交給我吧,東嶽大帝快受不了潑猴了。」
孟婆頓時滿臉可惜的看了林安石一眼說:「沒辦法,地府一天等於人間一年,潑猴怎麼可能不急,不過小子,你死後記得來當我助手啊,不要忘了知不知道?」
「我⋯⋯」
「不要答應!」一道嗓音插入,林安石看過去,沒想到來者竟是個意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