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月老感受到林安石的情緒波動不太正常,因此他選擇暫時待在林安石身邊,左右目前也沒什麼大事。
「月老,你說有人掌握這一切,那你們知道是誰嗎?」林安石回想在那些片段中不停出現的男人,心中逐漸有一些猜測。
月老沉默了會道:「還記得你和大聖一起去江塗家時,他所說的『風水師』嗎?」
「記得。」
「大聖去做的事情就是調查這個,雖然媽祖娘娘不讓他去,但大聖的性格怎麼可能這麼聽話?所以在他調查到一個段落,發現一些線索後就趕了回來,只是你和土地公已經到這棟大樓。」
「他知道後,還和媽祖娘娘吵起來,連千里眼、順風耳都準備動手,在情況一觸即發時,大聖不知道感應什麼,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一下子就不見蹤影,後來我們便收到土地公的消息⋯⋯說你不見了。」
林安石點了點頭,沒有多說,目光落在釋迦牟尼佛與觀世音菩薩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們都很擔心你,那也是我第二次看見媽祖娘娘後悔的表情。」
「嗯⋯⋯」林安石沉默下來。
見狀,月老的內心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以他的身份不適合,因此只是將之後的狀況說給林安石聽。
「後來因為這裡陰氣太重,導致與地府有連結,促使你不慎掉落,大聖爺沒抓到你很自責,也趕忙下地府找尋你,還交代你阿公跟你朋友要請地基主去救你,幸好有來得及,畢竟地府縱使有神明在,也是個窮凶惡極之地。」
「的確,差一點我可能就得永久待在地府了。」林安石笑了笑,現在想來自己敢打惡鬼也是真有膽量。
「別笑。」月老很認真注視他,甚至有些生氣的說:「我們都不希望你發生這種事,就算現在只是開玩笑,也不行。」
「⋯⋯抱歉,我知道了。」
「總之你平安回來後,大聖便去找判官查看生死簿,果不其然有一個人在幾十年前就該落入地獄接受屬於他的懲罰,而那個人的名字是『蕭毅陞』。」
「蕭毅陞⋯⋯?」
「對,他不但從一開始不在地獄,連當時受他連累而逝去的妻女魂魄也都沒有去投胎,唯一的可能性是他逃走了,也帶走自己妻女的魂魄,不過他不可能一個人做到這些事,尤其是更改生死簿的紀錄,所以這代表地府有人在操控,或者幫助。」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計畫些什麼嗎?」
說完,林安石內心不禁想,就算如此,再怎麼樣也不會牽扯到他身上吧?還是這一切就只是個剛好的巧合?
「是,雖然目前沒有證據可以完全肯定,但大方向我們已經知道了,要找到人不會太難,地府的東嶽大帝也答應我們會幫忙處理,畢竟他們地府也有一部分責任。」
「我只希望事情趕快落幕吧。」林安石撓了撓頭,遲疑片刻才道:「如果結束了,你們還會繼續教我法術嗎?還是我唯一的任務就是這個?」
月老的瞳孔縮了縮,不自然的停頓幾秒才說:「會的,你已經是我們的一部分。」
「那就好。」
林安石揚起淡淡的笑,站起身說:「我要先回去了,不然我怕阿公他們擔心。」
「好。」
語畢,林安石便自顧自的走向停在大樓外圍的小綿羊,身後的腳步聲隨著他亦步亦趨,他轉過身,看見的仍是月老。
「我只是想確定你平安離開。」月老語氣真誠,只是在兩側的手指略顯不安的摩挲。
「謝謝。」林安石禮貌回覆,戴上安全帽後,看見掛在前頭的西瓜帽,猶豫幾分終是開口:「大聖爺和土地公沒有事吧?」
月老愣了愣才道:「你放心,大聖爺只是焦急才對媽祖娘娘不敬,媽祖娘娘心胸寬大,不會跟他計較,至於土地公是為了要去消除凡人的記憶,你才沒有第一時間看見他。」
「他們都沒事就好。」
「你也不用擔心蕭毅陞,他撐太久,加上幫助他的人法力似乎也逐漸削弱,不然躲藏幾十年,怎麼會偏偏在最近有了蹤跡,我們會盡快解決的,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林安石回應完也不再多說,跨上摩托車後對月老說:「月老,晚上見。」
「抱歉,忘了跟你說,晚上不用來廟裡了,經歷過今天的事,就回家好好休息吧。」
「可是我⋯⋯」
「聽話,在家好好休息。」剛說完,月老就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重,連忙說:「我知道你希望自己變強,但在那之前你必須要充足的休息,不然身體垮了也沒有用。」
「⋯⋯是。」
月老的確說出了他的內心,只要回想到自己只能依靠不知道來歷的小三,與來不及投胎便因他而消散的小鬼,林安石就陷入深深的無力感。
忽然,林安石感覺自己右手小指好像被綁上了什麼,回過神才發現,是月老剪下自己身上掛著的一小條鮮艷明亮的紅線,綁在他小指。
「月老,這是?」林安石看著這宛若姻緣線的紅繩,不由困惑。
「不要擔心,我沒有幫你牽紅線,只是讓這條紅線能夠感應到你的存在,並且保護你,這裡面有我的法力,不要弄丟了。」月老說到最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都逐漸下垂,像是下一秒就會倒地。
「你還好嗎?」
「沒事,只是最近來拜拜的信眾有些多,還有不少事要處理⋯⋯」月老又打了個哈欠,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林安石靜默了會才道:「即便是神明,還請你記得要好好休息。」
月老怔忡的望了他一瞬,才靦腆露出一個笑容說:「我會的,謝謝你⋯⋯」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再麻煩月老幫我跟觀世音菩薩和釋迦佛尼佛說我先離開了。」林安石邊說邊垂下頭,在氣氛逐漸變得尷尬前上了車,朝月老禮貌點頭後便騎車揚長而去。
只餘月老一人站在原地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喃喃說:「做神可以說謊嗎?還是這算得上善意的謊言?」
身後大樓突然傳來深深的哀鳴聲,像是在回答月老的問題,又或者是另一種對神的嘲諷。
一路上,林安石的心情變得很平靜,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明明方才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又聽聞了那些事,甚至從中感覺所有一切都與自己有切不斷的聯繫,他仍是很冷靜,儘管腦子裡塞滿無數紊亂的思緒與問題。
為什麼不只神明連地府的孟婆都對他另眼相看?為什麼祂們總是話中有話?而小時候的他與孫悟空的對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空白的命難道不是代表死亡?如果不是,那他又代表了什麼?
此刻小三又為什麼不開口說話了?倘若照剛才月老的行為,小三通常都會跳出虧個幾句才甘願,加之小三從一開始出現就是一團謎。
有段時間,林安石對於小三聽得見他內心事頗有微詞,然而在後續他稍微能隔開小三想事情時,這些問題一下子竄出,也許有幾句話小三都是聽得見的,但小三沒有說話,甚至林安石都看不見對方待的地方是何處,幾乎都只能看見一片純黑色的光景,只有不久前才看到小三站在一個純白之地,也是唯一一次看清樣貌,但這也讓林安石常常懷疑小三待的地方是他的腦子嗎?他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被小三騙了?
回家的路並不長,不過他去了一趟地府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的事了,現在回到家也差不多五點,各家都亮起溫暖的黃燈,炒著家常菜的爐子聲與香氣都傳了出來,讓人垂涎三尺,也有不少人們趕著步伐想盡快回家。
林安石的家雖然離廟宇很近,但周遭也都是住宅,此時一間一間都亮起燈,他停好車,看著這十年如一的景色,內心突然有些感慨,他似乎好像從來沒認真觀察過周邊的事物,就連他阿公,他都沒有好好認真的陪伴過。
「林安石!」
最先傳來的呼喊聲,林安石根本不用回頭就知道,他轉過身帶著真正放鬆的笑容說:「阿侯,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楊一侯像是進出自家門,熟絡的吆喝著林安石說:「快點進來啊,阿公一聽到引擎聲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林安石步伐頓了下,有些訝異卻又覺得很正常,以往常常跟阿公嘔氣,對於廟宇排斥的他總是向外跑,等到阿公結束工作才肯騎車回家,想必對方早就習慣也記下。
「下次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行不行?你知不知道大聖爺是著急到神像都跌了下來,如果不是我爸身手好接住,保不齊又得花一筆錢修理神像,還得被大聖爺碎念。」楊一侯搭著林安石的肩膀,嘰哩呱啦的說一堆,聽起來似抱怨卻又夾雜一點哽咽聲。
「抱歉,讓你擔心了。」林安石歉疚的回應,刻意不去注意對方那微紅的眼眶。
「你才知道啊!我差點也跟你一起在地府工作了,而且阿公也擔心到一直在廟裡跪拜,請求神明們保佑你,如果不是我爸去勸說,阿公可能會跪到你回來。」
「⋯⋯我真的不小心造成了很多人的困擾。」
興許是林安石的語氣有些不對,楊一侯僵了僵說:「不是這樣的,你只是剛好遇到這些事,沒有人會希望自己變成麻煩。」
「雖然這個安慰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喂!」
林安石邊閃躲楊一侯玩笑般的動手,邊推開紗門——「臭小鬼,你回來啦。」
一入眼就是漂浮坐在半空的彤彤,她的臉色比之前還要更加蒼白,說的話也有氣無力。
「妳怎麼了?」林安石指著對方,想不明白怎麼一夕間整個魂魄顏色都變淡了。
彤彤蒼白泛紫的唇微微勾起,像是受不了對方,白了一眼說:「沒事啦,一點副作用而已。」
「最好一點副作⋯⋯」楊一侯在一旁插嘴,話未完就被彤彤瞪到不敢說下去。
「怎麼不讓他說下去?不就是真的有副作用嗎?妳還不好好休息,是想魂魄有損嗎?」林先朝端著一碗剛燉好的雞湯,語氣淡淡卻無端讓人有種他要發怒的前兆。
「⋯⋯沒有,我可是還想投胎的。」彤彤立刻擺回原本的姿勢,閉著眼,魂魄邊緣漸漸化為霧氣繚繞在她所能控制的範圍。
這次林先朝沒有像上次一樣念咒,將整桌菜都先給彤彤吃,而是從廚房拿了個大瓷碗出來,每樣菜都夾一點,累積到像個小山,才放到另外準備的小桌子。那裡已經擺放好上次自製的保麗龍香爐。
「你們先裝好飯去吃吧。」
林安石張口欲言,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是要道歉嗎?還是要說讓你辛苦了?
他終究沒說話,站在原地看著林先朝相較以往更加垂下的雙肩。
「你還在幹嘛?快來吃飯吧!」楊一侯拍了下林安石的背,滿臉迫不及待的盛起飯來,邊夾菜邊說:「你再不趕快來吃,等等我就全部吃光了。」
「馬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