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誡:馭魔(5)
「哦、呼,差點就被殺了。」
「真心話?」
「當然是玩笑嘍,妳的魔力源強度哪可能弱於士兵嘛。」
「……」
「妳這是在高興嗎?方式還真彆扭……不過那啥,雖然說神殿守護者們的魔力清一色是最高階的星十五菱環,但我聽說有些是水貨?」
「水貨?」
「水貨就是,妳知道、明明沒實力卻靠身家成為元老會成員的那種──」
「那叫做榮譽十五菱環,即使是被祝福嘉勉上去,初始也有個星十四圓環或星十三銜環的魔力量。一般士兵的魔力源強度頂多七角到九角,驅散他們的魔法不困難。」
「你們的魔力位階也太難唸了吧……算了,那妳呢?我想更了解妳。」
「我是孤兒,父母在我兩歲的時候下山打獵失蹤,然後──」
「我是說……關於妳的魔力源強度和位階差距的部分。」
「……我是確確實實的星十五菱環,驅散的條件是位階差距四以上。」
「啊哈~這樣說我就懂了,在我家鄉分七大階呢!」
「請不要向我搭話。」
「咦?我、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別不理我啊!」
回歸輔導──由祭司給罪犯們朗誦聖典、讓他們悔過自新的課程活動,表定是在午後,不過祭司們很忙,大多時候都是看祭司方便,因此獄卒們也是見怪不怪。
「祭司大人,集合犯人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請在貴賓室等候。」
「我聽說,幾個禮拜前,有個小女孩被關進來,她也會集合過來嗎?」
「小女孩……她嗎,不會的,審判長裁定其罪孽重大,將上死刑台。大祭司當時也在場,您沒聽說嗎?」
「聖者仁慈,容他人所不能容也,孩童赴死刑台的場面過於哀傷,大祭司只讓我們為逝去之人禱告。」
「哦、不愧是大祭司!」
「不過隨從露德賽維有云是,罪者之心也需要純粹的救贖,或許我能在行刑前讓其且知罪、且懺悔。」
「喔!祭司您真是仁德,我帶您去吧!」
「要事要緊,告訴我房號就好,三十二會帶我過去。」
「是!」
「……要是對女人的細心有騙術的一點點就好了。」
「妳允許我搭話了嗎!」
「沒有。」
「呿,那我就自顧自說了,妳接下來要見的這個女孩,我想拉她作我的侍女。」
「有我不夠嗎?」
「當然不夠!」
「……」
「在、在妳動手殺人之前我先說清楚,我的家世之中,當家之下必須要有十個侍女,不單單是服侍,她們各自得擁有『十誡之章』所描述的特質,比方說二重,她代表『二之章:怠惰者』。」
「只不過是侍女,為什麼要靠典籍挑選?」
「因為我那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祖父,是靠著侍女的幫助一步步爬上長老之位。我也跟他一樣……不、在二重、妳、還有那個小女孩面前,我像隻螻蟻渺小,連平凡都稱不上。」
「你也……在意魔力源強度的差異?」
「哪個精靈不在意?可是只要有三重在,我就是最強的魔力源持有者。」
「三重?」
「『三之章:馭魔者』意味著主人毫下最強的魔法師,我希望那是妳,瑪格麗特。」
「……到了。」
「哦,對!就是這裡。嘿小女孩,我按照約定回來了。」
「你的說得好像自己是逃犯一樣,邁魯爾先生。」
「他是。」
無光的漆黑鐵籠裡傳來虛弱的氣音,仔細一看,明明是晚餐時間,送飯口卻只有一盤沒洗過的肉葉,她拖著沉重腳步、赤腳踩在石地的聲音卻輕如稻草,瘦弱的小身影扶著牆壁才勉強靠近鐵欄杆處,這個營養不良的孩子看起來不到十歲,而且──
「……雜生種?」
擁有精靈的各種特徵,亮色的金髮卻有如加了泥水混濁,那就是雜生種,混了人類基因的半精靈。
她的狀況比書籍裡描述的更悽慘,頭髮幾乎是黑色,尖耳朵也像是一片葉子般小巧,擦身而過的話也許會以為她是人類,這下我能理解獄卒們放任她自生自滅的心態了。
「沒想到你真的帶來了守護者,吵鬧的獄友。」
「啊啊,我說話算話的機率高達四十%!然後……瑪格麗特!」
「等等,要救這個雜生種嗎?」
「對啊,我說過了,要讓她當我的侍女。」
我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孩,白皙的皮膚、消瘦的面頰,四肢雖然瘦弱卻也不到骨柴,或許走路不成問題,但逃跑的話──
「絕對不可能,現在所有獄卒都在我們來的路上,我也許可以把大牢掀過來,但出去平地之後、敵人也整備好軍隊了。」
「所以不走那裡。」
半人女孩走出門鎖被魔法截斷的牢房,理所當然的回答,這不禁讓我皺起眉頭。
「不然還可以走哪裡?典獄長的秘密通道嗎?」
「我以為守護者是一群無腦人偶,看來這株螺旋草不是。」
「我可以幫妳體驗無腦的感覺。」
我揮動臂膀、搓合流動的風成為繩索,直接把這個野種勒喉懸空,她虛弱的身體立刻本能性的重複吸吐,又因為進不了空氣胸口不斷抽蓄──
「哦,不錯嘛瑪格麗特,把她抱起來就能跑得快一點,真聰明!」
「……」
「咳嘔!咳咳,怎麼了魔法人偶,把我抱起來啊?還是要妳親愛的主人下令?」
「閉嘴。」
「喔對了,如果繼續用魔法可能有機率會被發現!謝謝妳提醒呀、瑪格麗特!小女孩、我來抱妳吧,別看我瘦,力氣肯定比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喔。」
我壓抑著差點脫口而出的「那不是當然嗎?」,跟著夾臂抱人的邁魯爾在囚犯鮮少的重刑區奔走。
那是在遇到瑪格麗特前兩天發生的事。
「──普梭克辛王獻上此福音,在精靈奴隸前供人踐踏、當孩童塗鴉簿、最後丟入茅坑作廁紙使用!」
「我懂你的意思了。」
「那麼聖下,不知您……」
「咳咳,大司書,把你的結論告訴他,」
王座上頰瘦面枯的老精靈雙眼無神,空有一身華麗貴氣的長袍披肩,卻半點高官風範都沒有,相較之下,他身旁寬面銳目的官袍男性還更有霸氣。
「是,根據我的檢查,這只是寫上精靈文的羊皮紙片。」
「沒有光魔法的痕跡?」
「一點也沒有。」
而且還不知道為什麼看穿了我的騙術。
「哼、我就知道,把這個騙子押進地牢!」
「咦咦?!魔法的痕跡肯定是……被人類給磨掉的!請您再重新檢查一次!拜託您了聖下!」
不久後。
『在判刑之前給我待好!』
「噢、輕一點,聖下很快就知道我是無辜的!」
「框咚!」
「呼……簡直是太棒了。」
一屁股坐上木床,連床墊都沒鋪的長木板嘎嘎作響,好像裂沉了好幾分。
「不好意思~?我的床要壞了,請幫我換一張!哈嘍~」
「重刑犯區只有送餐時段才有獄卒來,所以安靜一點。」
「哦吼,美麗的小姐,要是我們一起呼喊,他們肯定會過來!一、二,我的床要壞了,請幫我換一張!」
「……」
「真是不合群耶,算了,讓女孩子大吼的確不雅觀,不然我們等到送飯的時候一起抗議,妳應該也有家具壞掉吧,呃……雖然房裡只有床跟廁洞就是了。」
把耳朵貼在牆壁上,隔壁就像沒人在一樣。
「哈嘍?美麗的小姐?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們來聊天怎麼樣?不回答就先從我開始啦,從哪開始說好呢,對了!就從大帥我的第一場魔法對決開始!」
總之呢,隔壁房一直沒傳來回應,我也就拼命的讓她了解我。
「是這樣嗎?」
半人女孩面對我的質疑,聳聳肩冷淡的回答:
「他一個人劈哩啪啦說了四個小時。」
「嘿小姐們、別打斷我的說故事時間!總之等到獄卒來送飯的時候,我直接了當的大抱怨了一番,順便把隔壁房的床鋪也講成壞掉的,然後──」
『給我忍著點,還沒裂成兩半之前都算良品!』
「這違反人權!」
「人泉?別成天想那種淫穢的東西,乖一點兩年就能出來了。」
「那起碼幫隔壁的那位溫文儒雅的美人換床鋪吧!哈嘍?」
獄卒把帶皮兔肉、一些葉菜跟幾片麵包的木盤送進手孔,手上還有另一盤,只放著沾土雜草,從聲音聽起來是放在隔壁了。
「嘿!不管她做了什麼都是同胞吧,三餐是基本!」
「同胞?哈!那是因為你看不到。」
獄卒從監牢把她拖了出來,摔到我的牢房門前,我最先驚嘆的自然是「這麼成熟美妙的聲音居然是出自一個女孩」然後才注意到黑髮和小巧可愛的耳朵。
「這樣你還說她是同伴嗎?」
「這個嘛,我現在知道你們是囚禁人類玩賞的變態了。」
「啊?誰會玩賞這種噁心的產物。」
「只給囚禁者吃雜草,在我印象中只有玩賞精靈的惡劣人類會做。」
「旅行者,我不管外面的國家是怎樣,勸你別管聖國的事,不然有些將死之人會得不到該有的寧靜。」
獄卒邊稀鬆平常的提醒,邊鉤腳絆倒準備爬起身的女孩,完全沒有防備的她直接膝落、重重撞上土地。
「將死之人是什麼意思?」
「這東西很快就會上絞首台去,因為你多管閒事,她現在連腿都沒了。」
這麼刺激一個封閉國度的士兵,確實是自己的不對,所以我選擇閉上嘴,獄卒也面露無趣的撩起女孩,將她丟回牢裡。
「嘿,妳還在嗎?剛才講到我跟二重出海的那天──」
「讓我猜猜看,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雜生種,用喋喋不休的話來虐待我?」
「哈哈哈,這麼可愛的虐待,會讓妳不小心愛上我吧?」
她啪一聲拍打額頭,有氣無力的說著:
「我該怎麼讓你住嘴?」
「那就動動小口,享用我請的肉排和麵包吧。」
我把木盤推出走廊,往左邊的牢房推。
「我不需要同情。」
「同情?對一個人類?別開玩笑了。」
「那這是什麼意思?」
「這些宅在高山上的老古板才不會下山去抓雜生種,我想妳大概生活在這裡,這些麵包是對妳定居下來的勇氣感到敬重。」
「那肉排呢?」
「妳或許被獄卒粗暴對待、也可能被拷問官做過殘酷鞭打,甚至在這個年紀被迫倒數自己的生命,但妳依然沒有折服,那雙眼睛通通告訴我了。」
「強迫接受現實罷了。」
「那為什麼要把求助的眼神拋過來?這份肉排是賄賂,我想知道我能為妳做什麼。」
「是嗎,那我開動了。」
一陣稀哩呼嚕的撕咬啃食,無法想像跟那冷淡的話語來自同一張嘴,當然、牢飯也不是一頓豐富大餐,她只花了兩分鐘便全部吞進肚子裡。
「嘿、別吮手指哦,那該留給我們逃出去之後的第一頓美食。」
「我們?」
「沒錯,妳肯定有辦法對嗎?」
「一個優秀的商人,向人類小鬼頭乞求辦法?」
「跟妳是誰沒有關係,我們現在只有彼此了,所以──容我在此向您提議合作,小女孩。」
「那、手伸過來。」
雖然不知道原由,倒也沒必要懷疑,我立刻靠向左邊的鐵欄杆,把手穿出送飯口,女孩立刻雙手抓上來,翻開我的西裝,仔細參詳衣服材質,又摸了摸我的掌心。
「嘿嘿,第一次見到男人厚實的掌心嗎?」
「腳伸出來。」
「哦……?」
「(抓抓、抓抓)這樣或許可以。」
女孩自顧自的點點頭,接著搭話道;
「我有方法可以離開,但是你必須答應會回來救我。」
「嗯……做不到的事情,我可沒辦法隨口點頭。」
「你剛才自言自語的時候說了,要找厲害的魔法師當同伴沒錯吧。」
「原來妳有在聽嘛!哈哈,妳要推薦自己嗎?」
「不是、我有一整套方法,包括拿到真正的福音殘頁,逃獄加上取得神殿的交涉籌碼。」
「……什麼?」
仔細聽過她的計畫,我確信了她的頭腦有多厲害,巡哨的午夜一過,我著手執行逃獄行動。
首先脫下皮鞋,把晚間時刻敲得半裂的木床腳砸斷,用力拔開帶有鐵釘床腳的部分,然後將剩下的三腳床搬到送飯口處,拿來墊高位置。
(因為要做個送飯口,鐵桿不得截斷最下面一些些,再插上橫木條防刺傷,如此一來,鐵桿的支點就只有最上面一處,問題在於,這些鐵桿是空心的。)
「又是年久未換的狀態,即使手碰得到的地方有保養,鐵桿和上壁的接點卻不是如此,只要拿釘子刺破生鏽的接點內面,就可以往外推開。」
用床腳刺出的尖釘不斷拍打鏽蝕嚴重之處,我祈禱著別有獄卒經過,邊控制力道「噹、噹、噹!」拍打。
(這個計畫唯一的問題,在於送飯口橫跨左右牢房,總共四個鐵桿要敲,但我的手搆不上面,也搬不動床,我能做的只有跟妳一起推送飯口處的鐵桿,為此、我需要你的西裝)
女孩將西裝跟襯衫綑在兩根鐵桿上,用袖子打結,在塞入適當的木床板做出一個推面。
「準備好了嗎?」
「隨時可以開始。」
「一、二!」
「『咚!』」
「一、二!」
「『咚碰!』」
她的力氣並不大,但在寂靜的監牢裡已經很大聲了,不過現下並沒有任何前來查看的身影,理由出在女孩身上。
打從入牢房的一個禮拜以來,她每天晚上會撞欄杆到三點,警衛已經見怪不怪了。
「嘎啷啷啷──」
「很好,再兩三次!」
「喀噹!」
我擠靠邊緣,將屁股硬塞過縫隙,幸好我的屁股小,很快就過去了,女孩不用說,早就在外面等我了。
「哦天,這麼一近看,妳身上的傷還真多。」
「除了食物之外就踢我幾腳罷了,畢竟還得留命等正午處決呢。」
「因為妳是半精靈?」
「如果有機會逃出去,我再解釋。」
女孩深邃的眼瞳盯著長廊深處,明明是如此情緒激昂的狀況,卻感覺不到她有一絲絲的喜悅,心中似乎在盤算另一件事。
「不管了!考慮東考慮西的更危險!我抱妳,快走吧!」
「等等,用揹的,讓我的手能摸到牆壁。」
「哦,當然沒問題。」
左右兩側共四間牢房為一個牢區,區的間隔是一道厚實泥牆,中間挖空擺放花瓶之類的東西。為了配合她的調查,勢必得將逃跑的步調放慢,說實話我很擔心追兵,但事實證明女孩的沉著比我有道理。
「停下來。」
從關住我們的地方大概過三個牢區,她收回指尖,扯了我的頭髮兩下。
「噢痛!別把我帥氣的頭髮扯斷了!」
「退後讓我看看這面牆。」
「嗯……跟剛才那幾面一模一樣啊?」
「壁面上除了灰塵之外,還黏了一些絲狀塵,而天花板的塵埃則是有被拉動的跡象,不會有人刻意塗抹髒東西上去,那就只能是『牆自己去沾天花板』這個答案。」
「妳是說牆上昇打開嗎,就像陵墓一樣、真酷!那石子磚肯定有個機關能按!」
「花瓶是空的。」
「真的耶,畢竟重刑區人這麼少,要照顧也麻煩嘛。」
「聖典一百二十七章第四十二行:『慈悲的精靈王深知不能久留,也不想放任為大義捨命的幫手曝屍地牢,他左思一圈,右想三步,決定帶走他身上的香瓶,做以物塚埋葬。』」
「妳剛好讀過這一篇嗎?」
「聖典的內容我全部都記得。商人,把花瓶左轉一圈,右卡三下,再提起來。」
「OK~」
「喔給?」
「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OK~OK!又輕鬆又讓人安心的肯定句。」
「『好』或是『嗯』不是更簡單?」
「重點在語感、OK?」
「原來如此,著重在通用性上,輕挑的口吻又可以舒緩緊繃,理解。」
「妳根本沒聽懂……話說回來,前面應該不是士兵休息室什麼的吧?」
「根據我的推論,要安插密室最好的地點只有──」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