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翻開這本日誌了。
冰涼的晨霧輕柔地覆蓋在眾人的臉上，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葬禮結束了。
年近古稀而蒙主寵召，對伊恩應是最完滿的結局。
我在他的墓碑前放上了一束鮮花，如同其他人，為他的離去而惆悵。
翠絲特與她的丈夫並肩佇立在一旁，低頭，用手帕抹去臉上的淚痕。
眨眼間，周遭原先熟悉的景色，早已與回憶相差甚遠。
伊恩走了。
翠絲特出嫁了。
黑薔薇小館遷址了。
為死者實現心願的街道，也沒落了。
唯一未曾改變的，是銀之花在事務所翩然的身影。
——不過，那也將成為過去。
「小黑，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當我準備離去時，翠絲特突然叫住了我。我隱約能感受到她的聲音在顫抖。已然成為人妻的她，舉手投足間添增了幾分成熟的韻味，但面對情同父女的伊恩離去，令她的心彷彿被拉回到了童年。
「不了，我並不適合待在大城市。」
我壓低帽簷，無奈地搖頭。
「可是……如果連你也不在了，我會感到難過……也許你不這麼覺得，但對我來說，你和神父就跟我的父親一樣，所以……」
翠絲特依舊想極力挽留我，但經過這幾天的沉澱，我早已心意已決。
我將寬大的手掌溫柔放在她的頭上。她先是身軀一抖，接著眼淚又止不住地撲簌簌流下。她大概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在給我一個深深的擁抱之後，便回到了她丈夫身邊，夫妻倆雙雙鞠躬與我告別。而我，則是脫帽致意。
※
我將要移居冥界，與希普、塔娜她們姊妹倆同住。
凝視著經營超過半個世紀的事務所，內心再次掀起波瀾。
習慣了死亡，不代表就已經習慣了離別。
畢竟死去以後，在冥界的盡頭總有相遇之時。
而離別——卻不一樣。
那是將你再熟悉不過的事物徐徐剝離，最後破碎得再無原形。
你未能知曉其生死，無法探尋其蹤跡，只知道身不由己，無奈目睹著眼前陌生的情景，宛如隔了一層厚厚冰冷的玻璃。他人的人生彷彿一場戲，而我們不知不覺便成為了觀眾，被留在原地，再也無法觸及，只能遠遠地觀望他人的悲歡。
也許你心血來潮，想重溫某一段光景，再次參與他們眼裡的熱情；但就算是同樣的舞台，同樣的演員，卻無法再演出同一碼戲。
當你的生命中，再也沒有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
於是，你才能認清，時間永遠無法回到過去。
推開事務所的大門，傳來清脆鈴聲。嗅著空氣中淡淡的茶香，這裡的回憶也若潮汐般翻湧而來。此時，銀之花將剛泡好的茶遞到了我的面前。
我先是聞了聞，然後啜了一口，讓茶韻在口腔悠悠迴盪。
可惜，以後再也無法喝到了呢……
「我要離開這裡了。」
飲盡，將茶杯放到桌上後，我轉頭直視銀之花。
「你真的不跟我走嗎？」
然而，銀之花的回答仍舊一樣。
「好吧，保重身體。」
她選擇了守護這段回憶，就算是孤身一人。
「那麼，再會了。」
而我，選擇了離去。
背上行囊，我逕自走向了廊道上的沉重大門，並將其緩緩推開……
——摘錄自《黑山羊的祈死日誌》
